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那兩人的確是卡納爾的王家騎士。”
帶著那兩個騎士,伽爾蘭一行人在下午返回了王宮中。
因為伽爾蘭突然在外面過夜而不滿的大祭司在伽爾蘭回來之後立刻找過來,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進諫,就被伽爾蘭用這件事給堵了回去。
在親自去見了那位名為莫亞的卡納爾騎士之後,歇牧爾肯定了對方的身份。
“四年前,卡納爾的王太子大婚,當時我代表亞倫蘭狄斯前去祝賀,曾經見過此人。”
歇牧爾說,
“那時他跟在卡納爾王身邊,應該極得卡納爾王的信賴。”
伽爾蘭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他們說的關於西亞王子還活著而且被萬物教囚禁起來的事情,是真的。”
“這個西亞小王子還真是挺倒楣的……”
在一旁的小胖子塔爾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過那兩個騎士倒是運氣不錯,如果不是恰好撞到凱霍斯大人他們,恐怕就要在大半夜裏憋屈地死在山谷裏了。”
伽爾蘭聽塔爾這麼一說,突然想起了什麼,奇怪地問凱霍斯。
“說起來,凱霍斯,你大晚上的和赫伊莫斯跑到那麼遠的林子裏去做什麼?”
凱霍斯:“………………”
那是在為了守護您而戰。
把伸向您的狼爪子打回去。
這種話當然不可能當著伽爾蘭的面說出來。
他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幸好,對他的私事毫無興趣的大祭司開口,為他解了圍,雖然大祭司的本意不是如此。
“伽爾蘭王,您打算怎麼做?”
歇牧爾提出他的意見。
“卡納爾王室和亞倫蘭狄斯王室一直互有來往,歷代以來交情不淺,雖說卡納爾現在已經亡國,但是,既然卡納爾王室最後的生還者來求助,我認為,我們應該將那位王子解救出來。”
“我也是這麼想。”
被歇牧爾轉移了注意力的少年王點了點頭,沒有注意到自家那位鬆了口氣的守護騎士。
“萬物教……”
伽爾蘭說出這三個字。
他的聲音聽似很平靜,但是就是這平靜的語氣莫名讓人覺得心悸,帶著某種無形的壓迫感。
萬物教之前主要是在亞倫蘭狄斯和卡納爾活動,由於卡納爾相較來說較為富足安定,所以他們選擇了一直都戰爭不斷的亞倫蘭狄斯作為主要活動地域。
而自從伽爾蘭坐上王座之後,不僅讓差點陷入戰亂的亞倫蘭狄斯穩定了下來,更是在穩定之後開始以最大的力度打擊萬物教。
只要萬物教在任何地方冒出一點苗頭,他就毫不留情地直接派出大軍撲殺,將祭台之處盡數摧毀。
伽爾蘭王甚至還發佈了一項讓萬物教深惡痛絕的政令——凡是察覺到萬物教蹤,將其告之執政府的民眾,在查證後屬實的話,就可獲得大筆賞金。甚至於,若是考察後能力足夠、品行也合格的話,可以賜予其鄉鎮的低級官職。
由此導致的後果就是,萬物教徹底陷入了民眾那汪洋大海的戰爭之中,輸得一塌糊塗。
如果說在同樣也是打壓他們的卡莫斯王時期,他們只是東躲西藏、像老鼠一樣潛藏在陰溝中繼續暗中搞事情的話,現在伽爾蘭王執政不過一年多,他們已經快連躲藏的地方都沒有了。
被摧毀的好幾個祭祀點,全部都是被民眾暗戳戳地舉報的。
這也使得他們發展教徒更是難上加難——因為他們自己都不確定,今天去接觸想要發展的教徒,會不會明天轉頭就把他們賣了。
所以,萬物教近來已經漸漸在亞倫蘭狄斯銷聲匿跡。
但是,被加斯達德人佔領,大片國土都還處於混亂中的卡納爾反而成為了他們最好的溫床。
他們逐漸撤出亞倫蘭狄斯,開始在卡納爾和亞倫蘭狄斯的邊境混亂地帶活躍了起來。
伽爾蘭雖然一直都想把萬物教那個邪教連根拔起,但是按照大陸公約,身為亞倫蘭狄斯王的他不能派出軍隊進入卡納爾的國土。
但是現在,卡納爾的王子向他求救,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派軍進入卡納爾國境之內。
………………
在王宮的某一處房間裏,和那位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大祭司說完話之後,莫亞躺在床上,卻是心神不定。
經歷了千辛萬苦,他們總算是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少年王,完成了使命。
但是,他的心情依然很沉重。
