第109章
就像是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巴沙在暴怒中發動了對托澤斯城的夜襲。
海盜在大海上漂流,不受任何人管轄,也不受任何國家的束縛,一個地方混不下去了,大不了換個地方,而被他們得罪的國家的海軍卻因為海域限制不能過界繼續追殺他們。所以,海盜們大多都過得很逍遙。
巴沙在數年前來到托澤斯城,帶著下屬在這裏混跡了很久,過得很舒服,眼看著獵物已經足夠肥了,他已經開始琢磨著,大概過個半年或者一年就開宰了。
但是不久前突然有人暗中聯繫他,告訴了他有一個能夠輕易擊潰托澤斯海軍的好機會,同時,他們還會有人暗中在城中協助,幫巴沙攻下托澤斯城。
巴沙一想,雖然稍微早了點,但是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還有人從旁協助讓他省點力氣,這事挺好的,就答應了。
至於對方是誰是哪個國家的暗探他也懶得問,陸地上那些國家勾心鬥角打的死去活來和他這個海盜有個屁的關係,他只管宰了肥羊然後帶著小弟們繼續滿大海的逍遙去就是。
一開始,的確如他和那人的預料,他們一舉擊潰了毫無防備的托澤斯海軍,甚至輕易就擒獲了托澤斯海軍統帥塔卡。
海軍的崩潰駭得城中那群貪婪卻無用的官員們紛紛想要棄城而逃。
本來,巴沙以為,這樣的狀況下,托澤斯城唾手可得。就像是一塊毫無防備的躺在餓狼身前的肥肉,只要他一張口,就能吞下肚。
然而,當海盜張開利齒一口咬下去的時候,卻一下子崩碎了門牙。
原本以為鮮美可口的肥肉,原來竟是一塊石頭。
最讓巴沙氣得頭暈腦脹的是,每次托澤斯城都是看似加把勁就能倒下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偏生就差那麼一點點,讓它堅挺住了。
明明搖搖欲墜,可是無論他怎麼投入兵力都是差那麼一點點——好幾次都岌岌可危,像是下一秒就會崩潰,偏生就是死死地撐住了最後一口氣。
海盜們在這座看似隨時都會完蛋的城市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那一口肉吊在眼前,饞得人流口水,怎麼都捨不得,就只好再加一把勁兒。
如此,就像個賭徒一般,巴沙紅著眼不斷地將自己的兵力投入進去。
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了不小的損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騎虎難下。
如果不攻下托澤斯城,不說他的損失難以彌補,他在海上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赫赫威名也會就此毀於一旦——這對於視威名如命的海盜來說是絕對難以忍受的。
事到如今,這位賭徒發了狠,咬牙決定一口氣投下自己全部的底盤。
哪怕是連夜攻城,損失再大,他也要把這座該死的城裏所有抵抗他的人——還有,那個一次又一次破壞他的計畫的亞倫蘭狄斯王子全部斬于他的刀下!
他要砍下那個王子的頭顱製作成他的藏品,在以後展示給所有人看。
只有如此才能發洩他心頭之恨!
午夜已過,離太陽的升起還有數個小時,就在這個原本寂靜的時間裏,下著雨的漆黑夜色中,無數海盜摸著黑,偷偷地潛到了城牆下,開始輕手輕腳地向上攀爬。
月光和星光都被厚厚的雨雲遮住,朦朧的雨幕模糊住了人的視線,而窸窸窣窣的雨聲掩蓋了他們的動靜。
這個下雨的黑夜,給他們提供了絕佳的時機。
只要一爬上城牆,他們就能殺對方個出其不意,說不定一舉就能佔據城牆。
就在打頭的那批海盜已經攀爬了大半的時候,城牆之上突然有亮光晃動了一下,一隊值夜的士兵拎著提燈來查看城牆上的燈有沒有被雨澆滅的,順便散開四處查探一下有沒有異常的動靜。
其中,一名士兵拎著燈探頭往城牆外一看。
他本是例行公事般的隨意一看,可是這一眼,一下子就讓他瞪大了眼。
下一秒,他掏出哨子使勁一吹,尖利的哨聲響徹了整個城牆。
“夜襲!!!”
隨著士兵撕心裂肺的大喊聲,原本在寂靜中的城牆陡然喧鬧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夜色中平靜的水面就沸騰了起來。
托澤斯城所有的燈火都亮了,無數正在城牆下方的小屋子裏和衣而睡的士兵們被集合的號角聲叫醒,匆匆從小屋子裏魚貫而出。
轉瞬之間,城中已是人聲鼎沸,無數士兵急匆匆地湧上了城牆。
此刻,城牆上這一晚負責守夜的士兵已經和最先爬上城牆的海盜死鬥上了,雙方都在拼命,人數都不多,只看誰先壓的過誰,誰先得到同伴的支援。
奴隸的動作慢一些,但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們已經飛快地趕到了戰場。
守夜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經犧牲在和先頭那批海盜的戰鬥中,還好,趕來的士兵及時接上了空擋,死死地抗住了海盜猛烈地襲擊。
黑夜中,雨幕中,彷彿什麼都看不到盡頭。
他們冒著大雨,喘著氣和不斷湧上來的海盜戰在一起。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他們的體力也在一點一滴地消耗殆盡。
尤其是在這陰沉沉的夜幕之中,很容易就讓人心生絕望。
他們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要繼續戰鬥多久。
下意識的,不少士兵都在戰鬥的空隙中將目光投向一處城牆。
那個金髮的身影曾經站著的地方。
可是此刻,那個帶給他們力量的宛如支柱一般的身影並沒有在那裏。
看一眼後,他們就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心情也越發低落了下來。
“王子來了!”
