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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下墜》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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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施越又是睡到午後才爬了起來。她眼圈很黒,昨晚又失眠了,想來想去,總是困在吳齊的那個陰影當中。她捂著臉呼吸,還是覺得自己像著了魔怔一般,除了恨,還有不甘。

  吳齊予她來說,是一個魔障。

  和吳齊戀愛,施越完全是主動的那一方,就像是吳齊這個人,也是她花了很多心思才追來的。她承認喜歡上他是因為外表,誰不會被容貌勾引?但更加吸引她的,是吳齊的溫柔。

  自他們在一起後,吳齊說什麼施越就做什麼,他對她的好和寵愛,讓施越完全喪失了判斷能力,只想一心栽入他的懷抱。不設防,就會被圈住,施越一步步答應吳齊的要求,也包括幫他畫畫。吳齊在三十二歲時,出了一場意外,當時施越才大學畢業,她被吳齊寵了四年,難免性格上比較執拗嬌縱。

  那時候吳齊剛給她買了一間畫室,她喜出望外,所有的事親力親為,包括設計構圖,擺設,搭配的顏色,只要她不滿意的,那就得通通換掉,包括人。

  裝潢公司不知道上哪找的工作人員,將施越寶貝的油畫摔壞了多個角,她愛惜自己的畫,當場就要說理,推搡之間吳齊就來勸架,想來他做慣了紳士,一切不傷及底線的事那都不是問題。

  吳齊的手,就是那次受傷的。施越不小心將畫板從牆上砸到了他的身上,他沒站穩,破掉的幾個角都是木刺,插進手指裡,流了好多的血。從那之後,他的食指就出了問題,時常會疼痛,發抖,特別是到下雨天的時候,做了手術也無濟於補。也是從那之後,吳齊就開始少作畫了。

  施越意識到自己錯誤時,一直一直的哭,那時候,吳齊還是溫柔的告訴她「沒關係的,大不了以後不畫了。」

  吳齊的上升期,施越成了罪人,為了彌補過失,她開始在幕後為吳齊作畫,心甘情願的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責任,也包括她很愛吳齊。

  物極必反,欲望加深後,吳齊的要求越來越過分,為了能儘快在業界站住腳跟,施越放棄了大部分投入Blue畫廊的畫,將所有有考量價值的油畫全部以吳齊的名份轉賣。

  她一直都認為這是應該的,是她欠下的債。

  直到她畫出那幅《不死鳥》時,她畫油畫畫了很多年,不曾有哭的時候,畫這幅畫時,她想得是涅槃重生的鳳凰,她希望偶爾會在黑夜落寞的吳齊,也能像這隻不死鳥一樣,回到他最輝煌的時刻。

  她見過他咬牙哭,見過他摔酒杯,也見過他撕畫。不過這些負面情緒很快就在兩年後消逝了,吳齊在業界名聲大噪時,已經是三十四的年紀,開過多次畫展,拍賣過很多幅油畫,流水帳源源不斷打進賬戶,別墅的房子就是在那一年買下的。

  《不死鳥》完工時,也就是今年春天那段時間,她畫了整整一年,接近兩米的油畫布,沒日沒夜的雕琢,為了一個失誤,她做了太多年的無名氏,而這幅畫,吳齊答應過她,以施越自己的名字將它帶去香港的國際畫展進行拍賣展示。

  她都快忘了,吳齊是什麼時候已經不拿畫筆了,關心最多的就是賬戶裡的錢。她以為只要他愛她這件事不變就足夠了,卻沒發現他的心早就已經變了,連帶著她也變得肮髒,黑暗。

  那幅畫,是施越送給吳齊最後的歉禮,亦是他們之間的一筆勾銷。

  只是往事想起來,多是悲傷的。施越淚流滿面,想到最多的就是自己七年的青春,喂了狗,連帶著自己也被噁心透了。

  收拾她在這間屋子留下的零星物件時,施越在桌上看到了程毅的尾戒,閃著寒光,刺激皮下神經。

  這個東西留著,總是膈應。

  她背上包,拿著小行李箱往外走。手心的戒指還是冰涼,都捂不熱,站在門口她躊躇了一會,在想要不要把這個東西還給他。

  留著,她膈應,扔了,萬一有重要意義呢?

