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世界2
時小鮮心裡已經大概明白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她聽著段明遠在一邊,細數示小鮮曾經在師門中的美好過往,也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孫飛宇。
段明遠漸漸也意識到,自己憤怒的指責,已經被時小鮮徹底忽視成背景音了。他終於尷尬萬分的住了嘴。隨即又加倍憤怒地,瞪著忽視他的時小鮮。
在時小鮮清澈明亮的注視中,孫飛宇心頭一顫。段明遠想說的,本來也是孫飛宇想說的。他原本也是想向段明遠一樣,質問時小鮮的改變。
但在時小鮮的注視中,孫飛宇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刻,他腦海中只有一個下意識的反應——贗品就是贗品。
不論蘇薇薇如何模仿,她永遠無法成為時小鮮。
不等孫飛宇理清自己的思維,段明遠已經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認錯也就算了——」
「我沒有錯,當然不會認。」時小鮮終於忍不了段明遠在一邊一直「嗡嗡嗡」的叨叨了。她打斷了段明遠,轉頭看過去。
而段明遠被打斷後,眼中的憤怒已經燒到頂點,甚至帶出兩分痛心來:「這還是我們把你寵壞了。過去,你犯了什麼小錯,我們從來不讓師父罰你,不成想就把你養成這副性子!從前你順風順水的時候,大家也只當你是嬌憨。現在你人在逆境了,才露出本性來,竟然連是非都分不出來了!」
「段明遠!!」
孫飛宇一掌轟在段明遠身前!將地面轟出一道焦黑裂痕。
「住、嘴。」
他死盯著段明遠,聲音沉重頓挫。
段明遠一愣,終於稍稍回神,抬頭對上孫飛宇冰冷黑暗的眼神,他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曾經的示小鮮是何等天資縱橫的人物?如今她光環不再,本就已經很不好過了。偏偏他還要提起過去,來貶低現在的她……這不是給她的傷口上撒鹽嗎?
想著,段明遠還有些愣地,又轉頭去看時小鮮。
卻見時小鮮也沒有什麼被他的話傷到的神色,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段明遠稍微緊繃的心底放下了一塊。但隨即又對時小鮮這樣沒皮沒臉的樣子,有些不滿。
他想說什麼,張一下嘴,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到是時小鮮看出來了,挑眉:
「你自己也說了,從前順風順水的時候,你們說我是嬌憨;現在我人在逆境了,你們就說我是非不分了。」
時小鮮對著他,雙手一攤:「這不是連你自己都承認了嗎?」
「承認……什麼?」段明遠有些茫然。
「承認,我沒有變,變得是你啊。」時小鮮看他實在沒轉過彎來,只能再開口補上一句。但最後沒忍住,還是對他翻了個白眼。
段明遠也終於繞通了時小鮮的邏輯,隨即……啞口無言。
但段明遠到底還是個頭腦靈光的,很快就從被時小鮮帶進去的溝裡面又爬了出來:「我在和你說這個嗎?」
他指著地上的啞僕:「你拿著蘇薇薇的下僕來磋磨,算是個什麼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薇薇和這啞僕,情同姐妹。她如此身世悲慘,如今就得這一個舊人,跟在身邊。我讓你不准對薇薇出手,你卻轉頭就拿著啞僕——」
時小鮮又聽不下去了。她伸個懶腰,打著哈欠,一邊往院門口走過去,一邊含糊道:
「你就是在和我說這個啊。」
時小鮮說著,看著段明遠,聲音有些懶洋沙啞地道:
「如果是從前,你聽到有人說『示小鮮在折磨下僕取樂』,大概會立刻讓那個人,少胡說八道的。但現在,你卻衝到我面前,非說我死不認錯。」
說著,時小鮮在距離段明遠很近的地方,停下來,注視著他,收斂了懶散的神色,認真地看著他:
「你嫌棄的,不是示小鮮變了,而是示小鮮沒有變。
「因為她已經是一個金丹碎裂,從此需要仰仗其他兄長們的庇護,才能繼續生存下去的人。而這樣的人,怎麼可以還像過去的那個小師妹一樣,任性妄為呢,對吧?」
時小鮮說話的時候,一直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段明遠。在她的注視下,段明遠的神色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狼狽。
時小鮮也就不再繼續和他多計較什麼,聳聳肩,又恢復了一副百無聊賴的神色。
而這一次,段明遠終於感受到了時小鮮無所謂的神色中,對他的鄙夷。段明遠忽然感到一種被羞辱的刺痛,他應激一樣的張口道:
「你也知道,你是在任性妄為?」
時小鮮本來不想再理會他的,聽到這一句,再一次停步。她看著段明遠,微微皺眉,「嘖」了一聲。
段明遠就更狼狽了。他也清楚自己現在是進退失據,只能抓住時小鮮言語裡的漏洞來反擊,已經落了下乘。卻沒想,時小鮮下一句話,更像是一個巴掌一樣扇過來:
「你是一個懦夫,你知道嗎?」
段明遠直接被「懦夫」兩個字給打懵了。他抬頭看過來,半是不解,半是被人劈頭莫名罵了一頓之後,逐漸升起的怒氣。
時小鮮就知道了,這也是一個沒有活明白的人——
曾經的段明遠,也是上禹派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這樣的光環在身,他到哪裡都是受人尊崇的人物。上禹派被滅門,也打掉了他身上最大的光環。
重建後的上禹派,就已經不再是所有人的上禹派,而成了孫飛宇的上禹派了。
曾經,段明遠是和孫飛宇平起平坐的同輩,現在卻也只能仰人鼻息。
段明遠才是那個失去了昔日榮光和傲骨,只能躲在孫飛宇的庇護下,緬懷過去的人。
他卻渾然不自覺。甚至還理所當然地認為示小鮮也會像他一樣,在打擊過後,就丟掉了傲骨。
段明遠對示小鮮的包容和力挺,都是帶著同情的。因為弱者總是在更弱者身上,尋找自身的價值。同情著示小鮮的門庭冷落、被人遺忘、慘淡下場,段明遠就可以不用去正視自己的失落。
但示小鮮從來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而時小鮮也不想在和一個沒活清楚的人說些什麼,她直接路過段明遠身邊。
段明遠卻不甘心地叫住她:「站住!示小鮮,你把話說清楚!」
時小鮮睬都不睬他的。而就在她也就要經過孫飛宇身邊時,孫飛宇卻伸出一隻手,攔在她身前。
兩人相視。
孫飛宇百感交集、難以名狀,時小鮮也不滿意地皺皺眉。一時間,兩人都是無言。
段明遠卻還在背後叫囂著:
「示小鮮,你給不出解釋就想走?這到底誰是『懦夫』?今天無論如何,你要給薇薇一個交代!」
時小鮮本來還在不高興孫飛宇,被段明遠一說,當下就扭頭,遷怒地衝著段明遠,仰起頭,45度角向下,投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手指著還躺在地上的啞僕:
「你想要什麼交代?你自己不會過去看嗎?」
段明遠以為她還在挑釁,頭皮都氣得發麻了:
「你、你……好、好。你這是做了錯事,甩手就走?你能躲到哪裡去?!」
「去你不敢去的,外面。」時小鮮「哼」了段明遠一聲,深覺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扭頭也有點生氣地就要繼續走。
卻在繞過孫飛宇時,又被他一把抓住。
孫飛宇其實聽懂了時小鮮沒有說出來的話。她是瞧不上段明遠的,因為段明遠已經失去了銳氣。
在曾經的上禹派,他們這一輩嫡傳同門,誰又不是天之驕子?初出茅廬,誰又真心服過誰?
