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離伊心病
明華只怔了下,便笑臉迎人。
“來者是客, 豈能拒之門外?閣下請進——”
灰發人的視線在他身上溜一了圈, 查出他的境界後,略為不屑地輕哼一聲, 步入大堂, 看到坐在診桌後的青衣人, 他幾步走過去, 大赤赤地坐在診桌前的椅子上。
“你就是秦家醫館的大夫?”他問。
秦重早知有人進門, 也聽到了他對明華說的話, 甚至在他接近時,察覺到他的魔王境界, 不過他並未阿諛奉承, 而是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書, 笑容可掬地看向灰發人。
“我正是秦大夫。”他坐著抱了個拳,道, “不知閣下是來看病,還是尋人?”
灰發人揚了下眉,問道:“看病如何?尋人如何?”
秦重道:“看病,那便請閣下將手擱在桌上,在下為你診下脈。若是尋人……不知閣下是尋何人?”
灰發人望著秦重淡定的臉, 嘴角一勾,把手擱在桌上。“我尋秦大夫, 自然是要看病。”
秦重取出一塊潔淨的帕子, 擦了擦手, 在灰發人犀利地盯視下,晰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搭,摸到脈膊,他唔了一聲,半晌,他請灰發人換一隻手。灰發人還算配合,將另一隻手擱到桌上,由著他診脈。
“我聽聞秦大夫的醫術高明,還曾治癒了西月巫帝的頑疾,故爾慕名而來,就不知秦大夫能否治癒我的頑疾。”灰發人道。
秦重收了手指,取出白紙,鋪展在桌上,再拿起毛筆,對站在門口的明華道:“明華,磨墨。”
“是,主子。”明華立即過來,拿起墨條,俐落地磨了起來,不一會就磨好了墨。
秦重蘸了蘸墨汁,對灰發人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灰發人道:“無需如此麻煩,你只管道我是何病,開藥即可。”
秦重微笑道:“記錄病歷乃是貫例,便是巫帝來了,亦要報上大名。”
灰發人眯眼,面上充滿了威脅之色,然而秦重不卑不亢,從容不迫。
“也罷。”灰發人道,“將筆給我。”
秦重遞上筆,他接了過來,取過紙,龍飛鳳舞地寫下一個名字,再擱下毛筆。
“如何?可識巫修界的字?”他問。
秦重看著紙上的字,半晌,他道:“在下在巫修界二十載,除卻看病修煉,閒暇之時便是看書,巫修界的書包羅萬象,有趣得緊。”
灰發人瞥到他擺在一旁的書本,封面上的字,正是巫修界的文字。
“離、伊——”秦重嗓音優雅地讀出兩個字。
灰發人問:“既然你已知我的真名,是否該說說我的病情?”
秦重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巫修界的字:無疾。
離伊看到這兩字,皺眉,聲音寒了幾分。“無疾?何意?”
秦重無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境界威壓,和顏悅色地道:“閣下無病,自然是無疾。無疾,乃是喜事。”
離伊定定地望著他臉上的誠摯,不怒反笑道:“看來,秦大夫的醫術也不過如此。”
他好整以暇地坐著,一雙陰鷙的眼睛直視秦重,想看他在自己的境界威壓是否會露出害怕的神情。然而,他失望了。秦重對他的境界威壓毫無知覺,甚至連那個叫明華的看門人也一副閒適的模樣,這不禁令他懷疑,這兩個外界人的境界是否高於他。
但是,從進門後,他的神識就掃過了,整個秦家醫院,僅三個修士,三人都天巫相等的境界,在巫王面前,微不足道。
秦重神色如常,離伊的巫王境界,較之魔尊大人,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他淡定地道:“閣下若不信在下的醫術,可另請高明。”
這是下逐客令了。
離伊心中冷笑。他縱橫巫修界上千年,從未遇見如此囂張的外界人。莫不是以為有俟藺封撐腰,便敢肆無忌憚了?不過,他今日過來,並非找茬,而是實實在在地要看病。
“醫者仁心,秦大夫看病難道只會看身體上的病,卻不會看心病?”離伊問。
“心病?”秦重微微吃驚,打量眼前的灰衣人,道,“在下對心病所知甚少,怕是幫不了閣下。”
“無妨,秦大夫先聽我道來。”離伊道。
秦重道:“若閣下信得過在下,在下便為閣下盡一分綿薄之力。”
緊接著,他對明華道:“上茶。”
明華領了命,走入後堂去泡茶了。過了一會兒,他端著茶具出來,恭敬地擺在桌上。
茶的清香在空氣中飄散,隱隱有一絲靈氣,離伊略詫異。此茶乃是上品,在巫修界,唯巫帝喝得起,而這家小小的醫館,竟將此拿來招待客人。
再觀這套茶具,精巧細緻,色澤溫潤,花色渾然天成,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配上此茶,精妙絕倫。
這茶,這茶具,在拍賣行至少可拍出千萬巫靈石。
儘管驚訝,離伊仍然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優雅地吹了吹,啄了一口,再放下。
“我的心病,困擾了我數百年,如今越發的加重,于修行不利,若再不去了心病,境界將不穩。秦大夫若能治癒它,我將重金感謝。”離伊道。
秦重點了點頭,溫和地道:“請。”
“我曾有一好友,從小天真無邪,頗受長輩喜愛,加之天賦極佳,在同輩之中,修煉速度最快,無可避免,遭人妒恨。但由於他的天真,時常覺察不出他人的惡意,我身為他的好友,自然要挺身而出,為他擋下無數暗箭,然而他卻毫不知情,待修為有所成時,竟要與他人結為道侶。”離伊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娓娓道來。
“他要結為道侶的人,資質不錯,能謀善斷,年紀輕輕便是一城之主,兩人若結為道侶,確為巫修界的一段佳話,可惜,他們高興了,我卻不高興。”
秦重沉吟道:“莫非……閣下對那好友早生情愫,只是一直壓在心底,不曾點破?”
