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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煞他》第68章
第68章 番外之華旻

  天色正晴。

  二月以來, 華儀外傷已然大愈, 身子也調理得好了不少, 氣色也比往日紅潤許多,沉玉與她私下商議好時日,也不與任何人提前說, 便徑直讓人備車,意欲帶她離開。

  她此前早瞧中了江南一處依山傍水的宅子,山清水秀, 人傑地靈,適合久居,適合……過二人世界。

  這日,華儀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上馬車, 身子還未轉進去, 就聽見一聲大喊,「不可!皇姐留步——」

  她眯了眯眼,轉過頭來,便見華昱穿著朝服,擼著袖子跑得火急火燎,不顧任何帝王威儀, 直接朝她衝了過來。

  身後跟著好大一班子宮女太監, 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少年一把抱住華儀, 急得直跺腳,慘嚎道:「皇姐!你就要這麼丟下我嗎?你就留在京城, 朕派人好好安頓你們不好嗎……」

  一邊的沉玉轉過頭來,危險地眯了眯眼,少年觸及他冷戾的眼神,心底一寒,悻悻然放了手。

  可心底還是頗為委屈,對阿姊扁了扁嘴,一雙黑漆漆的大眼水光瀲灩,好不可憐。

  華儀想這孩子從小到大只有自己,心頭不禁一軟,偏頭對沉玉道:「要不,我們再捱幾日……」

  沉玉冷笑一聲。

  華湛一聽見他這麼笑就背後發涼,轉瞬一想,自己現在好歹也算是皇帝,阿姊又在這裡,便附和道:「對啊,皇姐如今身懷有孕,怎麼受得住周折勞頓!華昱,你別只顧著自己,好歹要為我阿姊想想吧?」

  沉玉冷淡道:「你喚我什麼?」

  華湛一個激靈,摸著腦袋望天望地,聲音細若蚊吟:「……姐夫。」

  有膽子挑釁,卻禁不起嚇唬。

  沉玉將這小子看得透徹,當下微微一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我已安排醫者隨行,你阿姊身體好得很,待在宮裡反而憋悶,實在不勞費心。倒是你,如今身為帝王,還是如此不顧風儀,方才一嗓子嚎得跟雞一樣,非要你阿姊替你羞不成?」

  華湛被他這番毒舌之言羞辱得兩頰紅得滴血,「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華儀扯沉玉袖子,輕嗔道:「你又欺負他。」

  這倆人,這幾個月以來,不知道這樣第幾次了。

  原本沉玉與華湛互相厭棄,水火不容,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兩人第一次達成共識,為了她選擇好好相處。華湛喚沉玉「姐夫」,沉玉也不再刁難華湛。

  可是一到她面前,華湛對她素來親近,沉玉素不喜旁人親近她,少不得說話說著說著就鬥起嘴來。

  沉玉心黑面冷,說話素來不留情面,華湛從裡到外都鮮嫩鮮嫩的,哪裡是他的對手。

  於是乎,這位年紀輕輕的新帝每日被欺負三回,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也是頗讓人佩服。

  沉玉一點也不覺得欺負華湛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覺得自己已經非常謙和大度了,當下伸手回握住華儀拉他的手,面色不變地對華湛道:「陛下要是再不回御書房處理政務,我就不得不採取一些特殊手段了,嗯?」

  華湛臉色一白,不甘心地瞅了瞅阿姊,奈何他親姐早就對夫君百依百順了,就是不看他。

  少年耷拉下腦袋,對二人行了一禮,又垂著袖子十分頹廢地轉過身走了。

  他走了兩步,又不甘心地回頭道:「我就站在這裡看著你們走,也不行嗎?」

  華儀正要開口答應,沉玉立即拒絕道:「不行。」

  華儀:「……」

  華湛:「……」

  最後,在少帝的一步三回頭下,沉玉和華儀一道上了馬車,再不看華湛一眼,車夫一揚馬鞭,雙馬齊鳴,馬車疾馳而出。

  這天下已無人可以阻攔他們,自馬車弛出帝京那一刹開始,他們便不會再回來了。

  年末之時,江南。

  沉玉站在屋外,臉色陰寒。

  產婆小心翼翼地護著剛剛出世的小公子,彎腰對沉玉細細說產後夫人應如何調理身子雲雲,頂著沉玉頗有威壓的眼神,額頭上漸漸有冷汗滲出。

  沉玉隻冷淡地掃了一眼產婆懷中的孩子,絲毫沒有要抱的意思,示意身邊早已安排好的乳娘接過孩子,轉身大步入了屋。

  生產過後,屋內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屋外陽光刺眼,金芒灑落在床榻之上,給明淨麗容添上一絲柔和靈秀之色。

