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雖然這個寒假過的幷不是很安穩。
而且因爲意外來的突然,蒔音的補習班隻上到一半後半個假期都扎在親人離世的瑣事之中。
但是這次開學考出乎意料的她居然考的特別好。
裴時榿。
寧詞。
然後再往下數三個名字就是蒔音。
在這個當口,用個不是那麽恰當的比喻——頗有一點「迴光返照」的意味。
老楊是個體貼的班主任沒有在全班同學面前多提私底下却一直用一種「逝者已逝生者更要節哀順變」的態度對待她。
每次蒔音去辦公室交作業,都語重心長地拍著她的肩膀希望她一定要調整好心態。
蒔音跟外婆的關係不太尋常,對外人無法解釋自己複雜的心路歷程只能默默地點頭說好。
但與此同時,難得和老楊站在同一戰綫的還有裴時榿。
這傢伙不知道自己腦補了什麽魯冰花情節,相當長一段時間都非常重視自己身邊的人的文字修養。
每次季威說個「啊煩死了」,或者前面許集安長嘆一句「真是無聊死了」他就直接一本教材飛過去正中腦門。
許集安捂著腦袋連哥也不叫了
「裴時榿你是不是瘋了?!」
少年瞥了眼正在走廊上接水的蒔音語調懶洋洋的,
「在我從我家烏龜去世的陰影中恢復過來之前,再讓我聽見一個死字我就翻臉了。」
……這他媽簡直就是文字獄吧文字獄!
更讓人苦笑不得的是,過了幾個星期,語文課正好上到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
每當蒔音早讀課對著窗戶背「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左邊就會突兀伸過來一隻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在半空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一個奇趣蛋。
「吃麽?」
男生挑眉眨眨眼。
——在裴時榿眼裡,心情好不好完全可以用「想不想吃東西」這個問題來確定。
還有就是,奇趣蛋上有一個標簽:不快樂的小孩不能吃。
他幼稚地覺得蒔音也會幼稚地相信這個幼稚的標簽。
最後還是蒔音忍不住了,直接告訴他,
「其實我跟我外婆關係幷不是很好,我小時候住在外婆家被她虐待過,逃跑的時候差點滾下山,小腿上現在還留著疤……所以,說句不敬的話,她去世我雖然傷心,却也沒有傷心到非常嚴重的地步,你能理解嗎?」
少年瞅了瞅她,
「哦,理解了。」
然後,蒔音在他心裡,就從「魯冰花」變成了「小白菜」。
幼年喪父,母親偏心,自小又被長輩虐待,簡直就是現實生活裡的翻版灰姑娘。
太可憐了。
從小生活在幸福家庭的裴時榿,對任何人的悲慘童年背景都懷有人道主義同情。
更別說,這個人還是蒔音。
反正,總之,蒔音在收到第三十二個奇趣蛋的時候,就已經放弃在裴大少爺面前自我洗白這件事。
但不管怎麽說,這樣的誤解還是有好處的。
最起碼,經此一變,自己問裴時榿物理化學題時,對方再也不會撑著額角懶洋洋地嘲笑她:
「小紅帽你腦子裡裝的都是海綿嗎?摩擦力會不會算?怎麽,你以爲小車面前拉根綫就是發動機了?你是不是傻呢。」
而是在解釋完一遍之後挑著眉問,「聽懂了沒?用不用老子再講一遍?」
又或者非常自然地就翻過一頁,「下一題。」
——然後蒔音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繼續麻煩這位理科小王子。
哦,不對。
裴時榿現在已經不是理科小王子了。
繼這學期連續三次聯考都考了十二校第一之後,他已經變成了大家眼裡名副其實的學神。
還是那種不用怎麽學習,閉著眼睛就能考第一的超級王霸氣死人大學神。
和他的同桌寧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寧詞也是學霸呀。
雖然在十二校聯考的排名有所浮動,但最起碼在本校,一直都是一中的理科第二。
裴時榿能拉她十幾分。
寧詞又能拉第三名十幾分。
