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海盜頭領巴沙已經陷入了暴怒之中。
本以為唾手可得的托澤斯城足足攻打了兩天多,眼看第三天的日頭也馬上要落下了,那托澤斯城明明搖搖欲墜,偏生就是死死地撐住了那一口氣,擋住了他們的攻勢。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巴沙焦躁地想著。
說好的城中的內應一次又一次失敗,到了現在,再也沒了動靜。
本以為托澤斯城守城的人手不足,可是,簡直像是變戲法一樣,每過一天,那守城的人就陡然翻一倍。
最令他不爽的是,突然出來一個武力可以用可怕來形容的騎士。
那騎士站在城牆頂端,唰唰數箭,就將他的三架投石器燒毀得乾乾淨淨。
要知道,小型的投石器也就罷了,這種可以摧毀城牆的大型投石器都是被各國軍方嚴密監管著的戰爭器械。
這麼多年來,他也就想方設法搞到了這麼三架,結果盡數毀在了這裏。
看著那三架大型投石器被燒毀的時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巴沙這一刻已經怒火中燒。
仗已經打到這個地步了,海盜也損失不少,他無論如何都要把托澤斯城攻下來,才能彌補自己的損失。
想到這裏,巴沙不再猶豫。
除了留下幾艘巡邏監視的快船,巴沙領頭,帶著那一艘艘大型的海盜船開進了托澤斯外城那寬闊的河道中。
一艘艘巨型戰船來到了離托澤斯城牆最近的地方。
托澤斯的城牆上已經血流成河。
當看著那一艘艘海盜船開進來的時候,所有人不由得心裏一驚。
“托澤斯城裏的所有人給老子聽好了!”
巴沙站在他的巨型戰船的瞭望臺上,那高度幾乎能和城牆上的塞斯彼此對視了。
他的下方,船的甲板上站著一大排近百個海盜。
他每吼一聲,那近百個海盜就齊聲大吼,一起將他的話重複一遍,讓對面城牆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放棄抵抗,打開閘門放我進去,只要你們老老實實地聽話,我頂多只搶了你們的錢財和女人就離開!”
他那細小的眼眯起,越發細成了一條縫,那其中透出陰狠凶戾的目光。
“但是,要是你們還要繼續抵抗——”
“我巴沙在此發誓!”
他像是一頭餓狼一般猙獰地沖著他的獵物嘶吼著。
“一旦老子攻進城裏,不管你們男女老少,不管你他媽什麼身份,老子全部都要殺光!”
“再抵抗下去,你們一個都別想活!”
“惹火了老子!老子就屠城!”
海盜們的嘶吼聲在空中回蕩,在城牆上空回蕩著。
整個城牆在這一刻鴉雀無聲。
屠城。
這個在城市上空回蕩的詞語在這一刻壓得所有人心驚膽戰,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巴沙這一聲大吼,瞬間就讓眾海盜氣焰囂張了起來。
巴沙的那句屠城,就是一個信號,一個承諾。
那意味著,一旦攻破托澤斯,他們將不受到任何管束,肆意妄為,搶奪、放火、奸殺、凌辱,他們可以肆意踐踏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
然後臨走之前,一把火燒了這座城市。
“沒錯!殺光你們這些傢伙!”
一想到這座城市的人都將在自己的刀下發出慘號,哀聲求饒然後被自己一刀劈死的模樣,海盜們就一個個興奮得眼睛都冒出了紅光。
“屠城!”
“搶光!殺光!”
