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番外五[阿勝&梁宙]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傳來祁聞硯沒有感情的聲音:“稍等。”
梁宙這才稍微清醒了一點,看看時間——凌晨2點。
大半夜吵人清夢這種事情,真的很欠揍吧?祁聞硯沒直接掛了他電話,真的很給面子了。
但今天梁宙臉皮特別厚,反正已經吵醒了人,他也就不掛了。
他聽著電話那端傳來祁聞硯溫柔地叫“寶寶”的聲音,胸口輕輕一顫,忽然想起他跟阿勝都沒有真正對過一次話,心裡就極度不甘。
很快,電話那頭傳來簡一帶著鼻音和擔憂的聲音:“梁宙?出什麼事了?”
“一一,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你。”梁宙很抱歉, “可我忍不住了,我就是想問問,你那麼厲害,有沒有辦法讓我見阿勝一面?他今天才剛剛被抓走,應該還沒來得及投胎吧?”
簡一沉默了差不多一分鐘,說:“你在家裡等著我們。”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梁宙看著手機,有點懷疑剛才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或者說現在依然還在夢中。
可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來。
簡一沒有直接拒絕,說他有辦法!
簡一真的有辦法讓他見阿勝一面嗎?
大半個小時後,梁宙家的門被人敲響。
梁宙這才徹底清醒過來,他有多瘋狂。
跳起來去打開門,梁宙發現,不止簡一,連祁聞硯都跟來了。
梁宙舌頭打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現在是凌晨三點。”簡一推開他進門,快速道,“我們可以去一趟地府,或許能見阿勝一面,但在五點前必須回來。生魂離體,對身體影響很大,而且去了也大概率見不到,就算見到如果阿勝已經喝過孟婆湯,他也不會記得你了,你還願意去嗎?”
梁宙沒想到,活人竟然真的可以去地府,忙不迭點頭:“我願意去。”
他完全沒有猶豫。
簡一點點頭,沒有多說,轉頭衝祁聞硯道:“準備吧。”
祁聞硯拿出一把符紙,簡一從梁宙家茶几上拿了把水果刀。
“等一下。”祁聞硯忽然又拉住簡一,“我也要一起去。”
簡一皺眉:“我們不都說好了嗎?這裡得留人守著才安全。”
“這大晚上的,沒人會來,這裡沒什麼不安全。”祁聞硯拉住他不放,“對不起,算我出爾反爾。可讓你獨自去冒險,我受不了。”
簡一遲疑不決。
梁宙終於反應過來不大對勁:“你們不用跟著去,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了。”
“你一個人去,怕是連地府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簡一迅速做了決定,“一起就一起吧。”
有祁聞硯在也好,地府有些人就是吃硬不吃軟。
而且,簡一相信,他能帶人下去,就能再把人帶回來。
簡一不再管梁宙說什麼,劃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分別在幾張符紙上又各自畫了一道奇怪的符。
這是當年在地府的時候,有人教給他的一種秘術。能夠將人魂魄跟身體剝離開,但兩個小時之內必須回到身體內,不然就真的會死。
簡一動作飛快,梁宙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將八枚符紙凌空布成一個陣法。
身處陣法中的祁聞硯和梁宙明顯感覺周圍的氣流不一樣了,這個小空間內充斥著一股奇怪的力量。
簡一又迅速拿了兩張不一樣的符紙,分別貼在兩人額頭。
梁宙瞬間感覺有什麼東西硬生生被從骨肉之間剝離出來,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剝皮抽筋”的痛,眼冒金星,幾乎要昏厥過去。勉強抬頭一看,祁聞硯那種向來沉穩鎮定的人,也滿頭大汗,表情痛苦。
他本不必受這種苦的,只是為了幫他實現一個看起來有些滑稽,甚至可能實現不了的願望,但他沒有任何怨言。他跟梁宙,甚至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
梁宙忽然生出一種何德何能之感,他就是一個再普通平凡不過的人,可阿勝也好,簡一也罷,甚至祁聞硯……他遇上的每一個人都既牛掰人品又好,他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梁宙走完神才發現自己的魂魄已經從身體裡出來了,輕飄飄地浮在空中。他看到三人的身體緩緩倒在地毯上,而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簡一和祁聞硯,都是靈魂狀態。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樣神奇的事情!
