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生活的苟且有時候不在於未知的艱難。
而是經常的,你明明知道造成艱難的瑕疵在哪兒却因爲這樣那樣的無奈始終下不了手去改正它。
三擊掌和父母斷絕關係的王寶釧之所以能成爲戲文的主角千古流傳就是因爲這種精神的突出罕見。
對於蒔音來說她永遠無法成爲敢愛敢恨快意恩仇的王寶釧。
因爲她覺得自己吃不了苦。
人們隻贊揚她義無反顧信守承諾的精神,却看不見她苦守寒窑十八年的苦楚不知道夫妻相識後十八天她就離奇死去的心酸。
蒔音承受不了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的慘烈後果也沒有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反叛精神。
她唯一的任性,就是在好朋友裴時榿的影響下,忍不住跟母親發個脾氣而後又順著母親主動給的臺階走下來,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繼續忍受生活的瑕疵和日後的苟且。
又慫又膽小這才是真實的她。
所以總之,最後
——蒔音和母親的戰爭還是不了了之了。
因爲脚傷整個國慶假期她都沒出門一直留在家裡養傷順便爲假期之後的月考複習功課。
反而或許是母親覺得尷尬主動避讓,在蒔諺生日過後第二天,就和丈夫帶著小兒子一起去威威爺爺那邊探親。
把家留給蒔音蒔諺姐弟倆。
也是在他們離開之後蒔諺才從自己的衣櫃裡發現母親偷偷藏起來的生日禮物。
是一支價值不菲的鏡頭。
蒔音和蒔諺的親生父親,當年就是攝影發燒友,蒔諺繼承了他的愛好,小小年紀,沉迷於光影的世界不可自拔。
只是……
他哭笑不得抱著手裡這支中長焦鏡頭,敲開姐姐的房門,
「姐,你跟媽還真是心有靈犀。」
連生日禮物都能買一塊兒去。
蒔音看見這鏡頭的第一瞬間,其實是稍稍有些愧疚的。
因爲這代表母親幷沒有忘記蒔諺的生日,自己却誤解她對她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
但是愧疚之後,她又有些小惆悵,在床上打滾,
「好心疼啊好心疼,早知道就不浪費壓歲錢給你買這個了。」
蒔諺倒是很平靜,
「反正兩支都還是新的,退掉一支就行了,就當姐你給我包了個大紅包。」
「呀,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要退我的那份嗎?」
「難不成還退媽的嗎?那不太好吧。」
……這倒也是。
就像如果母親和小諺送她的生日禮物送重了,蒔音也會毫不猶豫地就把小諺送的那份給退掉。
畢竟越親的人,越能在他面前肆無忌憚,而不會有心理負擔。
——所以嘍,關係再近,在心底也還是會有親疏之分。
除非是聖人,否則根本就無法做到一視同仁。
這樣想著,她對母親的怨恨不知不覺就又淡化了許多。
女生停下翻滾的動作,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這樣,你把鏡頭退掉之後,我們奢侈一點,點三天上門海底撈怎麽樣?」
「不要,我對火鍋沒有欲望。」
「手機給我。」
「……姐你放在古代一定是武則天吧武則天!」
「你要吃什麽?蝦滑還是巴沙魚?要不然兩個都點好了,反正那麽多錢呢。」
「那是我的錢!」
「哎呀呀就當我送你的禮物是請你吃三天海底撈好了。」
「……」
家裡沒有了老是盯著他們怕他們多花錢,會影響自己親兒子繼承「家業」的繼父,姐弟倆過的反而自在許多。
而且蒔音本來還以爲只有行動不便的自己這麽慘只能窩在房間裡裡消磨長假,但通過qq朋友圈微博等社交軟件瞭解了一下朋友們的狀况之後,意外發現自己居然過的還算不錯。
江妙——「真是要瘋了,物理這種東西究竟爲什麽可以這麽討人厭!!!!」
寧詞——「唉,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的假期完全就是我的理想狀態。在外婆家帶了幾天小孩兒後,我現在已經能完全屏蔽嬰兒啼哭聲複習功課了。」
季威——「所以這算什麽假期,爲什麽我爹可以把請補習老師的錢不當錢?他不心疼我都心疼死了。」
許集安——「我覺得,國慶放假只是讓我媽多了一個催我洗碗洗衣服的理由。你見過出去買菜都要把電腦上鎖的家長嗎?!!」
……
所以說,人的幸福感果然都是在對比當中得出來的。
幾輪聊下來,蒔音頓時心情就好了很多。
唯一讓人不那麽愉快的就是,一群苦逼的戰友之間,一直有個朋友在破壞隊形。
——用脚趾頭想都知道,除了裴時榿不會有別人。
這位幾乎從來不發朋友圈的朋友,最近每隔兩天就按時發一波自己的度假照。
整天不是在天上滑翔,就是在海裡抓魚,每次一看他的朋友圈,就仿佛進入了那種微商顯擺式成功學的傳銷現場。
當然,底下的評論也非常整齊——基本都是竪中指或者大拇指朝下,還有人惡毒地詛咒他回來後月考考四十一名,天天被老楊喊辦公室去背課文。
不過很可惜,這個惡毒的願望暫時不會實現了。
因爲一直等到假期結束,大家都回校上課了,裴大爺還在遙遠的島嶼上浪。
他甚至連月考都沒有參加。
