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世界4
時小鮮帶著小翠,一路虎虎生風地走出了上禹派山門。
卻見山門邊,立著一個身披蓑衣的修長身影。時小鮮腳步一頓,小翠立刻一臉戒備地看著那人。
而那人見了時小鮮,也朗笑一聲,伸手向著她遞來一壺酒:「小師妹,我來送送你。」
時小鮮當然不認識這個人,她疑惑地查了查劇情。
原來眼前這個人也是劇情裡掛了號的。他曾經也是上禹派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和孫飛宇不相上下。這位師兄擅制酒,示小鮮就老叫他「酒鬼師兄」,酒鬼師兄也從來不生示小鮮的氣。
要是沒有那一次滅門之劫,酒鬼師兄和孫飛宇或許會是一生的對手。
但現在,酒鬼師兄已然落魄。他在完成門派復仇後,成為了唯一一個拒絕加入孫飛宇麾下,重建上禹派的人。只在附近山頭,建了一個破爛的小道場,門庭冷落甚是冷清。除了幾個舊同門,偶爾會上門去討酒喝,也沒有人會去。
他現在遞過來的酒,時小鮮聞出了裡面全是好藥材。但她看著面前的人,明明他自己才需要這種大補藥吧。
「我才不要吃藥,苦死了,你自己留著喝吧。」時小鮮連連撇嘴搖頭地說。
「哈哈哈,你啊!」酒鬼師兄大笑搖頭,最後,也是一聲歎息,「曾經上禹派,扶危濟困,鎮守一方。可惜,我輩人,沒能再把這世道撐起來。」
說著,師兄舉壺遙敬時小鮮,然後自己飲了一口酒:
「如今,師兄自顧不得,也護不住你。上愧對師門,下愧對師妹,慚愧啊!」
酒鬼師兄說完,又掩去一臉悵然,擺出一副長輩樣貌,對時小鮮諄諄道:
「如今,山河破碎,世事飄零。小鮮師妹獨自在外時,也要多珍重啊。師兄那小廟雖破,但掃灑一番,也是容得下我們師兄妹兩人的。師妹可不要忘記你的酒鬼師兄。在外走累了,就往師兄廟裡來歇歇腳,看看師兄也好。」
「嗯。」時小鮮撓撓頭,想到劇情,有點為難。
劇情裡,示小鮮衝出孫飛宇的壁界後,也是尋了這位酒鬼師兄的幫助,把傷治了個七七八八。酒鬼師兄也是被混沌入體所擾,多年來,修為難以寸進。示小鮮既然創出了煉體功法,可以解決混沌氣息,自然也告訴了這位師兄。
酒鬼師兄得知他還能重新出發、更進一步,就毅然拋棄了自己過往的累積,重頭開始,修煉起示小鮮的自創功法。
可惜,修道路上,埋沒的多是求道人的骸骨。
酒鬼師兄最後在引混沌氣息入經脈時,功虧一簣。只留下暢然又惋惜地一笑,隨即身死道消。他的死,也成了示小鮮身上殘害同門的又一條罪證。
時小鮮現在就有點猶豫,是不是要再把煉體功法,再交給他。不過,轉念一想,她現在這套煉體功法,可和示小鮮搞出來的不一樣了。連小翠都被她教會了,指定是比示小鮮弄出來的要強的!