“走吧,別看了。”簡一一邊抓起一個,“我們的時間不多。”
他也懶得去開門,直接穿牆而過。
梁宙提前體會了一把做“鬼”的感覺,又想起了阿勝,原來阿勝平時就是這樣的狀態。原本心裡還有的一點小忐忑,也終於全都鎮定下來了。
三人到了門口,忽然看到柳濟停在那裡。
“我跟你們一起下去。”柳濟說,他似乎早料到眾人會有這一出。
簡一一愣:“你是逃犯吧?你下去了肯定會被抓……”
“我知道捷徑。”柳濟說,“我帶你們走一遍……另外,我逃出地府是有心願沒完成,現在我已經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即便沒有這件事情,我也打算下去投胎了。”
簡一看他不像撒謊,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如果你還有別的願望,可以和我們說說,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柳濟笑道:“好啊,我仔細想想,想好了告訴你們,我不會客氣的。”
簡一也沒客氣,拉上樑宙和祁聞硯,跟著柳濟穿越一道隱形門,瞬間就到了奈何橋頭。
“梁宙家院子裡怎麼會有通往地府的隱形門?”簡一皺眉問道。
“無常大人弄出來的。”柳濟說,“他為了抓阿勝,特別弄了個隱形門。”
可是,現在阿勝已經抓走了,白無常為什麼不把門毀了?
簡一心裡微微一動,白無常這是打算留給誰的?
他心念轉動,不過幾秒的時間,幾人已經走到了奈何橋頭。
橋畔坐著一個白髮老婆婆,她面前擺著一鍋沸騰的湯,這就是傳說中的孟婆。
簡一跟她有幾分交情,正想上前打個招呼,忽然一道亮光閃過,剛才還安靜平和的河畔,突然冒出來一長列帶兵器的鬼差。有人喊了一聲,這些鬼的武器全部出鞘,直指簡一……旁邊的祁聞硯。
簡一:“……”
祁聞硯:“……”
簡一下意識往後退,那些鬼差也不追擊,但祁聞硯只要上前一步,那些鬼差又會馬上嚴陣以待。
看起來,這是專門針對祁聞硯的。
“你面子還真是大。”簡一苦中作樂地道,“閻王是真怕你了,你的氣息一出現,就會觸發相應的防禦機制。”
祁聞硯:“……”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大的……面子,他是不是該覺得自豪?
問題是,現在他們剛來就被發現了,還怎麼繼續前進?
“恩公,跟我來,我知道一條密道。”柳濟似乎早就料到了,“幸好我跟來了。”
他帶著幾人走進旁邊的血紅色的花海中。
花海中間,竟然有一條隱藏的地下通道。
“中間是忘川河,這條地下通道怎麼能避開忘川河到達對面?”簡一問。
忘川河深不見底,挖密道的人不可能從河底挖過去。
“這條密道的妙處就在於,它是通往奈何橋的,我們從橋下通過,就能到達彼岸。”柳濟解釋道。
簡一聽完也不得不佩服,要去往地府,就必須過黃泉路,這條密道避開了黃泉路,直接上奈何橋。然後從橋底通過,的確很難被發現。
幾人依次跟隨柳濟下了密道,密道只通往奈何橋頭,接下來他們就要從橋的背面通過。
如果是真正的鬼魂,通過奈何橋時,會遇到各種阻攔。但他們這一行人,要么不是真鬼,要么就是已經通過了一次奈何橋的,奈何橋對他已經不起作用。
所以,幾人踏上橋背面的時候,並沒有驚動守在上面的鬼差。
雖然現在幾人的形態都是鬼魂,能夠隨意倒轉漂移,倒立從橋底走過並不難,但因為他們都不習慣這種形態,所以還是不免戰戰兢兢。
柳濟在最前,緊接著是祁聞硯、梁宙,簡一斷後。
“忘川河連真鬼掉下去都會沒命,就更別提我們還不是真鬼了,大家小心一點。”簡一在最後提醒道,“這是專門用來對付惡鬼的河。”
梁宙低頭一看,河裡面的水全是血紅色的,腥臭到令人作嘔,顯然不是什麼乾淨的水。
他一陣噁心反胃,但想到阿勝下落不明,他並沒有膽怯,只是更加小心謹慎。
眾人有驚無險地通過奈何橋,橋頭果然又有一條密道。
柳濟鬆了口氣:“我們從這裡出去,就進了地府核心區域。”
依然是柳濟在前面帶路,走了沒多久,前面就有光透過來。
柳濟爬到密道口,忽然頓住了。
簡一他們在後面,只能看到柳濟的背影,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不免著急。
“恩公,將軍,你們快……”柳濟一句話還沒喊完,就被一隻黑漆漆的手拎了出去。
柳濟也是幾百年的鬼,在那隻手手裡卻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顯然他們已經暴露了,上面的人不好惹。
祁聞硯轉頭看簡一。
簡一往前兩步,都到這裡了,他怎麼也得出去看看。
祁聞硯攔住他,自己走在前面。
他露出頭的時候,視線自然也開闊了,然後就看到面前一個黑面威嚴的男人,好像在哪裡見過。而柳濟縮在他腳邊,軟綿綿一團,毫無抵抗力的樣子。
“是閻王吧?”簡一在後面看不到,但他已經猜到了,“將軍出去吧,跟大人打個招呼。”
他特意用了“將軍”這個稱呼。
祁聞硯終於想起來了,上次從月老那裡看到過,這黑面男人正是閻王。
祁聞硯拍拍身上的塵土,從密道口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好久不見啊,大人。”
緊接著他竟然從閻王黑漆漆的臉上看出點無奈。
“你怎麼就不能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呢?”閻王咬牙切齒地道,“這麼喜歡折騰,今天就乾脆別回去了!”
