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伽爾蘭。
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正屈膝坐在牆邊休息的少年陡然抬起頭,看向某個方向。
他的右側是一條長廊,空空蕩蕩的,除了剛剛被他擊殺的兩具邪教徒的屍首之外,什麼都沒有。
奇怪,明明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聲音很像是赫伊莫斯。
他還以為赫伊莫斯找過來了,可是抬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的錯覺……
心裏有點失落,伽爾蘭再一次垂下頭,調整著自己凌亂的呼吸,讓身體處於最好的休息狀態,以便儘快恢復體力。
他一手握著劍,劍尖紮在石板的縫隙中,鮮血緩緩地從銀白色的劍刃滑落,滲入石板縫隙之中。
他的模樣比不久前還要髒上幾分,本來只是黑一塊灰一塊地沾染著塵土,後來在斬殺那些邪教徒的時候,就不可避免的有血濺到他的臉上。
鮮血浸染著他臉上的塵土,擦也擦不乾淨,反而越擦越髒,最後乾涸了,在他臉上凝結成一道道黑紅色的血漬。
伽爾蘭就這麼握著劍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而粗重。
因為他的體力消耗實在是太大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帶著諾維尋找出去的路,一開始還好,或許是因為為了迎擊地面上的亞倫蘭狄斯騎兵,所以不少邪教徒都被派了上去,石殿內部很空曠,幾乎沒什麼人。
但是沒過多久,邪教徒就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從一開始的一兩個,到後面的一群,好像是在發狠地圍堵他。
伽爾蘭疑惑地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曝光了,所以這些邪教徒才不依不饒地對他圍追堵截,看那架勢,明顯是不抓到他就不甘休。
不斷地與萬物教信徒的戰鬥讓伽爾蘭的體力消耗得很厲害。
尤其是到了後面幾次,竟是有一兩個信徒吞服了藥,變成那種不知痛覺力大無窮的怪物。
幸好這種藥人的行動比較遲緩,才能讓他憑藉自己的速度砍下他們的頭顱。
喉嚨很乾渴,呼吸依然很急促,手腳也酸痛得厲害。
伽爾蘭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只是盡可能地調整著呼吸,讓自己在短時間裏多恢復一些體力。
抱緊了懷中短劍的男孩沉默地坐在一旁,暗藍色的眼注視著在劇烈喘息著的伽爾蘭,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他雖然不知道伽爾蘭到底是什麼人,但是他很清楚,那些邪教徒都是沖著自己來的。
為了得到自己手裏的東西,萬物教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自己抓回去。
他們之所以走得這麼艱難,都是因為他的存在。
當然,他絕對不會將這件事說出來,不然,他身邊這個人一定會甩掉他這個麻煩。
……
只是,現在看起來,這個人也已經快到極限了。
諾維垂下眼,掩蓋住眼底陰晴不定的神色。
不知道這個人還能堅持多久。
他目光陰沉地想著。
如果這個人等下不行了的話,他就趁著這個人和邪教徒戰鬥的時候找機會偷偷跑掉,把這個人作為誘餌……
在心底這麼決定之後,諾維感覺到身邊的人站了起來。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低頭看向他的少年,還有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走了。”
這個人對他一笑,依然是這兩個字,輕描淡寫的。
但是諾維心裏卻很清楚,這兩個字給這個人帶來了多大的危險和麻煩。
因為帶著他,他們的行動才變得如此舉步維艱。
明明是一張滿是血跡和塵土的髒亂的臉,可是對他笑起來的時候,卻莫名比臉上乾乾淨淨的他要明亮許多。
……襯得他整個人越發陰暗……
諾維咬了咬下唇,他垂下眼,避開了和這個人的對視。
抓住這個人溫暖的手,他越發感覺到自己手指的冰冷。
…………
握著孩子的手,伽爾蘭繼續沿著自己選擇的走廊前行。
好渴。
他想,舔了舔自己有些乾裂的唇。
這石殿比他想像的還要龐大,走了這麼久都沒走到盡頭,甚至連一點水都沒有找到。
好渴。
臉上也黏糊糊的,還殘留著那些傢伙的血的腥氣,真讓人不舒服。
好想找到有水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一頓,把臉洗乾淨。
……
不知道赫伊莫斯現在在哪兒。
他現在應該很著急,應該是在拼命地尋找著自己。
平常只是一點小事,他都對自己保護過度,更何況現在這種狀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
不。
不能胡思亂想。
自己都毫髮無損,赫伊莫斯比自己強大那麼多,肯定也是好好的。
伽爾蘭抬頭,環顧著這座龐大的石殿。
他想,赫伊莫斯此刻應該也在石殿的某一處,和自己一樣,這麼擔心著對方……
他握著的孩子的手突然用力地攥緊了他,隨之而來的還有孩子的低喊聲。
“前面——”
伽爾蘭一抬頭,就看到前面有三個身穿黑青色短袍的邪教徒向他們走來。
他心口一緊。
那三個人是在向他們走來,不是跑,也不是沖來。
很明顯,這三人都是吞了那種藥有著可怕的戰鬥力的信徒。
伽爾蘭目光閃了一閃。
如果還有其他路,他會選擇利用對方行動不快的缺點逃走。
但是這裏只有一條路,避無可避。
也不可能回頭,不久前被他們甩掉的那個信徒就在後方,回頭了就是兩面受敵。
這種吞了藥的信徒,兩個他勉強還能應付,三個實在很危險,要是四個就……
伽爾蘭稍微俯身,用只有身邊孩子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聽著,我上前和他們戰鬥的時候,你抓住機會沖過去。”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
“往前跑,只管自己逃就好,千萬別回頭。”
諾維呆了一下,他怎麼都沒想到伽爾蘭竟是會說出這種話。
“啊?”
