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強作鎮定應付女官幾句,伽爾蘭匆匆返回了自己行宮。
整整一夜,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只要一想到那時自己像是著了魔一樣做出那種事情,伽爾蘭就窘迫至極。
不知為何,他心底有點發慌。
隱約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眼看就要失控。
一直以來,赫伊莫斯都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戀慕之情送到他的身前,為他付出良多,甚至到了為他放棄王位之爭的地步。
無論是因為赫伊莫斯在他心中佔據的重要性,還是因為赫伊莫斯為他付出的一切,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他總是會忍不住心軟。
而這種心軟導致的後果就是,對方步步緊逼,然後,越來越得寸進尺。
讓他越來越不知所措。
他對赫伊莫斯的感情很複雜。
許多許多不同的感情混雜交織在一起,複雜到他自己都弄不清的地步。
但是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喜歡上赫伊莫斯。
先不說在性別上,他就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抵觸情緒。
光是說前幾世裏發生的那些事……
是的,到了現在,經歷了這麼多,他已得知了前幾世隱藏著的不少真相。
無論是自己的死還是赫伊莫斯一生的悲劇,都是有幕後黑手在暗處推動著。
赫伊莫斯其實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所以,對於自己被殺了好幾次的事情,伽爾蘭差不多已經釋懷了。
但是,釋懷歸釋懷。
他可以毫無嫌隙地與赫伊莫斯成為至交的好友,成為最親密的家人。
可是要和赫伊莫斯成為情人什麼的……伽爾蘭怎麼想都覺得……非常的彆扭。
而且,對於愛情,活了幾輩子都沒談過一次戀愛的少年表示。
不懂。
一點都不懂。
一夜無眠。
第二天,伽爾蘭從床上爬起來時,臉上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嚇了塔普提一跳,還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忙著要召醫師過來。
伽爾蘭好不容易用‘最近累過頭所以導致失眠’這個理由將他的女官長應付了過去。
但是,這樣一來,他就被女官長勒令今天待在行宮裏休息一天。
吃過午餐,上午補眠之後多少恢復了一點精神的伽爾蘭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
塔爾跑過來找他,跟他彙報王城兩邊道路修建的進度以及商貿署的情況。
半個月前,兩大神殿已經派出精挑細選出來的祭司正式進駐商貿署,掌管了部分權力。
對於權力被分攤這種事情,塔爾毫不在乎,反正他只要管那些亮閃閃的金幣就心滿意足了。
而且,他本來就對制定法規以及對商人之間的紛爭進行審判裁決之類的事情很不感冒,覺得這些事情實在讓人頭疼,現在一股腦交給那些祭司正好。
嗯~~一定是陛下心疼他這段時間都累得瘦了一圈,才找人來幫他。
又胖了一圈的小胖子塔爾如此心滿意足地想著。
當然,暗中監控兩大神殿的祭司在商貿署的行事,這必不可少。
塔爾絮絮叨叨地將這段時間裏那些祭司做的事情跟伽爾蘭說,主要集中在那些祭司剛進來不小心做出的糗事上,與其說是彙報不如說是在扯八卦。
只是他說得興致勃勃,伽爾蘭看起來卻有些心不在焉,垂眼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忽然又中途打斷了他的話。
“塔爾,如果是你,是什麼原因會讓你想要去親吻別人?”
塔爾呆了一下。
他撓了撓頭,說:“呃……想要親她的話,應該是喜歡她吧。”
伽爾蘭感覺自己的心臟急速地跳動了兩下,他抿緊了嘴,腦子有點亂。
就在這時,一杯加冰的果汁遞到了他的手上,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我覺得不一定。”
給他送上果汁的女官長開口說。
“塔爾,你想親吻陛下嗎?”
小胖子眼睛一亮。
“想!”
他響亮的、毫不猶豫地回答。
如果他的陛下願意賜予他這個榮耀的話,哪怕是伏地親吻腳趾他也心甘情願。
他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伽爾蘭。
“所以說我能親吻您嗎,殿下?”
