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巴沙帶著手下已經在暗道中潛伏等待了很長時間了。
他就像是一頭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極具耐心地、靜靜地等候著機會的到來。
兩天前傍晚的那一場戰鬥,他的艦隊被打得丟盔棄甲,無數海盜舉手投降。而他眼見事不可為,當機立斷,帶著十來個心腹換上貧苦市民的舊衣服,棄船跳海逃走。
在逃走之前,還讓人打旗語命令遠處的海盜戰船拼死突圍,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最終有兩三艘戰船成功突圍逃走,所有人都認為他就在那幾艘船上,於是紛紛追擊了過去。但是沒有人想到,巴沙竟是反其道而行,以貧苦平民的身份,趁著戰後人們忙亂的時候偷偷地混進了城內。
他怎麼可能像一頭喪家犬一樣夾著尾巴逃走?
這位有著雄心壯志想要成為這片大海上威震四方的存在的海盜頭目在心底如此冷笑。
別以為自己的艦隊現在被擊潰了就算輸了。
要知道,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當初俘虜了前托澤斯海軍統帥塔卡之後,他對其嚴刑拷打,徹底打碎了那個傢伙自以為驕傲的脊骨,逼迫其將所有的事情都毫不保留地坦白了出來。
塔卡說的事情中,有一樣引起了巴沙的注意力,這也是巴沙下定決心潛入城中的原因。
塔卡說,為了方便偷偷運送重要的奴隸、藏匿大筆財務、以及和執政官暗中聯繫,他的兄長和執政官一起暗中在執政府下面修建了一條地道,一條直通他兄長的家裏,一條通向下城區某一處的廢墟。
塔卡還說,那個王子是住在執政府中的。
於是,巴沙心裏就有了一個計畫。
與其像現在這樣灰溜溜地逃走,一敗塗地,再也沒了翻身的機會……他寧可拼死冒險一次。
要知道,海盜歷來都是亡命之徒。
與其以後窩窩囊囊地活著,他寧願拿出命,豁出去賭一場!
只要賭贏了,他就能整個兒翻盤!
偷偷摸進城裏之後,巴沙一行人在塔卡的帶領下,潛入了暗道之中,很快就摸進了執政府地下。
令巴沙興奮的是,暗道在執政府房間裏的那些出口中,正好有一處出口就在那位王子現在的住所。
就像是老天都在幫他一樣。
他和手下耐心地在那一處暗道出口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房間裏沒有其他人的機會,於是立刻魚貫而出,將那個病中的王子迷昏了綁走。
此刻,這一行人已經爬出了狹窄的那一段,到了寬一些的地段。
眾人埋頭快步前行,但是除了被綁著的塔卡哭喪著一張臉之外,其他海盜的臉上都是掩不住的興奮。
巴沙一邊走,一邊不斷側頭看著自己那個手下扛著的麻布袋。一想到那個麻袋裏裝的是誰,他心裏就暢快到了極點。
就算尊貴如一國的王子,還不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狹小的眼微微眯起來,巴沙心情頗好地想著。
只要有這個王子在他手中,托澤斯城裏的所有人都得聽他擺佈了。
他琢磨著。
首先,得讓軍隊放了所有被俘的海盜。
當然,還必須把所有的船隻都交出來……可惜現在人手不夠,不能全部開走,不過沒關係,帶不走的就地燒毀了就是。
然後,讓他們交出足夠的財物和女人……
巴沙的眼中閃動著凶戾的光。
然而,就算托澤斯人做到了他所有的要求,他也不會將這個壞了他好事的王子交還回去。
要知道,自己落得如今這麼慘的下場,都是因為這個小鬼!
不然托澤斯城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到時候,在滿載財物離開的時候,他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砍掉亞倫蘭狄斯王子的腦袋。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敢和他巴沙作對的下場!
…………
……………………
就在海盜們帶著王子離開不久之後,急促的腳步聲從靜悄悄的房間外面傳來,那腳步聲很雜亂,很明顯不止一人。
砰的一聲,房門被一把推開,漆黑的長靴率先邁入房間裏。
下一秒,那長靴猛地一頓。
空蕩蕩的房間裏,空無一人。
那雪白的床鋪之中,沒有本該在上面沉睡的金髮少年的身影。
緊跟著進門的幾位醫師錯愕地四處看著,都沒有找到王子的身影。
怎麼回事?
