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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你》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從小到大,最起碼在同齡人群體裡蒔音一直是充當開導者的那個角色。

  無論朋友們有什麽煩惱學業壓力也好感情糾葛也好甚至是家庭矛盾,她都能用最合適的方式讓對方的心情變得稍微好一點。

  不止一個人曾經這樣說過:「蒔音你以後應該要去學心理學。」

  所以知心大姐姐第一次被別人開導幷且這個人還是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充滿孩子氣的裴時榿這就讓她一下子楞在了那裡。

  什麽什麽?

  是她穿越了嗎。

  這個渾身充滿神秘的哲理氣息,話裡一大堆理論的男生,真的是那個連「咄咄逼人」都會寫成「拙拙逼人」的裴時榿嗎?

  大概是她思考的時間過於漫長哲理文盲少年已經不耐煩了。

  他彎下腰,從那一叢綠色裡揪出一顆草,塞進她手裡語氣裡帶著耀武揚威的鄙夷

  「你是不是除了腦子眼睛也不怎麽好,這麽大一顆就在你面前你散光多少度了?」

  蒔音有輕微的散光有時候用眼疲勞看黑板時就會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女生低頭看手心裡那株翠綠的草根莖細長四瓣愛心形的葉子,乖巧地聚攏成一起。

  是一株四葉草。

  原來對方以爲自己一直盯著花壇發楞是在找四葉草啊。

  但是!

  在這片幾乎已經被學校迷信的女生們翻遍了的花壇裡,他居然還能在最外圍找到一朵四葉草?

  這究竟是加了什麽buff的運氣。

  「我現在相信了你真是被神寵愛的孩子。」

  人跳出自己的思維框架果然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說了那麽多,女生依然對自己神神叨叨的理論深信不疑。

  無神論者裴時榿懶得跟她再繼續掰扯這個,拎著她的袖子直接往操場走,

  「我真是沒見過你這樣扶不起的阿鬥。」

  ……又來了。

  和裴時榿相識的這一個多月,蒔音總是能發現自己以往沒有意識到、幷且或許以後也不會意識到的缺點。

  什麽「路痴」、「矮子」、「腦子不好」、「扶不起的阿鬥」……,完全跳出了以往十七年大家對她千篇一律的評價,不斷地給她帶來新觀點,新啓發。

  讓她無奈地扶額感嘆道,

  「你簡直就是我生命裡的魏征,認識你我可真幸運。」

  「嗯。」

  對方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不用謝。」

  「……」

  ——瞧,自信真的是很重要的品質。

  最起碼你能非常自然地把對方的反諷理解成誇獎,從而化解尷尬。

  ……

  蒔音被裴時榿像遛狗一樣拎著袖子回到觀衆席時,剛好看見江妙坐在「中轉站」的位置抹眼泪。

  一抬頭看見她,就衝了過來,

  「音音你沒事吧?我聽寧詞說你被鉛球砸了!……天哪,怎麽包的這麽大一塊,是不是骨折了?爲什麽不給你打石膏啊?」

  女生反應了兩秒,指著自己,

  「被鉛球砸了?我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摔在了足球門架上,手被鐵勾劃傷了而已。」

