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總有一種被赫伊莫斯牽著鼻子走了的感覺……
等回過神來之後,伽爾蘭有點鬱悶地想。
明明是想要乾脆地拒絕赫伊莫斯,讓他放棄對自己的念頭的,結果反而是自己被赫伊莫斯一句話弄得不知所措。
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氣氛,還有當時赫伊莫斯的聲音太具誘惑力了,讓他莫名就臉燒得有些發燙。
但是也沒辦法,誰讓他活了幾輩子,還是第一次這麼被人傾訴戀慕之情啊。
……雖然表達戀慕的那個人的身份對他來說實在有些詭異。
伽爾蘭想到這裏,突然有些頭疼。
赫伊莫斯的性格他很清楚,雖然平常絕大多數事情都不怎麼在乎,但是其實是很偏執的人。一旦做出決定,就絕不會輕易動搖。
就像是一頭凶狼一樣,認定了獵物就咬死了就不鬆口,直至將獵物吞下肚。
……等等。
他為什麼有種自己像是被一頭狼盯上了的錯覺?
總覺得好像開始慌起來了……
他是不想被赫伊莫斯殺了。
現在看來這一點他成功地做到了。
但是……
他也不想被赫伊莫斯吃掉啊!
不不不,這樣不行,絕對不可以。
他得趕緊想辦法逃走。
以前還老是想著等赫伊莫斯結婚生子了他就可以走人了,但是現在,反而是他比較危險,這個時候就顧不得其他了。
在這次回到王宮之後,自己得趕緊設法跑路才行。
反正赫伊莫斯已經這麼強了,有他在亞倫蘭狄斯肯定沒問題了。
在某種危機感的壓迫之下,少年飛快地下定了決心。
就這樣吧。
在這次的事情解決之後,自己一回去,就果斷找機會離開王宮。
…………
伽爾蘭受傷的事情在援軍來了之後,很快就傳了出去。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那兩天一夜的時間裏,王子是強忍著傷勢和他們一起站在戰場上。
一時間,伽爾蘭王子的名聲越發響亮了起來。
眾人感慨不已。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援軍趕來之前,如果不是王子在城牆上屹立不倒,和眾人一同奮戰,托澤斯城恐怕早就破了。
這兩天來,托澤斯城中的每個神殿裏都是人群攘攘。
無數市民如流水般湧入神殿之中,甚至於不少人跑到了那座當初被海盜砸壞了小半的沙瑪什神殿跟前,跪地祈禱。
他們在為王子祈禱。
祈求太陽神沙瑪什,亞倫蘭狄斯的眾神,庇佑保護了他們的王子,讓王子的傷快點好起來。
而一些頗有家產的商人,則是不斷地將一些貴重的藥材和補身體的珍貴食材送到執政府,懇求守在門口的騎士們收下來。
可以說,現在在托澤斯城中,伽爾蘭已經得到所有人的擁戴。
托澤斯人發自內心地愛戴著這位守護了他們的王子。
甚至於不少人對他的尊敬程度,已經不遜于卡莫斯王了。
就連作為援軍的艾爾遜女將軍,在聽到這個消息,又看到那些市民自動地湧進神殿虔誠地為王子祈禱的模樣之後,不禁也私下對下屬感慨了幾句。
第一次見到那位王子的時候,光是從外表上看,那位王子的確是一個美少年,但是以艾爾遜女戰士的眼光來看,就未免顯得太柔弱了些。
但是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明明柔弱得像是雪絨小兔子一般的王子,卻能在受了重傷還發著高燒的情況下依然堅守在下著暴雨的戰場上整整兩天一夜——說起來容易,但是她甚至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到這一點。
這個時候,維妮爾忍不住想起了在她前往托澤斯城之前,女王對她說的那句話。
