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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是個絨毛控[穿書]》第104章
第一百零二章 番外-小九篇(肆)

 耳畔亂糟糟的,充斥著各種聲音。風聲、刀劍聲、腳步聲、交談聲, 似乎有人來到他身邊, 坐下時, 床鋪微微凹陷,那人頓了頓,發出一聲幾不可察的歎息。

 “這孩子劍心受損,差點入了魔!”身旁一人聲音蒼老, 語氣惋惜,“原本靜心修煉, 突破第四境只是時間問題, 遭此一劫後,不僅被打回了第三境,這一年都不能練劍了。”

 一片抽氣聲。隨後傳來忿忿的低罵。

 似乎是他六師兄,壓低聲音道:“師兄臨行前,是不是叫你看著小九,不要離開他一步?!你倒好, 壓根沒有當回事!”

 有人看不下去,勸道:“小八也只比小九大一歲,此番他被下了藥才昏睡過去,不能全怪他!”

 噗通一聲, 似乎有人跪了下來,不住道歉。幾十師兄將小八拉起, 安慰道:“你也別太自責了, 這事大家都有責任。”

 聞言, 小六更覺滿心憤恨無處發洩,在房間踱來踱去:“是!也怪我!當初二師兄原本打算帶小九出去,是我怕小九劍心不穩,勸師兄將他留在招搖山,我以為這裡最安全,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我真是……真是……”

 忽然之間,他說不下去了。迷迷糊糊中,方岐似乎聽見一聲抽噎,小六沙啞道:“是我對不起他。”

 一片沉默。半晌,慕無情道:“不怪你們。”

 身旁那人又道問:“我在這位小仙友身上見到了清心咒與禁制的痕跡,請問這是誰下的?”

 慕無情道:“是我。”

 “有了這道禁制,這孩子原本不會有事,就算受了皮肉傷,劍心與靈脈卻被護的好好的,半分魔氣也入侵不得。” 藥師長歎道,“他似乎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才走火入魔的。”

 眾人又商議了一陣,等藥師給方岐把過脈,開了調理的湯藥,小六等人才推門走出去。

 吱呀,是木門關上的聲音。方岐的睫毛顫了顫。

 他知道慕無情沒有走,正猶豫該不該繼續裝睡,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慕無情道:“小九。”

 心臟莫名一酸,方岐慢慢睜開眼睛。短短幾天,他瘦了一大圈,原本圓潤的包子臉變成巴掌大的臉,嘴唇和面頰沒有一絲血色,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恢復神智後,蒙住他瞳仁的陰翳不見了,眼神依舊清亮。當他定定地看向慕無情時,更像是盛滿了星光。慕無情心頭一軟,就聽他低聲道:“師兄,對不起。”

 “……無事。”

 慕無情從一旁木幾上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那藥的味道極苦,一聞就知道。方歧卻絲毫不受影響,聽到慕無情原諒他,心頭猛地松了一口氣。

 他真的很難受,很自責——因為他辜負了慕無情的期望。

 那藥還燙,不宜立即入口。慕無情手持一柄白瓷勺,輕輕攪動藥汁。一室靜默,只能聽到叮叮叮鈴鈴的脆響,慕無情面色不變:“小九,告訴師兄,究竟發生了什麼?”

 方歧明白慕無情的意思。他的二師兄是在問他,為何會失控到衝破禁制,以至於被魔氣入侵了。

 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方岐垂下眼睫,道:“他罵我咒我就算了,可他還言語侮辱師父和師兄,我一時氣急,就衝動了。”

 “事出有因,這次的責罰先免了,”慕無情淡淡道:“沒有下次。”

 “嗯,師兄我錯了,絕對不會有下次了!”方岐這才抬起眼睛,敢與慕無情對視。

 不過一句話的時間,他迅速調整自己的神情,免得被慕無情看出端倪。這番話純屬搪塞,可他更不可能道出真相,說是因為趙子逸毀了蚱蜢,他才氣瘋了的……

 慕無情沒有懷疑他的說辭。藥汁變溫後,他將藥碗遞給方歧。方歧雙手接過時,一不留神碰到了慕無情的手指,像是被燙到般驀地收回手。

 慕無情看向他:“燙?”