  剛好寧詞也發完礦泉水回來,聽見她們的對話,無奈極了,

  「我的原話是——有人被鉛球砸了,小腿粉碎性骨折,蒔音剛好又摔傷了手,也不知道醫務室的醫生有沒有空幫她處理——你下次能不能聽清我的話再擔心啊。」

  「……哦,是這樣嗎?但是,音音你說你摔在了足球門架上?你怎麽會摔在足球門架上?」

  畢竟那兒可是一片空地,類似平地摔這種相原琴子式的意外,江妙從來就不覺得會發生在蒔音身上。

  「別提了,裴時榿參加兩人三足,一群小姑娘跑過來看比賽,擠成一團,不發生踩踏事件就算是萬幸了。」

  女生擺了擺手,

  「算了算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誰讓我思慮不周,低估了班草的人氣。」

  「所以是被人推的嘍!我去,凶手是誰?讓我好好駡駡她!」

  「沒看清,你知道的,他粉絲太多了。」

  「歡,可惜!」

  「不過還好傷的也不嚴重,就是口子比較長,所以看上去嚇人一點而已。」

  蒔音指了指她通紅的眼睛,

  「倒是你,你怎麽了,一回來就看見你在哭。」

  「唉,我太難受了,剛才看了一個超感人的小說,看得我眼泪一直流,實在太悲傷了。」

  「怎麽的呢?」

  她挑了個空座坐下,一邊找耳機,一邊跟寧詞一起聽這個悲傷到泪流的故事。

  至於裴時榿,他總不可能殘忍到讓一個傷了手的小姑娘幫他寫作業吧。

  只能鬱悶地在旁邊自己編通訊稿。

  耳邊還時不時傳來小女生嘰嘰喳喳的交談——

  「就是一個愛情故事,女主人公叫晴子,是一個癌症患者,男主人公叫樺也,是她的主治醫生。」

  「光聽人設就感覺是個悲劇。」

  「超悲傷的。故事的前奏是:樺也在給晴子醫治的過程中,被晴子的樂觀和開朗打動,兩個人陷入了愛情,但由於晴子已經是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滿著注定會分別的悲傷。有一天,晴子忽然對樺也說,她好想看看綠色的海是長什麽樣子的,因爲在當地,有一個傳說,如果一對情侶能看見綠色的大海,就能在一起一輩子。」

  「晴子即將離世之際,樺也推著她去了海邊,他對神明祈禱,希望神明能够把自己的眼睛換給晴子,他願意付出自己剩下的所有壽命。神明被他的誠心感動,答應了。在晴子死前最後一分鐘,把樺也的眼睛換給了晴子,晴子終於看見了綠色的大海。」

  「原來,樺也是個色盲,在他的眼中,藍綠是相反的,他從小到大所看見的大海,一直都是綠色的。」

  「晴子笑著說,傳說果然是假的,我看見了綠色的大海,但我們也不能一輩子在一起了。樺也却說,不,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因爲死亡,也是一種永恒。」

  「後來,大家就遵照他們的遺願,把他們的骨灰齊齊撒入了這片綠色大海,於是他們永遠在一起了。」

  「……真悲傷。」

  寧詞撑著下巴聽完,心有所感地嘆了口氣,

  「如果我得了絕症,我一定會一個人悄悄躲起來,絕對不跟別人談戀愛。」

  「爲什麽?」

  「因爲這本來只是一個人的痛苦,相愛却注定要分離,不是就變成兩個人的痛苦了嗎?」

  「也是。晴子也很後悔,說如果早知道自己會這麽愛樺也,最開始絕對不會選擇與他相識。」

  雖然蒔音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感觸,讓她有點失望。

  但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寧詞內心居然是這麽的多愁善感,江妙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牽著她的手激動地發表自己的愛情觀。

  兩個文藝小女生你一言我一語地感嘆著這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吵得裴時榿完全沒有思路——雖然他可能本來就沒什麽思路。

  男生擰著眉頭,語帶不屑,

  「這故事完全沒有邏輯。」

  蒔音彎了彎唇,

  「知道您是無神論者啦。」

  「我指的不是這個。」

  少年嗤笑一聲,

  「事實上,如果藍綠徹底相反的話,那個男的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個色盲。」

  江妙下意識地質疑,

  「爲什麽不可以?」

  「因爲在他從小到大接受的世界觀裡,藍色就是綠色,綠色才是藍色。傳說裡所謂綠色的大海,在他的判斷中,應該是正常人眼裡的藍色大海,而壓根不會意識到自己看見的顔色和別人不同。」

  這解釋稍微有點繞,江妙一時被弄暈了,還是沒搞懂。

  寧詞却明白了。

  她輕輕蹙眉,望向他,

  「那這是不是意味著,其實我也有可能是個色盲?畢竟這個東西壓根不能證明不是麽。」

  ——但少年解釋完之後,就低下頭繼續煩躁自己的通訊稿了,沒有再回答她。

  倒是江妙在一旁轉了會兒腦子,現在也想明白了,驚悚地拍了拍大腿,

  「那也太可怕了吧!會不會其實我們中間也有很多很多像樺也這樣的交叉性色盲,只是我們一直不知道而已。天哪,簡直太太太恐怖了吧!」

  蒔音忍不住笑起來,

  「哪裡恐怖了。」

  「這還不恐怖嗎?你想想,很有可能你現在看見的天空,就和我眼睛裡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顔色啊。」