  走了幾步,她在程毅的房間門框上敲響了幾聲。過了幾秒,裡頭還是沒動靜,估計人還沒起床,她想著還是把東西交給前臺轉交比較合適,省得碰見面,為了這個東西勾起一些不必要的話題。

  她正想著,門就開了。酒店保潔推著保潔車走出來,看到外面站著一位鮮活的尖果兒,她問,「找人?這間房昨晚就退了。」

  施越原以為真的是他來開了門,還在忐忑思忖如何開一句好頭,這下,顯然沒有這個必要了。她點頭致謝,將手裡那枚漸漸溫熱的戒指丟進了包裡。

  程毅走得突然,那份外賣他剛拿進房間,就接到了程汐的電話,火急火燎穿上衣服就退了房。

  •

  程家老奶奶,今年有八十高齡了,人越老越閒不住,宋婉蓉大晚上央著保姆要出去晃晃,家裡的庭院還不樂意,硬是整到了以前住過的胡同口那,說是人越老,越想回頭看看,趁著能記得多記得清的時候,多回憶回憶,為了不讓自己後悔,只能讓程家人為她操心了。

  宋婉蓉摔了腿,好在倒在了保姆身上,沒傷筋動骨,但也扭腫了腳。換成小年輕可以換了藥就回家,七老八十可就另說了,留院觀察。

  程毅到時,眉頭一直攏著,加上北京城裡又堵得慌,他面上就像罩著層烏雲一般,但見到宋婉蓉哎呦時,他還是鬆了口氣。

  「我的親奶奶,您可消停會吧,大晚上瞎溜達,誰帶你出去的,忒不懂事了吧,明天就給她炒了!」程毅一屁股坐在床上,檢查宋婉蓉的腿。

  保姆剛從廁所出來,聽到炒魷魚,立馬慌了。宋婉蓉連連搖手,嘴裡笑駡著程毅,「你這混小子,要不是你不回來陪奶奶,我廢那勁要出去溜達,你們一個個長大後心就野了,都不跟奶奶親了。」

  程毅就不能聽這話,趕快過來哄她,「婉蓉,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您放心,我陪您腿好了再走成不?」

  「真的假的?你這嘴裡的話,我都不敢信了。」宋婉蓉白髮蒼蒼,笑得和善又開心,拉著程毅的手一直輕拍。

  「再不陪陪您,您又要給我安罪名了,我可擔不起您的抬愛啊。」

  「混球兒,你又沒大沒小的!」程汐從門口走了進來,上來就給了程毅一巴掌,拍在腰上。

  程毅嘶了聲,「你這發洩也要看好啊,你敢打姐夫腰子嗎?」

  程汐立馬瞪著他,就要朝他腦門上去,被宋婉蓉叫住,「程汐,少揍你弟弟。」

  程汐撲了空,讓程毅邊上坐著去,「他這副混樣就是欠揍,也就您疼他!」

  「你們兩我都疼,好咯好咯,別吵了,好不容易聚到一塊,小毅說要陪到我腿好為止,你讓家裡的阿姨把他的屋子收拾收拾,這麼久沒住了,該落了不少灰。」宋婉蓉就是躺著也要操心。

  程汐聽著就覺得叨叨,替老人家掖著被子,「您放心吧,家裡阿姨哪天不打掃,瞅您說得,還能讓這混球兒住灰塵堆不成,您別操心了,好好休息吧,我跟程毅明早再來看您,給您帶鹹豆腐腦怎麼樣?」

