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醋
那一刻,俞音真的不太想要承影劍了,落英劍多好啊。
但吞下生魂的承影劍,帥不過三秒,以一個風騷的姿態,扭著重達千鈞的劍身,強行塞回了他的右手中。
「那鴿子怎麼這麼凶。」紀飛雨抱著自家鴿子爭分奪秒地教育,「你不可以這樣知道不。」
「哼。」芸芸冷漠。
北逍冷冷地看著宗文臨,在俞音認為尊主只是維持自己日常高冷氣場的時候,北逍竟然開口說話了。
「你以為,你給他的都是他想要的嗎?」北逍問宗文臨。
宗文臨沉默,良久開口道:「我給了他最好的。」
「你有私心。」北逍道。
「任何人都有私心,即便是神明也一樣。」宗文臨宣了一聲佛號,眉目間看不出任何情緒。
什麼意思?
俞音用目光去問北逍,望月弓一道箭矢射過,被北逍提劍打落,他的神魂穩固,如今擁有的是上古大妖的力量。
「去吧。」北逍沖俞音道,順手把一道微涼的靈力送入俞音的體內,緩解他因承影劍動亂的心緒。
俞音仰頭看了看遙遠的天空,斬天道,這事情聽起來太離譜,可手裡的劍,此刻正叫囂著躍躍欲試,連北逍都覺得可以嘗試,那他試一次又如何。
楊霽明已逝,重劍已飲下生魂,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在此時糾纏宗文臨的事情。整個人間還處於危險中,人族和妖族命懸一線,蘇以彤和楊修逸生死不知,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著去斬天道。
「我如何靠近天道?」俞音問鴿子。
鴿子開口:「你夫君知道怎麼做。」
俞音:「……」
承影劍上,紅光捲起,環繞在俞音的身側,俞音將右手輕輕搭在承影劍的劍柄上,握住了那把飲血的凶劍。此時不論是天空,還是地面,都在劇烈震顫著,樹妖和天道越發瘋狂。
俞音仰頭看向沒有盡頭的長空,沉聲道:「承影,可敢一戰。」
「但憑吩咐。」
魔族的咒語徹底喚醒了承影劍靈,光是劍身上的氣息,都讓周圍人感受到了威嚴。
冥靈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攻勢越發密集,箭雨從四面八方而來,他不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而是冷著臉,在半空中結了一個複雜的手印,京城的地面下忽然響起一陣咆哮,地面碎裂,建築倒塌,飛沙走石掀起一陣塵土,塵土中緩緩現出一隻巨大妖獸的身影。
有人驚恐道:「京城的地下……藏著什麼?」
「這二十年間,我有所耳聞,沈雲央曾經令人大修京城……」紀飛雨看著眼前熟悉的妖說。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鴿子芸芸點評道。
「為什麼我覺得這只妖有點眼熟?」紀飛雨問。
不用問了,俞音已經認出了對面的大妖。
被冥靈喚出的大妖還是個眾人眼熟的,不過時間過去的有點久,眼前這位有點面目全非,那只他們在鏡雪關打過的九嬰,以白骨的形式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森森白骨堆成的巨獸,招搖著,嘶吼著,原本應該是頭顱的好幾個地方,都是空的。
俞音忽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他們家的花盆。
秦霜寒費盡心思磨了半個月的頭蓋骨花盆,想想對方就是用兩個花盆把他騙到手的。
同樣是大妖,九嬰真的沒人權,北逍拿他當花盆,冥靈拿他當槍使,俞音忽然有點同情這個已經亡故的大妖。九嬰顯然沒有自己的意識,他在冥靈的操縱下把整個京城拆得亂七八糟。
同樣都當過妖族的尊主,北逍這些年瘋得讓人聞風喪膽,冥靈幾千年前把戰線一路推到了鏡雪關。
九嬰,低配版妖族尊主,可以說是妖族史上混的最爛最菜混得最慘的大妖了。
不過再爛的妖,此時也是個麻煩,紀飛雨忙著抵擋九嬰的攻擊,也忙著護蘇以彤和楊修逸,一時間氣的很。
亡靈不知疲憊也不知疼痛,在粉身碎骨前,始終終於施術者的操縱。地面上死傷無數,數不清的蝴蝶在飛,帶走無數人的性命,原本烏雲密佈的天空隱隱出現了一道裂口,四界隱隱有了要裂開的趨勢,裂縫中飛出斑斑點點的光,在遙遠的天際,緩緩聚合成一個人形,冥靈的眼中閃過喜色,九嬰和箭雨的攻勢更盛。
不知道是不是楊霽明留下的陣法的緣故,俞音感到隱隱的頭疼,有什麼呼之欲出,他閉上眼睛,讓心神寧靜下來,握緊手中重劍承影的劍柄,看向身邊的北逍。
