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情深義重
“哎喲, 哎喲——輕點——”
唐玉澤趴在毛毯上, 衣袍褪至腰間,露出滿是傷痕的上身,一隻皙白的手拿著潔白的紗棉布, 為他清理身上的血漬,聽到他的殺豬般的叫喊聲,手的主人加了幾分力道,引得唐玉澤悶哼。
“這傷若再進一寸, 便切斷你的脊骨了。”秦重垂眼,神情淡漠, 擦完血漬後, 取出一個色澤晶瑩的瓷瓶,打開塞子, 倒些粉末在他的傷口上, 粉末滲進傷口裡,唐玉澤再次嗷叫一聲, 背部那二十公分長的傷口,竟迅速地從內到外癒合了。
坐在旁邊的宿清雲見之, 略為好奇。魔修界的藥物, 好生神奇, 如此深如此長的傷口, 一點點粉末, 竟能令傷口恢復如初, 無一疤痕。
此時, 他正坐在寶船廳堂的毛毯上,倚著四方的矮幾,優閑地喝著香味醇厚的紅茶,吃著口感香脆的堅果,看秦重一絲不苟地為唐玉澤療傷。
半個時辰前,他們剛把楊修等人清理乾淨,一艘寶船疾行而來,驚得他們以為又是追兵,唐玉澤認出站在船頭的素衣人,正是秦重,直呼是友非敵。
一番激動之後,他們到了寶船裡。
今日一戰,唐玉澤的傷勢最重,外傷內傷加起來差點令他一命嗚呼,好在秦重妙手回春,先喂了他一粒靈丹,保住他的心脈,再輸入魔氣,滋養他的經脈,最後處理他那些看似猙獰,但並不致命的傷口。
至於宿清雲自己,除卻消耗過多的玄靈之氣,胸口多了塊淤青外,並無大礙。而唯一看起來毫無發傷的人,便是坐在他旁邊的高大墨衣男子。
宿清雲借著喝茶的動作,偷偷地瞄了眼旁邊的男人。
君烜墨放下茶杯,懶洋洋地問道:“師弟若想看我,不必偷偷摸摸。”
被識破了小動作,宿清雲手一抖,差點濺出杯中的茶水,他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地把杯子擺回茶几上,端端正正地坐著,墨黑清明的眼睛,坦率地望向君烜墨。
恢復真身後的君烜墨與變小後的模樣截然不同,不說棱角分明的俊美五官,單是那身高便令人望塵莫及,墨色的法袍穿在他的身上,盡顯尊貴之氣。
“怎麼?”君烜墨挑眉問。
宿清雲移開眼,掩飾地問道:“師兄為我擋了一劍,可有受傷?”
君烜墨看出他臉上的窘態,微微勾起嘴角,問:“莫非師弟也想為我上藥?”
宿清雲順著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到趴在地毯上,被秦重按著上藥的唐玉澤,眼裡染了幾分擔憂,他轉頭盯著君烜墨的胸膛。“師兄若有傷,萬不可瞞著我。”
君烜墨見他真著急了,笑道:“本尊擁有金剛不壞之身,姬楓涯的劍,奈何不了我。除非……”
不必他道出,宿清雲立即會意。除非如冰魄驚天劍這般神兵利囂,方能壓制他。
說到冰魄驚天劍,自從師兄的髮髻裡拔出來後,便恢復了原有大小,它無鞘,不便攜帶,宿清雲便將它放進了陰陽珠墜裡。
“師兄下次再不能如此了。”宿清雲柔聲道。為他擋劍,太過驚險。
君烜墨端起茶杯,道:“然後讓你被一劍刺中,死於非命?”