  她在深眠,呼吸清淺,額上仍有細汗,臉色也有些慘白。

  他腳步不由得放緩了,慢慢坐至她身邊,拿了帕子給她搽汗,低眼看她安然睡顏時,不覺得心底柔軟一片,疼惜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目光從她的臉上下滑,直至挪到已經恢復平坦的小腹之上,薄唇才忽地一勾,露出一個似冷非冷的笑意。

  總算將那拖油瓶給生了下來。

  她一心想生,他總拗不過她的意思,不過生下來之後要怎麼養,還是他說了算。

  整個山莊的人都知,他們的小主子一點都不受寵。

  年紀還小時,雖然大半時間都是養在乳娘身邊,可夫人惦記嬌兒,總是要命人將孩子抱來哄哄,小公子生來靈秀漂亮,不哭不鬧,任誰見了都喜歡。

  可沉玉不喜。打那時起,心心念念著阿姊的少帝華湛便忽然見沉玉轉了性子,一改往日不許他下江南的態度,反而表示「你阿姊想你了你可以來探望探望」,雖然華湛一時沒有想通是為了什麼,卻還是屁顛屁顛地溜到江南來了。

  初次見到小侄兒,華湛又驚又喜,對這冰雪伶俐的小嬰兒愛不釋手,時常抱著他。

  沉玉樂見其成,便再命人在山腳下新建了院子,帶著華儀下山去住幾日,名曰散心。

  華湛原本在山莊裡等著二人玩夠了回來,可久而久之,就咂摸著有些變味了——難道是……自己又被孤立了,還帶著這孩子一起?

  華湛低頭摸了摸小侄子滑嫩嫩地臉頰,忽地產生了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後來,年歲漸久,小公子華旻漸漸長大。

  華旻生得好看,一雙黑眸天生帶著玉砌般的光澤,五官精緻,頗像沉玉,故而華儀頗為寵愛他。

  這孩子也比常人聰穎,早早學會了說話。他說的第一個字就是「娘」,後來會喚「乳娘」,「公公」,就是不肯開口喊「爹」。

  沉玉對孩子一向冷淡,加之他氣場冷冽,容音淡漠,華旻年紀雖小,也知道爹爹不喜歡自己,越發害怕沉玉。久而久之,華儀也看出了旻兒心思敏感,暗暗驚奇,也曾親自勸過沉玉,無奈每次都被他親親摟摟地搪塞過去,無一例外。

  這對父子僵持不下,後來旻兒竟也自己悟到了應對的辦法。

  譬如這日,華儀正在臥房午睡,外間守著的婢女昏昏欲睡,隱隱約約便瞧見一個小人兒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