一中每次排榜,最上面三個分數之間形成了不合常理又奇妙的斷層。
可是據試驗班同學的內部情報,學神和學霸的學習狀態分別是這樣的:
裴時榿在看漫畫的時候,寧詞在背課文。
裴時榿在打籃球的時候,寧詞在做作業。
裴時榿午休睡覺得時候,寧詞在記筆記。
裴時榿玩五子棋的時候,寧詞在刷題集。
……
總而言之,寧詞考第二是因爲努力,可以諒解,畢竟比她還勤奮的學生屈指可數。
但裴時榿考第一就是人生開了挂,是不能用科學解釋的非正常現象。
甚至每次開班會介紹學習經驗的時候,連班主任都自動忽略裴時榿這個年級第一。
因爲——「反正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麽學習經驗的樣子」。
蒔音倒是曾經好奇地跟他請教過。
裴大爺也非常大氣地慷慨分享了自己在「龜兔賽跑」中的逆襲方法。
然而女生聽完就自動放弃了。
裴時榿其實幷不是不學習,他只是腦子太好,效率太高。
一般人掌握知識的流程是這樣的:接受理論與基本公式,做題實踐鞏固,刷題徹底掌握。
而他就很簡單了,因爲後兩個步驟對於他來說,都是沒有必要的。
像數學公式、英語語法這種東西,只要記住最基礎的公式,他就可以完全應用在具體題型上。
這種腦子,不考第一,天理難容。
但事實上,除了校草逆天的學習能力,更讓吃瓜群衆關注的,還是校草的私人感情問題。
在一中一堆雜亂的八卦緋聞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高二年級的著名三角戀。
最大衆的版本是這樣的:
校草同時被自己的前桌和同桌追求,前桌是長相滿分的校花,同桌是文化程度相當的學霸,一個紅顔,一個知己,誘惑程度都相當高。
校花和學霸本來是好閨蜜,現在因爲喜歡的人也已經差不多翻臉了,校草處於漩渦中心,左右搖擺,取捨不定。
總之,高二試驗班第四大組最後兩排,每天都是宮鬥現場。
蒔音聽到江妙給她轉述的時候,頂著圈圈眼抬頭,
「我怎麽居然有點生氣呢。」
「生氣是正常的,我還不是當事人呢,我也覺得很生氣,這是明顯就是瞎傳的嘛!」
「就是!什麽叫文化程度相當,我的文化程度難道已經到了這麽不堪入目的地步了麽。」
江妙無語,
「喂喂你的重點是不是放錯了。」
女生抬眸,彎了彎唇,
「可是本來就沒有重點啊。傳言而已,事情一多他們就忘記了,你有空,還不如去看看今年暑假自主招生的夏令營簡章。」
「可是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怎麽奇怪呢?」
「就是寧詞啊,平時裴時榿跟寧詞有半點聯繫嗎?爲什麽八卦會八卦到他們兩個人身上?我覺得這就很詭异好不好。」
江妙氣的一直拍欄杆,
「而且還說裴時榿左右搖擺,取捨難定?怎麽就搖擺了,哪裡就值得取捨了,我看,這謠言根本就是寧詞自己傳出去的吧。」
「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啊。周三體育課你去改卷了不知道,反正每次只要大家調侃裴時榿跟她的八卦,她就紅著臉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看著就生氣,然後我沒忍住,我就說了她一句。」
小姑娘的神情稍微有些心虛。
「你說什麽了?」
「我就說,裴時榿喜歡的難道不是蒔音嘛,怎麽說到寧詞身上了,牽涉無辜的人,寧詞不高興,裴時榿也會發火的……」
蒔音無語地嘆了口氣。
「但是!但是你知道最讓我生氣的是什麽嗎?是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寧詞居然一副特別驚訝的樣子,說,『裴時榿跟蒔音在一起了嗎,什麽時候呀?』——你說她搞、笑、不、搞、笑!」
「說不定她就是真的驚訝啊。」
「蒔音!」
江妙快被她氣死了,
「你到底是誰那邊的,你怎麽老是幫她說話呢!」
女生無奈地笑了笑,