“哈哈哈哈哈!殺光這座城市裏的人——”
“哈哈哈,沒錯,只有死人才最聽話——全部都給老子去死吧——”
海盜們的嚎叫聲令眾人膽戰心驚。
被刺激得癲狂起來的海盜們氣勢一舉壓下了托澤斯城的眾人。
箭如雨下,從海盜船上射來。
戰船上的小型投石器不斷將碎石砸向城牆。
在戰船的箭只碎石源源不絕地支援下,無數海盜翻上了城牆,像是潮水一般向眾人殺來。
只是一瞬間,城牆的無數處陷落在海盜手中。
海盜形成的汪洋湧上來,將眾將士壓得不斷後退。
戰況已經慘烈到了極點。
站在城牆上的人幾乎每個人都是渾身浴血,身上都有著不少的傷痕。他們站在那裏,劇烈地喘息著,臉上儘是疲憊。
海盜的攻擊一波接一波,他們已經死戰了整整一日。
別說進食,就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此刻他們又饑又渴,揮舞了一整天刀刃長矛的手臂沉重得像是綁著石頭,抬起來都艱難。
城牆不再血跡斑駁,因為它已徹底被鮮血染紅。死屍遍地,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還有不少手臂斷裂、大腿被砸碎的人躺在地上,哭泣著,發出絕望的哀嚎聲。
這座血染的城牆宛如地獄。
托澤斯城牆上的防線在被一點點逼退。
雖然海盜船已經停止了射箭和投石,但是隨著無數海盜接二連三地翻上城牆,他們幾乎已經佔據了小半邊的城牆。
兇悍的海盜們把守城的將士們逼得節節後退。
完了。
所有人都絕望地這麼想著。
守不住了。
他們已經拼盡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們再也抵擋不住海盜的攻勢,只能絕望地看著城牆一點點被湧上來的海盜吞噬。
事態已經到了徹底無可挽回的地步。
眼看城破在即——
就連身為指揮官的塞斯在這一刻都開始絕望。
面容猙獰的海盜一刀劈來,年輕士兵手中的長矛被一刀劈飛出去,那巨大的震力讓他被撞得踉蹌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跌坐地上的士兵劇烈地喘息著。
他覺得自己的手臂沉得像石頭一樣,怎麼努力都抬不起來了。
他坐在滿是血污的地上,眼角瞥著四周殘肢斷腿的屍體。
他想,他馬上就會是其中的一員了。
他想,他終究還是沒能守住托澤斯,沒能保護得了城中的父母。
海盜雪亮的大刀已經重重向他的腦袋劈下來。
對不起,爸爸,媽媽。
士兵在心底默念著。
那刀刃映在他絕望的瞳孔中,由遠及近——
空中一道雪亮的光閃過。
那一刀劈下的海盜整個人突然僵硬了一下,然後,向著一側重重地倒下。
隨著海盜粗壯的身軀倒下,一個身影映入士兵放大的瞳孔中。
如陽光一般明亮的金髮像是將光染進了他黯淡的眼底。
一身勁裝的少年手持染血的長劍站在他的身前,身後披風展開。
緋紅的沙瑪什的符文在少年白皙的額頭上,如一簇燃燒的赤紅火焰。
被少年一劍殺死的海盜就倒在少年的腳下。
“王……王子……”
年輕的士兵下意識的、結巴著喊了一聲。
下一秒,他又再一次驚叫了起來。
“王子殿下——?!”
他這一聲驚叫瞬間就驚到了附近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
無數目光紛紛投過來,落到了這一處。
年輕的士兵還保持著跌坐在地上的狼狽姿勢。
他仰著頭,呆呆地看著站在他身前的王子向他伸出了手。
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腦子一時間恍恍惚惚的,弄不明白眼前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暈暈乎乎中,他抬起手,抓住那只伸向他的染著血痕的手。
那只手抓著他,握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手上傳來的力度是無比真實的觸感。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了過來,湧到伽爾蘭的身邊。
“王子!”
凱霍斯焦急地高喊著,撥開人群沖到伽爾蘭身邊。
“您怎麼——”
他說,“這裏太危險了,請您馬上離開!”