  宋婉蓉躺在床上慈祥和藹,連連點頭。程毅又喊了幾句奶奶長奶奶短,才跟著程汐退出了病房。門一關,他就遭了一腳。

  「混球兒,你這半個月死哪去了?」程汐瞪著他,就差當場手刃。

  「你們女人怎麼都這麼事事的,溫柔點成不,男人喜歡溫柔的。」程毅避而不答,反而挑刺。

  「對你溫柔,就是上趕著捧你,我犯得著嗎?」程汐推著他往前走。

  又說,「你是不是又在外面瘋玩了?」

  程毅扭頭看她,「這你也要管,管上癮了吧?管自個兒老公去。」

  「我警告你!別在外面整什麼麼蛾子,你那點破事我還不稀得管,我是怕你玩過火,不好收拾,讓奶奶跟著你糟心。」程汐甩著包跟他進電梯。

  自從他媽病死後,姐姐和奶奶就一路管他到大,這都二十八的人了,還被管,誰還沒點抵觸心理,不耐道,「我又幹嘛了,忍您這麼生氣?我是在外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合著咱程家因為我明天就要掛了?」

  程汐聽到後就變了臉色,「呸呸呸,瞅你說得這葷話!程毅,你多大人了?整天讓奶奶跟你後面提心吊膽,你安心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破事,留學回來後你有一天是安穩的嗎?更別說你都二十八了,天天挽著不同的姑娘,怎麼著啊,現在是興一天一個嗎?」

  程毅也不害臊,男女這事上,他一直是這樣,插科打諢,「那一天一個我也吃不消啊,你抬舉我了。」

  「得了!你這個騷包!你今天給我回家住去,我明早接你一起過來陪奶奶,你要是不在家,你就等著瞧吧。」

  程毅隨便應了聲,將程汐的聒噪關在了車門外,終於得到了安寧。北京姑娘的咋咋呼呼勁兒,充分體現在程汐身上,女高音,鏗鏘有力,字字珠璣,句句經典。

  他呼了一口氣,靠在座椅上,不得不又想起那個特純兒的女人,用平淡冷漠的語氣,微怒著眉梢跟他交鋒。

  都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偏她說得就讓他心癢癢。

  大概是沒吃到肉所以惦念著。

  見鬼了。

  施越請秦甄吃刺身,秦甄還真顧忌著身材問題,點得並不多,施越後來又點了幾份,在她對面大快朵頤,秦甄望著就恨得牙癢癢。

  秦甄從包裡掏了一個禮盒給施越,並笑道,「新出的斬男香,別說姐不照顧你啊。」

  施越吞了嘴裡的刺身,眼睛咕溜一轉,接了過來,「不會又是妖豔賤貨那種吧?」

  「你現在需要給自己這種定位,憋了七年吃同一顆草,該是時候改變改變自己,換換口味了。」秦甄擦嘴,這場飯局吃了七分飽,她到此打住了。

  日式包廂狹小的很,施越盤著腿坐著,刺身大多數都是她在吃,這會也膩了,放下筷子,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梅酒,小聲不屑,「誰說吃同一顆草了…」

  秦甄還是對施越的豔遇之夜很感興趣的,她掏出鏡子整理妝容,不經意問她,「那你這是在說,你惦記那第二顆草咯?」

  施越被逗笑了一聲,梅酒在口腔化開,酸酸甜甜,「你不就想套我話嗎?甄甄,你什麼時候這麼八卦了?」

  秦甄收了鏡子,「我這是關心你呢,瞭解一下也無妨啊。」

  施越本來對這事是想閉口不談的,但秦甄最近總是有在安慰她,七年的時間,她深愛過的人傷害了她,在秦甄看來,走出情傷,對施越來說是一件難事。

  所以為了能讓她遠離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勵施越迎接新的感情。

  「香港碰到的,你覺得我回來北京後,還會有聯繫?」施越挑眉。

  「當真一個聯繫都沒啊,那不是白睡了?」

  命運似乎都愛捉弄人,施越原本只想放縱那一次,反正從她離開那個房間後,就沒想過再碰上程毅。

  施越彎著腰,手掌撐在下巴上,如實道來,「不瞞你說,我在酒店住了半個月,又碰到了他。」

  秦甄想了一想這個他是誰,確定後,她有點狐疑,「你是說香港那男的?」

  施越點頭,秦甄開始嘖嘖嘴,這叫什麼?睡到了家門口?