但在上禹派被屠殺滅門後,他們躲入混沌深淵的人,或多或少,都已經被混沌氣息入體。雖說上禹派內有可以穩定混沌氣息的秘術,大家性命無憂。但混沌入體後,道基不穩,修為上,想要更進一步,已經是難如登天。
他可以一路突破,但其他人卻已經放棄了。
小鮮之所以瞧不起段明遠,因為他已經沒有銳氣,再重新出發,去追上那個曾經被萬人矚目、前程遠大的自己了。只能在這裡盤點、緬懷著那些已經回不去的往昔,來聊以慰籍。
而小鮮不同。
即使她是所有人中傷得最重的一個,但她從沒有低過頭,沒有認輸。
「小鮮……」
孫飛宇終於懂了,為什麼在看到時小鮮的一瞬間,他就知道了蘇薇薇永遠只會是一個贗品:因為時小鮮絕不會讓自己變得可憐。
她不會跪在地上,認不該認的錯。她也永遠不需要被人同情和憐憫。
如果她接受別人的照看,只會是因為她信任那個人,願意把自己的軟肋交給他。
而意識到這一點,孫飛宇心中頓時慌亂成一團。
他知道,時小鮮要走了。這意味著,她不願意再把自己的軟肋交給他了。
「你不要和我生氣。」
孫飛宇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抱住時小鮮,一邊聲音略急促地說:「外面很危險,你亂跑——」
時小鮮當然不會讓他抱住,立刻就掙開。兩人拉扯起來,動作間,一小支乾枯的梅花,從時小鮮的袖籠中掉落出來。
這下,兩個人都愣了愣。
孫飛宇微頓之後,終於放開時小鮮,彎下腰,去撿起那隻乾枯的短梅枝。
他的身形有些佝僂,動作有些慢了。所以那梅花就被時小鮮搶先一步,撿了去。
孫飛宇抬頭,看向時小鮮。
「你……還留著它。」他聲音微啞的說。
時小鮮把玩了一下手裡乾枯的梅枝,輕笑:「是啊。」
「小鮮,我……」孫飛宇又伸手過來,想要握住時小鮮的手。
時小鮮卻退了一下,讓開他。她注視了孫飛宇一小會兒,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發出低低的歎息,然後,她把梅枝交還給孫飛宇。
這一次,她沒有不高興。只是很簡單,很溫和地看著孫飛宇,像陳述一個事實一樣,告訴孫飛宇:
「但你的梅花,從來不是給我的啊。」
孫飛宇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小鮮?」
時小鮮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知道,孫飛宇可能還像上一個世界一樣,已經忘記了。但她還記得:
曾經,她還是一隻小饕獸的時候,雖然是人形,但對食物的需求卻一點沒少的。
饑餓是她很長時間裡,唯一的感覺。
自從出生,她就沒吃過一頓飽飯。
在她過去的遠久記憶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追尋著洪荒裡靈氣聚集的地方覓食。但往往尋找日久,也只是偶得一兩根靈草,連給她塞牙縫都不夠的。
就在她餓得奄奄一息之際,是他救了她。
那個時候,他是一個人族的大能修士。
時小鮮的名字也是他為她取的。
一開始,他對她也很好,給她數不盡的珍奇靈果,親自教她如何用天地靈氣來修煉,照顧她從來不假手他人。
直到另一個女修出現。
然後,她見到他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有一次,時小鮮實在很餓了,偷偷跑去找他。卻看到他在揮手之間,毀了他曾經為她親手種下的珍奇異果,回頭溫聲對著身邊的人說:「你想賞梅,這有何難?」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時小鮮卻沒有上前。
她只是沉默地眼看著她的累累果樹,倒爛了一地。
三天之後,滿山梅花盛放了。
時小鮮很生氣。一賭氣就發狠地跑到梅花林,想要毀了讓人討厭的滿山梅花。
但最後,她只是啃了兩口梅樹樁子,就啃不動了。
時小鮮現在都能想起,那滿口木屑的苦澀味道。
她那個時候,就很想大哭一場的。但最後,她也沒哭出來。只是小心地摘下了一枝梅花,偷偷藏了起來。
後來,她總是沒事就把那隻梅花,拿出來看看。想要弄清楚比起好吃的果子,這種中看不中吃的梅花,到底好在哪裡?