伽爾蘭看了凱霍斯一眼,然後,他轉過身,再一次舉起手中雪白的長劍。
“跟我上。”
他說,言簡意賅。
說完,他就帶頭向對面那一群殺來的海盜沖了過去。
凱霍斯一驚,急忙跟了上去。
而周圍剛才還在節節後退的士兵們,面色潮紅,激動地跟著一擁而上。
他們揮舞著武器,幾乎是瘋了一般地跟在王子身後沖過去,以可怕的氣勢將那一批殺來的海盜砍得七零八落。
從這一處開始,托澤斯的士兵們開始騷動了起來,越來越多的聲音傳了出去。
“是王子啊……”
“王子來了。”
“真的是王子殿下!”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裏太危險了!”
“什麼?王子也上了城牆?”
像是海嘯一般,伽爾蘭王子也走上了戰場的事情幾乎是在短短一刻鐘內就傳遍了整個城牆。
就像是打了一針強心針,前一刻還萎靡不振的士兵瞬間氣勢爆棚。
他們的王子就在這裏,在這個戰場上!
王子在和他們一起戰鬥!
亞倫蘭狄斯眾神的後裔此刻與他們同在——
眾神的意志與他們同在——
一股說不出的力量瞬間湧進了剛才還疲憊不堪的身體,那是一種無形的力量。
說不清是被鼓舞的,還是意志給予的,更或許是眾神賜予他們的力量。
這一刻,他們感覺渾身像是又有了用不完的勁兒。
士兵們不怕死地沖向敵人,一個個狀若瘋狂。
他們此刻根本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模樣,瘋一般地和海盜們拼命,那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竟是硬生生地將海盜囂張的氣焰壓了下去。
在這一股如火山爆發般的士氣之下,托澤斯的士兵竟是瘋狂地將已經佔據了小半邊城牆的海盜們一舉趕下了城牆。
托澤斯的城牆被奪了回來。
他們居然把眼看就要陷落的城牆給奪回來了——
無法抑制的,無數人大喊著,高聲歡呼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托澤斯城牆之上的歡呼聲如山呼海嘯一般,竟是讓被趕下城牆的海盜都驚得呆了半晌。
巴沙站在船上,錯愕地看著一處城牆。
一名金髮的少年站在那裏,太遠了他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可是少年那一頭流金般的長髮映著陽光異常明亮。
無數人簇擁著那個少年,所有城牆上的人都朝著那個金髮少年的方向,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他一揮手,讓人把塔卡帶上來。
像是一灘稀泥巴一樣被人丟在巴沙腳下的塔卡抬起頭,不過幾天的功夫,他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憔悴了下去。
顯然,他沒少受折磨。
他看著巴沙,艱難地、笨拙地露出了討好的笑臉。
巴沙看都懶得看他,抬手一指城牆上的金髮少年。
“告訴我,那是誰?”
他看得明明白白,本來城牆馬上就要被攻下了,是那個少年的出現讓托澤斯的士兵突然爆發出可怕的氣勢,像是瘋了一般戰鬥著,將他們又趕了下來。
塔卡呆了一下,巴沙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他趕緊回答。
“王子,那是王子。”
他飛快地說,“他是卡莫斯王的王弟,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巴沙眼睛陡然一亮。
海盜漂泊在海上,四海為家,從來不懼陸地上的國家。
而在海上,各方海盜勢力不少。不同勢力的海盜拼的就是實力,還有威名。
巴沙之所以在海盜中有著赫赫威名,是因為他曾經殺死過一個大國的將軍,這讓他聲名遠揚。
而現在,一國的王子就在他的眼前。
亞倫蘭狄斯是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國,如果他能殺死亞倫蘭狄斯的王子——那麼這片海域上將再也沒有人能和他的威名相比!
一想到這裏,巴沙整個人都激動不已。
“殺上去!”
他高聲喊著,向自己的下屬下令。
“沖上去,殺死那個王子!”