僅僅一眼,無需言語,彼此已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下一刻,北逍的身形消失,巨獸騰空,俞音收起背後的鳳凰翼,落在巨獸的後背上,巨獸猛地從京城的上空飛起,無數蝴蝶鋪面飛來,化作一陣腥風血雨,阻礙著他們。
北逍飛過淋漓的箭雨,撞碎無數的蝴蝶,帶著俞音越飛越高。
扶搖而上九萬里。
雨水被遙遙地甩在身後,電閃雷鳴追不上他們,九重雲層之上是萬里晴空,陽光灑在俞音的身上,濕透的衣衫上,所有的小水珠在那一刻都變成了金色。
這才是傳說中的上古大妖,《逍遙游》中令無數人魂牽夢縈的存在,這是他俞音喜歡的人,該有的氣勢。
而今他載著自己,遙遙飛向長空。
風呼嘯而過,蒼穹之上,陽光近乎炫目,視線也被淚光氤氳模糊,俞音緩慢地半跪下來,在巨獸的後背上,近乎虔誠地落下一吻。
樹妖的籐蔓始終追不上展翅遠飛的鯤鵬,他拈弓搭箭,箭矢指向了俞音的後心處。
俞音不知道北逍載著自己飛了多久,直到追隨他們而來的鴿子三三化作一道紅光,飛入天空中的一點。
那一點,正在緩慢地裂開,透出天空背後星星點點的光來,俞音在鯤鵬的後背上躍起,北逍在那一瞬間,化為人形,在他的身後緊緊擁抱著他。
北逍的右手抓住俞音的手,握上承影劍的劍柄,半擁著俞音,兩人同時,向天空中的那一點斬去。
一聲巨響,金光迸射,如流星般從天空中墜落,落在世間的各個角落。
兩道光在蒼穹中反覆角逐,最終融為一體。
周圍的一切寂靜無聲,俞音只能看見,重劍在他和北逍的手中,斬向天道,浮光碎裂,許多光點飄飛在俞音的身側,逐漸與他融為一體。
那一瞬間,他的意識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目光有些空洞,彷彿意識要與天道融為一體。
有無數聲音在呼喚他,有數不清的畫面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握劍的手有些顫抖,毫不自知地向前邁了一小步。
下一刻,北逍抓住他的衣領,強橫地把他給拎回了原地。
「他是我的。」北逍看著裂縫的另一邊,又回頭對俞音道,「回去你自己好好反省。不反省完,就不放你出來了。」
北逍一如既往地凶和強勢,此時的俞音卻覺得格外安心。
他這才看見,在承影展開的那道裂縫的另一邊,是一雙眼睛,那眼睛裡透出失望和不甘心的目光,消失在裂縫的另一側,與此同時,鴿子三三撞向天空的某一點,和天空融為一體,四處飛舞的蝴蝶驟然停下煽動的翅膀,像雨一般落了一地。
「我……」俞音恍惚間,在那道裂縫後看到了什麼,無數畫面出現在他的眼前,凌亂的,虛晃的,真實的,他好像原本,就是從裂縫後面的那個世界來的。
那是傳說中的仙界,在很久以前,是他的來處,忽然解封的記憶,幾乎要淹沒他的神志,以至於他身體內那部分不屬於他的神魂,也回憶起了往事。
「你是……」北逍看著俞音,眼神逐漸清明起來。
天道回歸一體,不認舊賬了。
原本冥靈與天道的交易自行終止,術法的反噬讓冥靈停下所有的動作,他的嘴角溢出鮮血,靜靜停在雲端,看著俞音和北逍的眼睛裡,只剩下恨。
天道翻臉比翻書快,這意味著,在這場角逐中,他已經輸了。
精心布了多年的局,逐個功虧一簣。
從多年前,俞音在琴州撿到黑糰子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什麼東西,髒兮兮的。」紀飛雨憤怒地躲開蝴蝶雨,把鴿子芸芸揣好,生怕弄髒了自家乾淨漂亮的鴿子。
蘇以彤和楊修逸已經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霧中,看不出生死。紀飛雨咬牙,把兩人身側的護陣加固了一道,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賬本,給蘇以彤記上了一筆高額保護費,打算戰後討債。
北逍放開俞音,化為原形,向冥靈的方向飛去,天道已經清算,接下來,就只剩冥靈的事情了。紅色劍刃刺入樹幹中,樹葉搖了搖,樹幹上沁出血來,樹幹忽然燃起了大火,火種樹的虛影化為一道光,冥靈的手中,望月弓搭起箭,向俞音的方向射去。
那箭是冥靈最後的生命力,他的臉色立刻灰敗下去,看北逍的眼神卻充滿了挑釁:「我找不到他了,你也別想……」
發光的箭離弦而去,向著俞音心口的位置射去,這是冥靈的殊死一搏,竟是有了不可阻擋之勢,那長箭勢不可擋,俞音剛回頭,就看見一道光衝自己飛射而來。
承影劍護主,主動飛出,靈力的紅光充盈,義無反顧撞向箭矢。