當然,這件事,直到最後,她都沒有想明白。
不過,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
她那個時候很想哭,而現在,早就已經不再想哭了。
她甚至有點想要微笑。
對著曾經那個想哭的自己。
她想要穿過時光,去摸摸,曾經只能蜷在角落裡,看著梅花,默默無言的自己。她想要告訴曾經的自己,沒關係的,你不用傷心,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時光雖然已經流過,她不能去安慰過去的自己了,但她還可以微笑:
「我曾經很羡慕可以拿著你的梅花的人,但現在,我可以把花還給你了。」
時小鮮說著,把梅花放進仍然是一臉無措的孫飛宇手中。
而孫飛宇終於像是意識到什麼。他抓住最後的機會,緊緊握住時小鮮的手,仿佛穿過時光,握住從過去延伸到現在的,他和她之間,最後一次交集:
「我沒有變,小鮮,我愛你,我隻愛過你。蘇薇薇什麼都不是——」
他語氣中帶著急切地想要解釋。
而時小鮮臉上,卻已經只有釋懷。
時小鮮發覺自己似乎終於可以看著孫飛宇的臉,不再想要皺眉了。這是好事。
她很心平氣和地,看著他說:
「沒關係的,人都是會變的。真的變心了,也沒有什麼,告訴對方就可以了。」
「不是、我沒有,我只是……同情蘇薇薇……」孫飛宇眼底已經露出一些恐懼的神色,他忙亂的想要解釋什麼,來堵住時小鮮接下來的話。
但他堵不住的。時小鮮還是自顧自地說了出來: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時小鮮指指自己的心口,然後看著孫飛宇,語氣很認真地說:「你真的不要再來找我了。」
末了,她又對著孫飛宇一點頭,像是終於給他們之間,定下了最後的終點:
「像我這樣,清清楚楚的說出來,就好了。」
說完,時小鮮覺得像是感到什麼東西,從她心上被挪開了。
原來真的是,說出來了就好了啊……
時小鮮之前並不知道,和孫飛宇當面說出這句話後,會是那麼輕鬆。
現在,她只覺天地廣闊,而她身輕如燕。她微微抬頭,看到孫飛宇身後,光線明媚。
透過光芒中輕舞的塵埃,她似乎又看到了曾經在角落裡看著梅花發呆的自己。
曾經那個小小的自己,忽然發覺身前的梅花消失,就茫然地抬頭,穿過時光,向她看了過來。然後對著現在的她,粲然一笑。
時小鮮也燦爛的笑起來。
在時小鮮笑彎起眼睛的時候,握在孫飛宇懷中的那隻梅花,也瞬間朽化,潰散成黑色的塵埃。
當時小鮮向著孫飛宇身後的萬里晴空,再次出發時,孫飛宇卻再一次從她背後,伸手過來,想要留住她。
他在時小鮮視線的盲區裡動手靠近,時小鮮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有危險」。她想也沒想,反手就給了孫飛宇一爪子。
她撓,孫飛宇也沒有躲。
他還是牢牢地抓住時小鮮,只是抓人的手臂上多了三道血痕。
時小鮮被人按住肩膀,當時就炸毛了!她身體中的饕餮血脈立刻激發,扭頭對著孫飛宇,齜牙:
「你放手啊!不然我撓你臉了!」
說著,她揮舞著變長的粉紅色尖爪子。
她張牙舞爪的樣子,讓孫飛宇看得很想笑。卻在他勾起嘴角的時候,眼角已經微熱。
「不放。」孫飛宇看著他,輕聲說。
他滿手都是時小鮮還給她的梅花,朽爛後的黑色灰燼。
那隻梅花,是小鮮從混沌深淵裡帶出來的,本來就已經被蝕得快銷沒了。要不是小鮮一直帶在身邊時刻溫養著,早就已經化成灰燼了。
他竟然如此愚笨。
他以為自己是求而不得的,其實一直就在他身邊。
但為什麼他要等到如今,花已凋零、人已轉身的時候,才終於看到她的情意?
他又怎麼可能放她走?
她走了,留下他怎麼辦?
在悔恨中,日日品嘗著這種,在意識到自己早已得到的一瞬間,就已經失去,是什麼滋味嗎?
「你撓吧。」孫飛宇聲音中帶著一點笑意的說。
他這麼說,小鮮果然更生氣了。
這樣的生氣,卻都比之前的微笑,都讓孫飛宇好受。
就像小鮮說的,她始終沒有變,還是那個小師妹。會在生他氣的時候,眼睛瞪圓著,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看過來。
而孫飛宇這個樣子,時小鮮就很不高興了。她強了強,始終強不開手,就準備要發火了。
刹那間,來自遠古的凶煞氣息,在她腳下蔓延。她的肌膚都翻上鱗片,而盤亙在她破碎的金丹中的混沌氣息,也開始隨著她的血脈流轉。
刹那間,混沌氣息沿著時小鮮的身軀開始腐蝕。四周的地面,都開始被混沌氣息侵染,蝕出道道黑色裂痕。
孫飛宇眼中的笑意,化為駭然。
段明遠更是已經一掌劈過來,想要隔開孫飛宇和時小鮮!
孫飛宇頓時轉身,一手揮散了段明遠的轟擊,時小鮮也趁機躍開。
「你到底在做什麼?」那邊,段明遠已經是滿臉陰沉戒備地,看著時小鮮,「你是在修煉什麼邪門功法?!你還當自己是上禹派的人嗎?」
時小鮮對著段明遠臭著臉,努一下嘴:「要你管!」
說完轉身就往外跑。她才不想在這裡和他們廢話呢!
只見段明遠揮手之間,布下一道防禦壁障,擋住時小鮮去路:「別跑,把話說清楚!」
時小鮮爪下生風,裹挾著混沌氣息,一爪子撕碎了段明遠的壁界,頭也不回地接著跑!
但瞬間,她身前又浮起一道宛如水波的無色壁界。
時小鮮皺眉,一發狠,伸手使勁一撓!
「哢哢」地幾聲脆響,時小鮮的手指甲應聲而斷!壁界卻之被戳出了幾個拳頭大小的空洞。
時小鮮還以為自己肯定能撕開的,差點整個人直接一頭撞上去!