宿清雲一怔,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禁握成拳頭,他一臉堅毅地道:“我會變強。”
“拭目以待。”君烜墨點頭。
唐玉澤的嗷叫聲終於停歇了,被秦重治療了一番後,再次生龍活虎。他翻身坐起,活動下筋骨,運轉體內的魔氣,竟無大礙了。把散在腰間的衣袍拉起來穿回去,感激地對秦重道:“老友,多謝了。”
秦重收起瓶瓶罐罐,把沾了血漬的紗棉布放在水盆裡搓洗,聽到唐玉澤的話,他道:“再有下一次,便自求多福。”
唐玉澤搔了搔頭,道:“有老友相助,定能否極泰來。”
宿清雲道:“阿澤也是為護我,方受了如此重的傷。”
唐玉澤正色道:“在下護主,乃是天經地義。”
秦重收拾完畢,一抬頭,不經義地看向坐在宿清雲身邊的墨袍男子,儘管他收斂了身上的境界威壓,但秦重仍感不適。這是魔尊特有的威嚴,無法掩飾。從唐玉澤口中得知,他竟是那小小的魔尊!
“往後遇到危險,保命要緊,硬碰硬,容易吃虧。”他對唐玉澤道。
唐玉澤點頭。“是是是,我知道了。不過……我倒想問問,你為何帶著家當,離開了晉江城,還如此巧合地遇上我們?”
這也正是宿清雲想問的。
在晉江城,他們在秦重的宅院裡住了十餘日,雖與秦重接觸得不多,卻知他是個喜靜之人,不像唐玉澤那般到處溜達,四處遊走。
莫非……真的波及到他了?令他無法在晉江城安定生活,被迫舉家遷徙?
秦重沉吟一聲道:“你們走後,不知為何,我一直心神不寧,便派人在城中仔細打探消息,不料探子回報,楊家近日調了不少人手出城,雖去往不同方向,但令人生疑,我便猜測四大少表面恢復了往日的奢侈生活,結伴出入酒樓,好像忘了拍賣行的事,實則暗中仍在到處探查,甚至在出城的各條路上,設下埋伏。”
唐玉澤嗤笑一聲:“他們得了姬楓涯的指點,難得聰明了一回。”
宿清雲若有所思。他們坐馬車時,經過城東,他從窗戶縫裡,看到楊修等人正從酒樓裡出來,但後來他們卻現出在寶船上,帶人圍殺他們,果然之前的是障眼法。
在他和唐玉澤坐馬車到東湖林的這段時間裡,楊修等人早已坐上寶船,追蹤上來了。
秦重看向唐玉澤,別有意味地道:“你我相識數百年,可謂莫逆之交,情深誼重,怎能明知你有危險卻棄之不顧?你無病無痛,如何能死在我前頭?故爾,我欲前來助你一臂之力,正要出門時,發現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宅院打轉,我便知晉江城已無我容身之處。”
唐玉澤感歎一聲,伸手攬住秦重的肩。“有友如斯,夫複何求?”
秦重不著痕跡地把他的手從肩上取下來,繼續道:“我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家當和願意追隨我的人,從防備最松的北門混了出去,坐上寶船,往東飛行,一路疾行至那片草原,卻一直沒有看到你們的身影,實在令人擔憂。”
宿清雲看著唐玉澤和秦重,只覺得他們的友情感人至深,秦重更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唐玉澤交到他這樣的朋友,真是難能可貴。
“咦?為何會尋不到我們?”唐玉澤困惑。他們被一幫人圍殺,戰鬥激烈,應該極易發現。
秦重晃了晃頭,不甚明白。
君烜墨道:“本尊開啟了域,他自然尋不到我們。”
“這——”唐玉澤一怔。
宿清雲奇問:“師兄,何為域?”
君烜墨道:“域即小結界,屬高階法術。一旦開啟域,域內的人出不去,域外的人進不來。”
秦重恍然道:“難怪我的寶船在草原附近轉了數圈,一直不曾發現你們。”
後來君烜墨顯然是撤掉域了,他有所感應,便飛快地沖過來,卻看到一地肢離破碎的屍體,怛然失色。
唐玉澤拍了拍他的肩,真摯地笑道:“不管如何,你追上來了,我極為高興。”
秦重忽略肩上沒輕沒重的拍擊,道:“缺了你這神偷提供的稀奇寶物,我這地下市場的生意怕要黃了。”
唐玉澤一臉傲然。“那是!我為你提供的寶物,皆獨一無二,其它庸俗之物豈能媲美?”