收到頭目命令的海盜們立刻向伽爾蘭所在的那面城牆蜂擁而去。
巴沙又是一揮手,命令所有接近那面城牆的海盜船上的弓箭手全部對準那個方向。
他站在甲板上,細小的眼死死地盯著那個能讓他聲名崛起的獵物,眼中儘是貪婪和殺意。
“可愛的王子殿下啊……”
他說,舔了一下自己激動得有些發燙的唇。
“就當做是你運氣不好,用你的屍體為我在大海中的崛起鋪路吧。”
…………
守住了城牆的托澤斯士兵們還沒來得及歡呼太久,剛才被他們趕下城牆的海盜再一次攻了上來。
然而,這一次的攻城卻和之前有些不一樣。
海盜們似乎是以現身在城牆上的伽爾蘭王子為目標,向著這一片城牆蜂擁而來,就連那從船上射來的箭雨也幾乎集中到了那一處。
守衛其他段的城牆的士兵們頓時壓力大減,那壓力全部轉嫁到某一處的城牆上。
伽爾蘭就在那段城牆上,和其他人一起繼續戰鬥著,他就像是磁石一般,吸引得海盜們前赴後繼地沖來。
一時間,他所在的城牆,如同在狂風暴雨中飄搖的小船一般。
凱霍斯已經將分散出去的近百名親衛全部召了回來,全神貫注地守伽爾蘭身邊。
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這段在海盜兇猛地衝擊下岌岌可危的城牆才能被死死地守住。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射來,密密麻麻。
這一片的城牆外面幾乎插滿了箭,城牆裏的地面上更是滾滿了被打落的箭支。
射來的箭實在太多,一不小心就會中招,就連強大的騎士之中都有十來人被箭射傷,被匆匆地抬下去療傷。
塞斯匆匆地趕了過來。
他苦口婆言地勸說伽爾蘭下城牆,保證自己的安全,但是伽爾蘭只說了一句,他就啞口無言了。
伽爾蘭對塞斯笑了一下。
他淡淡地說:“你信不信我一下去,城牆要不了多久就會淪陷?”
塞斯瞬間語塞,只能怏怏離開。
是的。
現在戰場上所有的士氣,都是站在這裏的王子帶來的。
伽爾蘭一走,這股士氣隨時都會泄下去。
而凱霍斯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沒繼續提起讓伽爾蘭離開的事情,而是帶著下屬咬牙死守在王子的身邊。
下一刻,凱霍斯再度揮劍擋開一波箭雨。
“殿下……”
此刻,渾身浴血的騎士也劇烈地喘息了起來。
“您被盯上了。”
“嗯,我知道。”
剛剛揮劍殺死一名海盜的伽爾蘭後退幾步,和凱霍斯抵肩站著。
他比凱霍斯喘得更厲害,臉色蒼白,他似乎有點站立不穩,虛虛地靠著凱霍斯站著。
淺色的披風披在他身後,籠罩住他大半的身體,只是那披風大半都已經被飛濺的鮮血染紅,根本分不清是誰的血。
“我做了誘餌,其他地方的壓力就會少很多。他盯著我,就能再拖延一段時間。”
伽爾蘭蒼白著一張臉說。
細密的汗水不斷從他額頭滲下來,濡濕的金髮緊貼在他沒多少血色的頰邊。
他像是在強忍著什麼,深吸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
突然他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他身側的凱霍斯一劍劈死一名沖來的海盜,猛地轉身,一伸手將伽爾蘭扶住。
“殿下,你需要休息……”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凱霍斯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為了扶差點摔倒的伽爾蘭,手伸進了伽爾蘭身後的披風裏面。
此刻,他的手按在伽爾蘭的後背上,指尖儘是溫熱的、濕漉漉的觸感,那溫熱的液體幾乎染濕了少年整個後背的衣服。
他食指的指尖甚至已經碰觸到了那折斷了的箭支。
斷箭那黑鐵的尖端深深地沒入了少年的後背血肉深處。
“殿下?”
凱霍斯難以置信地看著伽爾蘭,他碰觸到那只斷箭的指尖無法抑制地顫抖了一下。
“別說。”
伽爾蘭說。
他看著他的騎士,臉色蒼白得厲害。
那粉色的唇似乎都漸漸失去了血色。
他說:“凱霍斯,什麼都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