臨了險險翻身,落地。
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右手指甲斷了三根,指甲蓋也有點被掀起來了,正往外滲著血。
「嘶——!」
時小鮮給自己看得倒抽一口冷氣,連忙甩甩手上的血滴。然後發覺不管用,又把流血的手指頭一口塞在嘴裡。
這時,孫飛宇又追過來了。他神色有些惶然地看著時小鮮,伸出手:
「受傷了嗎?我看看。」
時小鮮含著手指,對他搖頭。
她想起劇情裡,也有這層壁界的:
這層壁界本來就是孫飛宇布下的。當初,他把示小鮮安置在這裡後,他需要親自外出尋找替示小鮮換命的人。但又怕仇家會尋上門來,金丹碎裂的示小鮮無人保護周全。就搜盡了門派中的靈寶,為示小鮮布下了這個保護的陣法。
在劇情裡,在蘇薇薇的運作下,這個陣法也不是用來防止外面的人攻進來,反而是用來囚著示小鮮,不讓她出來「撒潑」用的。
劇情裡面的示小鮮想要闖出這個壁界,也花了很大功夫,最後還受了重傷的。
眼下,時小鮮手又痛,看劇情上形勢對她不太順,惱得她心裡也很煩,孫飛宇還要靠過來。
時小鮮只能開始退。孫飛宇進一步,她就退一步,繞著圈子和孫飛宇周旋,總之就是不讓他再靠近了。
「別動。」孫飛宇沒有辦法,只能站定了,聲音微顫地問她,「你是不是修煉的功法出了問題?」
「沒有。」時小鮮看著他,聲音含糊地說,「你把壁界放開。」
「外面很亂的——」
孫飛宇還想找藉口,時小鮮又對他大力搖頭:
「外面傷不了我。你把壁界放開。」
孫飛宇的視線和時小鮮的對視上,知道時小鮮去意已決。情況變幻如此之快,讓孫飛宇也感覺到無所適從。
他這時候也才想起來,他今天過來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蘇薇薇。
他是要來找時小鮮要人的。
一瞬間,孫飛宇只覺頭痛欲裂。他強忍著額角暴起的青筋,對時小鮮道:
「小鮮,我沒有變心。你我本來兩情相悅,蘇薇薇在中間,不過是——」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時小鮮氣得不行,把手指抽出來,大聲道,「你把壁界給我開開!」
她剛剛把手指拿出來,血又開始順著指尖冒。
孫飛宇又是一步上前,伸手過去。時小鮮連忙退一步,自己把手指頭含回去,繼續瞪著他。
一時間,孫飛宇呼吸急促,眼角微微發紅。他站著,看了時小鮮一小會兒,才道:「我放開,你會走。」
時小鮮點點頭。
這時,段明遠也追了過來,聽到最後這一句,接道:「示小鮮,你還想跑到哪裡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該是如何便是如何。」
時小鮮也不理會他,隻盯著孫飛宇,吸著口水問:「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孫飛宇看著她,沉緩地搖搖頭:「小鮮,我會證明給你看。蘇薇薇不過是——」
時小鮮聽都不聽,扭頭就往院子裡面走了。末了,經過那個啞僕身邊時,也順手拖著啞僕的腳,把她一起拉回了房間。
段明遠在背後,看著時小鮮拉著一具「屍體」回房了,在想到她正在修煉的邪門功法,有了非常不好的聯想。
他就要往時小鮮的房間裡面追過去,但孫飛宇卻開口了:「……走吧。」
孫飛宇輕輕觸摸壁界,壁界上蕩起一圈水波漣漪。
段明遠還是想去追時小鮮,不想就此放過。但這個壁界,只有孫飛宇能控制。孫飛宇要走,他也就只能走。但段明遠還是不甘罷手地皺著眉問孫飛宇:
「你就這樣放著她?」
正準備離開地孫飛宇忽然手下一頓,他回頭,像是不認識段明遠一樣,從上到下的打量他一遍,然後開口輕聲問:「……你還想如何?」
段明遠張口,卻啞了。
看著他這幅樣子,孫飛宇忽然想起剛剛小鮮說的,「變心了就要直說」。
他忽然意識到,他和蘇薇薇明明有瓜葛,卻在小鮮面前不肯承認。這樣的自己,在小鮮眼裡,也是這般不堪嗎?
孫飛宇心底又是一慌,他掩飾的轉過頭,不敢再看段明遠。深怕再從他眼裡,看到自己醜陋的影子。
*
被時小鮮拖進房間裡面的啞僕,是被一陣鬧叨的聲音吵醒的。
她醒的時候,時小鮮也沒有注意到,還一個人在那邊念念叨叨地抱怨:「打得過我了不起啊!嗯,好像是了不起。那就儘管過來和我正面打啊,又不動手,就仗著陣法不讓我出去,什麼人嘛!……」
時小鮮在那邊,一邊鼓搗著,一邊罵罵咧咧地。
啞僕只覺喉嚨裡像是有一把火在燒,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她只能衝著時小鮮發出聲音的方向,伸手抓摸著,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沙沙聲。
時小鮮一聽,連忙扭頭跑回到床邊上,伸手讓啞僕握著。她這毛手毛腳地,直接就把自己受傷的手遞上去了。
啞僕那邊,求生的本能讓她用盡所有力氣,死死抓住時小鮮。可把時小鮮疼得一陣齜牙咧嘴地。她倒抽著涼氣,把耳朵湊過去,聽啞僕在大口大口地喘氣聲裡,夾雜的嘶啞話語:
「我、水……」
「哦!」時小鮮聽清楚了,也抽不開手。只能一邊被啞僕逮著手指,一邊用腳去把放水的小桌子勾過來。
然後提起茶壺,直接用茶壺嘴給啞僕灌了一個半飽。
啞僕這下清醒了一些,才看到她抓住時小鮮的手,已經在滲血了。她有些懼怕的放開。
時小鮮也連忙把手抽回來。然後一路吹著手指,小跑著,把她剛剛鼓搗出來分好類的丹藥,都拿過來。
這些都是外面送進來給她療傷的,她一直沒吃,都給昏迷的啞僕灌了下去。一連灌了半個月,啞僕終於從生死邊緣給藥回來了。
時小鮮還挺高興地,她一邊給啞僕繼續往嘴裡跟餵飯一樣塞藥,一邊開始給她滔滔不絕地說起她的「計劃」來:
「你還記得,示小鮮之前告訴你的,只有修煉這套煉體功法,才能救你一命的事情不?……」
劇情裡面的示小鮮,是修煉了自創的煉體功法,硬闖出這個囚牢的。但示小鮮的這個身體底子被毀得很厲害,修煉起來很艱難。再被時小鮮之前亂來一攪和,就更不中用了。
再說了,時小鮮也不是那麼有毅力的人。
饕餮嘛,本來就是靠吃出來的,不是靠練出來的。她還想著等出去以後,再能弄到兩個白胖胖的氣運圓球吃了,坐等饕餮血脈自己復蘇呢。
所以,時小鮮就決定了:讓啞僕練起來。
這會兒,她劈裡啪啦地把她亂七八糟的想法,和煉體功法修煉的一些問題,都一股腦對啞僕說了: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了。怎麼樣,你幹不?」
時小鮮本來想說,如果你不幹,我可以讓孫飛宇直接放你出去。不過想想還是沒說出來。因為就算啞僕現在沒死,她出去了蘇薇薇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她這個時候說這話,聽著跟威脅似的。
但她等了一會,看啞僕還不點頭,就又想了想再往上加碼:
「這樣,你要是練成了衝出去了,我就帶上你一起走好了。到時候,你練好了體子,」時小鮮擂擂她胸口,「就再也不用怕誰了!」
啞僕被她推得胸口發悶。她其實也沒太弄懂時小鮮說的是個什麼情況。不過,她花了一點時間,還是把時小鮮最關鍵的意思理解到了:這套煉體功法,會有很多問題。但如果她不修煉這套煉體功法,十有八九*會死。
而要是練好了,她們就能一起闖出去,離開上禹派,到外面去自力更生。
啞僕想通這一點的時候,紅著眼睛,對時小鮮狠狠點點頭。
「好。」時小鮮暗暗握拳,一手搭在啞僕肩膀上,目光灼灼地說,「我就知道,你行的!我非常看好你!……呃,對了,你叫什麼來著?」
很久沒有人想到問過啞僕,她的名字了。所有人都叫她「啞巴」,而她的主人蘇薇薇,叫她啞奴。但她其實一直記得,自己是有一個小名的。她的阿爸阿媽叫她——
「小、翠。」啞僕用沙啞變形的聲音說。她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話,都已經快要忘記怎麼發聲了。
但時小鮮還是聽清楚了這個名字,她眼底燃燒著熊熊火光,大力拍打小翠的肩膀:「好!小翠,你一定行的!」
啞僕小翠也大大地點了一下頭。
從這天開始,時小鮮就指導著小翠開始修行。說是指導,其實大多數時候,是小翠自己在摸索。
這套煉體功法,其實算是示小鮮從妖修的修煉功法中,化用過來的,糙得很,也不是很適合人類。小翠可沒被少折騰。
通常是小翠練半天,練出一胸腔的大淤血,沒法繼續了,就捂著胸口來找時小鮮。時小鮮揮手給她一堆丹藥補補,自己去練一遍出錯的地方,找到問題。
然後擦擦滿口血,告訴小翠該怎麼改。
反正,這兩個人都是頭鐵的,也不覺得她們這樣的搞法有什麼問題,就一直這樣亂來。本來示小鮮創的功法,融合了上禹派嫡傳道法,走的本來是中正平和的路子。但硬生生給這兩個野路子出身的,搞成了速成的邪派路數。
索性也是現在的小翠,身負了大氣運的。修煉就算是連連出岔子,也一直沒有傷她的根本。
兩人其實算是半師半友的,就在一個院子裡,度過了一段閉塞但還算有趣的時光。
漸漸地,小翠看到時小鮮隻分給她一點點飯食的時候,還會對她擺擺臭臉。而在看到時小鮮把所有治療的丹藥都給她,自己不吃的時候,她也會把丹藥推回去一些,讓時小鮮也吃。
但時小鮮每次只是自己舔舔手指,或者自己吮一下傷口,然後一臉理所當然地說:「我沒事,舔舔就好了。你太弱了,你吃啊。」
小翠就也不說什麼,只是接下來的修煉,都加倍發狠。
終於,小翠完成了經脈小圓滿,就要準備好開始衝擊鑄金身了。這是這套煉體功法中,最關鍵的一步。它需要在這一步,將一直壓制在丹田的混沌氣息,引導、融合、錘煉進筋脈中。到這一步,基本上也就是萬死一生。但只要衝過這一關,就能解決小翠身體中,混沌入體問題。而且還能將混沌氣息,化為己用。
在這種大部分大能修士,面對混沌氣息都要避著走的世界,只要練成,也算是可以撐住一方場面了。
時小鮮還在對小翠叨叨著一些關鍵的問題,但小翠卻扯著自己沙啞的聲音,開口打斷她:
「……為什麼?」
「嗯?」時小鮮沒懂她的問題。
小翠低頭,又抬頭,目光清亮的看過來:「這套,功法,是你想要,用來,讓其他人修煉,擺脫、混沌入體的?」
「是啊。」時小鮮點點頭。
「我知道,蘇、薇,對你做了什麼。也看到了,其他人,是怎麼對你的……為什麼?」小翠嘶啞地問她。
小翠跟在蘇薇薇身邊很長時間了。因為她是啞的,所以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她知道,是示小鮮的自我犧牲,才為上禹派留下了翻身的火種。
但,在蘇薇薇的對比下,所有人都變了。那些被示小鮮救了的人,都轉而對她冷眼相向。甚至直言,她已經配不上孫飛宇,應該自覺點給蘇薇薇讓位才是。而那些在上禹派重建後,才加入的其他人,就更別說了。
雖然沒有人敢在明面上說什麼,但很多時候,那些人輕慢地態度,總是會在蘇薇薇的刻意安排下,精准的對著示小鮮戳過去。
示小鮮不可能沒有察覺。
在小翠的注視下,時小鮮也點一下頭。
她知道小翠在問什麼,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自己的待毛,道:
「其實也不全是為了那些混沌入體的人,這套煉體功法,示小鮮也是為了所有人準備的。」
「……所有人?」小翠不解。
「就是像你一樣,不會修煉的人啊。」時小鮮說。
這個世界即將被混沌氣息傾覆。而示小鮮的決定是,既然她不能封印混沌,那就讓所有人都去適應混沌。將混沌氣息,納為己用!
