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過三日, 汴陵郡大清早入宮求見帝王, 卻得了陛下還未醒來的消息。
華湛抬頭看了看天邊灼目的太陽, 納悶道:「都日上三竿了,皇姐什麼時候起過這麼晚?」
常公公只得賠笑道:「要不,郡王殿下過一個時辰再來?」
華湛皺眉搖頭道:「不必了, 我就在這裡等著。」
少年脾氣倔得很,常公公也不好再勸,只好退到一邊去, 眼觀鼻鼻觀心,隻默念著陛下還是少睡點懶覺。
距離上回帝王上朝已過了將近十日,一開始說是女帝身子抱恙,華湛聞言也沒有懷疑, 隻親自去太醫院問過了陛下病情, 才安心打道回府。可一連十日還是不上朝,便有些不正常了。
皇姐不就是染了簡簡單單的風寒嗎?為什麼還不起?
上回見皇姐是在她壽辰之時,那時,她看起來還如此神采奕奕。
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湛焦急地在原地打轉,常公公哭笑不得勸道:「小殿下,奴才勸您還是遲點來, 您急也沒用啊。」
華湛忽然大步逼近, 一把揪住常公公的衣領,冷冷盯著他, 道:「你怎麼照顧陛下的?」
他的眼神兇狠地仿佛可以吃了他,常公公嚇出了一身冷汗, 唯恐眼前少年性子一急躁,真的掄起袖子揍他一頓。
華湛看面前這人驚嚇住的表情,冷冷推開他,又直接道:「是不是沉玉害了我姐姐?」
常公公剛剛舒了一口氣,此刻又是一嚇,忙苦笑道:「誰敢啊!陛下龍體可不是能隨意冒犯的!郡王殿下,您儘管放心吧,陛下有太醫守著呢,今日不過是睡個懶覺……」
其實不是。
常公公根本就不敢說,昨日女帝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不像是病,倒像是毒。
對此,沉玉以女帝名義發出口諭,著令大理寺卿入宮覲見,對外假裝華儀安然無恙,實則交代大理寺卿暗中追查。
太醫院太醫們,以院判為首,被首先調查。
其次便是女帝身邊所有貼身伺候的人,包括沉玉自己。
好的是,女帝醒來時並無什麼問題。
壞的是,所有暗查一無所獲。
華湛越想越不對勁,二話不說便要衝進去,常公公嚇得魂飛魄散,忙撲過去拉住他,一邊招呼侍衛道:「別讓郡王闖進去。」
華湛哪裡是侍衛對手,見硬闖不成,立刻大聲叫道:「皇姐!皇姐你起了嗎?臣弟求見!皇姐!」
常公公急得跺腳吩咐道:「還不快捂住郡王的嘴!」
華湛被堵住了嘴,被人不住地往外拖,少年急得滿頭大汗,踢著雙腿死命掙扎,倔得像頭蠻牛,常公公悄悄地拭了把汗,又小跑著到郡王殿下身邊道:「得罪了!殿下御前失儀,到時候問罪的不光是奴才們,殿下也少不得要被責罰的。」
少年死命地瞪大眼,兇狠地盯著常公公。
常公公心底狂顫,他也很無奈,他有什麼辦法?他一個奴才,夾在中間兩頭得罪,不過比起被女帝懲處,他寧可日後被郡王殿下揍一頓。
是時,元泰殿的大門被人從裡推開,沉玉走了出來,冷淡道:「怎麼回事?」
常公公噤了聲,侍衛們也沒有再動,沉玉淡淡掃了一眼被人鉗制住的華湛,道:「放開郡王殿下。」
那些侍衛對視一眼,遲疑地鬆開了手。
華湛抬手擦了擦被人捂過的唇,滿臉不爽,看著沉玉的表情也不太友善。
沉玉道:「郡王殿下有什麼事,沉玉可以代為轉告。」
華湛怒道:「我要見皇姐!」
「陛下尚未起身,殿下稍後再來吧。」
「沒起身也行,我就要看一看。」
「於理不合。」
華湛禁不住地冷笑,「你是什麼人?憑什麼你可以進去。」
沉玉抿起薄唇,眼神微微涼了下來,拂袖轉身道:「不憑什麼。殿下請便,被侍衛拖出宮門畢竟不太雅觀,有毀殿下聲譽。」
他關上門進去,將華湛阻隔在外。
華湛呆呆地看著緊閉的殿門,掩在袖中的手驀地捏緊成拳。
他深吸一口氣,漸漸冷靜了下來,轉身離去。
他想,他需要自己想辦法了。
華湛當日未曾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成親王府,成親王近日也染了疾,華湛不好貿然打擾皇叔,便去找了成王世子華鑒,正要說出口,又忽然想起之前華儀對他的叮囑——不要凡事與華鑒走得過於親近。
華湛口風當即一改,打著馬虎眼兒糊弄了過去,可此事憋悶在心裡著實難受,華湛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當即修書一封,秘密派人送去給衛陟。
衛陟離京前曾偶遇華湛,當時便細細交代,說京中若有變故,千萬要及時相告。
華湛只希望衛陟能起到什麼作用。
夜涼如水。
華儀醒來時,起身掀開簾子,發現殿中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角落裡放著暖爐,熏著安神香,屏風前的書桌上擱著一盞油燈。
她掀被下床,穿了鞋,披上一邊懸掛的保暖大氅,一邊咳嗽著,一邊四處走了走。
起來走了走,才感覺睡覺時的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徹底褪去了。