秦重勾了勾嘴角,道:“我也尋思過了,與其一個人孤獨的死去,不如與你們一起到處走走,將來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唐玉澤愣愣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只覺得這張帶笑的臉,好看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秦重又輕語:“如果真要死,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懷裡。”
唐玉澤一臉震驚,按在秦重肩上的手微微發顫。“秦重,你——”
秦重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著。
宿清雲為他們的友情動容,他望向君烜墨,君烜墨微點頭,對秦重道:“你若想和唐玉澤一道追隨本尊,本尊自不會讓你輕而易舉地逝去。”
唐玉澤心中升起了無限希望,他眼眶發熱地問:“尊者,可是有辦法治好秦重的病?”
君烜墨魔識一掃,秦重立即身體僵直,不敢動彈。
“不過是神魂受損罷,不算嚴重。”他不甚在意地道。
唐玉澤欣喜若狂,他問:“真的有救?”
他和秦重尋了多少靈丹妙藥,皆無法治癒,如今從魔尊的口中得知,這天大的難題,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小問題。
“單吃藥,治標不治本。”君烜墨道,“他受傷的是神魂,又非身體,只治身體,不治神魂,如何能痊癒?”
“師兄,你倒是說說法子。”宿清雲不禁為他們著急。
君烜墨笑道:“傷的是神魂,那便凝煉神魂。你只要棄了一身魔功,重新修煉我昊天界的功法,有朝一日,神魂不治而愈。”
秦重詫異,唐玉澤又驚又喜,他迫不及待代秦重應下:“尊者,只要能讓秦重恢復如初,別說廢了魔功,便是重新變成嬰兒再重新成長,都沒問題。”
秦重聞言,重重地捶了一記他的腦袋。說什麼話?何為要變回嬰兒?
唐玉澤捂著被敲的頭,傻乎乎地笑。
君烜墨對宿清雲道:“師弟不妨收他為徒,將你的功法授予他即可。”
宿清雲眨了眨眼。他才修煉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自己還處於摸索階段,竟要收徒了?
“宿尊主!”唐玉澤眼睛發亮,恨不得趴到宿清雲的腳下,抱住大腿猛蹭了。為了秦重,他連面子都可以不要。
相較唐玉澤的激動,秦重身為當事人鎮定許多,他恭恭敬敬地朝宿清雲行了個跪拜禮。
“還請宿尊主成全。”他道。
突然受了他一拜的宿清雲忙伸出手,扶起他,輕歎一聲,溫和地道:“我的功法乃師兄所授,我修為尚淺,實在不敢輕易為師。”
頓了頓,宿清雲撲捉到秦重眼裡閃過的一絲失望,笑道:“雖不敢為師,卻可傾囊相授。”
“……多謝!”秦重動容,伸手拖過唐玉澤,一起跪在他們面前,鏗鏘有力地道,“在下願與阿澤一起,奉二為位主,終其一生願效犬馬之勞。”
“這……”宿清雲一時有些為難,他轉頭看向君烜墨。
君烜墨安撫地看他一眼,對秦重和唐玉澤道:“你們二人既認我和師弟為主,好處自然少不了你們。”
“多謝尊者。”秦重道。
“多謝尊者,多謝宿尊主。”唐玉澤高聲道。
宿清雲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四人又閒聊幾句,便先回房休息了。天空早已黑了,星羅棋佈,站在寶船的甲板上,抬頭看天,仿佛伸手便可摘星斗。
