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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逼我做聖母》第84章
第84章

  「周老四在哪兒?!」

  一身戎裝的周都督在幾名親隨的簇擁中踏進府門,鐵青著臉,怒髮衝冠,進門之後,劈頭就問周刺史在何處。

  趕過來迎接的屬官們面面相覷,不敢吭聲。

  周嘉暄疾步走過來,上前道:「阿翁,伯祖父在居處靜養。」

  「病了?」

  周都督環顧一周,冷笑了兩聲,右手按在刀柄上,指節緊攥,青筋隱現。

  屬官們大約能猜到周都督的怒氣從何而來,但沒料到他會這麼盛怒,汗出如漿,瑟瑟發抖。

  周都督沒理會他們,眸光陡然一厲,大踏步往周刺史的居處走去。

  屬官們長籲一口氣,悄悄抹汗,齊齊望向周嘉暄。

  這會兒只有指望三郎能勸都督息怒。

  無數道可憐巴巴的目光投諸自己身上,周嘉暄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拿著筆。

  他隨手將筆遞給一旁的書童,抬腳跟上周都督。

  屬官們面色僵硬,畏懼惶恐,愧疚不安,彼此交換一個愁悶的眼神,咬咬牙,慢吞吞跟上去。

  都督暴怒之下什麼都幹得出來,他們得跟過去,就算拼出性命也得保住使君。

  不管使君到底做了什麼,他這些年鞠躬盡瘁,一心為名,深受百姓愛戴。

  周都督是武人,又怒氣正盛,腳步邁得飛快,等周嘉暄趕到軟禁周使君的小院時,他已經一腳踹開緊閉的院門。

  幾聲炸雷似的巨響後,院門轟然倒地,鳥雀驚起,振翅飛向高空。

  一陣詭異的沉寂。

  房中人影幢幢,腳步聲雜亂,周刺史的親隨從不同方向奔出來,攔住周都督。

  「都督息怒!」

  周都督面色陰沉,一言不發,唰啦一聲,長刀出鞘,振臂一揮。

  親隨們來不及躲閃,只能舉刀迎擊。

  「哐當、哐當」,一連串長刀、刀劍撞擊聲響,金屬摩擦,火花迸濺。

  親隨們青筋暴起,面容猙獰,咬牙堅持了一會兒,還是被震飛出去,手中刀劍紛紛落地。

  周都督大手始終牢牢握著佩刀刀柄,穿過躺倒一地的親隨,踏進回廊。

  房中還有幾個忠僕。

  親隨們一齊而上也沒能攔住周都督,忠僕們嚇得直打哆嗦,噗通一聲跪倒在床榻前,淚流滿面。

  「都督,使君也是為周家著想啊!」

  周都督沒看他們,舉起長刀,撥開低垂的床帳。

  在忠僕們的驚呼聲中,長刀利落斬下。

  「使君!」

  「都督!」

  忠僕們待了一待,驚駭失色,齊齊撲向床榻。

  木屑四處飛濺,清越的織物破裂聲後,床帳、被褥被砍得七零八落。

  忠僕們魂飛魄散,正要失聲痛哭,忽然發現周刺史還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一時既悲又喜,生怕惹怒周都督,硬生生把哭聲吞回嗓子眼裡。

  聽到忠僕們吸氣的聲音,床上的周刺史發現自己還活著,慢慢睜開眼睛。

  「你回來了。」

  長刀擦過臉頰落下時那種毛骨悚然的陰森感覺讓人透不過氣,周刺史驚魂未定,靠著軟枕坐起,雖在病中,鬢髮也梳得整整齊齊,圓領袍一絲不苟穿在身上,低頭咳嗽幾聲,含笑道。

  語調平靜。

  周都督微微一哂,還刀入鞘。

  忠僕們鬆口氣。

  下一刻,他們的心又提了起來——周都督忽然一把揪住周刺史,把周刺史從床榻上提了起來!