小翠當然也知道,這一套煉體功法的意義和價值,但她更加不解了。她眼中帶著困惑,語速都加快了不少:「這個世界、辜負了你。它給了你什麼,值得你這樣——?」
小翠沒有說完,時小鮮就對她搖搖頭:
「不是世界給了示小鮮什麼,所以她要回饋它。」
時小鮮很堅定地看著小翠:
「是因為示小鮮是強者,她可以做到,她想要這樣做,所以她就這樣做了。」
曾經的示小鮮,一開始確實是為了上禹派的人,才開始有了創造一套煉體功法,來解決同門師兄道基不穩的問題的想法。但到了一半時,示小鮮也已經明白,從前,那些總是寵溺她、照顧她的師兄,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師兄了。
那些曾經美好的、重要的、值得珍惜的事情,在示小鮮這裡,都已經面目全非了。
當曾經的相親相愛、情同手足,已經成了遠去的模糊印記。示小鮮也很傷心,但她沒有停下腳步。
她選擇了堅持自己一直以來的信念,一直向前。
因為——
「示小鮮不需要對過去念念不忘,也不需要怨天尤人。那些弱小的人,被打倒了,只會坐在地上抹眼淚。
「但示小鮮只會繼續追尋,因為她是很強的。」
示小鮮也會懷念過去。她也始終相信,那些過去記憶中的美好,即使已經變形到面目全非,但也是存在過的,是她體驗過的,有價值和美好的東西。
她就相信著這個世界的價值和美好,並且為此願意獻出一切。
道心堅定,無怨無悔。
時小鮮看向小翠,發現小翠眼中已經泛著淚光。她先是有點意外,然後想了想,想到劇情裡,小翠的身世,也是很可憐的。她的父母兄妹在她面前,被亂民屠殺慘死。她輾轉淪落,好不容易時來運轉被蘇家收養,卻又被蘇薇薇逮住,按在身邊磋磨。
如果不是她,小翠也就這麼死了。像塵埃一樣,一文不名,消失也無人知曉。
時小鮮就拍拍小翠的肩膀,安慰她:「你不要哭嘛。如果過去什麼都沒有,就一直向前,就可以了啊。」
「……嗯嗯!!」小翠大大地點一下頭,用手背狠狠地擦眼睛。
時小鮮也幫她擦眼淚。看小翠不哭了,又猶猶豫豫地說:「那個,等下,如果實在撐不住的話,也不用太勉強了。真的很痛很痛忍不了的話……」時小鮮說著,自己先慫了一下,「……不想堅持了想要閉上眼,也是可以的。」
小翠本來覺得時小鮮的手很有力,很溫暖,說話的樣子也好霸氣!她也不能在時小鮮面前,哭哭啼啼的招人厭。就在她決定一定要向時小鮮一樣,做一個強大而堅定的人的時候……時小鮮身體力行的向她詮釋了一下,什麼叫帥不過一秒。
小翠吸吸鼻涕泡泡,對時小鮮臨陣軟腳的退縮言論,表示不屑一顧。她對時小鮮擺個臭臉,拍一下胸,仰頭,四十五度角覷起眼睛看著時小鮮說:「來、吧。不怕的!」
……
但小翠還是太天真了。
當第一縷混沌氣息,浸入經脈的時候,小翠知道了時小鮮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痛。
太痛了。
就像她小時候蹲在牆角下,看到過的所有螞蟻,都成群結隊地從她指頭縫爬進來,爬到了她每一根骨頭裡,開始一起啃噬。把她身體從裡到外,細緻入微咬成了碎渣。
再把她身體碎成的渣滓,放到曾經去村頭看過的,村裡人榨油用的油壕裡,用木楔擠緊成一小團,用樁子一遍遍地捶打,想要把她的所有都擠出來。
像被一遍遍剝皮鋸骨,抽腸剔肉。這種痛不會麻木,一次比一次更加撕裂和尖銳。
小翠瘋狂地攀抓著四周,已經不能再運轉煉體功法。
時小鮮立刻抱住了她,讓她癱坐下來,幫她壓住身體中爆發的混沌氣息。
小翠像一隻離開水底,被放在太陽下炙烤的魚。她張著嘴「喝喝喝」地想要說什麼。
「嗯,沒有關係的。」時小鮮看著她,將大量地氣運塞進她身體,希望能緩解一下她的疼痛。同時,她平和地注視著小翠,等著她說出那三個字。
小翠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她放棄的話,只需要告訴時小鮮:「殺了我。」時小鮮就會動手,結束她的痛苦。
她不會怪她浪費了她的丹藥,不會怪她浪費了她的心血。
時小鮮說了,堅持不了想要閉上眼,也是可以的。
所以,小翠也帶著一點安心地,想要永遠地閉上眼了。因為她真好痛。
如果這是變得強大,需要付出的代價的話,小翠寧願放棄。
她真的堅持不了了。
但就在小翠將要開口,說出那幾個字時,她看到了時小鮮眼中,已經泛起的溫柔的笑意。像是在對她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用遺憾的。
!!!
小翠眼中卻忽然暴起血色!
她忽然懂了,時小鮮為什麼會勸慰她:因為時小鮮金丹破碎、混沌入體時,只會比這更痛!
因為時小鮮痛過,她知道,所以她才會說:如果想放棄也沒關係。
這一刻,小翠覺得自己身軀中,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忽然湧出了發出無限的力量。她忽然覺得再痛,她也可以忍。
因為她必須忍。
如果她放棄,那就真的只剩時小鮮一個人了。
像時小鮮這樣,可以一個人忍了痛,扛起一切。卻又能溫柔的,對待每一個人。
她怎麼忍心,讓她只能孤身一個?