華儀摸了摸肚子,此刻覺得餓了,一轉頭,卻看見外間桌上正放著一些飯菜。
菜還帶著溫熱,禦膳房的廚子每隔一段時間拿去熱一下,就怕女帝吃了冷食,到時候病得更厲害。
但是這個讓她覺得溫暖的細節,或許也是出自某個人的手筆,這麼多年來,一樁樁一件件,他從來沒有照顧不好她。
華儀坐過去吃了幾口,這些菜基本上都清單素食,華儀許久未進食,此刻也不太有食欲 ,隻隨便吃了小半碗,然後喝了一些暖湯,暖意在身體裡迅速蔓延,華儀覺得舒服,身子也慢慢懶散下來。
她坐在飯桌上支著腦袋愣神,又伏在桌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此刻她的腦子無比清晰,可是長久的無聊來襲,她沒多久又昏昏欲睡。
差點入夢,又忽然驚醒,她該是荒廢了幾日的政事了吧?華儀忙跑到禦案前,看見重要機密那一摞奏摺還是按著她的擺法紋絲不動的,另一摞以被批改完畢,華儀粗略地看了幾張,倒是改的十分好——沉玉臨摹會了她的字跡,如今這些並不機要的奏摺,華儀統統交給他處理了。
華儀又無聊了,在空曠的殿內溜達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看著窗外的月色,模模糊糊的想,沉玉年幼入宮為奴,可是他之前是什麼樣的呢?他應該沒有家人在世上了吧?那麼,他原先的名字又叫什麼呢?
原來她對他的過去還是一無所知,這些年來,她也一直不曾讓人去查沉玉身世,便是因為她不想觸碰那段他自己都不願意提起的過去。
她雖然重生了,但是她還是世俗中人,總是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擔憂。
華儀在金磚地面上走來走去,興致缺缺地想,或許這世上重生的人並不只有她一個,這樣的話,沉玉會不會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呢?
她自詡不信神佛,但是如今也信了。
華儀又想,或許她應該找個時間去國廟裡看看。
沉玉進來時,便看見華儀一個人在原地打著轉兒,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對沉玉笑道:「來啦。」
沉玉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樣,微微一笑,過去把她抱了起來。
「哎,沉玉!」
他把她抱到床榻上,讓她坐在自己身上,摟著她的腰肢,低頭在她耳邊道:「幾日不曾親近,就是想抱抱你。」
她推攘他道:「我才醒呢。」
「嗯。」他道:「陛下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嗎?陛下再不醒,我便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揚眉笑道:「嚇到你了?」
沉玉道:「嚇到了。」
華儀靜了靜,莫名的,心底有些柔軟了下來,道:「朕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是一直睡一直睡,在夢裡就總是夢到的從前的事情,有時候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他道:「夢裡也都是我。」
華儀輕輕覷他一眼,倒是點了點頭,「朕的記憶你都是你。」
兩人都靜了靜,華儀回身抱住沉玉的脖子,道:「現在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什麼想法?」
她橫他一眼,他方才明顯是在裝傻,此刻便笑出了聲來。
「今日不必,那種事情做了,是容易困倦的。」他笑吟吟道:「事後我再守著陛下的睡顏等,可不要瘋了?」
「那便算了吧。」華儀也不介意,轉念道:「華鋮近日如何?」
「平南王世子一切安分,求見過陛下幾次,陛下都沒醒過來。」沉玉道:「我倒是覺得,他有幾分可疑。」
「什麼?」
「下毒。」
華儀微微一驚,隨即道:「可朕早在他入京時便開始犯困……」
沉玉淡聲道:「他若真有異心,不可能在宮裡沒有內應。」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也只是揣測,很多事情……到如今都還未曾查出來。」
「無須著急。」華儀歎了口氣,道:「朕是犯困,又不是昏迷。若有重要的事情,你儘管叫醒朕罷。這些日子,朕除卻新政之外,唯一想拿來開刀的便是平南王……你明日以朕的明日傳個諭令,長期留他在京中,順便頒佈朕的關於新政的第一道政令。」
第一道政令便是針對藩王所設。
華儀想了想,再吩咐道:「倘若平南王有何想法,上呈奏摺入朝,皆壓下不批,等朕下一步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