  「都督,不可啊!使君真的病了!」

  周都督一腳踢開擋路的忠僕,揪著周刺史出了內室。

  忠僕們爬起來,緊緊跟在後面,看到門口站著的周嘉暄,眼前一亮,朝他求救:「三郎!您快勸勸都督,使君年老,又在病中,經不起都督折騰啊!」

  周嘉暄垂下眼簾,擺擺手,「都出去。」

  幾個忠僕呆住了。

  周嘉暄重複了一句:「出去。」

  忠僕頓時紅了眼圈,還想說什麼,周都督的親隨走了過來,拉他們出院子。

  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後,院子裡只剩下周都督和周刺史。

  周嘉暄守在門前,背對著自己的祖父和伯祖父,眼眸低垂。

  噹啷幾聲,周都督把周刺史扔了出去,怒吼:「你竟然動她!」

  周刺史撞在牆上,疼得臉色發青,回吼:「她又不是你孫女,你心疼什麼!」

  周都督一拳揮向周刺史:「那是老子的家事,容不得你插手!她是不是老子的孫女,都得由老子來處置!輪不到你多事!」

  周刺史挨了一拳,冷笑,養尊處優多年的優雅氣度蕩然無存,扯著嗓子嘶吼出深藏心中的怨憤:「家事!家事!你只知道家事!你根本不管周家的死活,你眼裡從來只有你的小家!自私自利,目光短淺,難成大器!」

  周都督拋給周刺史一個看傻子的眼神:「老子就是目光短淺,一心只想著自己!其他人的死活,與老子何干?老子早就對你說過,當兵就是為了榮華富貴,現在老子要錢有錢,要兵有兵,只要老子守著江州,管他外邊洪水滔天!老子早就警告過你,不准動老子的孫子、孫女,其他事隨你折騰,你越界了!」

  周刺史氣急敗壞:「你是周家嗣子!你是周家供養大的!你明明可以帶著周家更進一步!」

  周都督諷笑:「老子為什麼要進一步?老子欠周家的,早就還清了。你也是周家子弟,還是大房的嫡子,有本事你自己去爭去搶!老子等著你帶領周家更上一層樓!」

  周刺史氣得直打哆嗦。

  「你一心為公,沒有私心……那是你的事。」周都督臉色沉下來,「老子不欠你的!你不該和李昭裡應外合,把主意打到觀音奴頭上!這一次你敢趁著我不在動觀音奴,下一次是不是就要除掉我好扶持李昭?」

  周刺史咳個不停,喘幾口氣,怒道:「周家是靠著你發達的,我再糊塗,也不會害你……九寧不一樣,她並非周家血脈,我沒有遷怒於她,已經算是留了情面,而且送她去鄂州也不是害她!她在周家長大,為周家做出犧牲,理所應當!難道在你眼裡,周家還不如一個外人?以前你偏心疼她,我沒有二話,現在你知道她的身世了,難道還把她當成親孫女?你把百藥置於何地!他才是三娘為你生下的兒子!」

  周都督沉默了一會兒。

  門口的周嘉暄聽到這裡,忍不住回頭看向自己的祖父。

  九寧的存在是整個周家的恥辱,祖父能夠擯棄這一點,依然和以前那樣看待她嗎?

  「觀音奴不欠周家!崔氏是我救下來的,觀音奴是我養大的,她欠的是我,要還恩情也是還給我,不管她生父是誰,都是我周麟的人!送她走還是留著她,得由我說了算!我還沒發話,容不得你這個老傢伙拿這些羅裡吧嗦的大道理插手!你說我不顧周家……」周都督冷笑,「你和李昭攪合到一起,妄想借助李昭的身份有所作為,把整個周家都押在李昭身上,就是為周家著想了?也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周刺史驀地冷靜下來,手扶欄杆,目光望向遠方。

  老大年紀還被堂弟摁著揍了一頓,他頭髮亂了,精心修剪的鬍子歪了,衣裳散亂,鼻青臉腫,幾十年從未有過的狼狽……立在長廊前,怔怔地出神。

  晴空下白雪皚皚,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一如多年前,滿腔抱負的他在那年的櫻桃宴上遇到年輕俊秀的太子,太子平易近人,氣度出眾,笑著遞給他一盞茶。