她不想放棄。
她要做一個,可以站在時小鮮身邊,和她並肩而行的人。
「我,不、怕!」小翠無比倔強的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
她把牙都咬出了血,自己做了起來。
而時小鮮對她燦然一笑,大力點頭:「我知道!我看好你的!」
*
示小鮮被孫飛宇囚在洞府中時日已久,也絲毫沒有被放出來的跡象。整個上禹派也就明白了孫飛宇的意思。蘇薇薇在門派內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人人見她,都多了幾分畢恭畢敬。
但蘇薇薇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她這裡看到的孫飛宇對她的好感度,是在不升反降。她有意接近過孫飛宇幾次,卻反而讓好感度下降得更厲害了。
這簡直讓蘇薇薇無從下手。要不是孫飛宇可以自由進出囚禁示小鮮的壁界,蘇薇薇簡直都要認為,根本不是孫飛宇把示小鮮關在洞府裡,而是示小鮮自己封了洞府把孫飛宇攆出來的。
蘇薇薇能確定的是,示小鮮和孫飛宇之間,一定是出了問題的。但示小鮮這個女人也不簡單,和孫飛宇一直這麼鬧著,還能這麼勾著他。這分寸拿捏,蘇薇薇也是服氣。
可惜她這個身份先天不足,沒能和孫飛宇結下什麼同門厚意,在孫飛宇面前撒嬌拿喬都要收著點,看好臉色再來。哪裡又能像示小鮮那樣隨心所欲?
蘇薇薇還以為系統把她的身份做好了,直接送到孫飛宇面前,是替她省事。替身上位的劇本,她拿得還少嗎?
但現在看來,也不儘然。
蘇薇薇現在也有點琢磨出味道來了,難怪混沌系統對這個世界開出的任務等級是SSSSS,而且還送上了極其豐厚的通關大禮包:只要蘇薇薇成功攻略下孫飛宇,她就可以脫離系統,帶著金手指大禮包,從此一步登天,隨心所欲,逍遙萬界。
即使蘇薇薇已經是混沌系統中最頂尖的任務者,這樣的獎勵也太具誘惑力了。她知道這個世界的任務應該會跟艱難,但還是義無反顧的來了。
而一進這個世界,蘇薇薇就知道不簡單。她被投入這個世界後,系統就被屏蔽了,她連自己要做的任務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猜測可能是攻略的任務對象修為太高深,可以察覺到系統存在,所以系統才會強制下線。
蘇薇薇手裡就只有兌換出來,放在系統空間的少量物品,還能使用。她一直小心試探,步步為營,在周圍尋找任務觸發的劇情點。
但……
她就這樣謹小慎微地過了一世,也沒有能找到劇情。然後穿到這個世界的另一個土著身上,又開啟了一世……
直到孫飛宇找上門,蘇薇薇才終於猜到,很可能是系統為了不露出馬腳,直接把她提前了好幾世,送進這個世界。
……害她就這樣不敢越雷池一步地,輾轉過了這麼幾世。
而直到她終於遇到孫飛宇,蘇薇薇身上的任務也才終於激活。就這樣一個讓系統慎之又慎的世界,派到她頭上的任務卻簡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她就是要刷孫飛宇的好感度而已。
她能看到孫飛宇對她的好感度判定。刷到一百,就算通關。
系統已經給她定制好了命格,把她整個人都送到了孫飛宇跟前了。做到了這樣的程度上,蘇薇薇一開始都覺得這個任務,簡直就是白給了。
而且,她到孫飛宇身邊的時候,示小鮮也已經從過去的天之驕女,跌落成廢物點心了。
蘇薇薇之前也是被系統開出的任務等級給嚇住了,不然她早就動手。
但現在看來,她還是急了。系統的謹慎,是有道理的。
蘇薇薇只能再次耐心的等待時機。
孫飛宇和示小鮮的矛盾,也還是從那天她弄死啞僕開始的。蘇薇薇認准了事情的契機,應該就還在啞僕身上。
上禹派都在瘋傳,孫飛宇囚禁示小鮮,是因為她修煉了邪門功法,要殺人練功。
而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蘇薇薇知道啞僕肯定是死在她手裡的。但奇怪啞僕的屍體,卻一直被留在了時小鮮的洞府裡——蘇薇薇在啞僕的身上加了契約刻印,能夠感應到啞僕的位置。
而就在一天前,她感應不到刻印了。
這證明,啞僕的屍體也被人毀了,所以刻印也就不存在了。
這就有意思了。
時小鮮被關起來的這些日子裡,到底在拿啞僕的屍體做什麼?
聯繫到整個上禹派瘋傳的流言,蘇薇薇知道,她出手的時機終於到了。
但她還是不能貿然去找孫飛宇,所以這次,她還是打算從段明遠這裡入手。
蘇薇薇就隻身前往了段明遠的洞府。段明遠這裡對她而言,已經是暢行無阻了。她直接去了側院,段明遠修煉的場所。
但小廝卻說,今日府上有訪客,段明遠去正廳待客了。
蘇薇薇也就順著小道,轉過正廳去找人。一進主院,蘇薇薇聽見正廳中有人議論紛紛。她停住腳步,靜聽了一會兒。
「你知道嗎?我那藏真閣裡,多少年來收到的炎陽丹,全被掌門調走,送進掌門小師妹的洞府裡了。」廳中,一位掌教對段明遠道。
「掌門做事,自有道理,哪裡需要我們多言?」段明遠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另一位掌教一邊搖頭吹著茶葉:「這上禹派,說是掌門一手立起來的也不為過。掌門想要做什麼,我等自然是跟上就是。但這事不同啊,這段時間以來,掌門是要在這位小師妹身上,把家底都掏乾淨了。
「要是這些資源,都堆在掌門人看得上眼的門派新秀身上,我等也絕不會有二話。但是,對一個早就金丹破碎的人……」
掌教搖搖頭,飲了一口茶,不再言語,但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段明遠神色有些陰沉,冷冷回道:「你們若是不滿,自去掌門面前直言便是。」
這時,一個進門以來一直不吭聲的掌教,終於說話了:
「段長老,我這個人脾氣直,也就直說了。進來教內有傳聞,說這位掌門小師妹,已經墮入邪門!閉關在內,也是因為修煉邪功。
「要是其他小事,我等也不敢來勞煩段長老。但此事已經事關上禹派名譽。段長老今天,可否給我們一句准話。」
說著,掌教目光霍霍,看向段明遠:
「示小鮮此人,是否和邪道有牽連?」
段明遠胸中堵著一口氣。他很想義正言辭地告訴掌教,這些傳言只是無稽之談。但這話,他卻說不出來。因為那天,他親眼見到了示小鮮周身煞氣的模樣。那哪裡是修煉正道的人會有的?