  「你這倒是會睡啊,把人都睡上門了!」

  施越覺得她想太多,趕緊打住,「巧合,我怎麼知道他是北京人。」

  「聽著感覺,你們還挺有緣分的。不如先處著試試。」

  施越立刻搖搖手指,否決,「他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還讓我試試呢,這不給自己添堵嗎!」

  秦甄眼裡的施越,都是一直規規矩矩談著戀愛,做了那件事後,她才發覺施越也可以因此再成長一些,比如說,在感情這種事上。

  「寶貝越,姐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及時行樂,現今渣男遍地都是,你要想找真愛,先心裡做個建設,放眼北京城兒,那都是瀟灑快活的爺們,憑什麼我們女人在感情上要唯唯諾諾,擔驚受怕,你也學學做個渣女。」

  施越不是不可以,她只是眼下不想以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好像多需要逃離吳齊給她帶來的陰影,活似此地無銀三百兩。

  施越嗯道,「順其自然吧,我現在也想喘口氣,以前一心談戀愛,都忘記瀟灑了。」

  秦甄見她狀態很好,順著話說道,「那週末做個美容去,我請。」

  秦甄對美容院也很挑剔,帶施越光顧的都是私人美容會所,裡頭出沒的女人,不是打著玻尿酸,做著肋骨鼻的網紅,就是挎著限量包的名媛和小富婆。

  施越因為要來做臉,妝也沒化,一張乾淨潔白的臉上,隻塗了一層乳液質地的防曬霜。

  私人會所都是提前預約的,但她們訂的兩個美容師這會兒還沒下來,店裡的前臺就端了兩份精緻的茶點過來讓她們先享用。

  施越摘下墨鏡放進包裡,垂眸看了一眼,是紅茶,沒多想就端起杯子喝了起來,並打量著這家美容會所的裝飾。

  秦甄在打電話,涉及到錢方面的事,她跟施越招了手走到窗臺那打去了。施越喝了半杯走了,甚感無聊,就開始在美容會所裡轉悠著。

  「女士,您是在找廁所嗎?」

  施越只是在看畫,她搖頭微笑,指著牆上的畫,「我看下畫。」

  前臺姑娘見施越很有興趣,過來跟她解釋了很多,關於這畫,「………很多顧客都覺得我們會所裡的裝飾油畫很好看,還有想收藏的。」

  施越望著眼前的出浴圖怔足,這幅畫是她前兩年畫的,依然用的吳齊身份拍賣,沒想到兜兜轉轉掛到了美容會所這。

  不過還是挺應景的。

  秦甄掛了電話,喊她去樓上,前臺姑娘帶她們上樓。施越拎著包跟在她們身後,轉角處有一間房,裡頭走出來一個女人。施越讓了讓,那女人身後隨後又跟出了一位男人,正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長波浪卷的精緻女人,推著程毅的胳膊,「別擋人道。」

  程毅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不過他已經見過幾次她沒化妝的樣子,一個星期不見,這會兒碰到了,他也開始琢磨著,是不是得發生點什麼。

  「勁兒這麼大,要給你推下樓了。」程毅抽了胳膊,在施越面前揉了揉。

  「反正你下午也沒事,奶奶說得東西,你去買,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程汐對施越微笑,拽著程毅胳膊下樓。

  前臺跑了下來,喊程汐老闆娘,施越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美容院是剛才那位女人開的。程毅的目光一直繞在腦後,漸漸變成抬頭,目光狡黠,吹起了口哨。施越還在發愣,聽到聲音後,才驚覺程毅是在偷看她的裙底。

  不屑再望他一眼,攥緊裙邊趕緊往房內走。

  程汐瞪著他,「你怎麼見到姑娘就吹口哨?以後別來我美容院!」

  程毅看那裙角消失不見,還在回味,側著頭看她,「我不就吹了這一次。」

  「你以前吹少了,我告訴你,正經姑娘都不喜歡這樣的,你要是追好姑娘,麻煩先好好做個人,把自己那些壞習慣多收斂收斂。」程汐在樓下拿車,臨走前又叮囑程毅別忘了給奶奶送東西。

  程毅在車旁的大樹下抽光了一根煙才覺得平靜了不少,但北京此時正值午後兩點,他後背冒了不少汗。朝美容院的三樓那排望了一眼後,他把煙頭隨意一丟,進了車裡就開空調。

  正經姑娘和他玩一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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