想著,時小鮮很是大言不慚地對自己點點頭,然後想朝著酒鬼師兄走過去。
酒鬼師兄不明所以地,被她拉著手。隨即,一套功法傳過來。時小鮮絮絮叨叨地解釋了一遍,這個功法的用處。和她自己琢磨的,修煉時候需要注意的地方、幾個難過的關卡:
「……最後,就是將混沌氣息,引入經脈了。這個就是太痛了!太痛了!」
時小鮮說著,一臉深惡痛絕地樣子使勁搖頭。想想又怕嚇到酒鬼師兄了,轉手又指指小翠,一臉虛假寬慰地說:
「不過你看小翠都撐過來了,你也一定行的。」
小翠被點到名了,立刻驕傲的挺挺胸。
時小鮮也一臉深沉地鼓勵之色,看著酒鬼師兄。
酒鬼師兄聽她像絮叨什麼小事一樣,磨磨唧唧地說著這樣驚世駭俗、普通人也可以快速練到小成、足以扭轉乾坤的煉體功法……
酒鬼師兄從絕對的震驚,到已經無力震驚的木然,最後,啞然失笑。
他伸手,摸摸小師妹的頭頂。
這還是那個靈氣縱橫,天資絕世,傲視眾生,卻古靈精怪,永遠帶著一片赤誠,面對所有的小師妹啊。
「比起你,師兄是自愧弗如了。」
酒鬼師兄感歎地說著,繼而慷慨大笑:
「不過你放心,師兄別的地方不如你,不怕痛和執著,卻是也不輸的。」
他雖是比不上時小鮮,能用絕代天賦自創如此功法!但既然此時有了出路,他怎麼會甘心再受困在這一灘死水中?!
昔日師長們的教誨,猶在耳畔。
酒鬼師兄心中激蕩,滿懷都是重新出發的豪情萬丈!
他看著時小鮮,萬般感慨,都說不出,最後只道:
「好吧,你給師兄的臨別禮,是比師兄給你的強多了。」
說著,又伸手,報復什麼一樣,打亂了時小鮮的一頭待毛。
「哎呀,你這人怎麼毛手毛腳的!」時小鮮這次不給他摸頭了,一臉嫌棄地把他手打開,然後對他揮揮手,「那我走了啊,有空再來找你玩。嗯,你小心練著,可不要在我沒來之前,把自己給練死了啊!」
「師妹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悅耳動聽啊。」酒鬼師兄沒好氣地說,然後跟攆熊孩子出門一樣,對她嫌棄地揮揮手,「去吧,去吧。」
兩人就此相互投了一個嫌棄的眼神,就此別過。
倒是小翠在經過酒鬼師兄的時候,一臉感動地看著他。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曾經的示小鮮,願意為了這群人,付出所有。
有些人變了,有些人沒有變。
小翠對著沒有變的酒鬼師兄點點頭,說了一句:「你是個好人!可不要死了啊!」
然後也對酒鬼師兄揮揮手。
酒鬼師兄一臉茫然:他連小翠是誰都不認識。
不過還是也對小翠揮了一下手。
看著相攜離開的兩個看似稚嫩的小背影,酒鬼師兄又一次提壺,遙敬,然後一邊喝著酒,轉身。
回頭,卻看到孫飛宇迎面追出來,和他錯身而過。
酒鬼師兄看著孫飛宇已經半是淩亂的步伐,搖頭。又喝一口酒,往自己的道場去了。
這邊,時小鮮拉著小翠,離開了上禹派的地界,到了一個荒廢的小村落門口,停住腳步。
「那,就——」
時小鮮剛開一個頭,一陣稚嫩的哭聲傳來。兩人對視一眼,就一起轉過頭去,順著聲音去找。
一進入小村子,地面血流成河。這個村子剛遭了亂民的屠殺。時小鮮和小翠一路邁過沿著土路散落的村民屍體,在一個火燒垮了一半的破房子裡,掀開爛木瓦,找到了一個藏在缸子裡面的小女娃。
小女娃瘦骨伶仃,跟副活骷髏架子一樣。哭聲倒還大得很,像是生命最後一次用力。
她還小,她父母兄弟的屍身,就在她面前,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哇哇地哭著,說「娃餓、吃」什麼的。
時小鮮撿開了她身邊的斷粱木,小翠伸手把她抱了出來。
時小鮮覺得這樣挺好,就一點頭:「你好好抱著她——」
小翠很肯定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可以,卻不料時小鮮下半句竟然是:
「——我就走了啊。」
說完就一揮手,轉身。
小翠一臉震驚,連忙騰出一隻手,逮住她衣角,結結巴巴地問:
「你、你不要我了啊?」
「啊?」時小鮮被她拉著,很是茫然,「不是說好的,我帶你離開上禹派嗎?我已經帶你離開了啊。你現在應該已經很厲害了,可以自己去找吃的啊。你要是沒有地方去,那、那……我把你送到酒鬼師兄那裡好了!咦,對啊,我之前怎麼沒有想到!」
時小鮮越說,眼睛越來越亮:「你去了,不是正好去教教他怎麼煉體嘛!走走走,我送你去。」
說著,反過去拉著小翠的手。這下,輪到小翠不樂意了。兩人正在拉扯,忽地,時小鮮臉又一垮。
小翠也回頭看過去,原來是孫飛宇來了。
「小鮮。」孫飛宇看著剛剛被屠戮過的村子,十分憂心,不想再讓時小鮮亂走了,「你們去哪裡都不安全,回來,好不好?」
他不敢靠太近,怕時小鮮躲。
但就是看到他,都夠讓時小鮮糟心的了。時小鮮算是看出來了,和這個人,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回去,再被你關起來?」
她一邊說著,攆開小翠,開始擼袖子了。
孫飛宇有些倉惶地否認:「不是的,我聽見你和你的酒鬼師兄說的了,我知道你沒有墮入邪道。我們回去,澄清實情,一切都會……」
孫飛宇說到一半,自己停下了。
時小鮮早就說了,「可以解釋,但沒有必要。」
她根本不需要上禹派的人來認可她。
事實也確實如此。
是他們,配不上擁有時小鮮。時小鮮又哪裡需要他們的同情認可?
時小鮮不會回去了。
那些人她統統瞧不上,又怎麼會回去與他們為伍?
「那讓我跟著你——」
看孫飛宇還在這麼說,時小鮮真正的生氣了。
「我是打不過你,但也不怕你。」
她壓低身體,用狩獵一樣的目光,盯住孫飛宇。
滿眼只有兇猛冰冷的敵意,再無一絲舊情。
她一揮手,裹挾混沌氣息的劇烈罡風,直接將小翠甩出戰圈。隨即,饕餮真血瘋狂運行,饕餮真身開始浮現,時小鮮的身體也開始瓦解。
「你不走,我們就打一場,死一個了事。」
時小鮮開始強行化形,逼出自己的最強形態!
饕餮氣焰碾壓過整個村莊。所過之處,一切化為黑色堙粉!
「不、不,我不跟了、我不跟了,你停下……」孫飛宇連連退步,眼中全是惶惶。
對面的人像刺蝟一樣,讓他下不了手。再過去,他怕是會把她的刺都按折了。
「你停下,小鮮,不要和我作氣。」
他張皇地看著時小鮮,心驚肉跳中,帶著一種痛到極點的熟悉感:他見過小鮮這副樣子的。
但孫飛宇已經記不起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他確信,時小鮮曾經用一樣的、渾身鱗片、尖牙利爪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過。
但不一樣的是,那個時候,她還對他撒著嬌,說著:「沒關係的。」
是什麼時候呢?
孫飛宇在劇烈的頭痛中,在看向時小鮮的模糊淚眼中,遲鈍的思考:
時光迷迷濛濛,他似乎還見過時小鮮,在她很小的時候。
他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她躺在草地上,明明餓得氣息奄奄走不動路了,卻還能一臉微笑著,哼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躺在陽光下等死的樣子。
他似乎還記得,她曾經吃飽了,舔著嘴角,躺在樹根上睡覺,臉上盡是樹影斑駁。他過去,伸手撫摸她頭頂,她就愜意的哼哼兩聲回應他的樣子。
她總是很高興見到他。
總是會對他露出微笑。
講一些很小但總會讓人聽得想要勾起嘴角的事情。
直到她吃下了保命的丹藥,然後被他親手取出了內丹。從此,記憶裡再沒有了她的微笑,只有她虛弱地蜷成一小團,難受著不想理會他的懨懨模樣……
回憶的畫面,在讓人窒息的劇痛中崩潰。