君烜墨見宿清雲仰頭望天,道:“師弟,夜風涼,快快回房。”
所謂房間,乃是船艙,不過佈置精緻典雅,如宅院裡的雅間般,分小客廳,臥房,以及盥洗室。
宿清雲站在小客廳的桌邊,望著桌上一盤盤熱騰騰的飯菜,不禁感慨秦重的細心。
“師兄,先用膳吧。”他道。
今日從城裡出來,只在草原上吃了幾個包子,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到如今,肚子早就餓得慌了。
“嗯。”君烜墨點頭。
兩人洗過手後,便在桌前坐下。君烜墨不再是小不點的模樣,無需取出他那套精緻的小餐具,拿起筷子,直接夾住了一塊紅燒肉。
宿清雲看他這般模樣,不禁暗笑。往日皆是他夾菜給師兄吃,不管他喜不喜歡,只要他夾的,他都只能咽下去,如今他恢復真身,再不必他布菜了,理所當然地要夾自己喜歡的食物。
不過……
“師兄恢復真身,還需進食嗎?”宿清雲問。
君烜墨優雅地夾著肥膩的紅燒肉,塞進自己的嘴裡,慢慢地嚼著,嚼完咽下後,取出小布絹,擦了擦唇上的油。“辟穀亦可進食,兩者並不衝突。”
宿清雲失笑地搖了下頭,拿起筷子,開始用餐。
食不言,寢不語,兩人安靜地吃著飯,吃到一半,宿清雲夾了一片青菜,習慣性地移到君烜墨的面前。
“嗯?”
君烜墨發出疑惑地聲音,宿清雲猛然想起,師兄不再是小魔尊了,前面並無小碟子,無處讓他放菜,他尷尬地想收回筷子,君烜墨卻端起碗,接住了他的菜。
宿清雲看著他把菜放進嘴裡,面無表情地吃完。
“師兄,我……”他欲言又止。
“無妨。”君烜墨道。
宿清雲面頰微紅,快速地吃完剩下的飯。
君烜墨慢條斯理地夾菜,順便給自己倒了杯酒,見宿清雲吃完飯要起身了,他問:“師弟不來一杯?”
宿清雲望著他遞來的酒杯,猶豫了下,拒絕。“我不善飲酒。”
君烜墨也不勉強,慢慢地獨飲。
一頓飯,被他吃了半個多時辰,傀儡小童掐著時間進來,把一桌的碗筷收拾進食盒,擦淨桌子,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宿清雲道:“秦重確實帶了全部家當。”
連廚子和傀儡小童都未落下。
君烜墨看了一眼床鋪,道:“他來了也好,有飯有床。”
否則今夜他們將露宿野外了,當然,也可以進錦繡天闕圖裡住,但無這可口美味的飯菜。
宿清雲聽到床,猛地抬頭看君烜墨那高大的身體,再比量下床鋪,突然意識到什麼。
“師兄——”他喚了一聲。
“何事?”君烜墨問,“可要沐浴?”
宿清雲撫了下額道:“師兄如今恢復真身,不必委屈與我擠一房了。”
言下之意,便是這寶船上的房間很多,師兄可自行尋個房間睡。
君烜墨紫眸一閃,似乎未聽出宿清雲的弦外之音。“不委屈。”
宿清雲語塞,張了張嘴,說不出趕他出去的話,只得閉上嘴巴,轉身進入盥洗室,清理一番,磨磨蹭蹭地出來了。君烜墨盯著他微濕的劉海,洗得水嫩的臉頰,垂眼道:“你先上床。”
宿清雲站在床邊,莫名的心慌。不知為何,明明挺大的一間臥房,杵了個高大的師兄,竟顯得擁擠了。
長歎一聲,他認命地脫去法袍,疊放在床邊的小櫃上,僅穿一件貼身的暗紅色內袍,上了床,抖開被子,攤平,看到唯一的枕頭,移到床頭中間,他自己則睡到了床裡面。
等了半晌,床上多了一人。
一張床,躺了兩名成年男子,有些擠,宿清雲背對著君烜墨,努力往裡面挪去。。
一身乳白色內袍的君烜墨躺在他身邊,見他背對著自己,盡顯冷漠,不滿地伸指戳了戳他僵硬的背。
“師弟,你這是要貼在牆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