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淚成了冰碴子,施越抹得乾乾淨淨,不露痕跡。
程毅加班回來晚了,到了家裡,空無一人,這才下意識點開手機,要給她撥過去。
還沒按下,玄關的門就開了,風嗚嗚作響,帶著奇怪的吼叫鑽進家中,他聽見嘭的一聲,走去玄關,看到了一身雪花的施越。
「去哪了?怎麼比我還晚到家?一身的雪,在外面溜達散步的?」程毅拉她轉溜著拍雪花,窗外漫天大雪,屋內也跟著下了一場小雪。
施越望著他不言不笑,腦中全是包裡裝的那些照片,那雪花落進了她張著的口中,咳嗽了幾聲,她頓感渾身冰冷。
「我去洗澡。」
程毅看她先前站的地方,一攤水漬,自覺拿了拖把過來拖乾淨了。
施越在淋浴下衝了很久,嘴裡已經分不出是苦澀,還是鹹澀。那袋子藥,她帶了進來,外塗的抹在了傷處,內服的,就著水龍頭的清水服了下去。
腹腔冰冰涼涼。
程毅在書房的電腦前坐著,又戴上了藍光眼鏡。施越路過門邊,想到以前這個時候,她總會擱在門邊看一會他,等他揉眼睛時再進去逗逗他,喊他程老師長,程老師短。那時候,感情真好,她也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站在這門前,不再希望只是去看他那張好看的臉。
她想看看那顆心。
施越穿著家居服,頭髮濕漉漉搭在雙肩,蹲在陽臺上,看那些和她一樣倔強的小花。
程毅看那白白的小身影,像一團小白兔窩在陽臺,而窗外的夜空,也愈來愈白。
施越驚了一聲就被打橫抱起,落進了程毅懷中。
「又剪葉子呢?再剪就得要成禿子了。」他瞅瞅光禿禿的小枝幹,也僅有幾朵小花屹立不倒。
施越傷口的地方感到了疼,倒吸一口涼氣,躺在床上看低著頭的程毅。
那些話,那些照片,那些畫面,縈繞眼前,她禁不住哼痛了一聲,狠狠蹬了他一腳。
程毅被踹懵了,愣坐在床上看施越緊緊抱著被子,保護著自己。
他手上沾了東西,有點像藥膏,搓了搓指頭,他拽過施越的腳踝,拉到自己身旁。
「怎麼回事?」他碰的地方有藥膏,自己也嚇到了。
她不說話,抖著嘴巴看一邊的落地窗簾。程毅不知道她這脾氣怎麼又上來了,倔的不說話真讓人著急。他拉上她衣服,去脫底褲。施越眼疾手快,亂蹬著腿,朝他踢,「別碰我。」
程毅咬咬牙齒,一肚子莫名其妙,他鉗住施越雙腿壓在身下,摸著她的臉,「你今晚怎麼了?」
施越閉了眼睛,不想去直視這樣的程毅,語氣莫辯,「我下面出血了,伺候不了您,您找別人去吧。」
程毅盯著她眨了幾下眼睛,心中升起一把火,他從施越身上撤出,坐在床邊,去想她說的話,去想她從一進家門後的種種行為和表情。
「別跟我這個樣子,你要有事就說,什麼您,伺候,找別人去,你把我當什麼了?」程毅的聲音冰的像窗外的雪。
也冷進了施越心裡。
施越起身給自己扣好衣服,室內安靜到只有程毅呼吸的聲音。他站起身,撈過床上脫去的衣服套上,回頭看她。
「你是什麼人,我哪裡又會知道呢。」她捂著額頭,垂在膝上。
她沒有辦法,也忍不住,次次只能這樣諷刺,以平她內心的恨。
不過短短五天,程毅又一次陷入了怪圈,那個姑娘低著頭,愣愣看著床單,忽然開口,「窗外下雪了,北京今年的雪真的來的太晚了,就像好多事,我總是後知後覺。程毅,我真的好累。」
程毅愣在原地,心口撲通的跳,「你累什麼?後知後覺了什麼?」
「我覺得自己好沒出息,也根本學不會怎麼再和你繼續下去。」她抬頭,看著他。
一切來的太突然,也像這場雪,一發不可收拾。
不等他開口,施越繼續往下說,「和你每一次吵架,我們都解決不了吵架的根本原因。我有我的心事,你也有你的心事,我不願告訴你的,你都知道了。可你不願告訴我的,我永遠不會知道。」
「你想知道什麼?」
施越吸了一口氣,她怕,怕一問出口,就不會再有回頭的路可走。
「我問你想知道什麼?」他走過來,掐著施越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
