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懷明太子聽見聲音有些遲鈍地抬起頭來, 他看著牢房外面的王二小姐, 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王二小姐知道如今這位太子殿下真的要死了, 她的臉上滿是屬勝利者的炫耀, 她控訴著懷明的虛偽與強橫。
如果不是懷明向皇帝求親,她應該嫁給自己心愛的郎君五皇子的, 她會成為五皇子的正妃, 若有一日五皇子登基為帝,她還會成為這個天下的皇后, 可這一切都被懷明給破壞了,每次進宮與懷明相處的時候, 她的心裡都恨不得將這個人殺死。
說到後來, 這位王二小姐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心中的恨意終於得到了釋放, 這個人就要死了,她可以嫁給五皇子了。
懷明聽著王二小姐的控訴,表情淡然, 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這門婚事從來就不是他求的, 他對這位王小姐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誼,不過是父皇賜了婚,他又沒有遇見喜歡的人, 便就接下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位王小姐心中竟然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恨意。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懷明太子在天牢的這段時間想了很多,他父皇未必不知道他可能是冤枉的,但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己再活下來了。
這委實有些悲哀, 他這一生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父母,無愧於百姓,卻落得了這麼個下場,懷明太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那杯毒酒明天應該就有人會給他送過來,到時他能離開這個混濁的宮城,倒也算是一種解脫。
就在這萬籟俱寂之時,一道特別的腳步聲出現在了懷明太子的耳邊,他睜開眼,抬起頭,向著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過去。
清冷的月光下,毛茸茸的獸類在牆壁上映出一個巨大的影子。
那是被懷明太子救過的母狼,黑夜中,它向著懷明太子緩緩走過來,他的兩隻眼睛綠森森的,看起來有些可怕。
但是懷明太子不怕它,甚至很高興能夠在這裡見到它。
在他還沒有被廢除太子之位的時候,他偶爾經過那片森林的時候,常常會看到那隻母狼趴在樹叢裡偷看這他,他會對它笑一笑,或者從皇宮中帶一些烤肉送給它和它剛出生的孩子們。
他不知道這頭母狼是怎麼進入到這處密不透風的牢房中的,他吃力地抬起手,在母狼的頭頂上撫摸了一把,眼神中透著淺淺的溫柔。
母狼嗚咽了一聲,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傷,伸出舌頭,親昵地在懷明的手背上舔了兩下。
懷明太子輕輕笑了一聲,向眼前的母狼問道:「你是來救孤走的嗎?」
母狼嗚了一聲,像是在回答懷明的問題。
懷明太子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謝謝你啊,不過還是讓孤留在這兒吧。」
如今這個境地,即使從這裡出去了又怎麼樣呢,父皇要是知道他不見了,必然會遷怒於其他人,到時候又要搭進去幾條人命,何必呢。
母狼盯著懷明太子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它漸漸明白自己可能帶不走他了,它在懷明太子的身邊趴下來,在這兒又陪了他一段時間,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獄卒的腳步聲,才起了身,向著北面的牆壁走去,一步一回頭地消失在了天牢中。
章含微隱約猜到,這條母狼應該就是苗谷人說的狼神,看樣子它用不了多久應該就可以修煉出人身了,現在卻跟皇族的太子牽扯在一起,以後的修煉之路可能更不好走了。
章含微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位懷明太子的命確實是有點苦。
懷明太子的氣息一點點變得微弱,即使沒有皇帝送來的毒酒,他大概也活不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間他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裡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他的母后還在,父皇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做了一個小木馬,父皇看到了走過來,往上一坐,小木馬就塌了。
他當即就哭了起來,抓著皇帝的衣袖不依不饒,父皇被他鬧得沒有辦法,只能親手又給他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小木馬。
懷明太子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來。
章含微輕輕歎了一口氣,在懷明太子的身邊坐下身,按照時間來說,她在懷明太子的身邊已經待了兩年多了,但章含微總覺得不真實,與在忘鄉園中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始終清楚這只是她的一場夢,好像只是一眨眼,時間匆匆就過去了。
懷明太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章含微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可能都熬不到明天早上皇帝把毒酒送過來。
從章含微進入到夢境中到現在,在外界的確只是只過了短短的一瞬間。
當時看著章含微被推進棺槨之中,薛長明忍不住現了身,跟著一起穿進了棺槨中,一把將章含微拉到了自己的懷裡,帶她從裡面跳了出來。
老守墓人本來就覺得這段時間好像一直有人在跟著自己,但是一直沒有發現,現在這個人終於出現了,老守墓人一時間氣得全身都在發抖,他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幡,但是這個這個狼神送給他們的無往不利的長幡,對這個年輕人竟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老守墓人吹了一聲哨子,用不了多久,這座底下城池中的其他守墓人都會來到這裡,老守墓人對著薛長明大聲叫道:「把人放下!」