祁聞硯朝剛前走了一步,就看到閻王瞬間緊張起來,手還不自覺擺出一個防禦姿勢。
祁聞硯鬆了口氣,閻王還怕他,這就好辦多了。
“大人,這不合規矩吧?”簡一這時候剛好從下面爬出來,聞言反駁道,“我用了那麼多功德換來的命,您可不能說收回就收回。”
閻王看到簡一竟然還在後面,頓時更頭疼了:“你怎麼也跟著胡鬧?”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都是被你帶壞了!”
後一個“你”是指祁聞硯。
簡一臭不要臉地說:“夫唱夫隨嘛。”
閻王扶額:“我告訴你們,今天可不是從前。同樣的地方,我不可能跌倒兩次。你們今天來鬧事,就別想全身而退。”
他一揮手,身後立刻出現了一支精神抖擻的軍隊。
自從上次被祁聞硯大鬧過後,閻王就加緊了地府的防禦,的確是今非昔比了。
“大人誤會了,那麼多功德作證,我們都是好公民,絕對不是來鬧事的。”簡一急忙舉起手,就差發誓了。
閻王每次一聽他提到“功德”就頭疼,偏偏還無可奈何。
他沒讓軍隊撤走,但也稍微緩和了一點臉色:“你們有什麼事,說說看吧。”
在閻王的眼裡,祁聞硯和簡一,一個是魔鬼一個是天使。一個不敢得罪,一個不忍得罪,是他最不喜歡打交道的兩個人。如今這兩人變成連體嬰,他真的是頭都大了好幾倍。
所以一聽到對面匯報,說祁聞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他就警惕起來。
這個密道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留著還有別的用處,所以沒有封,當即就親自守到這裡了。
現在簡一表示他們不願意鬧事,閻王也鬆了口氣,只要能夠協調,為他們破一次例也無所謂。反正,為他們破例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們就只想找個人。”簡一把阿勝的情況說了。
閻王隨手打開生死簿一查,說:“這人是地府逃犯,還多次打傷過鬼差,他是要下地獄接受懲罰的,再放出來見人不合規矩。”
梁宙一聽阿勝要下地獄接受懲罰就急了,急忙朝前走了一步,又被簡一攔了回來。
“大人,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不然也不至於和祁將軍親自下來找他了。”簡一冷靜地道,“阿勝的確有不是,但逃犯這個罪名,還真不該阿勝背。他不是故意想逃,而是被困在廢墟上幾百年不能離開。認真說起來,這事還是地府欠了阿勝的。”
閻王皺眉,不太相信:“還有這種事情?”
“禁錮術是白無常大人親自下的,您找他出來一問便知。”簡一說。
閻王便召了白無常過來。
簡一把阿勝當時的情況做了說明,白無常說:“禁錮術的確是我下的。”
他並沒有辯解當時是阿勝自己先躲起來,他找不到人才下禁錮術的。
簡一心裡一喜,立刻道:“當然這事也完全不怪無常大人,當時邊塞大戰,死的人太多,大人也非常辛苦,顧不過來是正常的。”
閻王一提到當年就頭疼,說:“可即便當年他不是故意潛逃,自由後為什麼不來地府報導?為什麼還反复傷了去接引他的鬼差?”
“大人,您這麼說,就有點不講理了吧?”簡一皺眉,“阿勝哪怕是鬼,那也是有心的。你們禁錮了人家幾百年,他靠什么生存下去?幾百年會發生多少事情?他不能有個喜歡的人?不能有點想做的事情?你們耽誤了人家幾百年,他要求緩幾天來地府報導就不行了?太雙標了吧?”