女王說,雖然那個胖子少年說了很多,但是最終打動她的那句話卻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說的。
【子民的富足和安穩,才是國家強盛的象徵,也是為王者的責任。】
當時,那個胖子說這是王子告訴他的。
女王說,因為這句話,她才願意將賭注押在那位年輕的王子身上。
其實,她早就知道艾爾遜封鎖自閉這樣下去不行,但是作為一個小國,而且還是一個不被四周國家承認的小國,可以說是危機四伏,所以她不敢輕易做出決定。
但是,現在是一個機會。
如果只是一句話,女王也只是覺得,那位王子大概只是嘴裏隨便說說而已,信不得。
但是,那位王子用實際行動做到了自己說的話。
在危急時刻,他卻不顧自身安危,毅然留在被海盜襲擊的城,背負起了守護子民的責任。
當時,艾爾遜女王說,說得出,也做得到,這樣的人值得去相信,值得讓她放下賭注。
或許,艾爾遜未來改變的契機就在這位年輕的王子身上。
…………
“戰後的情況差不多已經統計出來了。”
站在房間裏的塞斯說,他來向伽爾蘭彙報,手中捧著厚厚的一疊檔。
他的臉上有兩個不輕的黑眼圈,眼下都是青的,也不知道多久沒休息了,但是整個人的精神卻顯得很好,神采奕奕的,眼中儘是光彩。
“海盜的戰船絕大部分都已經被擊毀,殘骸堆積在海灣中,現在還在陸續清理中。”
“極少數的戰船逃了出去,大概只有兩三艘,而且都有損傷,已經沒有威脅性了。”
“因為後期有不少海盜投降的緣故,俘虜了海盜近萬人。”
“傷患都接受了治療,而那些遺體……將士和市民的遺體都已被自己的家人認領、收斂了,無人認領的士兵遺體將由執政府暫時保存在地下冰庫,直到幫他們尋找到家人。”
說到這裏,塞斯猶豫了一下,然後提出了一個問題。
“不過,殿下,那些奴隸的遺體該怎麼辦?”
伽爾蘭正一邊聽塞斯彙報,一邊坐在床上喝著醫師送上來的湯藥。
聽到這裏,他捧著碗的手頓了一頓。
腦中浮現出那個斷了手臂腹部被劈開一個大洞卻依然能笑得很開心的奴隸少年。
那個時候,奴隸少年對他說,能在這幾天裏,被當做一個人對待,他非常地開心。
沉吟稍許,伽爾蘭回答:“所有戰死的奴隸都劃除掉他們的奴隸之名。”
所有奴隸都必須登記在冊。
在奴隸的主人手中,官府中,各存一份。
“然後,由執政府統一收斂遺體,擇一處城外的山谷,以自由民的身份統一下葬。”
他想了一下,繼續說道。
“在山谷外豎立石碑,將他們的功績記錄在石碑上,任何損壞石碑的人都將處以刑罰。”
塞斯點了點頭。
“是的,殿下,我會遵照您的吩咐去做。”
“還活著的奴隸的戰功統計出來了嗎?”
“還需要一點時間,王子,我們會妥善安排好的。不過,有一些特殊的奴隸是真的不好處理……”
“什麼?”
“那些奴隸都是奴隸角鬥士出身,本事不小,所以在這次戰爭中立下的戰功太多了,甚至都超過了普通士兵,這也還好,多發一些財物就行。但是那個帶頭的奴隸,一個人就殺死了數百名海盜,還有很多次在關鍵時刻堵住城牆缺口的功績,而且關鍵是,他說他不要財物,他要進入軍隊中。”
塞斯有點發愁。
“您看,王子,讓奴隸進入軍隊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
在亞倫蘭狄斯,成為一名軍人是極為榮耀的事情。
只有家世清白、未曾觸犯國法的亞倫蘭狄斯公民才有資格申請入伍。
而且,還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允許,要經過仔細地挑選。
奴隸出身的人是絕對沒有資格進入軍隊的。
伽爾蘭放下喝完的湯藥碗,抬眼看他。
“按照我之前答應他們的,立下戰功,他們就不是奴隸了,所以你有什麼好苦惱的?”