伽爾蘭:“…………”
並不能。
伽爾蘭果斷搖頭。
於是那只雙眼閃閃發光地瞅著自家主人拼命搖著尾巴的小胖狗狗瞬間就蔫了下去。
“陛下,想要親吻對方的理由包含很多種,其中不止是因為戀慕,還有崇敬之心,對對方生出的憐惜之情,或者,覺得對方很可愛而生出的寵愛的心情。”
站在一旁的女官長從容地說著,微微一笑。
“就比如說,陛下,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我都一直很想要親吻您,但是這並不是戀慕著您——想必塔爾想親吻您的理由也不是如此。”
“是的,陛下,女官長大人說得沒錯,不止是這些,因為阿芙朵彌爾女神賜予了人間對美的渴望,所以當看到美好的事物時,就忍不住想要用親吻去表達自己對其的讚歎。”
跟在女官長身後身為阿芙朵彌爾信徒的侍女笑眯眯地將一縷長髮撩到耳後。
她說:“比方說,很多人看到一朵盛開得嬌豔美麗的花朵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親吻那美麗的花瓣,不是嗎?”
“嗯……這麼說好像沒錯。”
伽爾蘭聽著聽著就覺得……她們好像說得很有道理啊。
就算是想要去親吻對方,也不代表就是喜歡對方。
有很多種原因和感情都會導致這個念頭的發生。
而且,他也只是在那一瞬間動了一點念頭而已,想必是被當時那種曖昧的氣氛給影響了。
也可能是因為就像侍女所說的那般,那夜色下旖旎的月光造成某個美男子的美色和荷爾蒙爆棚,這才讓他被迷惑了一下。
嗯,所以,都是旖旎的月光惹的禍。
造成了他的錯覺。
如此一想,伽爾蘭頓時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這一放鬆,他就覺得自己有點困了。
畢竟雖然上午有稍微眯一會兒,但是心裏壓著事怎麼都睡不踏實。
現在整個人輕鬆下來,他便對塔普提說了一聲,徑直回臥室補眠去了。
女官長雙眸淺彎,溫柔地笑著,目送她的小陛下回了臥室。
她雙手交握垂在身前,姿態從容,一縷長髮垂落在頰邊,越發襯出其美麗的姿容。
待伽爾蘭的身影消失了,塔普提才轉過頭來。
她轉頭看向某個方向,莞爾一笑,笑容是另一種意義上極端的溫柔。
那一笑,不知為何讓塔爾頭皮發麻。
呃……塔普提大人看的方向……那個方向好像是……赫伊莫斯大人的行宮方向?
…………
……………………
眼看一個月的時間馬上就要過去,忙碌了許久之後,軍團終於成功地完成了軍事改革。
赫伊莫斯這才稍微有了點空閒。
他近來頗為鬱悶。
那一晚之後,他雖然還是很忙,但是偶爾也能抽空回王宮一趟。
可是不知為何,他每次想要去見伽爾蘭總是會陰差陽錯地錯過。就算好不容易見一面,沒過多久,伽爾蘭就會有事情去處理,而這個期間,女官長和侍女一直都會陪在旁邊。
更讓他納悶的是,他本來以為發生那件事後,多少應該開了點竅的伽爾蘭看到他怎麼都會有點異常反應。
然而,沒有。
少年看著他的目光很坦然,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一想起那天晚上的大好機會毀於一旦,赫伊莫斯就極其不爽。
那個時候,他的手都已經抬起來了,只等著伽爾蘭吻下來他就立刻反客為主,將自己苦苦的抑制徹底拋到一邊。
他要將少年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
不管用怎樣的手段,就算是弄哭他,也要逼得伽爾蘭承認已經有一點對他動心的事實,逼其接受自己。
然而……
……
嘖,那只該死的夜鳥!