  四歲的華旻步履蹣跚,頭戴雪絨描紅襟小繡帽,脖頸上掛著小鎖,腰間綴著小流蘇白玉吊墜,一身吳綾製成的小襖,粉雕玉琢,頗為可愛。

  華旻學著爹爹,面無表情,小嘴輕抿,兩頰鼓囊囊的,還算有三分氣勢。

  婢女心底軟成一片,喜愛得不行,蹲下身子平視小公子,笑道:「小公子,夫人在午睡,公子還是稍後再來找娘親玩吧?」

  華旻淡定地擺了擺手,「我、不打攪娘親,開門!」

  婢女哭笑不得,忍住捏捏小公子臉頰的衝動,繼續哄道:「小公子,公子若是回來了,發現您闖入夫人房裡,少不得要生氣的。」

  華旻氣鼓鼓地瞪住她,重複道:「開門!」

  婢女實在不得辦法,只好起身去打開門,小公子艱難地去跨門檻,險些摔倒,婢女忙伸手提攜他一把,華旻站直了身子,抬頭對她笨拙一揖,「多、多謝!」

  華旻道完謝,轉身朝裡走了進去。

  他慢慢走到母親床邊,嚴肅地看了看娘親的睡顏,咬著手指頭想了想,又環顧四周,四處打量。

  外面忽然響起說話聲,華旻知道是爹爹回來了,忙鑽到了床底下,剛一進去,房門便被打開,沉玉緩步走了進來,坐到了床頭,抬手替華儀掖了掖被角。

  華儀仿佛感受到了沉玉的氣息,軟軟嚶嚀一聲,睜開了眼來,他的手就在她腦側,她偏了偏頭,用臉頰蹭了下他的手。

  他揚眉而笑,輕輕捏她鼻尖,「怎麼跟隻貓兒一樣?」

  她抿唇淺笑,撐手坐起,腰肢被他順勢攬緊,她靠著他懷裡,眉眼惺忪,「我是越發憊懶了,自打與你離開京城,便越發好吃懶做,不中用了。」

  他薄唇一彎,大掌撫過她背脊,低聲道:「改日我帶你出去透氣。」

  她斜覷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你打什麼算盤,又想丟下旻兒不管?好歹他還是你我親生骨肉,你竟也真忍心這麼對他。」

  沉玉冷聲道:「能允你生下他,我已是做了最大的讓步,一個孩子佔據你的心力太多,還白白拖累了你的身子,我如何喜歡得起來。」

  她見他聲色俱冷,忙伸手拉他衣袖,主動親了親他示好,才讓他眸底重現溫情。

  床下的華旻大駭,愁得把小指頭給啃禿了,他決定了,要和父親對抗到底。

  首先,得爭取母親的支持。

  華旻待沉玉出去了,才慢慢從床下爬了出來,華儀正欲倒下再睡一會兒,見了他大驚,忙把小人兒拉到跟前,「旻兒,你一直躲在床下?」

  華旻咬著嘴唇委屈巴巴,瞅著娘親直哭得打嗝,「娘親……爹、爹爹不要我了……娘也不要……」

  華儀心都化了,忙把小人兒摟進懷裡,拿帕子給他擦眼淚,哄道:「娘親怎麼會不要你?爹爹方才是說笑的,我們疼你還來不及,乖,旻兒別哭了……」

  華旻抽抽嗒嗒問:「那娘親還要丟下旻兒出去玩嗎……」

  華儀說:「不出去,娘親就在這裡陪你!」

  華旻低下頭,把眼淚糊到親娘肩頭的衣料上,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又伸手摟住母親的脖頸,軟聲道:「那娘親可以允許旻兒常常來看你嗎?」

  華儀失笑道:「當然可以。」

  「那娘親會幫著旻兒躲爹爹嗎?」

  「……會的。」

  「爹爹要是要揍旻兒的話,娘親會護著旻兒嗎?」

  「……」華儀扶額,屈指彈他小腦門兒,笑駡道:「小小年紀,心思未免太多。」

  華旻仰頭甜甜一笑,把娘親摟得更緊。

  隨後,華旻便開始與他親爹打太極。

  沉玉每日卯時三刻起,便在院中練劍撫琴,或在書房看書練字,或為嬌妻親自洗手作羹湯。華旻多日觀察發現:爹爹看書練字一般是隔日的,撫琴四日一次,他不喜人打攪,做事也從不中斷,不必擔心他中途進母親臥房。

  故而華旻也那時起床,等到父親一走,他便小心翼翼地溜到母親身邊,和娘親說各種趣事,外間有婢女望風,若遠遠見沉玉來了,便讓華旻躲入櫃子裡,華儀再借困乏打發走沉玉,把衣櫃裡的小兒解救出來。

  這孩子黏人得緊,華儀看他小小年紀強自模仿沉玉氣度,只覺自己是在看多年前的沉玉慢慢長大,心底柔軟一片,幾乎對他百依百順。

  就這樣約莫過了十幾日,某日午睡過後,華儀佯裝困乏道:「我又困了,你可還有別的事情?沒有的話我便睡了。」

  沉玉捏著她的下巴抬了抬,淡淡道:「這幾日瞌睡未免太多了,可是又懷了?」說罷看了看她的肚子,眼色微沉。

  他是絕不會允許她再生一個的,一是她身子吃不消,二是他實在不想再來一個拖油瓶。華儀看他似乎在思忖要不要採取什麼的手段,忙推開他道:「我沒懷!」

  他唇角噙著的笑意意味深長,道:「那可真是奇了。」

  她只好翻舊賬道:「你當年給我點那香料,害我嗜睡,說不定餘毒未清,如今又重新發作……」

  他似笑非笑道:「餘毒有避孕之效,你不是生了旻兒嗎?身子還未調理好?」

  華儀:「……」

  沉玉把她扣進懷裡,唇貼著她的耳畔,聲音柔和,字裡行間卻泛著森森涼意:「你是我的妻子,妻子何必要對夫君耍花招?」她心頭驀地一跳,他已經鬆開了她,徑直走向那衣櫃。

  華儀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裡面拎出了旻兒,小傢伙撲騰著腳,嚎得淒慘:「娘親——娘親——」

