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緣起方都
一萬兩千年前的萬華,魔修鬼修未被驅逐,沒有什麼仙界凡界鬼域的劃分,衍州不曾立國,有城三十餘座,凡人與修士混居,還不像後世那樣,將鬼域、凡人間與修仙界區分得那樣嚴格,但仙魔之間的矛盾卻一直存在,經歷千萬年的演變,越來越激烈,最終導致了這場長達三百年的仙魔混戰。
衍州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中,幾大城池接連失守,修士被屠,凡人被吞,生靈塗炭。
那是一萬兩千年後關於這場混戰的記載,但眼下在季遙歌看來,這戰亂無非是城與城之間的野心爭鬥,所謂仙魔也只是給後世留下的一個關於戰爭的合理理由。
玄寰的決定很突然,沒給季遙歌思考和拒絕的機會,溫柔依舊,可眉間神色卻是許久未見的果斷。花喜聞及此言自然激動,劍村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玄寰與季遙歌的實力,返虛的境界在萬華是以一敵千,甚至敵萬的存在,他們願意出手,他不能不激動,可激動過後,他也不得不懷疑他們出手的原因。
來歷成謎的兩個強大的人,無緣無故主動幫忙,任誰都要懷疑。
花喜冷靜得很快,他很恭敬地將玄寰與季遙歌二人請進屋中,請入上座,摒退外人,正要發問,玄寰卻先他一步開口:「你不必多問,原因暫時不能告訴你,或者應該這麼說,就算我解釋了你也未必能理解,但有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們並無惡意。」
他一句話堵住花喜的問題,花喜斂眉看他,試圖從他眉目神情間看出些許端倪,然而玄寰波瀾不動,在這一刻,他蒼白的模樣再無一絲孱弱,甚至舉手投足間的氣勢稱得上強悍,是歷經無數風浪後才有的內斂,也是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尊貴,這一個月來溫柔討喜的形象被顛覆,便連季遙歌也要避其鋒芒三分。
玄寰畢竟是玄寰,九千年的壽元,三星掛月閣曾經的副閣主,呼風喚雨的存在。
彼時花喜只不過是個小劍村的主人,面對玄寰的視線只覺得壓迫感十足,額上沁出汗珠,他沉默了片刻才按下情緒,道:「話雖如此,可事涉方都,花某還是要……」
「你沒有選擇。」玄寰仍舊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而我也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他的強硬讓花喜臉色發沉,誠然以他們的實力確實無需與花喜廢話,但這樣的傲慢總讓人不悅。
氣氛一時間變得沉重緊張,季遙歌蹙蹙眉,只聽玄寰又道:「方都情況危急,若是無人馳援,必敗無疑,就算我們別有用心,與城滅比起來,孰輕孰重也不必我們贅言。我們明日一早出發,若是花兄弟願意,可與我們一同啟程,若是不願便作罷。」
玄寰一個人把所有的話都說盡,句句都是大實話,花喜縱使心有不滿,也只能妥協。
「好,明日一早出發。」他決定下得很快,因為也的確無可選擇。
玄寰從袖內取出一遝獸皮紙,推到他面前:「你想靠著鑄劍讓劍村強大,取火最是關鍵,此乃妙昆山地火火道建造圖,可保你劍村萬年地火不衰。仙魔混戰前後三百年,眼下才過百年,還要歷經兩百年戰亂,是劍村與你發展的最好時機。」戰亂永遠是經營兵器最好的機會,在歷史之上,花喜也正是靠著這兩百年戰火,讓劍村一躍成為萬華最有名的鑄劍工坊,但玄寰眼下說出來,卻讓花喜驚訝。
他接下火道營造圖,不解地看著玄寰。
「仙魔混戰結束後,不到千年,仙魔戰事再起,前後五百餘年,最終以冥沙海為界,分了凡間仙界鬼域,所有魔修鬼修被驅逐入內,修士聚萬華修仙界修煉,衍州成為凡人都城。劍村始成劍城,花家之劍名聞天下,將要迎來三星掛月閣的覬覦。」