結果現在,別說關係更進一步,甚至都有點退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塔普提好像在有意無意地阻止自己和伽爾蘭單獨相處。
她對自己展露的近乎完美的禮儀式微笑隱約藏著某種深意。
難道她也……
赫伊莫斯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再過五天,他就要啟程去卡納爾。這一去,恐怕要好幾個月甚至大半年才能回來。
若是在這段時間裏,塔普提給伽爾蘭灌輸了什麼不好的觀點……
以伽爾蘭的遲鈍,他的暗示和引誘恐怕根本沒有任何作用,看來還是得正面決戰。
“赫伊莫斯閣下,今天又有一批戰甲送達,我已經……”
就在赫伊莫斯正琢磨著如何正面決戰的時候,有人走進來,向赫伊莫斯彙報今天送達的軍備物資。
淺黑長髮在腦後高高紮起,身著皮甲的女騎士身姿筆挺地站在赫伊莫斯身前,整個人乾淨俐落,眉宇間英氣逼人。
在軍團改建之中,法塔雅以實力戰勝了不少男性騎士,成為赫伊莫斯麾下的一員。
雖然備受爭議,但赫伊莫斯從來都只在乎自己的下屬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其他的都無所謂。
那些失敗的男性騎士的不滿,對他來說就和敗家之犬的叫聲沒什麼兩樣。
而一直因為性別原因在城衛軍中被眾人歧視、被同僚排斥、被上司打壓的法塔雅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上戰場的機會。
所以這段時間裏,她表現得比任何人都還要拼命。
而對於不在乎她的性別,認可她的實力願意給予她機會的赫伊莫斯大人,她不僅感激,也非常敬仰。
赫伊莫斯看著法塔雅,忽然眼睛一亮。
“法塔雅。”
“是?”
以為赫伊莫斯要下達任務,女騎士神色一凜,認真地傾聽著。
“當初索加向你求愛的時候是怎麼做的?”
“……啊?”
認真傾聽命令的法塔雅傻在當場。
“回答我,這是命令。”
“是、是的!呃,這個、那個……”
就算是向來行事乾脆俐落的女騎士,在被迫和自家上司討論自己怎麼被情人求愛這件事的時候,也有些結巴。
法塔雅反復在心裏告訴自己,冷靜,要冷靜,只要以一名服從軍令的部下回答問題就好。
她穩穩了心神,將尷尬感壓下去,很快就調整好心態,開口回答。
“地點是在一間房子裏,他在王城中買下的房子。”
“他事先在房子裏鋪滿了花,然後讓人通知我,說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將我騙了過去。”
“等我進去的時候,看著滿屋子的花嚇了一跳,這個時候,他忽然就出現在我身後,然後就捧著鮮花跪地向我……”
就算是以用嚴肅的口吻述說,法塔雅也說不下去了。
赫伊莫斯也沒強求,只是在沉吟了稍許之後,問她。
“這種方法會讓人心動嗎?”
法塔雅想了想,認真地回答。
“說實話,那種情景的確很容易心動,不然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接受他。”
“是什麼花?”
“火紅色的玫瑰。”
“為什麼不用其他的花?因為你喜歡這種?”