  沉玉冷笑道:「好有出息,這麼小就敢擅自出入你母親臥室、夥同你母親騙我了?」

  小傢伙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這回是真被嚇壞了,抽抽搭搭道:「你你……我打、打不過你……」

  沉玉一挑眉梢,笑意泛冷道:「華旻公子的意思是,日後長大了還想讓我好看?」

  華儀看這架勢心頭悚然,忙下床去拉沉玉的手,抱住他的腰順便擋住旻兒,軟聲哄道:「他還小,你既然不管他,我做娘的少不得要多關愛他一些……」見沉玉絲毫也沒有放過的意思,她又道:「母后當年對我萬般冷落,我幼年過得又是何其不開心,你難道忍心看旻兒也同我一般嗎……」

  她念及幼年,也真有幾分悲愴,更何況這樁事情之上,著實是他虧欠了她。沉玉心頭一軟,忙回手抱住華儀,對身後侍從吩咐道:「把小公子帶下去,沒有吩咐,不許他出臥室一步。」

  小傢伙被人拖了出去,華儀在心底暗舒一口氣,沉玉又對她寒聲道:「一樁歸一樁,他還是要罰。」

  華儀錘他道:「是我縱容他行事,溺愛過度,與其罰他,你不如罰我。」

  他涼涼地笑了笑,抬手逼她抬起下巴,黑眸幽深,「我怎麼會罰我的妻?此子若不好好教育,日後將會更加得尺進寸。」

  她咬唇不言,他低頭親她唇瓣,她偏頭躲開,他又說:「你心底只能有我,你再念他一下,我便派人送他去京城。」

  「……」

  後來又拖了半年,華湛便又被邀請過來做客。

  華湛雖知道准沒好事,知曉讓他帶侄子之事時也是大吃一驚,指著沉玉目瞪口呆了半天,奈何沉玉意志堅定,真讓華湛將旻兒帶回宮裡教養,華湛給他冊了王爵,尋了太傅教導旻兒詩書禮法,華儀雖然不捨,卻也知這樣對旻兒更好,便狠下心來,讓旻兒在宮中漸漸長大,只留下每年年關之時回到江南團聚。

  有了這般調和,加之華儀已經徹底歸沉玉一人所有,沉玉的態度好了好少,偶爾華旻回來,也沒與這小子計較了。

  華旻十六歲時,看上了衛國公家的小姐,那時華旻已長成風流少年,走馬章台,名冠帝京,詩書遍傳天下,加之自小氣度不凡,頗有父母舊時威儀,京中思慕他的女子數不勝數。

  入春,華旻便帶了那姑娘下了一趟江南,華儀細細端詳了這小姑娘,見她眉眼靈秀,隱約肖似故人,不由得問道:「你父親是誰?」

  小姑娘也瞧瞧打量這位昔日的女帝,不卑不亢地答道:「臣女父親是衛國公衛陟。」

  果真是故人。

  華儀便笑了,對身邊的少年道:「衛國公戰功赫赫,是我朝良臣,他膝下之女,想必也是不錯的,你若喜歡,便娶了罷。」

  小姑娘面上飛上紅霞,華旻揚眉一笑,對華儀下拜道:「兒子多謝母親成全!」

  華儀笑意盈盈,心中卻頗有些悵然。

  她再喝了幾口茶,便走了出去,沉玉正站在海棠樹下吹笛,見她走來,轉頭朝她一笑。

  少許海棠花砸在他肩頭,天邊流雲溶溶,惠風和暢,草長鶯飛。

  年歲已去,此人眉目鮮亮如舊。

  她便微微一笑,慢慢走到他身邊去,投入他的懷中。

  自此之後,身後再無掛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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