 “額……不是,”方歧眨眨眼睛,道,“我只是覺得這藥太苦了。師兄,我怕我喝不下。”

 聞言,慕無情眉尖微微一皺,方歧心臟又莫名一酸,幾乎是立刻後悔找了這麼一個拙劣的藉口,顯得他太嬌氣了。他正想說點什麼,或者直接將碗接過來,一口氣將藥悶了,慕無情卻將藥碗重新放回木幾上。隨後,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小瓶,拔開木塞,一股清淡的甜香便溢了出來。

 金黃色的花蜜從瓶口淌出,落入碗裡,沉澱到碗底。倒了差不多一勺的蜜,慕無情將小瓶收回,又用白瓷勺攪了攪,令花蜜與藥汁相融。

 這樣一弄,屋內的苦氣被甜香中和,藥汁也沒那麼苦了。方歧完全沒有想到慕無情隨身帶著花蜜,怔怔地接過藥碗,試探地抿了一口。

 還是挺苦的,可是苦之後,一絲甘甜便從舌根蔓延到胸腔,攪的他的心口都熱了起來。

 一試之後,方歧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一下子將藥汁喝了個乾淨。他將空碗放回去,忍不住問:“師兄……你怎麼隨身帶著這個?”

 “……”慕無情撇開目光,“除魔役後,村民送的。”

 “很甜。”方歧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心道,比我吃過的所有糖都甜。

 大約是喝了暖和的東西,亦或是吃了一勺甜到心底的蜜糖,心底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地膨脹起來,那顆深埋兩年的種子拱破土壤,忽然之間生根發芽,瘋狂抽長。

 方歧頓了頓,對慕無情道:“師兄,我……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慕無情道:“什麼?”

 想起這件事,方歧笑不出來了。他斂去真正的情緒,只是用很執著的目光對著慕無情,道:“師兄,你還記得兩年前你送我的蚱蜢麼?趙子逸這個混蛋把它們全毀了……”

 “你……能不能再給我買一串?”

 見他一臉期盼,語氣也小心翼翼,心中又是一軟,慕無情道:“等著。”

 他轉身離開,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又歸來。

 只不過離開時只提了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捆細長的草葉。

 方歧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他高冷又不食人間煙火的二師兄,會坐在他床頭編蚱蜢!

 慕無情不言不語,低垂著頭,目光專注。他抽出幾根草葉,先打了一個節,隨後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回憶什麼,手指飛舞,靈活地編織起來。

 頭、身、腿、翅膀……不出一刻,一隻栩栩如生的蚱蜢便成型了!

 方歧目瞪口呆——這只蚱蜢與之前慕無情買給他的一模一樣,甚至編的更好!

 慕無情用珊瑚珠給蚱蜢點了眼睛,鮮豔的一點,襯的蚱蜢更是活靈活現。他將蚱蜢遞給方歧,方歧猶愣愣的,道:“師兄,你怎麼連這個都會啊。”

 腦海中出現兩年前的某個下午,烈日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老農,看他編了半個時辰蚱蜢的場景。慕無情道:“見過別人編,留了印象。”

 “二師兄,你真的太厲害了!”陰霾一掃而空,方歧這下是真開心了,要不是身上還有傷,恨不得從床上蹦起來!

 慕無情見他高興,唇角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他道:“還要麼?”

 方歧一個勁點頭:“要要要!”

 於是,慕無情編出了第二隻、第三只,等到編完第九只,他將所有蚱蜢穿在一根透明的細線上,又將細線栓在木棍頂部。他將木棍遞給方歧,道:“剛好九個。”

 不僅僅因為方歧排行第九,還因為,他希望師父的預言永遠不會成真。

 比起他少年天才,早早邁入劍修極境,他更希望小九平平安安,長長久久。

 方歧歡喜的差點說不出話,接寶貝似的接過這串新的蚱蜢,捧在手心瞧了又瞧,百看不厭。

 慕無情沒想到方歧十歲了,還是喜歡這種小玩意,道:“小九,剛才你一直看我編,學會了麼?”