他們納悶地想著,彼此看了一眼。
赫伊莫斯幾步並做一步沖到床邊,伸手一把掀開被子,被褥中尚有餘溫,顯然數分鐘之前伽爾蘭還躺在這裏。
一點微風從身後傳來,他猛地回頭,看到不久前被他親手關好免得漏風的木窗此刻是大敞著的。
他的呼吸在這一瞬停頓了一秒,連帶著身體也頓了一瞬。
“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圍在這裏?”
響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金髮的騎士伸手撥開堵在門口正在交頭接耳的醫師和侍女,大步走進來。
一個臉色黝黑皮膚粗糙,身材也極為魁梧的壯年男子跟在他身後進來,男子露出的肌肉壯碩的上臂上有一個代表著他奴隸身份的刺青。
“赫伊莫斯王子?”
一看到房間裏的情景,本是帶著那個特殊的壯年奴隸過來見伽爾蘭的凱霍斯心裏就是一凜。
他快步走過來。
“出什麼事了?伽爾蘭殿下不在這裏休息嗎?”
赫伊莫斯沒理他,他站在床邊,臉色陰沉,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可怕的氣息。
凱霍斯還沒走到床邊,他就猛地轉身,幾步跨到大敞的窗邊。
一眼看到窗子邊緣那裏,一條被撕下來的布條掛在勾角上,在風中飄動著。他一伸手將那個布條拽下來,拿在手中仔細打量。
凱霍斯已經跟到了窗邊。
看到現在的情景,還有赫伊莫斯的動作,他的心沉得厲害。
他掃了一眼赫伊莫斯手中的布條,壓低聲音問:“殿下是不是被綁架了?是海盜餘孽?”
赫伊莫斯沒有回答,只是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布條,手背上隱約可見暴起的青筋。
那雙盯著窗外的金紅色眼眸射出的目光可怕到了極點。
他猛地轉身,沖著那些聞聲而來、已經矗立在門口的黑甲騎士們厲聲道。
“立刻全城戒嚴!關閉城門!禁止任何人進出!”
他身後的凱霍斯緊跟而上。
“我們分開搜索!”
門外的騎士肅然點頭,立刻就要散開。他們守在門外,卻沒有發覺有人潛入了房間裏將王子帶走,是他們的失職。
若不是知道當前最緊急的事情是找到王子,他們此刻就會直接請罪。
跟著凱霍斯進來的那個壯年奴隸男子剛一進門的時候,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用鼻子使勁嗅了嗅,像是嗅到了空氣中殘留的什麼氣味。然後,他就在房子裏轉悠了一圈,那像是野獸般的銳利目光將整個房子從頭到尾掃了一遍。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處。
當赫伊莫斯和凱霍斯要匆匆奔出房門的時候,他開口制止了兩人。
“大人,您這樣沖出去,王子就要被人帶走了。”
他的話讓赫伊莫斯和凱霍斯的腳步戛然而止。
兩人同時轉頭,向他看來。
這名男子也不廢話,直接抓起一把椅子,砰地一砸。木椅應聲而碎,只留下他手中的一根椅子腿。
男子快步走到壁爐前,直接用木腿朝壁爐內側戳去。
連戳幾下,原先都是沉悶的響聲,後來突然傳出一聲砰的脆響,明顯那椅子腿撞到的地方不是磚石砌成的實心,裏面像是空的。
男人心想,果然如此。
打掃滿是灰塵的壁爐一般都是奴隸的活,他在成為角鬥士之前也做過很多次。
剛才進來看了一圈,他就覺得壁爐那裏有些不對勁,像是太乾淨了些,積年污穢都沒有。
下一秒,他再狠狠一用力,房間哐當一聲巨響,那一處的暗門被他用蠻力撞開,露出一個半人高的通道。
男人二話不說,低頭彎腰就爬了進去。
將執政府的局面交給匆匆趕來的塞斯負責,赫伊莫斯和凱霍斯徑直帶著各自麾下的騎士鑽入了暗道之中。
看到暗道中留下的種種痕跡,眾人心裏一緊,看來王子一定是被那些海盜殘党從這裏給帶走了。頓時,他們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只是追到了一半的時候,又遇到了問題。暗道在中途分了岔,分別通向兩個方向。