  「也是。」

  寧詞凝著眉毛附和道,「完全細思恐極。」

  「但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東西,是不能和別人共享的。比如情緒,同樣是快樂,或許你就永遠都無法體會到別人的那種快樂。」

  女生打開糖果盒,把奶糖分給她們,語氣很溫和,

  「我反倒覺得,能看見和別人不一樣的天空,會顯得我自己很酷——當然,前提是不影響正常生活。」

  「真的歡。」

  再也沒有比江妙更容易被說服的人了,想了想,又興奮地點點頭,「我也覺得這樣好像超級酷。」

  「……」

  唯一還是覺得很恐怖的寧詞默默閉上了嘴。

  就這樣,「色盲」的話題暫時告一段落,因爲發現了這個巨大的bug,連愛情故事也沒有再討論下去的必要了。

  江妙咬著奶糖,忽然發現蒔音手裡的四葉草,瞪大了眼睛,

  「蒔音!你從哪兒找到的?」

  「你說四葉草嗎?就在升旗台左面的花壇裡啊。」

  「不可能,那個花壇每天做早操都有人去翻,要是有四葉草的話早就被摘掉了。」

  「那你就得問裴時榿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看見的。有可能是最近下雨停了早操,又有新的長出來了也不一定。」

  「我靠!那我也要去找。」

  女生一下站起來,拉著寧詞,

  「寧詞,一起去吧,反正蒔音已經回來了,不用我們站崗了。」

  「啊?但是蒔音的手……」

  「沒事的啦,裴時榿會幫她的。」

  在這種小女生最熱衷的事情上,江妙一向抱有最大的興趣,沒過幾秒,就只看得見一個風風火火的背影。

  寧詞被她拽著,還差點絆了一脚。

  「別跑這麽快,小心摔啊——」

  ……

  「幸好你的腦子還不至於壞到這種程度。」

  男生瞥了一眼那兩個遠去的背影,懶洋洋地往後一靠,

  「不然我一定不會跟你做朋友。」

  身旁靜悄悄的,聽不見任何回答。

  沒有得到回應的裴時榿頓時不高興了。

  「蒔音你到底……」

  話說半截,生生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你這又是在幹什麽?」

  ——身旁的女生正握著熒光筆劃畫。

  一張白紙上,畫著三個圈,相互重叠在一起,分別塗著紅綠藍三種顔色。

  她抬起頭,眉眼彎彎,

  「我在找反駁你的證據啊。」

  「什麽?」

  「諾,這樣把顔色叠加在一起,不就知道自己是不是交叉性色盲了嗎。」

  她指了指紅色和綠色重叠的部分,

  「說說看,在你眼裡,這是什麽顔色?」

  「……」

  「說說看嘛。」

  「……黃的。」

  「這個呢?」

  「淺藍。」

  「那這個呢?」

  「紫色。」

  ……

  蒔音不厭其煩地指完了所有重叠的地方,最後確認無誤,彎起唇,杏眼裡盛著淺淺的笑意,

  「真巧,看來我們眼裡的天空,應該是一樣的。」

  男生微怔。

  什麽巧不巧的。

  世界上大部分都是色覺正常的人,看見的天空通通都是一樣的。

  已經普遍到了完全不能用巧來形容的地步。

  但也不知道爲什麽,他居然下意識地抬起了眸——

  天空是很淺的藍色,天際有幾抹浮雲,像是被風吹散的棉花糖,軟白軟白。

  陽光灑下來,鋪在磚紅的跑道上,是金色的。

  白色的鉛球在綠色的草坪上方劃過一條流暢的抛物綫,裁判吹響哨聲,穿著花花綠綠運動服的運動員拼命向前奔跑。

  然後垂眸。

  她正仰著頭看他,皮膚白到近乎透明,唇色是淡淡的粉色,額間有碎發,被陽光染成棕色。

  眼裡的笑意是琥珀色的。

  我們眼中的世界,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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