閻王氣得吹鬍子:“行行行,讓你們見,行了吧?”
他看向白無常。
白無常依然面無表情:“阿勝還沒過奈何橋。”
所有人:“……”
閻王一吹鬍子,還想說什麼,簡一搶著道:“大人,今天前來打擾很抱歉,既然阿勝還沒過奈何橋,我們回去見他就好了。但是,阿勝既然不肯過奈何橋,說明他還有未了的心願。每個人死後,都有選擇投胎或者做鬼的自由。大人能不能看在我們的面子上,寬限一點時間?”
簡一非常誠懇地說:“地府的準則向來是懲惡揚善,我一直牢記於心。實不相瞞,阿勝曾多次救過我的命,我希望可以報恩。如果大人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跟我提,我願意用一切我能做到的事情來換阿勝一個自由。”
什麼話都被簡一說完了,閻王張了幾次嘴,最後無奈道:“一點時間是多久?”
簡一眼珠轉了轉,說:“哪怕幾十年時間於大人眼中,也不過彈指一揮間,又何必非要個固定時間呢?作為一個鬼,倘若 世間已了無遺憾,他自然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您非要問我一個時間,我還真不好說。或許幾個小時,或許幾天幾年……大人放心,阿勝逗留世間幾百年也沒成為惡鬼,以後就更不會了。阿勝在人間但凡有任何問題,您找我,我負責可好?”
“你負責……”閻王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祁聞硯當年闖出那麼大的亂子,簡一也以弱小的肩膀全擔起來了。現在的簡一,已經今非昔比,他說了負責便真的會負責。
罷了。
閻王對白無常道:“你帶他們去吧。”
簡一看著他身畔的柳濟:“這位……”
“這也是逃犯!”閻王語氣不大好,“你還想替幾個人求情? ”
簡一還沒來得及說話,柳濟便道:“恩公,將軍,你們不用管我了。之前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已經了無遺憾,是真心實意想去投胎,你們替我給阿勝告個別就好。”
他頓了頓,又說:“恩公你不是問我的願望嗎?我沒有願望,看到你和將軍在一起我真的特別高興,希望我最敬佩的將軍和恩公能夠永遠幸福下去。”
簡一心裡一動,看了祁聞硯一眼。
“好了,你們可以離開了。”閻王不耐煩地道,“不知道生魂不能在地底久待嗎?”
簡一一咬牙,跑到柳濟旁邊,以手指凝氣,從他額頭輸入一些祥瑞之氣,在額頭留下一個小小的疤痕。然後對閻王道:“拜託大人筆下留情。”
閻王氣得不行:“當著我的面作弊可還行?快滾快滾!”
簡一轉身,跟隨白無常他們從奈何橋回來。另一邊,閻王爺鬆了口氣,收了軍隊。
奈何橋頭,有個半透明的鬼魂正對著忘川水枯坐。
簡一走近了才發現,那鬼竟然就是阿勝!
他們之前還沒靠近就被鬼差擋住,情急之下沒有細看,竟然沒注意到這裡還有人。
“他死活不肯過橋,說要等一個人。”白無常語氣平平地解釋,“我就把他放在這裡了。”
人死後只要不到處害人,到了地下,如果實在不願意過奈何橋,是不會被強迫的。但阿勝不一樣,他是逃犯。
白無常把他放在這裡,已經算是徇私了。
想到梁宙家院子裡的隱形門,以及剛才在閻王面前的表現,簡一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白無常在暗中幫了不少忙。
“謝謝大人。”簡一朝白無常鞠躬。
白無常微微閃身,避開了。
他淡淡道:“您的所作所為讓我欽佩,我不過是以您為榜樣。”
簡一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去看祁聞硯,祁聞硯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衝著白無常欠了欠身。
“你們快回去吧,時間不早了。”白無常回禮道。
阿勝望著忘川河水,全程頭都沒轉一下,看起來對身後發生的事情全都不在意。
梁宙走過去,蹲在阿勝身邊,側頭看他。
阿勝這才一驚,看清楚是梁宙後,他整個人都彈了起來。然後又看到簡一和祁聞硯,還有白無常,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驚慌不已。
“我曾經見過你。”梁宙忽然道。
阿勝一愣,看向梁宙,已經半透明的魂體肉眼可見地在瑟瑟發抖。
梁宙握住他的手,補充說:“在夢裡。”
頓了頓,再次補充:“在一個很美好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