“不,我並不怎麼喜歡它。”
法塔雅搖頭。
“但是紅玫瑰在傳說中是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朵彌爾為她摯愛的少年滴落的鮮血和淚水澆灌而盛開的花,在花語中,它象徵著熱烈的愛情,至死不渝的戀慕之心,所以,一般向人求愛的時候,都會用這種花。”
“……嗯,我知道了。”
赫伊莫斯說,站起身來。
“我要回王宮一趟,這兩天都會待在那裏,送來的軍備物資的統計就交給你了。”
“是的,閣下。”
就這樣,兩人以怎麼看都像是在討論軍務的嚴肅語氣完成了實際上是在詢問求愛方法的對話。
赫伊莫斯立刻起身,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帶任何心腹侍衛,就這麼秘密地返回了王宮。
在騎馬返回王城的路上,他認真地琢磨了許久此次決戰的地點。
…………
……………………
傍晚時分,太陽尚未落下,還殘留著午時的炎熱。
但是,夜風已經刮了起來,帶來遙遠的海面上濕潤的氣息,讓此時的溫度比午時舒適了不少。
伽爾蘭不久前才在小議庭中結束了和左司相的會見。
左司相雖然一開始堅決反戰,但是在那次大廷議之後,他選擇了沉默。
他在沉默中協助塔爾完成了大軍出征之前的準備。
這位被伽爾蘭看重提拔起來的左司相的能力毋庸置疑,在他的協助下,大軍出征的各項準備比預計的要完成得早。
為了此次出征忙碌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伽爾蘭也覺得疲憊。
於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趁著歇牧爾以及貼身侍衛一個不注意,他就偷溜了,再一次把他的大祭司氣得夠嗆。
甩開眾人,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庭院裏,少年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草地上,逐漸變大的夜風吹起他流金似的長髮。
他愜意地看著天邊像是逐漸被點燃的火燒雲,享受著難得的悠閒時光。
這時,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鷹鳴。
一隻黑色的雄鷹在他的上空展翅盤旋著,發出短促的鳴叫聲。
伽爾蘭看著黑鷹安努,突然明白赫伊莫斯為什麼總是能很快地找到自己了。
那傢伙犯規。
他有點不爽地坐起身來,安努收翼輕輕地落在他的手臂上,它的腿上綁著一個紙條。
打開一看,是赫伊莫斯的筆跡。
赫伊莫斯說在一個地方等著他,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
金色王宮的深處,有一座精巧的宮殿。
和其他石砌的雄偉宮殿不一樣,這座宮殿整體都是由貴重的黑檀木雕琢打造而成。
整個宮殿不大,小巧精緻,如同一個藝術品。
圓柱窗臺上皆是複雜的鏤空雕紋,或是描繪眾神的傳說,或是亞倫蘭狄斯某處勝景,或是繁花樹木,看上去栩栩如生。
純金的飾物點綴其上。
紫檀木是極為罕見珍稀之物,幾乎可與孔雀石同等。但是就是這種罕見的紫檀木雕琢成的傢俱在宮殿之中比比皆是,它們擺放在其中,表面泛著緞子般的光澤,從其中散發出的淡淡的清香環繞著這座小巧的宮殿。
這座珍貴的黑檀木宮殿是數代之前的亞倫蘭狄斯王,為了博心愛的妃子一笑,肆意在全國搜刮了無數珍奇木料,又耗耗費無數財物,才建造起來的。
這位驕奢淫靡的君王在位時,亞倫蘭狄斯的民眾生活極為困苦,他卻完全視而不見,只顧與妃子享樂。
到了最後,就連他的兒子都無法再忍受下去,在眾位貴族大臣的支持下,逼其退位。
這位君王被囚禁在王宮外的一處旁殿中,鬱鬱而終。
但是,這座宛如藝術品般美麗精緻的宮殿一直保留了下來,成為王宮中的一景。
木制宮殿位於一個樹木繁茂,鮮花盛開的美麗庭院之中。
旁邊,人工建造的小小的泉水瀑布流淌下來,濺落在清澈的湖水裏。
就連湖邊的樓臺水榭、泉水瀑布下的涼亭,也都是珍貴的沉香木建造而成。
當伽爾蘭來到這裏的時候,太陽正在緩緩地沉入地平線。
壯烈的火燒雲在天邊翻滾著,彷彿有熾熱的火焰燒紅了半個天際。
這座精巧的木制宮殿映著火紅的霞光,彷彿被赤紅的火焰籠罩著一般。
在之前的某一世中,這座珍貴的宮殿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烏有,引得無數人扼腕歎息。
而那場大火的起因……
看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幕,少年某一世的記憶就這樣從腦海深處被喚醒。
……
…………
嗯,他好像知道赫伊莫斯那所謂重要的事是什麼事了。
伽爾蘭站在自己某一世的死亡現場之前,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