「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沒犯法不是麽,甚至也沒說謊不是麽?再說了,明星還買熱搜宣傳造勢呢,你喜歡的那個霍易林,不是也一樣炒cp麽。」
「霍易林沒有買熱搜!是工作室背著他買的!」
「行行,反正,我們不要討論這個了,p大的夏令營簡章出來了,你要不要去?」
「……我去是想去。但是我怕p大考不上歡,K大會不會更保險一點?你呢,要不要去?你上次月考第三呢,就低了寧詞兩分,媽的怎麽又說到她了……總之,你應該還是有希望的吧。」
「我不去。」
「誒誒誒,爲什麽?」
「沒有我喜歡的專業啊。」
蒔音踩著鈴聲回教室,
「我還是直接等自主招生的簡章吧。」
「哦……對了,裴時榿報不報?如果他報的話,我覺得就算我想去也沒有名額了。」
「他不報,他甚至連自主招生都不想報。」
「啊,爲什麽?」
「不知道,好像也是專業問題吧。」
她搖著頭走進教室。
結果在過後門的時候,因爲人群太擁擠,一不小心就被左邊的人撞了一下。
那個女生慌忙抬起頭,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看見是她,才楞了楞,而後笑開,
「嚇死我了,蒔音你沒事吧?」
蒔音搖了搖頭,語氣很溫和,
「沒事呀。」
「沒事就好,對了,這次考試你考的超級好誒,感覺我壓力忽然變大了。」
「那就加油呀。而且我靠運氣啦,你的成績就一直很穩。」
「唉,因爲我只會學習嘛。你看你會的東西超級多,但是我,我就只會學習了。」
女生的表情很靈動,說到只會學習時還笑著眨眨眼,讓人分不清是開玩笑,還是真的覺得自己差勁。
蒔音看她一眼,彎起唇,最終什麽也沒說,與她擦肩而過。
這個學期,蒔音有了想考的學校,想念的專業。
所以更努力學習了。
她退了廣播站,請辭了樂團首席,甚至因爲關係很好的團委老師懷孕請假,她連學校活動的主持工作也通通推掉了。
如果說還有什麽一直在堅持的職位,大概也就只有當時荒唐當上的體育委員。
她努力想要維持自己生活的穩定,既不想被衆人遺忘,也不想變得更耀眼,只希望能安安穩穩到自主招生考上心儀的學校就好。
但是目前看來,好像不行。
因爲生活裡有了變數。
如果以自己爲中心,那麽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入侵者,就算你一成不變,也會慢慢吞噬掉你的光芒。
更何况,你還在主動卸甲。
對於現在的蒔音來說,這個入侵者就是寧詞。
比起蒔音,寧詞的外貌更能融入群體當中,再加上笑起來彎彎的月牙眼和無害的表情,她的人緣得到了讓人意外的升華。
不管是同性緣,還是异性緣。
就像她自己說的,蒔音會的很多,在很多方面都很耀眼。
但是她就「只會學習」。
比起蒔音的高高在上讓人難以觸及的人設,她優秀的親民,優秀的恰到好處。
剛好維持在最受歡迎的那一個度。
而且她還很聰明。
從「沉默寡言的轉學生」到「單純可愛的萬年第二」,她只用了不到半個學期的時間。
蒔音冷眼旁觀著。
覺得有些迷茫,又似有所悟。
尤其是剛才聽了江妙的抱怨的時候。
她在想,曾經的自己,在曾經的閨蜜眼裡,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副討人厭的模樣。
年少時的紛爭又無端出現在腦海裡。
女生壓著桌子上的數學卷,輕輕嘆了口氣。
視綫落在鉛筆盒裡的那根簽上。
上周末,奶奶剛好去寺廟還願,就帶著她去求了簽。
抽到的是第一簽,上上簽,簽語非常好。
奶奶高興極了。
當天晚上就燒了一桌子菜。
但不知爲何,她的心裡總會浮現出幾分不安。
這不安來的奇怪,仿佛生活就要起什麽波瀾。
可毫無由來,好像只是自己想的太多。
女生正想移開視綫繼續寫試卷,却忽然發現不對勁——
鉛筆盒裡,一根筆芯居然漏水了,黑色的墨團在簽條上染開,把簽語徹底湮沒。
全都變成了烏黑。
她的心臟忽然感受到一種窒息的疼。
而後就是長達三分鐘的茫然。
這種感覺太熟悉太熟悉。
爸爸飛機失事消息傳回來的那一天,她也是這樣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