孫飛宇終於想起來了。他來這個世界的目的:他要的,是蘇薇薇體內的神品金丹。
記憶交錯,劇烈的頭痛,讓孫飛宇已經無法思考。
「我走,你不要怕我,我走……」他喃喃地說。
時小鮮一聽,轉身就走。
孫飛宇只能強行止住自己想要追上去的腳步,看著時小鮮模糊消失的身影,發誓一般地低語:
「小鮮,我一定要把虧欠你的,都還給你……」
時小鮮甩脫了孫飛宇,正自顧自地走著,忽然聽到身後又悉悉索索的。回頭,只見小翠從灰地裡爬起來,懷裡還抱著撿來的小女娃。那女娃都被嚇慘了,一下一下地直打嗝。
時小鮮停下來,疑惑地和小翠對視。
小翠就覷著眼睛看她,像是在問: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時小鮮一拍腦袋:「哦,對啊,我要把你送到酒鬼師兄那裡啊。」
她伸手拉人,卻拉不動。
「那你,要去哪?」小翠強著身體問她。
「我?我要去找人一個人啊。」時小鮮告訴她。
小翠抿抿嘴。她知道自己跟不上時小鮮,只能就點點頭,然後倔強地說:「我不要你送,我自己會去。」
時小鮮一聽這不是更省事了,揮手走人前,就最後叮囑她一句:「那你去吧。記得撿到的人,要好好照顧,不能隨便拋下的啊。」
小翠一聽,就再也繃不住冷臉,難過地抽抽鼻子,眼裡淚花泛泛的。她放下小女娃,對時小鮮跪下,磕了三個頭。
時小鮮也受了。
小翠就擦擦臉,站起來,抱起灰不溜秋的小女娃,又問:「我可以,叫你師父不?」
時小鮮連忙擺手。但看著小翠喪著臉,又一拍胸:「叫『師父』多見外啊,你可以叫我『小鮮』,或者,叫我『大佬』啊!」
小翠吸吸鼻子,一點頭,看著時小鮮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我會好好練功,以後、一定可以追上你的。你要記得到,酒鬼師兄那裡,來看我們啊。」
「好。」時小鮮大包大攬地一揮手,「那你努力慢慢練啊!」
說完,她也沒有回頭,抖抖鼻子,認了一個方向就走了。
小翠一直看著時小鮮離開,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把懷裡的小女娃往上摟摟,轉身,朝著來時路回去。
是日,獨自的酒鬼師兄也喜提兩個灰小孩,冷清道場從此過上了鬧騰日子。
時光一晃而過。
酒鬼師兄這邊,拿著時小鮮弄出來的煉體功法,一琢磨就看出,時小鮮這完全是亂來的路子!用她的功法,入門極快,但進階極難。每一個關卡,都是百死一生的買賣。
好處是,誰都可以練!而且只要過了引混沌之氣入經脈的關卡,普通人就能無懼混沌入體,過完正常的壽數。
而且,要是真練到最後,成也是大成。
但酒鬼師兄是受上禹派正統薰陶出來的,哪裡瞧得上時小鮮這種邪門歪道一樣的路數?拿著煉體功法,就開始魔改。
但小翠在一邊看著可就不樂意了。酒鬼師兄憑什麼說小鮮大佬的功法不行啊?她不就練成了。
兩人就誰也不服誰。
到了要找人實驗功法的時候,小翠也就拖著流鼻涕泡泡的小女娃,和酒鬼師兄一起出去,撿那些被混沌入體的垂死之人。
這些人裡,有些願意跟酒鬼師兄一步步學修道的。也有願意跟小翠學怎麼煉體來控制混沌氣息,只求活命的。
最後,酒鬼師兄既幫小翠改良了舊功法,讓普通人度過第一道關卡時能更容易些。他自己也弄成了一套以混沌氣息為基底的,走正中平和路子的煉體功法。
消息漸漸傳出去,許多被混沌氣息蝕了根基的修士、許多沾上混沌,命不久矣的普通人,都在絕望中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來這裡找救命的方法。
而酒鬼師兄聽小翠說了,時小鮮是為了所有人,創了這套功法,便是來者不拒,有教無類。
小翠也日復一日,去教導普通人煉體術,讓他們從此不再懼怕沾上混沌氣息。
所有學成的人裡,有留在酒鬼師兄的道場,當個知客、灑掃什麼的;也有領了命回鄉里去廣傳煉體之法的;還有不少人,就在附近住下,過上了半居客半世俗的生活。