在被萬物教關押的這一年中,他和其他同伴都在努力尋找機會,想把王子救出去。這麼長的時間裏,多少還是找到了一些辦法。
只是因為那些邪教徒對關乎寶藏的西亞王子看守極為嚴密,他們完全找不到機會。
而且西亞王子這一年也如行屍走肉一般完全不在乎任何事,他們也是束手無策。
這一次,西亞王子終於再一次打起精神來之後,雖然整個人依然陰鬱森冷,但是比起以前行事要清醒果斷了許多。
他直接讓莫亞等人不要管他,自己逃走。
莫亞等騎士自然是不肯,但是西亞王子卻面無表情地說,他們根本沒法將自己救出去,與其待在這裏空耗時間,還不如他們自己設法逃走,然後去向亞倫蘭狄斯的伽爾蘭王求助。
事實證明,西亞王子說得對,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帶著王子逃出去。
光是他們一行人自己拼死逃出來,都在一路上不斷地被萬物教的信徒追殺,同伴接連喪生。
等逃到王城附近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若不是運氣好,遇上那兩位享譽世間的強大騎士——他已知曉,那晚和烈日的騎士在一起的那位,是與烈日的騎士齊名的黑騎士——他們兩人都要消無聲息地死在山谷之中,無人知曉。
莫亞還記得。
在他們逃走之前,西亞王子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西亞王子說,先不要把卡納爾王室寶藏的事情說出去,如果伽爾蘭王不願意相幫,就算了,再也不用管他的死活了。
至於他們這些騎士,無論是想要另投他人,還是自殺殉國,隨便他們。
莫亞迄今還記得王子那淡漠的神色,還有說話時毫無感情的語氣。
明明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卻是滿眼陰冷,一副死氣沉沉的神態。
想著王子那雙毫無生氣宛如深淵的雙眼,莫亞的心情忽然沉重得厲害。
他一直都沒有去想,或者該說,是根本不敢去想。
就算人能被救出來,但是王子的心……已經被仇恨和痛苦徹底摧毀。
這樣的王子……以後又會變成何等模樣……
…………
……………………
就在這一晚,騎士莫亞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另一邊,在伽爾蘭的行宮之中,沙瑪什的大祭司的吼聲已經震動了整個房間。
“我不同意!”
歇牧爾目光嚴厲地盯著伽爾蘭,語氣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
“我絕對不會同意這件事。”
伽爾蘭看了他一眼。
“歇牧爾,我只是將此事‘告知’你,而並非徵求你的同意。”
歇牧爾怒道:“身為一國之主,怎麼可以親身前往險地?”
“只是萬物教的一處窩點而已,連戰場都不算,有凱霍斯陪同,我不認為會有什麼危險。”
“就算是有他也——”
“歇牧爾,要麼你幫我做好一切準備,要麼,我自己找機會離開。”
屈膝坐在白玉涼臺上的少年微微歪著頭,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對他的大祭司微微一笑。
“除非你能確保,你可以時刻地盯著我,讓我無法偷溜出去。”
歇牧爾:“……”
一口氣硬生生卡在喉嚨裏,哽得大祭司閣下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他一直都覺得,卡莫斯王已經夠任性夠讓他頭疼了。
沒想到成為王的伽爾蘭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時不時就來個偷溜失蹤事件讓他鬧心得厲害。
好歹卡莫斯王一貫怕他念叨,還能老實一下、妥協一下,但是現在換成伽爾蘭,就變成了他常常被伽爾蘭卡住了死穴。
最後無奈妥協的人幾乎全部都是他。
就比如這次也……
“……我明白了。”
歇牧爾深吸一口氣,在心底不斷地告訴自己。
冷靜,一定冷靜,現在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伽爾蘭王子,是伽爾蘭王了。
作為一個遵守禮儀法規的沙瑪什的祭司,他不能對王失禮。
是的,不能。
如此反復告誡了自己好幾次,大祭司才好不容易把自己想要火力全開狠狠訓斥一頓伽爾蘭的衝動強壓了下去。
“我會為您做好一切的準備。”
他說,“但是,我也有一個要求。”
“什麼?”