“……是,我明白了。”
“那個海盜頭目還沒抓到嗎?還有據說被海盜俘虜的前托澤斯海軍統帥也沒有找到?”
“是的,很抱歉,據俘虜的那些海盜說,頭目巴沙帶著心腹逃走了,很可能就在突圍出去的那幾艘戰船裏,艾爾遜以及我們的海軍都在追擊,應該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將他們抓捕回來。”
塞斯回答之後,似乎還想說什麼。
然後,有人啪的拍了下巴掌,他下意識轉頭看去。
只見金髮的騎士從後面走過來,對他一笑。
“好了。”
凱霍斯說,“今天到此為止,王子的身體還沒好,別太打擾他了,剩下的一些小事情由我來處理就好。”
塞斯看了一眼伽爾蘭還有些蒼白的臉,點了點頭,對伽爾蘭躬身行禮之後,和凱霍斯一同退下了。
醫師帶著喝完的湯藥碗,也退下了。
房間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伽爾蘭趴在一會兒,只覺得渾身不對勁。
實在是趴在床上太久了,感覺跟癱瘓了似的。
他覺得躺著頭也暈,暈乎乎的很不舒服。於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就慢慢地起身,從床上爬了下來,然後就開始在屋子裏溜達了起來。
出門是不敢出的,他要是一出門,絕對一堆醫師以及侍女侍從們大呼小叫地沖過來,跪著苦苦哀求他回去躺著別動。
溜達了一下,頭還是很暈,不知道怎麼回事,暈得越來越厲害了。
而且他剛走了沒幾步,身體剛活動開一點,突然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
猝不及防中,伽爾蘭被後面的那人一把抱了起來,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抱回了床上。
“你什麼時候來的……唔!”
他一句話還沒問完,就被赫伊莫斯翻了個身,強行按著他趴在了床上。
伽爾蘭下意識想要掙扎,可那金紅色的眼瞥了他一眼,有些冷,他喉嚨一哽,乖乖地趴在床上,不敢吭聲了。
赫伊莫斯的手指從他背上劃過,沿著繃帶的邊緣,顯然是在確認箭傷有沒有裂開。
確認沒有之後,他才鬆開手,小心地扶伽爾蘭轉過身來躺著。
“箭傷和普通傷口不一樣。”
赫伊莫斯盯著伽爾蘭,口吻透出幾分嚴厲。
“箭傷太深了,很容易發炎,別不把它當回事,戰場上有不少人在受了箭傷之後,看起來像是治好了,但是沒過幾天又突然發病,渾身抽搐,來不及搶救就……”
想起他看到的那些戰士突然痙攣著猝死的模樣,赫伊莫斯的臉色越發沉了下來。
因為忌諱那個字,他沒把最後半句話說出來。
箭傷後痙攣猝死,那是……破傷風吧?
伽爾蘭暈乎乎地想著。
箭傷一般都紮得深,還帶著鐵銹,所以很容易讓人感染破傷風。
依照這個年代的醫療水準,得了破傷風幾乎是必死的。
“赫伊莫斯……”
伽爾蘭睜著眼瞅赫伊莫斯,小聲喊他,金色的眼像是蒙著一層霧氣。
大概是因為帶著病,少年的聲音比平常要輕一些,低一些,給人一種軟糯糯的感覺。
像是蜜糖一樣,將人的心一層一層地裹住,甜絲絲的。
那一聲輕喊,一下子就讓臉色不太好的赫伊莫斯神色柔和了起來。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伽爾蘭伸出手,去拽他的手。
可是赫伊莫斯的手是五指張開按在床邊的,伽爾蘭整個兒抓不住,只能抓住幾根手指。
那白皙的手就這麼攥著幾根褐色的手指。
伽爾蘭又小聲地喊了他一聲。
“赫伊莫斯。”
一邊小聲喊還一邊眼巴巴地瞅著他。
那瞅著他的小眼神,攥著他的手指的小動作,還有那軟軟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在撒嬌一樣。
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被融化成了一灘水。
赫伊莫斯不自覺地將聲音放柔,他的眼底就像是這世上最柔軟的水波,小心地、將他眼前最重要的珍寶包裹在輕柔的水波之中。
“嗯?”