恢復記憶的承影直接開了罵人模式,吼道:「住手,你個xx,俞音明明就是……」
在截住那箭的前一刻,承影劍身上的紅光忽然熄滅,劍靈陷入沉睡,重劍從雲端墜落,落在京城的一片廢墟中。
地面上忽然響起了劍靈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俞音:「……」
北逍立刻伸手,卻堪堪碰到那箭的尾端,箭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俞音的眼中倒映出箭影,時間幾乎靜止,長箭刺入他的心口。
北逍一把抱住俞音。
俞音感覺到了疼,咳出一口血,箭消失在他的心口處。
冥靈卻愣在了原地,一個幾乎透明的身影,慢慢浮現在俞音的面前,回頭看了冥靈,伸手抓住俞音心口處的箭,狠狠往外一拔,北逍立刻抬手阻止,手卻穿過了那個人的身體。
「望月……」冥靈喚道。
那個身影沒有回頭,只是搖了搖頭,消失在空氣中。
冥靈手中那把名為望月的弓上忽然綻開無數條裂紋,碎作粉末飄散了。
傷口竟然在緩慢癒合,與此相應的,俞音沒感覺到生命和靈力的流逝。
北逍抬袖,替他擦去唇角溢出的血。
「你……」樹妖看著自己的右手,望向俞音,「望月不會傷你。」
樹妖背後,巨大的樹影,正在一點點破碎,散開,飛入雲層中,無數葉片,朝著俞音的方向,飄了過去。
「你……是誰?」冥靈的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望月是堯醉抽自己的骨血造就的,唯一不會傷的,就是堯醉,你是……」
「我是俞音。」俞音安靜地靠在北逍的身邊,看著不遠處的冥靈,那飄飛過來的千百片葉子,與他擦肩而過,葉子都還是原來的顏色,沒有絲毫枯黃的模樣。
神魂已經轉世,前塵往事,其實忘了更好。
冥靈搖了搖頭,神魂正在緩慢消散,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般,直愣愣地盯著俞音看:「你是堯醉,原來是這樣……所以他才一直纏著你,直到得到了你。」
樹妖好像很痛苦,連著他身後的樹影消散得更快了。
「你一直都是堯醉……」冥靈頹然道,接著又狠狠地瞪向北逍,「是你,你用了你的[天預],你把線牽在了他的魂魄上是不是,所以就算是割裂了神魂,你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纏著他。」
樹影漸漸潰散,他又繼續對北逍道:「我笑過多少次,你那個無用的天預,可我現在竟然,羨慕你。」
北逍沒有否認,靜靜地站在俞音的身邊。他和俞音之間,早就有了比那條線更珍貴的東西,他們有婚約,把彼此牽連在一起。
往後漫長的時間,同生共死,永不分離。
「只有我一個人,瘋了這麼多年,沉睡四千年後,醒來的第一件事,就還指望著能打開四界,救出困在其中的你。」冥靈自嘲道,「大概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一個吧。」
「可我還是很想念你。」冥靈繼續說。
「我沒有笑你。」俞音忽然認真道,「我也不恨你。」
「就算你不恨我,我也還是恨人族,如果再來一次,我做過的事情,照樣重來。」冥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處,「從前的事情,我這裡,無法釋懷。」
俞音搖頭:「我都知道,我不恨你。」
他剛說完,就皺了眉,在他和冥靈說話的時候,北逍在他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俞音差點沒疼出眼淚。
說好的反省大概是要加時了。
不過這場合,還好蘇以彤不在,不然燈籠又要開始發光了。
然而地面上的水霧中,正在拿命給楊修逸解咒的蘇以彤,忽然瞥見地上自己的燈籠變成了棕色,上面還寫了一個紅色的大字,「醋」。
什麼情況?
蘇以彤看了看天,沒找到俞音,沒明白到底怎麼回事,蘇以彤有點困惑地敲了敲自己的燈籠,把燈籠敲回了出廠色,繼續化身為水霧埋頭解咒去了。
聽到俞音的話,冥靈有些錯愕地抬起頭,百里尋、鳳凰、先前的秦霜寒,甚至俞音自己,都曾經因他而死,俞音怎麼可能不恨他。
「我只是告訴過你,別給我報仇,不值得。」俞音說,「還有,我現在是俞音,我和堯醉不一樣,他心中神性未滅,想救天下蒼生,而我,要比他自私很多,我不過是個世俗中人。」
堯醉是堯醉,俞音是俞音。
他的心很小,裝不得天下蒼生,放一個北逍,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