他一生氣,便沒了溫柔,頂上的燈光耀眼,而那雙含火的眼睛裡,也始終得不到一個平緩冷靜。
「我想知道,你在上海,在那房間裡,待了一個小時做了什麼?」她哽咽,扭了下巴,掙脫了他的手。
那觸感消失,程毅捏了空,耳畔都是心跳聲。
他看著施越,回憶她說的上海那一夜,發生了什麼根本不重要,沒有一件是施越想的那樣。可他氣,到底他始終是得不到施越的信任。
「什麼都沒做。」
施越聽著這五個字,像是覺得自己白折騰他一場,她何嘗不希望他什麼都沒做,可也更希望他能坐下來好好跟她說,解釋,圓的更好一些,讓她足以相信。
可他沒有,誰都有不服輸的心理,並不會為沒做過的事而解釋。
「你永遠都是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
「我沒做過的事,有什麼好解釋。」
「可你進去了,你待了一個小時,沒有人會欺騙自己的眼睛,即便我想騙自己。」淚珠掛在眼角,搖搖欲墜,似窗外樹丫上的積雪,隨時會墜落。
那晚,坐車回去的途中,Linda在車上顛的難受,和她一樣難受的還有程毅。但比她要好一點,於是下車後,他只能扶著Linda帶去酒店房間。在酒店門口,她像一條蛇一樣抱著程毅的腰,待他在她包裡翻騰到房卡時,才又拉著她帶了進去。
Linda渾渾噩噩,可也知道程毅跟他進了房間,內心期待今夜可以發生一些什麼。可程毅一進去,就把她丟到了床上要走。Linda不想讓他走,剛起身去拉他,胃部一折,全都吐了出來。
吐了程毅一身。
程毅第一次被人吐了一身,當時愣在房間足足兩分鐘,才進了衛生間脫衣服。
Linda吐了後,酒也醒了大半,看著滿地的污穢,傲惱自己的行為太過丟人。程毅脫了襯衫,扔在浴缸裡,看那灘污漬越來越嫌棄。
他沒衣服穿了,第二天一早便有會議,時間緊迫到沒有空隙去買第二套。Linda打電話問了前臺,衣服送去洗,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拿到。
兩人被這出意外,弄得徹底酒醒。
程毅把浴室門一拉,將Linda擋在外,頭一回自己洗了一件沾滿污漬的襯衫。
他再出來時,又穿上了那件襯衫,下擺一灘半幹的水漬,沒跟Linda多說一句廢話,他提大衣走了。
「我跟她是去出差的,犯不著出個軌還搭趟飛機過去。」 他這麼說著,心裡疑惑她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施越下床,從沙發上拎了包回來,朝床上扔了一個東西,「我在你車後座撿到的。」
程毅看了好幾眼,才想起這手鏈好像是Linda的。
「這麼貴的手鏈不知道怎麼就掉在了你車上,扔了又太可惜,你記得帶給她。」施越把包一扔,甩在床上,文件袋裡的照片也跟著掉了出來。
熟悉的衣服和臉,讓程毅抬眼看了施越很久,才伸手去拿紙袋。
一張張看過去,都是他和Linda,那三天的行程,他和她幾乎除了各自在酒店房間的時間,其餘都在一塊。
他抖著一把照片,聲音壓抑克制,「我就想你這突然唱的哪一出,這是怎麼說,找人盯著我?」
「你要是不心虛,怕這些東西做什麼?」
話說完的那秒,程毅向上砸了這把照片,滿天劃下的相片,蹭破了施越的臉頰,沁出一絲細小的血痕。
像個裂縫。
「你失望,我也失望。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犯不著多解釋一句。」程毅經過她身邊,走到外,甩上書房的門,連地板都跟著抖了抖。
施越看著滿地的相片,都是他和Linda,他們一起笑,一起說話,有的動作親昵,有的眼波交流,總之,施越看著心碎了。
她摸了摸臉頰那,手指上沾了一些血,才知道剛剛被劃的地方,破了。
仿佛是在心上刀了一口,越咬牙心越疼。
程毅在書房靠著書桌歎氣,回憶跟施越在一起的這五個月裡,他們快樂的日子大於這些爭吵的時間。可每次爭吵時,他們雙方都彼此會暴露自己最倔強的一面。程毅心生無奈和疲乏,他從來沒覺得戀愛這麼難談,渾身跟被剝了皮抽了筋一樣,只有累,只有壓抑。