從暗道中的痕跡來看,這兩條道上都有人離開的痕跡。
現在實在是沒有時間仔細思考,也容不得半分失誤,赫伊莫斯和凱霍斯乾脆地兵分兩路,一人挑了一條道匆匆地追了下去。
…………
……………………
在暗道中趕路了很久,一貫心思縝密的巴沙在分岔口那裏故意分了三四個手下,讓他們綁著塔卡前往通往上城區塔卡兄長宅子的那條暗道。
雖說他覺得暗道怎麼都得一陣子之後才會被發現,不過,萬一被發現了,這樣多少可以拖延或者減少追兵。
他是從下城區偏僻的廢墟處的暗道入口鑽進來的,在入口留下了兩個心腹守著,還吩咐他們守在那裏的時候順便多做了兩件事。
現在成功地綁架了王子,他自然也要從那裏出去。
等到了暗道盡頭,暗道入口被兩塊木板擋著,巴沙蹲在角落裏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木板,用敲擊聲發出了約定好的暗號,同時,他的手攥緊了腰側的彎刀,繃緊身體蓄勢待發,擺出隨時暴起的攻擊姿態。
不多時,外面響起了另一種暗號敲擊聲,是他和手下事先約定好的暗號。
他微微鬆了口氣,放下彎刀。
很快,木板門被打開,火光從外面照進來。
天色已入夜,外面已經一片漆黑,巴沙安排的兩個手下正舉著火把在門口等著。
一看到巴沙帶著同伴出來,這兩人也鬆了口氣。
巴沙帶著身後的四人爬出暗道口。
因為心情繃緊得厲害,又一路趕得太急,幾人都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尤其是背著麻袋的那個海盜更是累得夠嗆,額髮都被汗水濕透了。
他將背著的麻袋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巴沙想要確認一下那個王子是不是還昏迷著,也有些擔心在麻袋悶著將其悶死了,就上前,一把扯開麻袋,將其放了出來。
被放出來的少年躺在地上,微微斜著頭,露出纖細而白皙的側頸。
流金似的長髮散落了一地,像是融化的金色淌了一地。
火把的火光映在那柔嫩白皙的肌膚上,燒起的一點殷紅給那白皙的膚色添了一分說不出的誘惑之色。
寬鬆的衣服鬆垮垮地落下來,露出半截線條優美的肩,勾勒出的鎖骨陷落的弧線異常勾人。
少年閉著眼,淡粉色的唇微張著,急促地吐息著。
薄薄的泛紅肌膚滲出細密的汗水,他皺著眉,帶著幾分強忍著難受的神色,那蝴蝶羽翼似的睫毛時不時輕顫了一下,睫毛尖兒莫名像是掃過了人的心底深處。
四周的空氣彷彿在這一瞬間靜止了一下,數個海盜都是目光一直、呼吸一滯,就連巴沙都安靜了一瞬。
好一會兒之後,那個打著火把的海盜才咽了一口口水,小聲開口說話。
“頭兒,這小王子……可真好看啊。”
“蠢貨。”
巴沙狠狠給了說話的海盜腦袋一巴掌,厲聲道。
“快點,別休息了,萬一那些傢伙發現這個王子不見了,全城戒嚴,我們就很難出去了。”
他一邊吩咐守在暗道入口的一名海盜將王子背起來,一邊催促那些坐在地上休息的海盜起身,趁夜趕路。
在他的厲聲催促下,才休息了不到幾分鐘的幾個海盜站起身來。
一名海盜正在彎腰,伸手,打算將那個依然在昏迷中的王子背起來。
而另一名舉著火把的那個海盜轉身,找到暗道口旁邊的一條繩索,那是他們兩個守著暗道口時按照老大的吩咐佈置好的東西。
他抽出彎刀,打算將那條繃緊的繩索砍斷。
巴沙則是仰頭看著夜色中一處遠方,前方是一片面積極大的廢墟,那是神殿的遺跡,殘缺的大殿還聳立著,其中碎柱倒塌,那殿落之中,還有不少木板、布料散落著。
繞過這片廢墟遺跡,趕到不遠處的河道那裏,會有一艘快船在那裏等著接應他。
只要他將這個王子挾持上了船……
腦中閃過剛才在火光下的驚鴻一瞥,他心底有點發熱了起來。
那時綁人趕時間,沒怎麼注意去看,現在一看,這小王子的確是好看。
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人。
雖然決定了不會將這個王子還回去,但是把這麼一個美少年砍掉腦袋似乎有點太浪費了。
巴沙心想。
反正他一貫男女不忌。
不如將這小王子藏起來,好好調教一番,讓其成為自己的禁臠……