不知不覺得,酒鬼師兄那冷清的茅屋小廟,也已經成了輻射方圓十萬里的大道場。
這個世界的人,都稱他和小翠「聖人」。
私底下,普通人裡,又把酒鬼師兄叫「小乘聖人」,因為他的功法,是交給那些有意修道的人的。而把小翠叫「大乘聖人」,因為她所教的,是真正廣濟蒼生。
而酒鬼師兄道場的興旺,也對應著孫飛宇主掌的上禹派的衰敗。
當初,世道大亂,孫飛宇一個人挑反了所有大能,用實力證明了,他一個人,足以碾壓所有。
所有人在他面前,也不得不低頭,崇拜、忌憚、害怕,但又必須依附他。因為他已經是那唯一一個,可以主持亂世的人。所有人都需要仰仗他的庇護生存。
那時,一個進上禹派當下僕的機會,都是要搶破頭去爭的。但到了這個時候,最先離開的,也是這些下僕們。
孫飛宇是看不上他們這些芸芸眾生的。下僕們在上禹派內,雖然躲過了亂世,但性命也是完全不值一提,死也白死。
但在酒鬼師兄的道場裡,他們可以當人。而只要能當人,誰會甘願為奴僕?
後來,更多的消息傳來了。
原來,在普通人裡,廣傳功法的大乘聖人,就是曾經跟著時小鮮離開的那個啞僕。而大乘聖人也親口承認,她所傳的煉體功法,就是時小鮮創出的、當日還被上禹派諸人打成「邪道」的功法。
原來,被上禹派掃地出門的人,才是上禹派內,唯一一個真正關心蒼生,而不是只想自己活命的人。
所以,到底誰才是昔日扶危救困、廣濟天下的上禹派真正傳承者呢?
上禹派的人心,徹底散了。
門人、下僕漸漸散走,上禹派浮華散去,門庭冷清。
但孫飛宇依然無動於衷。
蘇薇薇在門派中的日子,也越發難過。啞僕離開後雖然從沒有對外人說過她什麼不是,但所有人只要把蘇薇薇前前後後的鬧騰稍加一想,也就能猜到個七七八八了。
直到段明遠實在不忍見到蘇薇薇處處受人排擠,便把蘇薇薇要為了重新封印這個世界,自願獻祭的事情講了出來。好不容易勉強穩住了人心和局勢。
蘇薇薇也發覺,在段明遠大肆宣揚她的「自願犧牲」的美德後,系統對她的抹殺倒計時也消失了。
蘇薇薇以為這一招是對孫飛宇有效,也終於稍稍落下心。她還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又開始悄悄動起手來。上禹派又出了新的傳言,孫飛宇在收拾他們——
凡是過去,曾經和示小鮮作過對的人,都在孫飛宇指派的門派任務中,輕則毀了根基成了廢人,重則直接喪命,魂歸天際。
本來上禹派的人就都想抽身,只是差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罷了。這個流言一起,上禹派人心徹底潰散了。
而蘇薇薇才不管上禹派是什麼樣子,她只要能拿下孫飛宇就可以了。等到上禹派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蘇薇薇又冒著膽子,去找孫飛宇。
時小鮮離開後,孫飛宇一直住在她曾經的洞府中。此時蘇薇薇進去找人,並沒有受到阻攔。
孫飛宇正靜立小院中,看她進來,就淡淡望過去:「你來了?」
「嗯。」蘇薇薇輕咬嘴唇,小聲說,「我聽說,小鮮姐姐前日在東山界,和人打架了,她毀了一片山頭的梅花林呢。」
孫飛宇依然一臉淡漠,不過聽到時小鮮的名字,微挑眉尾,看過來。
蘇薇薇面上九分喜悅,一分黯然地,對他眯著眼睛點頭道:「照我看,這是小鮮姐姐在對你發脾氣,讓你去接她呢。只是不好意思對你直說而已。」
蘇薇薇還是想試試,把時小鮮塑造成一個對他玩一手欲擒故縱的女人,看看管不管用。
而孫飛宇聽了這話,嘴角竟然微微勾起:「是嗎?」他知道這不是真的,但他希望這是真的,所以這一刻,他讓自己相信了蘇薇薇。
蘇薇薇看他這個反應,也是吃不准他心底的想法了。自從那一次,孫飛宇身上的好感度歸零後,她已經看不到孫飛宇對她的好感度了。