 “啊?”方歧一愣,看似尷尬地笑了,“師兄你過目不忘,我卻不行。尤其這種手工,我做不來的。”

 他神情特別認真,似乎生怕慕無情不信。慕無情看他一眼,聲音裡帶了淺淺的笑意:“好吧。”

 很久以後,方歧回憶這一幕,心道,其實二師兄那時候就察覺到了吧。只是沒有戳穿他。

 兩人都是過目不忘的天才,其實第一遍,方歧就學會了。

 可是,會也要裝不會。不然怎麼收集更多的、師兄編的蚱蜢呢?

 他曾在心中細細數過每一隻蚱蜢的來歷。

 第一串,是買給他的,是他八歲的生日禮物。

 第二串,是補給他的,是他受傷時的安慰。

 第三串,是獎勵他的。藥師所言並未成真,回到萬劍峰後方歧潛心修煉,不到半年居然突破了第四境!慕無情問他要什麼獎賞,方歧又要了一串蚱蜢。

 每逢佳節或生日,慕無情一定會親手編一串蚱蜢給他。其餘時候,方歧練劍受了傷,或不開心了,慕無情也會默默編好一隻送給他。在慕無情眼裡,他的小師弟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怎會知道,每當空閒之時,方歧便會掏出這幾十隻蚱蜢,將他們整整齊齊擺在木桌上,一瞅就是幾個時辰。

 其實一開始,方歧也不清楚自己對二師兄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依賴?崇拜?感激?似乎都有,可是都不夠準確。

 直到招搖山,他收到慕無情親手編的禮物,那顆種子破土而出。隨著蚱蜢越積越多,心底那株小苗越長越大,很快長成一株參天大樹。

 待到一樹花開,他終於恍然大悟。

 方歧不傻,最初也掙扎過、猶豫過,甚至為自己產生這樣的念頭而羞恥慚愧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他的師兄,他們之間除了同門情誼,什麼都不能有。

 同時他也不會忘,他的二師兄從小修的是無情道。他對萬事萬物都抱有一種疏離的態度,他不會動情,也不能動情,否則于修行無益,甚至會毀了他。

 方歧絕不會也絕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心思。他依舊表現的和平常一樣,和師兄們一起修行練劍,但漸漸的,他不再是慕無情的小尾巴。有時實在忍不住,怕犯錯或暴露出什麼,他甚至會不留痕跡地避開慕無情,只維持必要的溝通交流。

 在慕無情眼裡,小九越是長大,性格反而內向了不少。他又怎麼知道,哪怕不經意中對視一眼,方歧也會遭受剜心之痛。

 想要碰觸卻無法伸出手,越是靠近,越是難抑。有時候,方歧甚至會唾棄自己,唾棄自己產生了許多陰暗的念頭。譬如他曾想,反正二師兄以後也不會喜歡任何人,那麼是不是可看作,在他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他是獨屬他一個人的?

 反正不會有人知道他對二師兄的感情,那他是不是可以稍微放肆一點,裝作鎮定的模樣,多和他過幾招劍法,多和他說說話?

 刀口舔蜜,飲鴆止渴,當方歧意識到自己的心的那一刻,便萬劫不復了。

 他心中有一柄尺,不斷衡量他與慕無情的距離——太遠顯得生疏,太近我心不安。

 他記得最近與最遠的距離。

 方歧十二歲那年,慕無情的無情劍出了問題。一次除魔役中,無情劍戳穿一隻大魔的心臟,染上了它心頭血。那血十分特殊,怨氣非常,且總是除不乾淨,慕無情為此閉關不出,方歧得知此事後,想起他曾讀過一本異書,書中雲,昆侖山九瓣雪蓮水乃是極淨之水,唯有用九瓣雪蓮水洗劍才能徹底消除魔血對仙劍的影響。

