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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帶刀》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眸光偏冷

 已然墮魔的無相境咒術師,兩具妖化的聖獸屍骸,並立大殿,虎視眈眈,氛圍凝肅。這並非輕而易舉便能應付下來的場面,阮霰站定玉階之下,凜眸相對,輕偏刀鋒。

 寒芒掠過虛空,呼吸未落,厲招已出。

 沛然元力迅烈蕩開。隨著阮霰錯步折身,刀尖之上那點冷光,在虛空裡拖曳出曲折弧度,倏然間,便成七星之陣。

 七星倒轉,白玉殿上狂風再掀。煙塵紛亂、碎石翻滾之中,刀光乍起,明如霜雪,而阮霰銀髮飛揚,素衣招展,狹長眼眸中,不見丁點情緒。

 刀風逼命而去,但見路西歸凌空運掌,拍出一道詭譎氣勁。剎那,大殿上彌散開幽幽黑霧,纏上阮霰刀身,生生吞噬了刀上殺意。

 與此同時,玄武迅速移至路西歸身前,強橫擋下這記斬殺。

 一擊失敗,阮霰撤力回身,足踏虛空,折返玉階前。

 原簫寒走來,與阮霰並肩站立。紫衣白衫,長劍長刀,鋒刃所向,同為一方。

 漫漫迷霧,路西歸低聲冷笑,語氣森然:“你二人,落招時的神情倒有些相似,但所使伎倆,不過爾爾罷了!”

 阮霰不語。原簫寒眸眼一轉,開了口,但話並非對路西歸說的。他對阮霰道:“我們打完之後,去客棧後面的夜市吃宵夜如何?”

 “有時候,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阮霰偏了下頭,撩起眼皮看定原簫寒,冷冷道。

 熟料原簫寒竟是趁著阮霰張口,又往他嘴裡塞了枚藥丸。

 依舊是入口即化,一股極為清潤的涼意在阮霰體內流轉開,清明神智,穩固心魂。

 “兩刻鐘。”原簫寒道。

 阮霰低斂眸光:“多謝。”

 下一瞬,刀光劍芒同時炸開,驅散詭異迷霧。

 路西歸再抬手指,向前輕點剎那,悍然氣勁迸射。氣勁幽異,又似邪蛇,在阮霰與原簫寒面前弔詭一晃,倏地折轉方向,突襲阮霰後背!

 說時遲那時快,霽青衣衫之人踏琴音而來,指尖勾弦,猛然一劃。陣陣琴音化作風刃,狠斬幽異氣息。緊接著,牧溪云踏步旋身,琴音直拂路西歸面門。

 路西歸飛身躲避,操縱白虎躍至大殿中央,長聲嘶吼。

 長嘯迴盪,竟是緊逼心魂!

 牧溪云琴聲又起。

 三個人,對陣三者邪物。

 刀光、劍影、琴音,紛戰不休。

 路西歸為各路邪氛加持,行動速度比之先前快了不止一倍。

 但他到底是個咒術師,只擅遠攻,分外忌憚刀劍近身,且他目的並非為殺死殿內三人,而是想奪了玉階上的屍身便逃離此地,因而極力避免與阮霰三人正面交戰。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知不覺中,阮霰腦後餘下兩枚金針已然掉落。

 他停刀微喘,兀自垂眸。

 “阮小霰?”

 “阮公子。”

 原簫寒與牧溪云同時退至阮霰身旁。

 阮霰沒回應,抬起眼眸,掃過殿內情形,再度立刀。

 刀影繚亂,欲襲白虎。擒賊若不能擒王,不如先斬了他手下大將。

 原簫寒的劍緊隨而至,同牧溪云一道守在阮霰身後,擊退前往相助的玄武與路西歸,並攔在這兩者之前,替阮霰製造機會。

 曾為聖獸的白虎屍骸瘋狂釋放威壓。阮霰緊抿唇線,強壓腦內傳來的痛楚,虛晃一招騙過白虎之後,點足離地,飛躍半空,沉然落刀。

 刀意澎湃,劃破白玉堆砌的穹頂,直斬白虎頭顱。

 白虎死,而阮霰這一刀刀勢不收,他在虛空中驟然扭身,未絕的刀意湧向路西歸。

 後者咬牙受了這一擊,猛然抬手,召回玄武。

 玄武皮糙肉厚,擋在路西歸身前,堪稱築起一堵銅牆鐵壁,阮霰三人誰都不欲與之硬碰硬,分別從三個方向旋繞過去,誰料那人影一晃,竟閃至玄武身下!