突然一聲響亮的大喊聲,雖然是在喧鬧至極的戰場上,但是這一聲大喊、接二連三的大喊,一瞬間像是山呼海嘯一般,自中心向著四面八方奔湧開來。
無數人下意識轉頭望去,甚至於包括那些海盜在內。
朦朧的夜色中,許多都看不清,可是唯獨燈光下那一抹金色的發異常明亮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底。
宛如一劑強心針打下,托澤斯人的情緒高漲而起,身體也湧出無窮的力量。
他們掉頭再一次和海盜拼命廝殺了起來。
那一處的城牆上,金髮的王子在騎士們的護衛之下,再一次踏上了城牆。
燈光昏暗,雨夜模糊,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少年的臉上,大部分都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彷彿所有的紅色都彙聚在他緋紅的頰上。
那是不正常的殷紅。
他邁步向前走去,一步步走得很穩。
每走一步,扯動他的手臂,扯動他後背上的皮肉,那箭傷就劇烈地抽痛一下。
沒人看得見他衣著下面雪白的繃帶。
也沒人能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息的滾燙。
獨眼騎士緊緊跟在他身後,身側的拳用力攥緊。
伽爾蘭的臉色很平靜,每走一步後背抽搐般的疼痛被他死死地咽在抿緊的唇中。
他站在城牆上,拔出長劍。
“跟我來。”
他說,依然是簡單明瞭三個字。
他向著對面的海盜沖去。
簇擁而來的將士們高聲呼喊著奮不顧身的跟在他的身後。
…………
一夜廝殺,天色逐漸大亮。
海盜沒有絲毫後退的跡象。
然後,時間一點點推移,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到了下午時分。
托澤斯戰役的第四天也即將過去。
援軍依然不見蹤影。
雨依然在下,濃濃的血腥味伴隨著雨水的腥味縈繞著這座浴血的城牆。
數不清的屍首堆積在城牆腳下,因為堆積得太久,已經開始散發出腐爛的氣息。同樣,也有無數的屍體泡在城牆上黑紅色的血灘之中,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海盜再一次緩緩退去。
神經已經快要繃緊到極限的將士們在海盜退去的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一屁股跌坐在全是泥水和血水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們渾身上下也都是泥巴和血跡,每個人看起來都狼狽不堪。
揮舞了無數次,對此刻的他們來說已經沉重得要命的刀刃長矛放在一邊,他們的手在握著水囊灌水的時候都在微微發抖。
快要力竭了。
已經筋疲力盡了。
從昨天深夜一直到今天的下午,長達一天的時候,幾乎沒有可以休息的時間,海盜的攻擊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像是驚濤駭浪一般轟擊著這座城市。
他們甚至都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打退幾波海盜的攻擊了。
無數次防線岌岌可危。
無數次他們都以為不行了。
可是無數次他們硬是咬牙撐了過來。
高強度的激烈戰鬥幾乎讓所有人的腦子都已經麻痹,他們只是撐住了這一口氣,他們只是憑藉著那一股憋在胸口的信念。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在無比險惡的環境中撐了下去。
此刻,在難得喘息的間隙中,幾乎是不約而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個方向。
從深夜到現在,有著一頭金色長髮的少年的身影從始至終都站立在雨幕之中,站立在城牆之上,站立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就像是一面永不倒塌的旗幟,凝聚著所有托澤斯人的信念。
王子還在。
他們想。
他們的王子還站在那裏,和他們站在一起。
所有人都這麼想著,咬牙撐住了最後一口氣。
他們要和王子一起,死戰到最後一刻——
…………
雨下得很大,讓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濕漉漉的。
已經第四天了,如果艾爾遜答應出兵,援軍最遲午時應該到了。
可是到了現在,馬上下午都要過去了,艾爾遜海軍依然遙遙無蹤。
塔爾。
你在哪里?
伽爾蘭眩暈得厲害,他靠在城牆上,閉上眼,似乎是在小憩,其實是在以此緩解自己的眩暈感。
這種眩暈感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厲害。
渾身都已經濕透了,頭髮浸透了水,濕淋淋地貼在頭上,讓他的腦袋重得厲害。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都浸泡在冰水之中,那寒意滲入血肉,滲入骨髓,冰冷刺骨。
可是身體裏的血液又像是燒開了一般,滾燙得厲害,讓他的身體裏像是有火在灼燒。
體內體外,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痛苦滋味令他幾欲昏厥。
只是每一次快要昏厥的時候,他就狠狠地擰自己的手臂,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被披風掩蓋著的手臂上,已都是青青紫紫的淤青,看上去異常駭人。
此刻,他整個人都已經昏昏沉沉的。
後背抽痛得厲害,箭傷早已在劇烈的動作中撕裂開來,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裏滲出來的溫熱的血一點點浸透衣服的觸感。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火焰灼燒著,氣息燙得驚人。
……如果能乾脆地倒下去就好了。
靠在城牆上,呼吸急促,意識卻越來越模糊的伽爾蘭在恍惚中想著。
放棄一切,就這麼倒下去,失去意識,將一切拋之腦後。
他就不用再繼續忍受這種痛苦。
他就能輕鬆很多。
…………
可是不行。
臉頰緋紅的少年睜開眼,站直了身體。
他急促呼吸時噴出的氣息在冰冷的雨幕中形成一團霧氣。
誰都可以倒下,唯獨他,不可以。
他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