“我不想躺著,想起來。”
“不行,你傷還沒好。”
“我想起來……”
“不行。”
赫伊莫斯一手按在他身邊,俯身看他,小聲地哄他。
“等你傷好了,我什麼都依你,好不好?”
霧濛濛的金眸看著他,少年的眼中透出一點委屈的神色。
他抓著赫伊莫斯的手指,像是一隻被欺負了的小動物一樣,看起來委屈得厲害。
他小聲說:“……可是我頭暈。”
躺著天旋地轉的,很不舒服。
他已經暈得頭昏腦漲,意識都有些不清了。
伽爾蘭的話讓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然後抬手就去摸伽爾蘭的額頭。
手下滾燙的溫度讓他臉色陡然一變。
又燒起來了!
他二話不說,起身就出去喊人。
見赫伊莫斯突然起身就走,伽爾蘭懵了好一會兒,暈頭暈腦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呃,好像……有點燙。
是溫度又燒起來了嗎?……沒注意到啊,難怪頭一直暈得不行。
……唔……
算了,反正赫伊莫斯馬上就會帶醫師過來了……
他這麼迷迷糊糊地想著,意識陷入了黑暗。
外面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房間安靜了下來,此刻只能聽到床上那沉睡中的少年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突然,輕微的哢擦一聲,似乎是門打開的聲音。
但是房門緊緊地關著,沒有絲毫動靜。
又是極輕的聲音響起,只見房間一側的壁爐內側,竟是有一個小小的暗門打開了。
有幾個人接連從暗門中爬出來。
其中像是首領的人抬頭,那皮膚粗糙黝黑的臉,狹小凶戾的眼,還有嘴裏露出的若隱若現的金色門牙,竟是那個被認為已經逃到海上的海盜頭目巴沙。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
伽爾蘭剛剛陷入昏睡之中,一張臉燒得發紅,微張的唇在急促地呼吸著。
那眉緊緊地擰著,顯然燒得很是難受。
巴沙俯身,握住一縷散落在床邊的金髮,眯著眼打量著這個明顯在病中的少年。
“喂。”
他壓低聲音喝問著身邊那個被繩索結結實實地綁著的男人。
“這個小鬼就是王子?”
身為前托澤斯海軍統帥,卻早已淪為海盜階下囚的男人渾身哆嗦了一下,趕緊點頭。
“是、是的,就是他,伽爾蘭王子。”
“你要是敢騙我……”
巴沙哼了一聲,凶戾的眼往塔卡身上一瞟。
嚇得塔卡立刻驚慌地搖頭。
“不敢,我絕對不敢騙你,這位真的是王子!”
巴沙嫌棄地看著塔卡那熊樣。
他一伸手,將浸過了迷藥的手帕捂在沉睡中的伽爾蘭的口鼻上,將其徹底迷昏了過去。
然後,他轉頭示意,身後的一個心腹立刻上前,將被迷昏的少年整個人套入一個大麻袋中。
隨後,這人扛著這個麻袋,打頭飛快地鑽回暗門裏。
塔卡也被另外幾個海盜拽進了暗門裏。
最後留下來的巴沙聽著外面沒有動靜,快手快腳地在房間裏做了一番佈置。
他一把推開窗子,還故意在窗子勾下一塊布料。
最後,他沖著緊閉的房門冷笑了一下,然後低頭就鑽進了暗門之中。
暗門緩緩地合攏,壁爐那一處變回了之前的樣子,看不出一點破綻。
房間恢復了不久前的寂靜。
只是,那還留著余溫的床鋪上,已經沒了金髮少年靜靜沉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