 “這種靈活的戰斗方式,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原簫寒停下腳步,嘲諷一笑,“不過也是,生死面前,顏面尊嚴又有何用?”

 “呵,話都被你說盡了。”路西歸縮在玄武投在地面的陰影中,瞪眼望著三人,拖長嘶啞的嗓音,咬牙切齒道。

 路西歸深知此三人中,白衣刀者神魂不穩,根本撐不了太久。只要拖過這一時半刻,待刀者失去戰力,他逃離此地的可能性將會大增。

 是以,他打算縮在這龜殼之下,靜候時機。

 阮霰豈會看不出這人心頭打的主意?他眉梢一挑,反手揚刀,指向身後——那滿目殘破的玉階上,早已辭別世間數百年的人因著一點元力懸浮在空,寬袖搖搖,衣擺招招。

 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原簫寒沒對她做什麼,阮霰則是無心去理,牧溪云乃後到者,尚無機會接觸。

 但面對如此情形,這具足以威脅路西歸的屍體,便不得不加以利用了。

 “你不出來,我只好讓你親眼見證,這人化作一抔灰,散落在這漆黑不見天日的玉殿上。”阮霰冷聲說道,刀鋒上淌出一抹寒光。

 玄武身下的路西歸果然臉色大變。

 而阮霰的威脅,並非僅是言語上的,話音甫落,便見寒光赫然往玉階躥去!他的對面,原簫寒不自覺蹙了下眉,卻也沒攔。

 “阿遙!”路西歸厲聲嘶吼,運起功法,衝玉階狂奔。

 那點光去得極快,路西歸身法亦然。他怒目圓瞪,待得臨近,竟是直接伸出手,去阻攔那點刀芒。

 這具屍身,這個人……

 復活她,找回曾經的快樂時光……

 已是路西歸活著的最後意義。

 路西歸目眥欲裂。

 終於,在刀芒沒入屍體胸膛前瞬,路西歸將之徒手抓住。

 與此同時——

 虛空中白衣輕掠,刀光映亮一雙漠無情緒的眼眸。

 寒芒破空,劃出悠長的尾調,似是東山月出時分落下的第一道光,清幽涼透,無聲無息沒入路西歸喉間。

 這一刀來得及快,路西歸仍維持著面上神情,但身形頹然墜落。倒地之前,他將他的阿遙撲抱在懷。

 一聲咚響,闔目死去。

 阮霰收刀,逼回湧上喉頭的一口血,轉身行往殿外。

 原簫寒將他的狀況看得分明,眉頭緊鎖,快步追過去,低聲道:“阮小霰,你現在不宜走動!”

 他本以為自己喊不動此人,誰知阮霰腳步一頓。

 阮霰想著,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就算繼續走下去,也走不了多遠,不如少費力氣。便徹底放棄。

 但這樣的反應在牧溪云看來古怪至極,他加快步伐,於原簫寒追上阮霰前,將人護在身後。

 “閣下留步。”牧溪云抬眼,橫琴在他與原簫寒之間,眸光冷冷望向對面人,語氣淡極。

 原簫寒沉聲:“讓開。”

 “閣下有何事?”牧溪云問。

 原簫寒臉上浮現一絲不耐煩:“我與他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牧溪云半瞇起眼:“我聽阮姑娘說過,你已然知曉,我是他的未婚夫。他的事,自然與我有關。”

 “我想阮姑娘應當同樣告知過你,你是否是他的未婚夫,我根本不在乎。”原簫寒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再者,當下情形,除了我,誰能救阮霰?”