他呆呆地看著伽爾蘭,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個人的意思是……讓自己丟下他,自己逃?
雖然他的確是有這種打算,但是這種話從對方口中說出來,讓他不知為何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說,抓住機會沖過去,拼命往前跑,千萬別回頭。”
說完,伽爾蘭直起身,望向前方的邪教徒,目光陡然變得銳利。
“記住,往前跑!”
他說,然後握緊手中的劍迎了上去。
諾維看著伽爾蘭沖上去,和那三個邪教徒戰在一起,心裏一時間五味俱全。
咬了咬牙,他瞅准一個空隙,從戰鬥在一起的幾個人旁邊沖了過去。
沖過去之後,他頭也不回,看都不看身後一眼,一個勁兒地拼命往前跑。
他知道那個人的體力支撐不住了。
這一次,那個人一定會輸,會死在這裏。
他必須快點逃,趁著那個人和邪教徒糾纏的時候,把那個人當做誘餌,自己才能逃得遠一些。
他必須這麼做,應該這麼做。
反正從一開始他就不相信那個人。
反正那個人剛才都說了,讓他自己逃。
他沒必要去管他。
所以……
所以————
男孩忽然停下腳步。
不該是這樣。
他想,咬緊了牙。
可是,不該是怎樣,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是下意識停下腳步,然後轉身,向著剛才的方向跑去。
還來得及。
他咬緊牙想。
一定還來得及——他可以用那個東西威脅那些人住手,保住那個人的性命。
砰的一下,悶著頭往前跑的男孩一頭撞到某個人的身上。
他一抬頭,頓時傻了眼。
和他撞上的居然是他認為此刻應該身陷險境的少年。
他仰著頭睜大眼看著少年,少年也低頭吃驚地看著他。
“你怎麼往回跑?不是說讓你別回頭嗎?”
深知自己很難和三個邪教徒抗衡的伽爾蘭只是和他們糾纏了一會兒,眼見小男孩跑遠了,就虛晃一招,敏捷地躍開,離開戰圈。
然後,果斷逃走。
明知自己力氣不夠了,怎麼可能繼續傻傻地和這幾個力大無窮的邪教徒硬拼?
既然對方行動較慢,甩掉他們逃跑就是。
一把拽著孩子快步向前跑,伽爾蘭一邊跑一邊說。
“諾維,聽著,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他說,
“但是就算你回來也幫不了我,你回來根本毫無用處,所以……”
“我有用。”
諾維突然說。
“嗯?”
猶豫了很久,諾維終於還是開口回答。
“……我身上有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他們很想要得到。”
只有這個人活著,才能保護他,才能帶他離開這裏。
他如此告訴自己。
他並不是相信這個人,也不是想要依賴這個人。
他只是為了自己,為了有人保護自己,才不能輕易讓這個人死了。
他說:“所以,有危險的時候,我可以用這個東西威脅他們。”
兩人之間就此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
他們跑了一段路,發覺身後的人沒有追上來之後,就變跑為走,為了儲存體力。
伽爾蘭看了一眼身後。
回過頭來,目光落在諾維身上,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這些邪教徒想要抓的人是你?”
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曝光了。
這些邪教徒之所以對他們個圍追堵截,是為了抓到諾維?
萬物教不可能對一個普通的祭品如此重視。
這個孩子身上藏著什麼?
伽爾蘭的話讓諾維胸口一緊。
其實在剛才說完那兩句話之後他立刻後悔了。
而伽爾蘭這個問題讓他後悔得更厲害。
被猜到了。
這些邪教徒都是沖著他來的實情,被這個人猜到了。
這樣一來,這個人恐怕就——
正在懊惱不已的時候,諾維忽然聽到伽爾蘭大喝一聲。
“跑!”
