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自艾爾遜的小王女來到王城後,又過了幾日,一大早左司相就進了王宮。
但是他並不是去覲見伽爾蘭王,而是來到沙瑪什的神殿,和大祭司歇牧爾碰了面。
因為兩人在談話時讓周圍服侍的侍從都退到了外面,所以沒人知道他們兩位談了什麼。
只在屋外隱約聽到,一開始大祭司似乎生氣了,兩人還爭吵了幾句,但是聲音很快又低了下來。
兩人就在屋內不知道是談還是整整吵了一上午,最終似乎達成了意見。
……
雖然被伽爾蘭拒絕了,但是小王女依然時不時地往伽爾蘭這裏跑,只是不再提孩子的事。
白天的時候,她就在王城裏四處轉悠,四處看。
伽爾蘭上位後的這幾年裏施行的那些政令,她都一條條地打探清楚了,然後再一一到施行政令的相關地區以及建築物那裏去親眼看看。
看不懂的,就在心裏記下來,晚上跑到伽爾蘭那裏去問。
對於這種公開施行的政令,伽爾蘭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耐心地回答了小王女的每個疑問。
他看得出來,小王女顯然是想要從他這裏學會施政的方式。
小王女最感興趣的,是伽爾蘭建立起來的商貿署。
五年過去,如今,在亞倫蘭狄斯中,基本上所有大型城市都已經建立起了商貿署,一部分位置便利恰好被新修的亞倫蘭狄斯大道經過的中小型城市中也有,這些中小型城市因此而日益興盛了起來。
伽爾蘭修建新大道的路線圖都是以王庭直屬的城市為要道中心,還刻意避開了那些城主貴族掌權的城市。因此,那些城市一沒寬敞的道路、二沒便利的商貿署,商貿逐漸式微,比五年前衰落了不少。
如此此消彼長,那些城主們的勢力已是薄弱至極。
他們對王庭幾乎不再有什麼影響。
有些小城市的城主遠見不錯,乾脆主動找藉口將權力上交王庭,換得巨額財物以及王庭承諾的特殊照顧,然後全力培養自己家族的子弟成為官員或者進入軍隊以武將身份獲取功勳,將家族慢慢壯大了起來。
而那些目光短視的城主,抱著祖上的榮光和權力不肯放鬆,寧可困守一城,也不願做出任何改變。雖然現在還能勉強保持著貴族的體面,但是恐怕過不了幾代就會衰落下去。
可以說,伽爾蘭花費了五年的時間,差不多已經在亞倫蘭狄斯完成了中央集權。
而且三權分立制度在商貿署施行成功之後,他就逐漸將該體制發展到國家政權上。
如今在王庭上,已經形成了王庭大臣、沙瑪什神殿和南納神殿的三足鼎立之勢,另外還有藏在暗處不為人知的塔爾負責的情報司。
伽爾蘭對國家政權以及軍權的完全掌控,再加上大筆財富的支持,讓他得以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將各項政策順利地實施了下去。
他在位五年中,亞倫蘭狄斯的變化日新月異,可以說是變化肉眼可見,國力更是飛速增長。
其實艾爾遜女王這次鬆口讓王女艾瑪出使亞倫蘭狄斯,也是抱著讓王女向亞倫蘭狄斯學習的打算。
礙于艾爾遜和亞倫蘭狄斯有許多不同之處,能在亞倫蘭狄斯實施的政令其實很多都不適合艾爾遜。但是,對以海上商貿為主要經濟之一的艾爾遜來說,商貿署是非常實用的部門。
所以,小王女向伽爾蘭詢問的,大多都是與商貿署相關的政令。
並且她還坦率地告訴伽爾蘭,艾爾遜女王已經打算仿造亞倫蘭狄斯的商貿署,在王城中建立一個類似的商貿中心機構。
如此數天過去後,凱霍斯從西境返回王城。
再過幾天就是眾神祭典,他自然要趕回王城參加這個盛大的祭祀日。
凱霍斯來王宮覲見伽爾蘭的時候,正好諾維也在。
自從那一天后,大概是擔心伽爾蘭一不小心就真的被那個不知廉恥的艾爾遜王女給……所以以前除非伽爾蘭召見極少登門的諾維這幾天來得很勤,幾乎就是天天守在伽爾蘭身邊,嚴陣以待,尤其是在小王女過來的時候。
小王女不走,他也就不走,堅定地守著伽爾蘭,不給小王女絲毫可趁之機。
那種像是防賊般冷冷地看過去的眼神,將小王女氣得夠嗆。
知道諾維不喜歡來王宮的凱霍斯看到諾維在這裏的時候,還詫異了一下。
不過伽爾蘭到是覺得正好,於是直接向凱霍斯交代。
等眾神祭典結束之後,他返回西境戰場的時候,就順帶把諾維也一併帶過去。
凱霍斯對此倒是無所謂,隨意點了點頭。
他現在最感興趣的是不久前的花禦節慶典上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恰好在與加斯達德人進行一場小規模的戰爭,沒能趕回來。
不能見識到來自天南地北甚至於他國的美麗貴女們齊聚一堂與百花爭豔的那個盛宴,一貫喜歡流連花叢的烈日騎士對此深感遺憾。
但是,遺憾過也就算了。
最讓他好奇的,還是當時伽爾蘭在花禦節晚宴結束時發表的那個宣言。
就在他打算讓諾維先離開,自己私下詢問一下伽爾蘭那個時候的情況時,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政務房。