薛長明沒有理會這個老守墓人,他檢查了一下章含微現在的狀態,發現沒什麼事之後才發現心來。
然後,他抬起了頭,看向了自己對面的老守墓人。
老守墓人原本是想要再吹一聲哨子的,催促一下前往這邊的其他守墓人,可是薛長明的這一抬頭,讓老守墓人唇邊的哨子聲全部止住了。
他死死地瞪著這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薛長明,聲音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他向薛長明問道:「你究竟是誰!」
「薛長明。」薛長明淡淡回答道。
老守墓人搖著頭,好像是不相信薛長明的這個回答,又或者是不滿意薛長明的回答。
「老夫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氣息,」老守墓人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他對薛長明說,「你讓老夫想起我們的太子殿下。」
薛長明沉默著,沒有說話,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老守墓人將眼前的薛長明打量了一遍,「老夫可以確定從來沒有見過你。」
薛長明點點頭:「本尊也是。」
老守墓人希望眼前的這個青年能夠多說兩句話,可是他的表情始終冷淡,好像一點也不願意與自己多談,從前的懷明太子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不知道為什麼,老守墓人總是克制不住地將眼前的這個青年與懷明太子做對比。
「你與那些人是一起來的?」老守墓人向薛長明問道。
薛長明嗯了一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中的章含微,章含微不知道在夢中看到了什麼,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眼角滑下一滴淚來,薛長明抬起手,將小姑娘臉上的淚痕擦乾淨。
老守墓人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裡竟然詭異地升起了一絲名叫欣慰的情緒來,他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從腦子中清除出去。
長幡在半空中輕輕飄舞著,老守墓人眯著眼睛盯著薛長明,半晌後,他開口道:「你竟然不怕狼神幡?」
原來他們手中的黑色長幡名叫狼神幡,薛長明抿著唇,隱約覺得狼神幡上面的字符有些熟悉,但是和之前一樣,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薛長明已經意識到被自己遺忘的那些記憶必然與眼前的這座地下城池有著莫大的關聯。
其他的守墓人烏央烏央地從遠方趕來,將薛長明團團圍住,他們的手中同樣拿著黑色的狼神幡。
有守墓人認出了眼前的薛長明,他叫了一聲:「這不是,這不是……」
老守墓人一看他那個表情就知道是他把薛長明從外面帶進來的,只不過應該被關進鎖夜塔的人,現在卻出現在這個地方,老守墓人沉著臉,說道:「這點事都辦不好。」
那個守墓人有些心虛地低下頭,老守墓人也沒有多加的指責他,繼續說道:「將他抓起來。」
這些守墓人圍在薛長明的身邊,不停地揮舞著他們手中的狼神幡,薛長明有辦法從他們間離開,可是他又想知道從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稍作猶豫後,薛長明從芥子空間裡拿了個罩子出來,扣在章含微的身體上。
橢圓形的罩子帶著章含微的身體升到了半空中,狼神幡無風飄舞著,遮擋住薛長明的視線,狼神幡上面的文字好像正在跳下來一般。
薛長明的動作一頓,他的腦中又閃過幾個畫面。
當時那位懷明太子並沒有一直待在天牢中,等著第二天清晨皇帝派人將毒酒送過來。
他的身體太差了,半夜的時候就發起高燒,昏迷了過去,他想不到這個時候他的那些下屬們正在天牢外面謀劃著劫獄,而且還真讓他們成功了。
他們在懷明太子昏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將他從死牢中救了出來。
當懷明太子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破廟裡面,他的下屬們圍著他跪了一圈,他稍微一想便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皇帝得知太子被人從獄中劫走,立刻發了怒,派了許多暗衛出去一定要把懷明給捉拿回來,可是暗衛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懷明的下落。其實是找到了的,但是被暗衛的頭領壓了下去,他曾經受過懷明太子的恩惠,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報答這位太子的方法。
這件事最後還是被皇帝知道了,他沒想到懷明竟然與自己的暗衛統領還有牽扯,本來昨天晚上他還想著要饒懷明太子一命的,皇帝震怒,直接下了令,只要能抓住懷明,死生不論。
沒過多久,這些暗衛們就找到了懷明太子他們的下落,將他們一行人全部逼至江邊。
「殿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暗衛原先的頭領已經被皇帝殺了頭,現在的這一位暗地裡站得是五皇子。
什麼是今日,什麼又是當初。
懷明太子輕笑了一聲,卻也懶得再爭辯什麼了,他的屬下們為了保護自己肯定是要拼了命相護,他又怎麼好讓他們再為自己送了命。
他第一次被廢的時候他就已經中了毒,如今更是時日無多,在這人間多待幾日又有什麼意義呢。
「父不信子,君不信臣,」他想到昨天晚上做過的夢,輕輕又笑了一聲,轉身走到江邊,望著波濤翻湧的江面,浪花拍打在江岸上,泛著白沫。
那些個下屬們也知道懷明心中存了死志,可能會拔劍自刎,所以這幾天一直不敢將利器放在他的身邊,卻忘了這世間可以殺人的不是只有兵器。
當他們注意到懷明的動作的時候,懷明已經到了江畔,他背對著眾人,眾人在他的身後高聲呼喊著:「殿下——」
懷明太子沒有回頭,咚的一聲,跳入了翻湧的江水中,他的下屬們跟著他也跳進了江中,可是最後他們連懷明太子的屍體都沒有打撈上來。
暗衛們回去向皇帝稟明了此事,懷明的水性並不好,活下來的希望微乎其微,可皇帝猶覺得不解恨,他又下旨將太子身邊的那些個屬下們全部殺,他認為都是他們帶壞了太子。
後來是那隻母狼救下了懷明太子這些忠心耿耿的下屬們,為了做成這件事,它幾百年的修行在一夕之間全部散盡,可是它不後悔,它那時沒能救得了懷明太子,可它現在能夠為懷明盡自己所能的做一點事也是好的。
他在地下得知此事也一定會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