他猛地驚醒過來,轉頭一看,後面的邪教徒已經追了上來。而且不止是三個,而是一群人。
再也沒時間胡思亂想,他跟著伽爾蘭拼命地向前跑。
前方就是這個走廊的盡頭,分岔口就在那裏。
他們剛跑到分岔口,還沒喘口氣,就看到又有一隊追兵從分岔口其中一個通道向他們沖來。
無路可選,不得已,他們只能跑進右側那條頗為昏暗的通道。
那是一個拱形的通道,弧形的牆壁上沒有掛燈,光線暗淡至極。
等他們沖出通道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穿過狹窄的通道,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地下花園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裏顯然是地下宮殿的庭院,和普通的庭院不動,這座地下花園是立體的,分為上下好幾層。
在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地下空間中,石階縱橫交錯,有的通向上層,有的通往下層。
中間又有交錯的土壁道路、或是懸空石橋連接著一座座隔離開的空中花園。
下方,依稀能聽見流水的聲音傳來。
只可惜這座位於地下的懸空式的閣樓花園明顯已經破敗,再不復當初的美麗。
不過,就算已經破敗,這座地下花園依然是極為壯觀的。
只是伽爾蘭卻無暇欣賞它的壯觀。
前方沒路了。
這條本該通往前方一處懸空花園的道路在半途斷裂。
此刻,伽爾蘭兩人站在斷裂的道路的邊沿。前方是如懸崖一般的裂層,足足有十多米之高。
追兵的腳步聲已經遠遠地傳來。
很快,那些邪教徒就會追到這裏。
下意識的,諾維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少年。
即使連名字都還不知道,可是此時此刻,他只能依賴這個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當被這個人抓著手的時候,他就有一點點信了這個人。
他看見這個少年皺著眉往下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頭看向他,什麼也不說,伸手直接一把拿走了他手中的短劍。
諾維睜大眼,錯愕地看著少年忽然向前縱身一躍——
注視著眼前這座高達十多米的土壁,伽爾蘭縱身向外一躍。
他跳了下去,從高空中墜落。
風聲在他耳邊呼嘯。
他咬緊牙,屏住呼吸,死死地睜著眼。
就在掉落到半當中的時候,他將手中的短劍狠狠向著眼前的土壁刺進去。
鋒利的短劍刺了進去,在土壁上自上而下劃開一個長長的口子,刀刃不斷地和土壁中的碎石撞擊著,擦開一道道火花,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刺進土壁的短劍有效地減弱了伽爾蘭向下墜落的速度。
終於,在短短數秒之後,短劍停止了下劃。
雙手抓著短劍的伽爾蘭懸在了半空中,此時,他的腳離地面不過半米。
他鬆開雙手,輕輕一躍,就落到了地上。
…………
諾維跪坐在斷裂口邊緣,兇狠地盯著已經成功地落在地上的少年。
他死死地盯著那刺在土壁中的短劍,眼底彷彿有漆黑的霧氣在湧動。
果然……
不該信的。
他不該相信任何人的!
他以為這個人會不一樣。
可是這個傢伙也丟下了他,奪走他的短劍,只顧自己逃走,將他棄之於不顧!
男孩攥緊手,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
他目光陰鷙地看著下方的少年,陰沉的氣息在他眼底鬱積著,翻騰起來。
為什麼?
他想。
他已經很拼命地在掙扎了。
可是他這一生就像是神手中的玩具,每一次都在剛剛獲得希望的時候,就被狠狠地奪走。
他一次又一次地經歷著這種絕望。
孩子的下唇已經被他咬出血來。
眾神……真的值得去信仰嗎?
他也好,他的親人們也好,一直都虔誠地信奉著眾神。
可是最終卻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
為什麼?
為什麼眾神要這樣愚弄他,折磨他,奪走他的一切?
深不見底的深淵緩緩從孩子的眼底浮現,吞噬了暗藍色的眼底深處最後一點微弱的光澤。
夠了。
已經夠了。
如果神不值得去信仰,也無法幫助他的話,那他乾脆就借助邪神的力量!
不管是邪神還是惡魔,只要給予他讓人畏懼的力量,讓他復仇——
“諾維!”
一個聲音從土崖下方傳上來,將孩子驚醒過來。
他錯愕地看到,他以為已經拋下他逃走的那個少年還站在崖底。
“跳下來,諾維!”
那個少年仰著頭,哪怕在黑暗中也依然明亮的眼眸注視著他,向他伸出雙手。
“我會接住你。”
那個喊著他的名字的聲音中,彷彿蘊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堅韌而又強大的力量。
“相信我,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