就在段明遠為難之際,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了廳中凝滯的氛圍:
「你們一個個的來段長老這裡討說法,有本事,都去掌門面前鬧啊!」
蘇薇薇不顧下僕的阻攔,直接從門外推門進來。她神色倨傲,帶著一點輕蔑地,看著那幾個掌教:
「掌門可是天天在往小鮮姐姐洞府去的。你們在這裡吵著小鮮姐姐和邪道的瓜葛……小鮮姐姐要真是和邪道有什麼瓜葛,掌門難道看不出來?還是你們懷疑掌門也和小鮮姐姐一起,墮入邪道了?」
這話就誅心了。
掌門封鎖了洞府,卻又把各種療養滋補的丹藥,流水一樣地往裡面送。其實所有人心底想的,都是掌門是在包庇這位小師妹。
但也就只有蘇薇薇敢直說。
段明遠心底其實是鬆一口氣,面上還是很溫和地告誡了蘇薇薇一句:
「薇薇,不要無理。」
蘇薇薇一聽他這語氣,哪裡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段明遠不是嫌她無理,是在嫌她不夠無理呢。
蘇薇薇就繼續牙尖嘴利的,句句誅心的話,招呼上去。
幾個掌教都只能拱手告饒。遇上蘇薇薇這種身份微妙還喜歡胡攪蠻纏的,掌教也接不了招,沒幾句就被蘇薇薇懟跑了。
等幾個掌教一出門,蘇薇薇調整神態,收斂了自己的棱角,看向段明遠,得意地一笑,也不說話,一副等他表揚的樣子。
段明遠訓斥她也不是,更不能誇她,只能摸摸鼻子,問:「你來做什麼?」
蘇薇薇頓時臉上神色一垮,隨即又強打起精神,說笑一樣地道:「怎麼,沒有事情,就不能來找你了?」
「可以。」段明遠從主位上走下來,帶著一點無奈地搖搖頭,「要是你嘴上別嘟得都能掛油瓶了,我就信你沒有事。」
蘇薇薇心底對段明遠這種「挖掌門牆腳」的行為,其實是不屑得很。但她面上只是做一副呆呆地神色,同時「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嘴角。等反應過來,自己根本沒有嘟嘴巴後,她又是一副生氣的樣子,橫了段明遠一眼。
然後走兩步到椅子上坐著,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段明遠果然追過來。
「我……」
蘇薇薇抬頭的一瞬間,像是要繼續和段明遠堵氣。但一開口,眼中已經蓄滿淚水。就像是一腔的憋屈,再也壓已經壓不住了,只能帶著一點啜泣地開口:
「明遠哥哥,我、我想啞奴了。」
蘇薇薇伸手,去拉著段明遠的衣袖,哭著說:「她到底好不好?你告訴我?」
段明遠開口,欲言又止。
蘇薇薇像是也已經明白了什麼,眼淚簌簌的掉得更厲害了。她聲音啞著,哭道:
「不論她人怎麼樣了,你讓我見她一面吧!她小時候,還救過我的命!這麼多年,我父母也死了,只有她一直在我身邊,我、我……」
說著,蘇薇薇已經哭得打起嗝來。
段明遠看得心底發痛。蘇薇薇從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態。
剛剛幾位掌教的質問,也還歷歷在目。他想到了那天,時小鮮腳下啞僕的屍體、想到蘇薇薇必須替時小鮮去死的宿命、以及時小鮮那一句涼涼的「我一直都知道」……
「走,我帶你去找掌門。」段明遠終於拉著她的手說。
蘇薇薇滿意了。拉上段明遠這個墊背背鍋的,她對上孫飛宇,也多點把握了。
但這一天,注定不是個安穩地日子。
段明遠帶上蘇薇薇,行到一半。從時小鮮洞府那邊,就傳來一陣陣聲勢駭人的悶響。段明遠二話不說,帶著蘇薇薇就往時小鮮那邊趕去。
一路上,遠遠地都能看見時小鮮洞府外,孫飛宇一手建起來的法陣壁界,已經漾起了層層波瀾。
段明遠落在壁界的一角。像是平靜的水面上,有人對著同一個點,反復地扔下石子。這裡,就是漣漪蕩起的地方。
「這是……?」蘇薇薇面上不解。
「有人在裡面,要強行破陣了。」段明遠簡單地說。
蘇薇薇當然明白,自己這是撞在了時小鮮要和孫飛宇撕破臉的當口上,心底早樂開花了。
她還有段明遠在旁邊,這絕對是一個機會。
蘇薇薇心底,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片刻後,果然孫飛宇也到了。
段明遠正想行禮。蘇薇薇也一副怯怯地有點害怕、躲著孫飛宇的樣子。
但孫飛宇都沒有打算多看他們一眼!他知道這個陣法,小鮮要是拼著全力殺出來,那她的身體絕對承受不住!
孫飛宇揮手就要將陣法撤下來。
卻只聽一聲響聲如雷,大地震顫!
陣法壁界,轟然裂開一個破洞!裡面,一個小小的人影,一拳落空,隨即整個人跌撲出來!
這一瞬間,蘇薇薇心裡的喜悅,已經徹底凝固了!她眼神中,帶著一絲真正的驚恐——
撲出來的人,竟然是她認定早已經死了、屍骨也已經化灰了的啞僕!
而啞僕破壁而出,還摔了一個狗啃泥!但她根本不以為意地爬起來,吐出兩顆牙齒,一抹額頭上的血,對著身後的壁界,露出一個大笑,和已經漏風的門牙。
而在她身後,時小鮮從容不迫地走出來,對著啞僕,帶著認可和驕傲地,雙手比出兩個大拇指。滿臉自豪,聲音輕快地大聲道:
「小翠,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