施越打開了他書房的門,看著他垂著頭緩緩抬起,她捂著胸口看著他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告訴我,你在房裡做了什麼?」
隻隔了幾步的距離,施越想,如果他能過來抱抱她,說他錯了,不應該對她那麼凶,不應該對她吼,更不應該不解釋原因,只說結果。結果她都看到了,他拎了件大衣出來,襯衫歪歪扭扭,可為什麼,她依然想欺騙自己,希望程毅,真的什麼都沒做。
程毅額上的血管,在白熾燈下愈來愈青,他緊緊握住的拳頭那,被那枚戒指勒紅了手指。
「我說再多有用嗎?你打一開始就沒信過我。」
他們之間,各自有一道空缺,是雙方永遠彌補不了的傷口。
施越鬆了吊著的一口氣,垂眼看著腳上的那雙兔子拖鞋,硬是逼自己把淚吞了回去。
她關了門。
然後這一夜,他們沒有相見,一個躺在臥室睜眼到天亮。一個在夜裡就出了家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北京一夜後,銀裝素裹,施越頭一次覺得窗簾外的天白的晃眼。她一夜未闔眼,眼下一片灰青。
程毅昨晚甩門出了家後,施越才知道,她心裡掙扎的防線,終於潰敗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程毅心中,永遠比不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也越是如此,施越才發覺得自己愛的特別卑微。
來的時候,這裡只有程毅的東西,走的時候,施越卻給他留了一堆東西。
她失笑,就當這些是租房費吧。
兩個行李箱裝的都是帶來的衣物,施越在陽臺那收內衣,看見一筐子程毅丟的衣服,他看來已經習慣施越幫他洗衣服,不禁可笑自己的行為,在程毅看來,他又有多在意施越為他做的改變,和努力呢?
那盆花,樹葉全敗了,蒼白的白花瓣,花朵捲曲,密密麻麻爬滿了黃色紋路,再不復昨夜那樣美麗。
脆弱的東西,都是如此,一旦沒了呵護,就會頹敗。
愛情,也一樣。
施越走了,拖了兩個行李箱,一個人行走在雪地裡。
她無處可去,最終又是去了秦甄那。
架勢看著就是搬家,秦甄見她模樣有些萎靡不振,不先戳痛處問她,施越也不想說,就著秦甄的客房,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待著。
期間,她給自己改了機票。年關的機票,只有後天頭等艙有一處空位,她加錢升了艙,心中才有了一些安定。
秦甄敲門進來,給她端了一杯溫茶,放在床頭。
「跟他怎麼了?」
施越抱著腿躺在床上,見她來了,支起身端水喝,她好久沒進食了,一口喝光了這杯檸檬茶。
「分了。」杯子一頓,她乾脆道。
秦甄啞口無言,她想問為什麼分,可到口的話,也說不出了。施越如果想說,會像上一次那般,跟她訴說,可這一次,她選擇了自我消化。
秦甄安慰性拍了拍施越肩膀,「我跟你說過的,凡事以自己感受為主,好就一起,不好就分開。你自己定的主意,自己不後悔就行了。」
「甄甄,你借我住兩天,我後天回南京。」
秦甄歎了一聲,摟著施越的肩,「行,你想住多久都行,回北京了,住我這也行。」
施越抱了抱她,很感謝在北京,能有這樣一位好朋友在她身邊。施越很想學會秦甄的那套應對處事,可她不會,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受情緒影響的人。父母呵護至大期間,沒受過苦,沒被人欺負過,也更沒因為一點心痛的事就哭個不停。可入了北京後,她一次比一次受傷,也離從前的那個施越越來越遠。
她很懷念,那個不被情愛困頓的自己,滿心只有希望與夢想。
秦甄看她黑眼圈很重,應該一夜未闔眼,替她蓋了被子,她輕聲退了出去,讓施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