 彼時正值慕無情的生辰,方歧沒有和任何人說,偷偷禦劍去了西邊昆侖山。昆侖山巔常年積雪,九瓣雪蓮花生長在山頂的冰洞中,昆侖山設有禁制,唯有徒步登上山巔的人才能進入那冰洞,採擷到九瓣雪蓮花。

 於是,方歧一個人頂著風雪,攀爬了幾天幾夜,終於進入冰洞中。未曾想那山洞中除了雪蓮花,還孕育出一隻雪妖。方歧與雪妖大戰一場,采得了九瓣雪蓮花,卻也引發了雪崩,被埋於萬年冰雪之下。

 那時,他背上壓著小山似的積雪,胸口貼著凍結萬年的寒冰。他運起全身靈力,才堪堪護住心脈,沒有立刻變成一尊冰雕。

 萬籟俱寂,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極度的黑暗與寂靜中,唯有血液的凍結聲清晰而刺耳。

 除了一絲意識頑強地支撐著他,方歧幾乎以為自己死了——若是沒有人及時發現他,他定會埋葬于此處,無人知曉,不見天日。

 幸好。

 幸好雪崩時,他及時拋出了浮生劍。

 幸好,慕無情在他身上下的咒術起了作用。

 因師父的判言與小九的天賦,慕無情對這個最小的師弟總是格外關注些。招搖山歸來後,他在他身上種下了另一種咒術。凡是小九出現了生命危險,咒術可以幫他延命,同時慕無情會第一時間得知消息,以便及時趕到他身旁。

 慕無情不顧還在閉關中,強行破關而出,禦劍趕往昆侖山。一日後,他將方歧從雪中救出時,這孩子早已不省人事,臉色青黑,嘴唇烏紫,幾乎沒了生氣。

 可他凍僵的手中,還緊緊攥著一朵雪蓮花。

 再度醒來時,方歧發現自己趴在慕無情背上!

 昆侖山一帶無法禦劍,給方歧換上保暖的衣物、輸送足夠的靈力並喂下靈丹後,慕無情仍覺得不夠。他背著方歧走在雪原上,白衣與雪域融為一體,入目皆是白茫茫。天空蒙灰,還在下雪,他的黑髮上也落了雪,模糊了身形與輪廓。雪深厚不一,靴子踩在上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慕無情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終於搖醒了方歧。

 醒來的那一瞬,方歧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或者出現了幻覺。

 如果不是夢或幻覺,此時此刻,他怎麼會在二師兄背上呢?

 他不敢睜眼,也不敢弄出一點兒動靜,生怕驚動了慕無情,夢境便碎裂了。隨即,他發覺身體重新溫暖起來,尤其是心口處,血液不住滾動,沸騰般灼熱燙手。

 仿佛嚴冬雪化,枯木逢春,他壓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只能任由心臟一下下擊鼓般跳動起來。

 這下想裝都裝不下去了,慕無情立即察覺到他的心跳,道:“小九?”

 方歧頓了頓,沙啞道:“……師兄。”

 一切定格在這一刻,他與慕無情最近的距離,便是伏在他背上的那一次。那時候,他睡了一路,被慕無情發覺醒來後,他怕心臟蹦住胸腔,不敢多呆,立刻跳了下去。

 可是二師兄肩背上的溫度卻再也散不去了。

 因魯莽差點丟了性命,回去後自然受了師父的責罰,可方歧不在乎,暗地裡甚至歡喜的不行——他最終親自用九瓣雪蓮水為慕無情洗了劍,還因為生病和被罰,獲得了慕無情折的一隻蚱蜢。

 可是,這樣的待遇只有一次。這樣的距離也僅有一次。

 與人緣淺,與世命薄。

 方歧怎麼也沒想到,很快,一場意外陡然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之後,仿佛一道不斷擴大的天塹、不斷拉長的鴻溝,一切都回不去了!

 方歧主動離開了萬劍峰,倉皇逃走,不辭而別。

 ——他的心思被慕無情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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