不過,自從孫飛宇追著時小鮮離開又歸來後,不論上禹派中對她的風評如何,孫飛宇對她卻始終如一。一直給她最好的吃穿度用,丹藥補品也是不絕。偶有離開時小鮮的洞府外出時,往往也會來親自過問一番,她的情況。
如今的孫飛宇,頗有幾分高深莫測的意味。
蘇薇薇也只能賭了。
上禹派的人,大都已經離孫飛宇而去了。孫飛宇也不管事,現在主持大局的都是段明遠。
段明遠也是上禹派內,最後一個孫飛宇可以信任的人了。
蘇薇薇一直把段明遠當成重要棋子,可沒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她知道,段明遠是捨不得讓她獻祭這個世界的封界的。
這就是她翻身的最好契機了。
「這月十五,是我的生日了。我是不是該要出發了?」蘇薇薇輕聲問孫飛宇。
她的生日,就是她應該獻祭自己,重新封印這個世界的日子。
「可以。」孫飛宇低低一歎,眼中悲傷,沉沉浮浮。他轉過頭,看過來,聲音沙啞地說,「你去準備吧,我們明日出發。」
蘇薇薇自然以為,孫飛宇的悲傷是為了她的。不由得燦然一笑,對孫飛宇十足開心地點點頭。然後腳步輕快地,折回自己院中。
而她在心中則細細盤算著,如何讓段明遠在最後時刻,破壞獻祭——
到最後,所有人都背叛孫飛宇、離他而去。
但只有她,會不惜獻祭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孫飛宇的期望。
時小鮮不是在滅門之難中,豁出一切,守護了孫飛宇的人嗎?
那她也就要在最後一搏中,「豁出性命」,去守護孫飛宇的「心願」。
要是這樣還拼不贏,也沒有關係。她還有後手:
系統送她進來時,在她的系統空間中塞了一顆【洗點丹】,使用說明備注的是:服用的人會自毀金丹。
蘇薇薇之前還不知道這顆丹藥是做什麼用的,但她現在懂了。
服下【洗點丹】,她的獻祭注定失敗。而這個世界和時小鮮同樣命格的人,只有她這一個。
實在不行,她就重頭再來!借著獻祭失敗,發一回瘋,然後換個性格和套路,重新去刷孫飛宇一次!
想著,蘇薇薇暗自咬牙。
她知道,自碎金丹的味道可不好受。但她之前行事魯莽,如今也只能自咽苦果了。
為了這個任務,她已經賭上了一切。孫飛宇,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拿下!
*
世界封界的地方,一片混沌虛無。佈置下封界的那位上古先賢,在這裡構築起了一片虛空大陸。並將封界的丹印,壓在大陸中央的山脈腹中。
上禹派的人,就沿著門派秘傳的地圖,進入了虛空大陸。一路,種種混沌異獸潛伏,伺機而動。即便是上禹派的人煉製了各種法器防身,也是防不勝防。
上禹派的人,一路損兵折將,一行人好不容易進到了中央封界。在封界內,地面、石牆上,已經被布下了上萬重陣法。石壁的痕跡已經被陣法圖徹底掩去,山腹內已然成了一片流光璀璨的世界。
上空,在千萬陣法的中央,包裹著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球。那裡面就是封界丹印。丹印如同一顆跳動的心臟,不斷將力量,泵入封界陣法中。
進入山腹後,孫飛宇就盯著那丹印,注視良久。然後才看向山腹內的其他人。
早已有許多人,在上禹派之前,進到了中央大陣——
是小翠和酒鬼師兄,和他們的門人們。
此時,小翠他們這群煉體士,已經在地面,又加刻上了一道龐大的陣法刻印。
孫飛宇一眼就看出,這是九死遺則大陣。他也懂了這群煉體士們的意思:
這個世界,煉體士已經取代修士,成了新的「正道」。只是煉體士中,尚未有人練至大成。所以這群人選擇犧牲自己,來加固封界,為這個世界換取時間,尋找真正的出路。
但段明遠看不懂,他單身上前,下意識地護住蘇薇薇,質問對面的人:「你們怎麼會在此處?」
對面,小翠和酒鬼師兄對視一眼,頓時做了共同的決定——這是有人想要替他們去送死啊,何樂不為?