沙瑪什的大祭司歇牧爾。
南納的大祭司索加。
王室騎士團的團長薩閣。
左司相,已經年邁的右司相,以及王庭上數名重要大臣。
可以說,在亞倫蘭狄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數位大人物,全部都到齊了。
伽爾蘭怔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稍許之後,他的嘴角忽然上揚起來。
看著忽然湧進來的這十幾個大人物,諾維錯愕了一瞬,本以為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就轉頭看向伽爾蘭,等著他的指示。
眼見伽爾蘭沒有讓他退下的意思,他想了想,沒有退下。
凱霍斯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然後轉頭看向伽爾蘭。
可是當他回頭去看的時候,看到的只是他的陛下的背影。
原本站著的伽爾蘭轉身,走到上方的王座之前,然後轉身坐下。
當他坐下的一瞬,他身後白色的披風飛揚起一點弧度,而後柔軟地披散在碧綠的孔雀石王座上。
年輕的王坐在王座上,明亮的金眸注視著下方的眾人。
神色看似淡定從容。
可離他比較近的凱霍斯分明看到伽爾蘭的眼角微微彎了一點弧度,透出一點笑意看向眾人。
要糟。
王子又來了。
一看到那個熟悉的笑容,金髮騎士的後頸本能地一寒。
身為伽爾蘭的守護騎士,一直跟隨在其身邊的凱霍斯知道,從小到大,只要王子露出這種笑意,就意味著有人要倒楣了。
……要知道,當初那個幼女控的名聲可是跟了他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洗脫掉啊。
微彎的眼角,還有眼中的笑意都是一閃而過,王座上的伽爾蘭面容平靜地看向眾人。
他抬手,示意向他行禮的眾人起身。
“你們一起過來,是有重要的事找我?”
本就是差不多是被裹脅來的索加眼觀鼻、鼻觀心,站在原地裝雕塑。
但願他來之前派人暗中將此事告知那位大人的行為,能夠讓他戴罪立功。
歇牧爾抿著唇沉著臉似乎有些不愉快,看起來並沒有開口的打算。
而左司相正在沉吟著,似乎在醞釀著語言。
在安靜了數秒後,性情直爽的薩閣團長見沒人說話,就自己上前一步,直截了當地開口。
“陛下,既然您不願意降低要求迎娶王妃,我等也只能遵從您的意願。”
他說,話語直指目的核心。
“但是,不娶王妃也行,無論如何,請您儘快誕下一位子嗣,讓王座後繼有人。”
年輕的王沒有回答,依然只是平靜地注視著眾人。
“伽爾蘭王,既然艾爾遜的王女有意為您誕下子嗣的意願,我等認為,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左司相抬頭看著伽爾蘭,認真地說。
“若是誕下女孩,將成為未來的艾爾遜女王,如此一來,她擁有您一半的血緣,必定能夠保證亞倫蘭狄斯和艾爾遜世代交好。”
“若是誕下男孩,在王宮中撫養,那麼我等也好,亞倫蘭狄斯的眾多民眾也好,便再也不用擔心王座後繼無人的事情。如此一來,即使您不願意迎娶王妃,我們也再無二話。”
“陛下,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對亞倫蘭狄斯極為有利的事情,請您務必多加考慮。”
就在左司相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由遠而近。
黑髮的男子和棕發的少女幾乎是前後腳來到了這裏,恰好將左司相的這些話聽了個正著。
赫伊莫斯原本走得很快的步伐忽然就頓了一下,然後慢了下來。
原本在他後面進來的小王女幾步就越過他,走到了他的前面。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艾瑪下意識回頭看了赫伊莫斯一眼。
她自然是認識赫伊莫斯的。
只是五年前她對赫伊莫斯的印象實在不怎麼好,當時還是孩子的自己臨別之前想與當時的伽爾蘭來一個離別之吻的,都被這個男人擋住了。
這個人看著伽爾蘭的眼神,還有在行為舉止上都表現得極為明顯的獨佔欲讓她非常的不爽。
所以,在數日前和伽爾蘭的再會時,就算看到這個男人在旁邊,她也裝作沒看到的樣子無視了他。
不過,當時這個男人看著她的眼神倒是很奇怪……
艾瑪一邊在心底思量著,一邊快步進去,抬頭看向伽爾蘭。
雖然從那天晚上之後,她一直都很乖巧,再也沒對伽爾蘭提起關於孩子的話題。
但是,她其實並沒有就此放棄。
艾爾遜女戰士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是很頑強的,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認輸?