“除了凱霍斯,請您讓赫伊莫斯閣下一併陪同您前去。”
既然無法打消伽爾蘭親自前去的念頭,歇牧爾只能在妥協的前提下盡可能地保證伽爾蘭的安全,將亞倫蘭狄斯最強的兩位騎士一併塞給伽爾蘭,讓他打包帶走。
伽爾蘭怔了一下。
如果換成之前,他已經一口答應下來。
但是……
“赫伊莫斯就……不必了,還需要他坐鎮王城,有凱霍斯陪我就行。”
自從前日發生那件事之後,他一看到赫伊莫斯就覺得窘迫,總是不自覺地想要避開對方。
“沒有比您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事情,就算是王城就此毀滅,只要您還在,亞倫蘭狄斯就如同特威路爾山那般安穩。”
歇牧爾說,他平靜地注視著伽爾蘭,寸步不讓。
“請答應我的要求。”
伽爾蘭看著他,無奈地點了下頭。
站在一旁的凱霍斯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側頭,眼角瞥向一側。
透過窗子,他隱約能看見那個不久前來到這裏,忽然又遠遠地站在庭院中不動了的一身黑衣的身影。
他就這麼看著那個身影轉身離去。
轉回頭,金髮騎士的眼神略有些複雜。
………………
因為打算到了西方邊境再看情況是否需要調動軍隊,所以伽爾蘭暗中離開王宮的時候只帶了一隊騎士,大約百來人。
且不說這些精英騎士一個個都忠心耿耿、武勇出眾,光是一左一右凱霍斯和赫伊莫斯兩人的存在,就足以讓這只隊伍的實力強得可怕。
伽爾蘭覺得,這種豪華配置,他哪怕是去加斯達德人控制下的卡納爾國境內好好地轉一圈,最後都能毫髮無傷地返回。
更別說只是去解決一處邪教的秘密窩點而已。
因為莫亞騎士傷勢太重,所以是由那位年輕騎士帶路。
這一百多人避開人多的地方,由偏僻之處一路向西方疾行。
趕路到傍晚後,凱霍斯選了一處靠近河水的平地,在此處紮下營來。
很快就到了深夜,彎月高掛天空。
營地中的篝火燃燒著,火光照亮了這一處的黑夜,整個營地也一點點安靜下來。
伽爾蘭剛脫下披風,正在脫長靴時,忽然有人掀開營帳的門簾走了進來。
他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目光頓時就僵了一下。
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走進來,營帳裏暖黃的火光映在男人俊美的側頰上,那雙金紅色的眼一如既往,無論何時都落在他的身上。
只對視了一眼,伽爾蘭就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以前被赫伊莫斯這麼專注地注視著的時候,從小到大都習慣了,他不覺得什麼。可是自從那一日之後……不知道為什麼,被赫伊莫斯這麼看著,他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看著伽爾蘭避開自己的視線,赫伊莫斯抿了下唇,垂下眼去。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走進來之後,就開始脫身上的盔甲。
伽爾蘭一驚。
“你在這裏脫衣服做什麼——?”
受驚的少年就像是一隻渾身的毛都炸開的小貓一樣,警惕地看著對方。
“歇牧爾臨行前叮囑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和凱霍斯兩人必須有一人陪在你身邊。”赫伊莫斯淡淡地說,“今晚凱霍斯負責守夜,所以我過來這裏。”
伽爾蘭:“…………”
歇牧爾,別對我這麼保護過度行嗎?
屈膝坐在那張簡易床上,伽爾蘭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因為輕裝簡行的緣故,帶的營帳也是最小巧輕便的,空間很小,最多容下三四個人。
所以他和赫伊莫斯的距離其實很近。
但是他們兩人都沉默著,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伽爾蘭有點迷茫。
以往他和赫伊莫斯也經常單獨相處,但是那個時候他一直很隨意地和赫伊莫斯談笑,就和與凱霍斯等人說笑一樣。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不自在過。
伽爾蘭用眼角偷偷瞥了赫伊莫斯一眼。
赫伊莫斯已經脫下了盔甲,僅穿著一件薄衫的身軀映著燈光顯得極為健美,那緊致的肌膚紋理線條宛如雕塑出來的一般。
他坐在另一張簡易床上,垂著眼,漆黑的髮絲斜斜地散落下來,半掩住他狹長的眼角。
薄薄的唇,在燈光下泛著一點微光。
有些記憶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死死地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在看到赫伊莫斯的唇的時候,赫伊莫斯不久前說的那句話頓時又在他腦中響起。
……‘每個深夜的夢中……’……
伽爾蘭深吸一口氣,他有點慌。
現在,正是深夜。
偏偏他和赫伊莫斯又單獨待在一起。
孤男寡男的。
這傢伙對他又抱持著不輕的欲念。
萬一這傢伙又跟上次晚上一樣,忽然獸性大發……
冷靜,冷靜。
現在是在宿營,大家都在,凱霍斯也在,薄薄的一層營帳什麼聲音都擋不住。
赫伊莫斯怎麼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強行對他……
伽爾蘭在心底反復地安撫了自己許久,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
就在他剛剛放鬆下來之時,一抬眼,就驚愕地發現赫伊莫斯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前。
同時,右手正向他伸過來。
心口一緊。
腦子一慌。
幾乎是本能地,伽爾蘭抬手猛地一下,將赫伊莫斯伸向他的手重重打開。
那清脆的啪的一聲,在安靜的營帳中尤為響亮。
營帳靜得可怕。
赫伊莫斯盯著自己被打開的那只手,盯著手背上已經泛出的紅色痕跡。
金紅色的眼底壓抑不住地掠過一道可怖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