兩人立刻同時開口:
「我知道獻祭蘇薇薇是拯救世界的唯一方法,就來送她一程。」小翠委婉地說。
「蘇薇薇不是一直說著要為封界獻祭嗎?我怕她臨陣變卦,就來送她一程。」這是酒鬼師兄不怎麼委婉的說法。
而被酒鬼師兄和小翠帶進來的煉體士,本來都是做好了必死的決心了,聽到這裡,非常茫然地彼此看看,完全鬧不懂這是個什麼情況了。
段明遠則是眼睛一紅:「薇薇從未想要逃脫。甚至是她自己主動要求,儘快動身上路,以免錯過時日。你們不要——」
「那可不一定。」小翠立馬站出來,把段明遠的話頂回去,「你想不想聽聽,我當初是怎麼『啞』的?」
段明遠怔了一下,直到此時才終於認出了,小翠原來就是當日的啞僕。
而被他護住的蘇薇薇,已經徹底木住了。她的心已經涼了半截,知道自己算計的,大概是要付諸流水了。
眾目睽睽,啞奴大勢已成,她手段已盡。
蘇薇薇基本上,覺得自己可以認命了。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栽在了當初隨手玩弄的一個小玩意兒上。
對面,小翠還在娓娓道來。
當初蘇薇薇利用她擋了刀、還要滅她口,卻在最後關頭,被人撞破,只好假裝好人,留她一命。她也只好先假裝昏迷,騙過蘇薇薇以為她不知道真相。醒來後,也隻敢裝作啞巴,又把蘇薇薇當成救命恩人一樣叩拜,這才險險撿了一條命。
順便也就把她知道的,蘇薇薇利用段明遠,耍弄時小鮮的一些小事,也抖了出來:
「……你說,蘇薇薇這樣的人,我們能相信她嗎?當然是要來守著她獻祭大陣啊。不然誰知道她又想要耍什麼花樣?」
小翠最後意猶未盡地總結。要不是怕錯過了時辰,小翠還能抖更多料呢。
這種涉及了當世頂尖人物私密的八卦,可把當場的所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一邊的酒鬼師兄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細節,忍不住嘖嘖感歎一番。又半是同情,半是奚落地看向段明遠:「小老弟,你看看自己,都是什麼眼光啊?」
段明遠神色數變,最後卻變成堅定:「一派胡言!示小鮮當年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要這樣來反咬薇薇?」
他這麼說,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心中暗暗稱奇:段明遠這得是被灌了多少**湯,才會到現在還要護住那個女人?
倒是蘇薇薇,她看到段明遠如此給力!也是從心中生出一份希望。她眼中含淚,看著段明遠。只要段明遠出手,阻止她獻祭。她就能藉故吞下【洗點丹】,來一個前事都不記得了,將一切推得一乾二淨,再重頭來過!