離伊道:“非也。我對男修並無興趣,更無與他結為道侶的想法。只是覺得,我保護了他數百年,就是我的私物了,既是我的私物,便不該離開我,轉而投入他人懷抱。他那准道侶與搶我私物的賊子有何區別?我自是氣憤難當,忍不住要毀了這段姻緣。”
秦重的手一抖,杯中的茶差點溢出來。
“閣下的心思,確實有些與眾不同。”他道。
離伊輕歎一聲,道:“你不知那種一直珍藏的寶物被他人覬覦的痛苦,我守了數百年的人,卻被輕輕鬆松地誘惑走了,與其如此,不如毀了,再無人敢打他的主意。”
“這……你的好友,終究是人不是物。”秦重委婉地道。
離伊輕笑。“對我來說,是人是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守護的心被破壞了,這很糟糕,令我心如刀割,寢食難安。他們越美好,我越難受,我難受就想讓他們也嘗嘗我的痛苦。所以……”
他的笑詭異了起來,聲音陰森。“所以,我讓他們天人兩隔,做不成道侶了。”
秦重沉默。
離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繼續道:“原本,我可以繼續守著他,幫他治癒身體和心裡的傷,只要他乖乖的如過去那樣就好,可惜,他知道害他道侶的人是我,便恨我入骨,一門心思地要報復我。我為他付出如此之多,甚至救了他一命,他卻只記這一件小事,太令人傷心欲絕。”
“容在下一問,閣下之前為他做的事,他可知?”秦重道。
離伊端起茶杯,喝了幾口,道:“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或許他覺得我對他的好,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秦重道:“一邊是感情深厚的道侶,一邊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他若知道了真相,陷於兩難之中,亦是痛苦不堪。”
離伊冷笑道:“修士,何需情愛?努力修煉,追求更高的境界,才是正道。既然他自甘墮落,不思進取,也休怪我心狠手辣。寶物有了瑕疵,無法修復,不如毀了。”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令秦重略為不舒服。巫修者多數心善,此人的心思簡直扭曲得可怕。正如他所言,他有心病,還病得不輕。
他的心病,除了他自己,無人能治,更無藥可醫。
然而,
“我這心病,秦大夫覺得如何?能否治癒?”離伊問。
秦重問道:“閣下似乎對情愛,嗤之以鼻?”
“不錯。”離伊點頭。
“若是如此,閣下的心病在下無能為力。”秦重道。
“那該怎麼辦呢?”離伊似乎略為頭痛地撫了撫額頭。“秦大夫治不了我的心病,卻把我的病情聽了個明明白白,真叫我苦惱呢。”
秦重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間的權杖,神情卻如常。“我只是一名大夫。”
言下之意,他對“病情”背後的故事,毫無興趣,更不會深究。
然而,離伊並不好打發,他靠近診桌,湊近秦重,低沉地道:“俟藺封給你多少好處,本座可以給你更多。只要你願意追隨本座,今日之事,本座可既往不咎。”
秦重閃了閃眼,仿佛聽不出離伊話中的意思,他道:“閣下是否有所誤會?我在主城開醫館,確實受巫王照拂,只是我的主人另有其人,恐怕不能如閣下的意。”
“哦——”離伊拉長聲音,挑眼道,“是那位住在玉鼎山連巫祖都忌憚三分的魔尊?”
秦重淡笑不語。
離伊起身,甩了下袖袍,高傲地道:“此處是巫修界,並非魔修界,莫說巫祖,便是其他各大勢力,也絕不會看魔修在此界坐大。俟藺封以為找了個大靠山,卻不知他已成了眾矢之的。”
言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秦重,轉身走出了醫館。
秦重皺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