玄寰仍在說著,一萬兩千年間萬華的巨大變遷在他口中化作一段段簡明扼要的話語,聽得花喜目瞪口呆。花喜攥緊火道圖,面對巨大的資訊,已無從追問,隻渾噩道:「為何?」三星掛月閣的威名在這時已顯,雖然仍舊神秘,但地位同樣超凡,能進入三星掛月對花喜而言是無上榮耀。
「三星掛月閣很危險。如果你有機會,可以嘗試瞭解,我想以你的聰明定能發現端倪,在此之前,我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不要靠近三星掛月,起碼在你對他有一定瞭解前,不要輕易靠近三星掛月閣,也不要貿然去查三星掛閣。」季遙歌接下玄寰的話道,她已有些明白玄寰為何要說這些。
他在變相告訴花喜他們的來歷——來自一萬兩千年後的萬華,這匪夷所思的來歷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唯獨以這一萬兩千年的世事變遷去證明他們的來歷,也讓花喜相信三星掛月是危險的存在。他們不能直說,也不能讓花喜去查,更不能真的告訴花喜天書妖樓的真相,那會給現在的花喜帶去致命打擊,他們只能這樣警示於他。
花喜又何等聰明?花家一萬兩千年才出了這麼個人物,後世子孫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聽玄寰提及未來數千年的萬華演變,他心念一動,心中便有個模模糊糊的答案,只不過很快被他拋開,覺得太過匪夷所思。
玄寰也不要他馬上明白他們的來歷,他又取出一方玉簡交給花喜:「拿著。」
「這是?」花喜探看玉簡內容,面色微變,「聚星十三鬥?獸脈圖?」
前者是仙寶重器的設計圖,後者卻是張奇怪的輿圖。那聚星十三鬥的圖紙,花喜只看兩眼,就知是件繁複且十分難造的寶器。
「如果有一天,你願意相信我和她的話,就命人秘造此寶,再按此圖上所標記的內容在萬華暗中查探。切記行事機秘,只能交給你完全信任的人,此外,便是你花家族人也不可盡信。也許有一天,這東西能救你們花家後人一命。」玄寰沒有透露太多,看著花喜懵懂接下那玉簡,他緩了緩才又道。
「最後還有一件事,我二人的出現,若有人來此問起,還望花兄弟守口如瓶,不能洩露分毫。」
「這沒問題,我會交代下去,不讓劍村人洩露半句二位之事。」花喜滿口答應。
玄寰卻似笑非笑:「我只要花兄弟答應我就可以。」
「一定。」花喜拱手。
「那便準備準備,將你要帶往方都之物送到我的塔中來,明日一早啟程。」
————
與花喜議定後,玄寰便與季遙歌又坐上小猊的背,往五獄塔飛回。
「不高興?」玄寰的頭輕輕靠在季遙歌肩頭,淡淡開口。
季遙歌頭也不回道:「非去方都不可嗎?從到這裡開始,你就已經在盤算此事了,為何不與我說?」
記載聚星十三鬥與獸脈圖的玉簡,是來劍村這一個多月裡他才完成的,那時她以為他隻埋首於火道之事,玉簡裡記載的也是關於火道的東西,但聽他適才與花喜的對話,她方知玉簡中所載這物,是她聽也沒聽過的東西。
「想和你在這裡過幾天沒有負擔的清淨日子,雖然只有月餘時間,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歡喜一回。」他閉上眼道。
天色已晚,星斗滿天,妙昆山送來的風不再灼熱,帶著白天沒有涼意,拂過她臉頰。
「你不想讓三星掛月的人發現我們的存在?可劍村人口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保不得有一兩個人漏出口風去。」季遙歌忽然便不想與他爭執。
「沒關係,我有忘憂蠱。」玄寰攤開掌,掌中生中一朵藍色蓮花,蓮花頃刻間化作無數螢蟲散去,「今晚他們會有一個好夢,過了今晚,除了花喜,沒人會再記得我們。小蛟,喜歡這裡的平靜嗎?」
「喜歡的。」她回她。
「那好,等這些破事解決後,我帶你星河瀚海遨遊,我們一邊修煉,一邊遊歷。」
「星河瀚海?你的口氣真大……」季遙歌喃喃著轉頭,唇瓣點上他的唇。
涼絲絲的唇,清冽的氣息,嘗起來溫柔動人,他眼睛半睜,有些似睡非睡的迷茫,又沒了先前的強勢,只是笑著,吻著,而後閉眼。
攬在她腰上的手輕輕一落,這個吻吻到一半,他睡去。
氣息全無的睡去。