那邊,小翠還想說什麼,卻被酒鬼師兄嗤笑一聲,攔住了:「算了,小翠。和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他到了這份上,也只能自欺欺人的活下去了。」
因為如果不自欺欺人,段明遠就無法面對如此狼狽落魄的自己。
直到此時,被酒鬼師兄一句話戳破,段明遠才如冰水灌頂一般,心底涼透地清醒了大半。
他看看自己四周。連被他帶出來的上禹派門人,看他的眼神,都已經變了。
直到此時,他才終於遲鈍地意識到,在示小鮮指頭怒駡、離開上禹派後,他的昔日同門們,都已經陸續離開了。
這些人,有些去學了煉體功法,有些四處雲遊,去尋求飄渺的契機……現在想來,就在那一天,上禹派的舊人們,包括孫飛宇,都被示小鮮罵醒了吧。
只有他,還不肯面對現實,面對自己。
段明遠忽然想起了,示小鮮曾經那麼輕蔑地看著他,說他「是個懦夫」。
「懦夫啊……」段明遠忽然一聲低笑,垂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這個樣子,蘇薇薇心底最後的火苗也被掐滅了。
這時,從陣法的壁界外,卻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哎喲!」來人像是被絆了一下,腳步稍亂了兩下後,停下來。
「咦,是個人啊。喂,你還沒有死啊?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這個聲音,認識她的人,都聽出來了——
是時小鮮。
而和她說話的人,聲音很低微:「我,咳咳咳,好累啊。動不了。」
這個聲音,上禹派的人也認出來了。這是一個一直跟在蘇薇薇身邊的護衛,在進入山腹中央之前,他被混沌魔物所傷。所有人都忙著進入山腹,無人顧暇,就把他甩在了外面。
「你可以再試試嘛。我來拉你啊。」時小鮮又說。
她蹲下去,對著侍衛,伸出手,很有耐心地等著。
侍衛沒有動,她也就不動。
等了好久,終於,侍衛先忍不住。他本想攆時小鮮走,這裡不安全的。但一開口,卻變成了:
「我活著,只是受罪。我已經不想活了。」
侍衛滿眼都是絕望。
時小鮮在劇情裡面,找不到這個人。他的生死,對這個世界而言無關緊要,所以時小鮮也不能通過天道,看到他經歷了什麼。
但她知道,侍衛不是真的想死。因為真的想死的人,是不會說自己想死的。他們只會靜靜的閉上眼,默默的從世界上消失掉。
時小鮮也不知道從何安慰起,就只能說:
「這個嘛,大家都是一樣的啦,活著就是很辛苦的事情啊。你再試一下嘛,說不定萬一能站起來呢?」
她還是執著的把手支著。
侍衛忽然淚流滿面:「再站起來,活下去,會更好嗎?」
時小鮮看出來,他就是想要有人告訴他,活下去會更好的。
但時小鮮想了想,搖搖頭:
「不會哦,好多時候,只會更慘的。
「養你長大的人,也可能會拋棄你的;
「你真心相待的人,也可能會把你的心,當成垃圾丟掉;
「可能你辛苦修煉,只為了最後能犧牲自己、去守護他們。但那些人也可能會轉頭就把你當成一文不值的廢物。
「你也可能會被最喜歡的人,親手殺掉,拿去祭天。
「反正,努力了,也不一定會更好的。活著嘛,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啊。」
時小鮮說著,很肯定的點點頭。
絕望中的侍衛,已經不知道如何應對了。他看著時小鮮一臉「我有好好安慰你」的神色,卻說著讓人完全感受不到安慰,只會讓人更絕望的話,有點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茫然沉默良久,最終,侍衛問她:「那,人為什麼還要活著?」
這一刻,不僅僅是時小鮮身前的侍衛,一臉悽愴。
所有在山腹中央,聽到他們對話的人,都是相顧無言,心中戚戚。
亂世求生,確實是眾生皆苦。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時小鮮還會說一些更喪氣的話時,卻聽見她清脆明亮的大笑一聲,無比明媚爽朗地道:
「因為只要活著,你就還可以笑啊。
「跌倒了爬不起來,很痛很痛的時候,你就笑啊。
「笑著笑著,你就開心了,然後有力氣,就可以爬起來繼續走了。」
說著,時小鮮對著他,晃晃手:
「來嘛,我拉你啊。」
明明她說的話,根本沒有一點道理,完全說不通的。
但她笑得過於燦爛,說得過於篤定,就像她說的,真的就是什麼永世不變的真理一樣。
侍衛不知道怎麼的,就信了她。他努力地笑著,帶著慟哭,把手放進時小鮮手裡。
然後就被時小鮮,整個扛了起來。
等時小鮮扛著他,轉過彎,頓時,就和裡面所有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