就在巴沙躊躇滿志地幻想著他率領著無數海盜、駕駛無數海盜戰船,挾帶美少年王子駛向大海的未來的時候,突然,空中傳來破空的響聲。
一股危機感陡然湧上心頭。
巴沙本能地一躲。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偏過了他的後心,卻依然狠狠地刺入他的身體,一下子貫穿了他的胸口。
身邊接連響起好幾聲哀嚎,然後是沉重的身體倒地的聲音。
他躲過了這致命的一箭,他的手下卻沒有他的本事和運氣,紛紛被從暗道裏射來的利箭貫穿了喉嚨和心臟。
巴沙一轉身的功夫,只見他的那幾個手下都已經倒在了地上,睜大了眼,瞳孔放大,沒了氣息。
皆是被一箭斃命。
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下意識往射出利箭的暗道中看去。
漆黑的暗道中,微弱的火光中,一雙金紅色的眼滿含煞氣地遠遠看來。
眸底一點寒光,懾人到了極點。
那一眼,竟是讓他這個窮兇極惡的海盜都心驚肉跳了一瞬。
可是那一抹心驚之後,巴沙身為海盜的凶性也徹底被激發了起來。
他面色猙獰,竟是硬生生地又迎著射來的幾隻箭,任由那箭紮在他的肩上,腿上——他不顧一切,發狠地將暗道口的木板門砰的一聲關上。
然後,他一轉身,手中彎刀重重砍下,將他的手下沒來得及砍斷的那條繩索砍斷。
轟的一聲巨響,那堆積在傾斜的暗道口上方的碎石轟然掉落,一下子將暗道口埋得嚴嚴實實。
巴沙手持彎刀喘著氣站在暗道口,身上還紮著幾隻箭,其中一隻更是貫穿了他的胸口。
他站在黑夜中,看著被碎石堵住的暗道口,看著一地手下的屍首,聽著從被掩埋的暗道口裏面傳出來的撞擊聲。
賭輸了。
他咬牙想。
他又一次賭輸了。
他的目光轉到了那依然安靜地躺在地上昏睡著的少年身上。
眼神猙獰,臉色更是凶戾至極。
巴沙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極為可怕而又瘋狂的決定。
他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支火把,接著又彎腰,一把將伽爾蘭扛在在肩上。
然後,他拼著最後的力氣,步履蹣跚地向著不遠處的那座神殿廢墟走去。
他的身後,那被碎石堵住的暗道入口裏面,沉悶的撞擊聲不斷在夜色中響起。
他走過的道路上,一滴滴的血滴落在地上。
……
一步一步,拼著最後一口氣,巴沙扛著伽爾蘭走進了神殿廢墟的大殿深處。
他走過的路上都是斑斑血痕。
他魁梧的身體一路上都是搖搖晃晃地,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倒下。可是他咬緊了牙,死活撐住了這一口氣。
他的牙咬緊到臉上的肌肉都開始痙攣抽搐的地步。
在神殿廢墟中繞了好幾個彎兒,走到廢墟深處,巴沙將伽爾蘭放下。
然後,他一步步地向回走。
走到廢墟外面一圈處,他聞到了空氣中隱約傳來的油的氣味。
他咧嘴一笑。
那是他讓留守的兩個手下做的,在廢墟四周撒上油,等逃走的時候,把這裏點燃,好干擾追兵的注意力。
巴沙站在廢墟大殿入口。
他嘴角的鮮血在不斷地滲出來。
他站在那裏獰笑著,將手中的火把丟到了堆積的廢棄木料上。
轟的一下,染了油的木料陡然竄起火焰,那火焰在轉瞬之間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只是幾分鐘的功夫,廢墟大殿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黑夜中,赤紅火焰包圍了廢墟中的巴沙。
他站在火焰中,歇斯底里地,瘋狂地大笑著。
我輸了。
你們也別想贏!
我要你們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的王子陪我這個該死的海盜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