 “你——”牧溪云啞口無言。

 兩人爭執,擾得阮霰眼前發昏。他想趁著最後一點時間,向原簫寒問個明白,這人的目的是否在於寒露天刀鞘,於是抬手,輕輕拍了一下牧溪云肩膀。

 “牧公子。”阮霰低聲道,“我有話要問他,勞請你先行離去,回到城中,告知大家毒屍之事已了。”

 牧溪云愕然回頭:“可是你— —”

 “牧公子。”阮霰加重音量,打斷牧溪云的話。

 牧溪云沉眉望定阮霰,幾息之後,眼底流露出放棄的神情。

 “我知道了。”牧溪云垂眸道,繼而又補充:“若有事情,往我先前給你的那枚玉珏注入些許元力,我即刻便至。”

 阮霰平平一“嗯” 。

 牧溪云深深看了阮霰一眼,才提步離去。

 空空大殿,唯餘阮霰與原簫寒兩人。後者收了劍,道:“你想問我什麼?”

 阮霰平靜注視原簫寒,沉默半晌,微微啟唇。

 卻在這時,自地底深處傳來一陣震動。

 “不好,此地要塌!”原簫寒即刻反應過來,顧不得阮霰會掙扎,或是做別的,一把攬住這人,將他從原地帶離。

 來時花費了不少功夫,離開卻是只需一瞬,眨眼過後,原簫寒便帶著阮霰回到山谷中。

 緩坡之上,月光似水流淌,花影樹影在風中微晃,四野清寂,可倏爾過後,卻是聽得方才山谷中傳出一聲悶響。

 沒了陣法支撐,那洞穴坍塌得徹底。

 原簫寒遙遙一望洞口,旋即將視線落到阮霰身上——這才不過片刻,阮霰竟已失去意識。

 他連忙渡去元力,替阮霰護住心魂,接著再運元力,帶阮霰回到客棧。

 原簫寒依舊走窗戶,往阮霰的房間佈下結界後,振袖閉窗,並將人安置在屋內正中央。

 他從鴻蒙戒裡取出阮霰久尋不得的獨明草,就要煉化,卻見這人掙扎著撩起眼皮。

 “阮小霰?”原簫寒湊過去,輕聲問。

 被問之人沒有回答。

 初抬眼,阮霰視線尚有幾分朦朧,數十息後,才漸趨清晰。

 待得看清原簫寒,以及這人手上拿的東西,阮霰偏了下頭。

 “你打算救我?”阮霰問,語速分外緩慢,語氣分外虛弱,可饒是如此,腰背依舊挺得筆直。

 “當然。”原簫寒道。

 聞得此言,阮霰竟笑了一聲,“我不信。”這笑很輕很淡,像是雪夜裡飄飛的白梅,暗香清幽,卻是難以分辨。

 原簫寒因這一笑微微恍神,旋即瞇起眼,壓低聲音問:“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拒絕嗎?”

 阮霰反問:“我現在,還有拒絕的權利?”

 “你已無法動彈,自然沒有拒絕的權利。”原簫寒彎起眼睛,邊說,邊伸手捏了一下阮霰臉頰,“阮小霰,你笑起來很好看,為什麼不多笑一笑?”

 “好看?我這張臉,不過普普通通。”阮霰不甚明顯地挑了下眉。

 “旁人或許會覺得普通,但我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原簫寒瞬也不瞬望定阮霰,眼神真誠。

 “情人?”阮霰又笑了一下,眸光偏冷。原簫寒這話說得太假,花間獨酌月不解與阮霰相識不過數日,連朋友都談不上,何談這兩個字。

 “你可以理解為我對你一見鍾情。”原簫寒道。

 “我從不信一見鍾情,更不信你會。”說著,阮霰緩慢抬起手,覆上自己面容,聲音冷溶溶的,像是混雜了二月天的水光,“原簫寒,我真想知道,若你曉得了我的身份,是否還能開出這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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