————
劍村這一夜,靜得連蟲獸的聲音都沒有響起過,只有呼啦風聲。星沉月落,晨曦微明,陽光透過五獄塔的小窗灑進來,在地上落下大塊斑影。四周的燈火無一絲晃動,沉睡的人眼皮動了動,緩緩睜眼。
「醒了?」季遙歌坐塔室中央,看著枕在自己腿上滿臉恍惚的男人。
「我睡著了?」玄寰剛睡醒似的,眼裡都是茫然,臉上是孩子似的迷糊,全無往昔精明。
「嗯。」季遙歌點頭,伸手捋開他頰邊散亂的髮絲。
「哦。」他動作很慢地坐起來,打量小小塔室,似乎費了點勁才想起這是哪裡。
擺放他魂燈的塔室,而今只剩五盞燈還亮著。
「我好像……變得有點笨。」他盯著燈片刻,才對季遙歌開口,眉心鼻根皺著,像極了遇到棘手問題的苦惱孩子。
反應變慢了,腦袋也有些沉重,似乎睡不夠般。
可修士幾時需要睡眠了?何況他還是一個死人。
這並不是個好兆頭。
兩人心知肚明,卻沒人點破。
「笨點好,省得天天和我使心思。」季遙歌將搭在他腰上的披風轉而披在他背上。
他笑笑,清醒了一點:「我睡了多久?有沒耽誤正事?」
「沒有。花喜已經將要帶去方都的東西送到塔裡,天亮了,他馬上就到,我們該動身了。」季遙歌將被他壓出皺褶的裙子拉平,扶著他站起。
玄寰點點頭,臉上迷茫一掃而空。
————
忘憂蠱在天亮時分化作殘夢消逝,在劍村徹底醒來前,五獄塔衝入雲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沒有留下痕跡。
村子喧聲漸起,一萬兩千年前的人醒來,仍是普通而忙碌的一天。正午時,村外來了客人,自報家門源自三星掛月閣,果然問及近日村中之事。關於五獄塔與玄寰二人之事,像被從記憶中抹去般,無人再記得他們,也無人再記得他們曾在劍村中度過的這三十餘天時光。
花喜在最初對五獄塔這大傢伙的震撼過後,很快就恢復冷靜,再次慶倖自己沒有因為一時懷疑和玄寰鬧僵,而是搭上這座塔。五獄塔的速度極快,從妙昆山到方都原本需要要十日路途,如今被壓縮在三日之內。
趕路的時間裡,三人都沒閒著,玄寰親自操縱五獄塔,花喜拿出方都和衍州的輿圖與季遙歌討論戰事。看過輿圖,季遙歌方知,一萬兩千年前的方都,遠比她見過的要大。
方都雖是一個都城,可城外依附的城鎮村落卻不知凡幾,從輿圖來看,這已近乎一個小國的大小。葉棠給花喜發來的消息在兩天之前,只是一個告急的消息,想來知道劍村情況,並沒打算要花喜前往支援,所以消息也語焉不詳,過後便失了聯繫,如今花喜也不知道方都面臨怎樣境地。
劍村眼下只是隱於妙昆山下的小村落,羽翼未豐暫沒被人覬覦,在這場混戰中並不打眼,花喜還年輕,於大局的把握自然比不上季遙歌,在看過此前他所接獲的幾封戰報之後,季遙歌已經蹙緊眉頭。很明顯,葉棠發來的消息已經隱瞞了許多更為艱險的東西,花喜看不出,但季遙歌卻仍舊從那字裡行間嗅出一絲絕望的味道。
如今葉棠失聯兩天,更加證明方都處境不妙。
方都四周的村鎮大多以凡人為主,所有防禦都靠方城內的修士,而這點數量的修士,根本無法守護這麼大片土地。若是放棄附近村落集中起來守護方都,那興許有拖延的可能,但若方都城主仁厚,不願見附近百姓生靈塗炭,那麼這批修士力量將被分散,反而會很快失守,將方都致於死地。
可偏偏她從花喜口中得知,方都的城主,葉棠的父親葉浩雲,恰恰是個仁善之主。
數以萬計的魔修攻來,兩天前已經到方都百里之外的地方,那麼按魔修的速度,這兩天……
「什麼?!你說魔修大軍可能已經攻到方都之外?」
聽到季遙歌的估測,花喜臉色頓白。
季遙歌的估計並沒出錯,就這數日光景,魔修大軍確實攻打到方都之外,困城兩天之後,大軍臨城。方都守軍與之殊死一戰,葉浩雲站在城牆親自督戰,葉棠為帥,正值生死關頭。
城牆的闕樓內爆發一場爭執。
「何素,速護葉棠離開方都,城主府的傳送法陣尚可支撐兩次傳送。」
「父親?!」葉棠驚問,「為何?」
「阿棠,你莫以為瞞著為父,為父便不知道,你腹中已懷有花家小子的骨肉,足兩個月了。方都眼看將破,我不能讓你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