她只是想著等回去後向有經驗的人多請教一些辦法之後,再重新來找伽爾蘭。
不過現在……似乎有轉機?
或許她這次就能達成心願?
王座之上,伽爾蘭搖了搖頭。
“不,我不會答應此事。”
他說。
左司相還想說什麼,站在一旁的大祭司突然抬手,攔住了他。
一直沉默不語的歇牧爾抬起頭。
“伽爾蘭王。”
他目光銳利地看著伽爾蘭。
“您差不多該夠了,就算是任性也該有個限度。”
大祭司的眉心深深地皺起。
“花禦節宴會上說的那些話只是一個藉口。”
他說,
“伽爾蘭王,成婚生子,誕下王座後繼者,是你身為王的責任,在我看來,您並不是那種不負責的王。”
“可是,為什麼您一直在找各種藉口逃避這個責任?”
握緊手中沉重的黃金權杖,歇牧爾上前一步,目光緊盯著伽爾蘭。
“伽爾蘭王,您能回答我嗎?”
伽爾蘭的目光和他的大祭司對視片刻。
他垂下眼,輕笑了一下。
的確,別人或許不瞭解自己,但是看著自己長大的歇牧爾不可能猜不到,自己在花禦節晚宴上所做的事情只是一場鬧劇。
伽爾蘭抬眸,看向房間的一側。
在房間裏的眾多人之中,赫伊莫斯站在離他最遠的地方。
那個人沉默地站在原地。
細碎的漆黑額髮散落下來,陰影掩蓋住了那個人的眼,讓他看不清赫伊莫斯此刻眼底的神色。
可是他能看見赫伊莫斯垂在身側的手,是攥緊著的。
那個人在忍耐。
為了他,強行壓抑著自己的驕傲和凶性。
……已經足夠了。
伽爾蘭垂眼,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那個人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所以,該輪到他做些什麼了。
“赫伊莫斯。”
伽爾蘭王的一聲呼喊,讓所有人都本能地回頭,目光落在站在他們身後的黑騎士身上。
赫伊莫斯抬頭,目光遠遠地看向伽爾蘭。
伽爾蘭抬手,輕輕對他招了下手。
垂眼掩住眼底的陰鷙,薄唇抿緊了幾分,赫伊莫斯邁步向伽爾蘭走去。
越過小王女,越過眾人,越過站在高臺下的凱霍斯,他走上臺階,走到坐在王座的伽爾蘭身前。
兩人的目光一直在對視著。
空氣中彷彿灼熱了起來,像是有看不見的火焰一點點地燃燒沸騰。
“歇牧爾他們希望我能和艾爾遜王女孕育一個孩子。”
伽爾蘭看著赫伊莫斯,神色平靜地問道。
“赫伊莫斯,你想我怎麼做?”
赫伊莫斯站在伽爾蘭身前。
他深深地凝視著伽爾蘭的眼底深處似有風暴在肆虐。
他想,他已經忍耐到極限。
他覺得,他已經不想再忍耐下去。
明明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偏偏卻離他異常的遙遠。
他怎麼都碰不到,抓不住。
赫伊莫斯緩緩地俯身,伸出的右手用力地握住伽爾蘭放在王座扶手上的左手手腕。
“拒絕。”
他說,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了許久的戾氣。
俊美側臉上的那道疤痕越發滲出黑騎士開始復蘇的凶性。
他攥緊伽爾蘭的手,語氣森冷地說:“然後,讓他們滾。”
伽爾蘭仰頭和赫伊莫斯陰沉的眼對視,忽然眼角微微一彎。
“我不會讓他們退下。”
伽爾蘭說。
他的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們得留在這裏,我有事向他們宣告。”
說完,不等赫伊莫斯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伽爾蘭抬起手。
他的右手握住了赫伊莫斯的下顎。
他再次對赫伊莫斯笑了一下。
然後,在赫伊莫斯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猛地用力,一把將赫伊莫斯的臉拽向自己。
在所有人面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
伽爾蘭仰起頭,用力地吻在赫伊莫斯的唇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凝固。
剛剛沖上高臺的諾維瞬間石化。
高臺下的金髮騎士小聲地哇哦了一聲,一臉果然如此的神色。
索加扶住額頭,眼睛偷偷瞄著旁邊的人。
薩閣團長一臉懵逼。
左司相滿臉茫然之色。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是沙瑪什大祭司從不離身的黃金權杖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發出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