蒔音也在微信上問過他:「裴大爺你是打算休學去養魚了嗎?」
對方的回答是:「不知道。看老楊什麽時候忍不了給我媽打電話吧。」
「那如果老楊一直沒給你媽媽打電話呢?」
「那就等我爸想起來。」
「……你自己爲什麽就不能主動關心一下自己的學習生活?」
大概三秒之後——
「我瘋了嗎?」
okok。
大佬跟他們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生物。
「那祝你度假愉快。」
對方瀟灑回復,
「放心,不會忘了你的土的。」
——然後在蒔音跟裴時榿聊完的第二天,班主任就忍不了了。
因爲這次月考成績出來,班裡有近十個人都掉出了四十名之外。
下午第一節就是老楊的課,他帶著怒氣,拍著桌子,從上課一直訓斥到下課。
「怎麽回事!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年級前十里面,我們班只有六個!六個啊!你們自己都不覺得丟臉嗎?啊!」
「放假放的你們心都野了是吧,嫌我作業布置少了是吧,所有人都在拼命跑,你們呢?!如果再這種態度,下次月考這個班就等著解散好了!」
……
一直到下面一節化學課的上課鈴響,班主任才抱著教案怒氣衝衝地離開。
臨走前,還宣布每人寫一份計劃表交給他。
許集安唉聲嘆氣地從抽屜裡翻出自己凄慘的理綜卷,轉過頭,
「寧詞,你的試卷能不能借我訂正一下?」
「在蒔音那兒呢。」
「我好了。」
蒔音改完最後一個選擇題,把這張近乎於滿分的試卷遞給他,
「諾,給你。」
「我靠,寧詞其實你是怪物吧,這麽難的題目,你究竟是怎麽考出這個分數的?」
「……就,這樣考了。」
「說真的,你就是第二個裴時榿吧。如果十七哥這次沒有缺考,都不知道你們倆的數學和理綜分,究竟誰更高。」
「……應該還是他吧。這種程度,我覺得他可以考滿分。」
「不一定哦。」
蒔音笑著插了一句,「裴時榿他老是不寫過程,答案對了老師也會扣分的。」
「而且你語文英語也好,反正總分肯定能拉十七哥一大截。」
這次的月考,第一名不是以往任何熟悉的名字,而是新來的轉校生寧詞。
在班上大部分同學的印象裡,這個轉校生比起文靜更像是孤僻,從開學起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不愛四處走動,放學後也總是獨自一人,連結伴回家的路友都沒有。
平時也就蒔音跟她交流多一點。
所以,儘管她周圍坐著的都是班上的風雲人物,大家却還是對她沒什麽印象。
這次月考成績一出,簡直是一鳴驚人,連外班過來送試卷時都會打聽一句「你們班那個考了第一的轉校生是哪個?」
這會兒化學老師還沒過來,江妙在前面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也轉過頭來參與話題,
「就算不考語文英語,道明直樹這次也不一定比得過寧詞,畢竟他假期玩的這麽嗨,估計連元素周期表都不記得了。」
「道明直樹,誰?你說十七哥嗎?」
「哦,就是……」
「就是她偶像劇看多了神經有點錯亂。」
爲了防止這姑娘又開始「命中注定」的抽風言論,蒔音及時打斷了她,
「而且裴時榿應該下午就回來補考了,到時候你們就能知道理科第一究竟花落誰家。」
「什麽意思?你說十七哥下午就回來了!他不是說多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嗎,現在才過去六天,他那種人,我絕不相信他會提前銷假。」
「是老楊直接打電話給他媽媽,說裴時榿再不回來就要考不上大學了,他才被趕回來的,唔,兩個小時前剛下的飛機。」
許集安就有點生氣,
「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居然告訴你不告訴我,我靠,十七哥也太重色輕友了吧!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話音剛落,後門口就傳來了一陣鬼哭狼嚎。
「十七哥!」
「我靠,你這小子他媽浪了這麽久終於回來了!」
「沒有你擋著槍口,老楊的炮火全衝我們來了。」
「哈哈哈哈十七,你知不知道你的理科第一已經岌岌可危了」
……
兩個小時前剛下的飛機,現在就到了學校,看來果然是被趕回來的。
剛才還大放厥詞的男生立馬安靜如鶏,低頭訂正試卷。
蒔音順著聲音回過頭,差點以爲自己瞎了——
等一下,後門口那個迎著歡呼和掌聲吊兒郎當走進來的黑人,是裴時榿?
「在我把你的頭擰下來之前,蒔音你給我把表情收拾好。」
這是黑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你要的土我給你帶回來了,專門弄成沙漏過的安檢,怎麽樣,小爺是不是智商無敵?」
這是黑人對她說的第二句話。
「蒔音,我真把你的頭擰下來信不信。」
這是黑人對她說的第三句話。
也是進教室起到現在說的所有話。
不知道爲什麽,在大家包括蒔音自己都沒有察覺得時刻,只有神經最大條的許集安下意識開口:
「怎麽辦,我覺得我已經不是十七哥最好的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