  宴席上的貢茶,早就冷了。

  可卻讓周刺史記了大半輩子。

  武宗喜歡太湖畔的紫筍茶,每年貢茶送到長安,他都會分賜茶葉給朝中文武大臣。周刺史只是個不起眼的地方官,沒有這樣的殊榮。

  但那一盞涼掉的茶,已經足夠讓他銘記於心。

  「我們周家世代在江州為官,深受皇恩……」周刺史收起氣急敗壞的怒色,站直身子,長身而立,「身為臣子,周家不能為君王分憂,愧對列祖列宗。李昭是武宗皇帝的從侄,我幫他,不只是為了周家。」

  朝廷已是日薄西山,周刺史深知這一點,他不會為盡忠搭上整個周家……不過既然能幫李昭一次,不妨出手助他。

  就當是為了那一盞讓他念念不忘的紫筍茶。

  日頭曬了半天,有些燥熱,融化的雪水嘩啦啦滴淌,連成一條條細線,落在長廊前的摩羯紋青磚地上。

  水聲淅淅瀝瀝,周都督面無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

  周刺史知道他這人沒心沒肺,向來如此,迎著寒風長歎一口氣,苦笑了一下,神色頹然。

  周都督嘴角一撇,頭也不回地走了。

  堂兄弟倆互相看不順眼,磕磕絆絆合作,彼此了如指掌。

  經過這一次,以後不會再有周使君了。

  周嘉暄目送祖父離去,扭頭回望。

  周刺史站在欄杆前,神情悵惘,不知是不是因為逆光站著的緣故,總是清明有神的雙眸顯得有幾分渾濁。

  這是周嘉暄頭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從伯祖父身上流露出來的衰老之態。

  他轉身跟上周都督。

  「你軟禁了他?」

  周都督聽到身後跟上來的腳步聲,低聲問。

  周嘉暄道:「伯祖父確實病了。」

  周刺史不完全是被軟禁的,李昭消失的時候周刺史便發覺事情並不像他之前預料的那樣簡單。周嘉暄只是讓人守住他,他就主動交出手中全部權柄,待在院中養病,期間偶爾會讓人傳話給周嘉暄,交代他幾件事,沒有因為被嚴加看守而不滿。

  「你做得很好。」周都督掃一眼周嘉暄,「你老子和你兄弟呢?」

  周嘉暄面不改色,說:「父親為鼓舞士氣去陣前督軍,長兄不慎摔斷腿,在房中修養。」

  周都督皺了皺眉頭。

  孫子一直退讓,偏於懦弱,他擔心孫子在亂世之中難以頂門立戶,現在孫子剛強起來了,他雖然欣慰,又不免多了一層憂慮——揠苗助長並非好事。

  祖孫倆沉默著走過長廊。

  裴望之領著其他幕僚迎面走過來,看到周都督,大家都很激動。

  「都督,您總算回來了!」

  周都督嗯一聲,問:「鄂州那邊有什麼動靜?」

  裴望之看一眼周嘉暄,沒有吭聲。

  其他幕僚會意,也沒答話。

  周嘉暄知道眾人等著他開口,道:「沒有,他們始終按兵不動。」

  「這就奇了,難道他們等著過年不成?」

  周都督笑駡了一句。

  因為這一句玩笑,這些天壓在幕僚們心頭的愁緒瞬時不翼而飛,眾人紛紛開口說出自己的猜測。

  「也許他們畏水,想等天氣暖和一點?」

  「我看他們是畏懼都督……」

  一時間七嘴八舌,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裴望之把屬官們召集至前院。

  周都督沉著臉走進去,先拎出幾個最近不老實的刺頭出來做靶子,大發一頓脾氣,把屬官們嚇得心驚肉跳,等眾人表過忠心,立刻換了一張面孔,哈哈大笑著寬慰勉勵眾人。

  一應屬官感激涕零,表示會誓死追隨周家。

  此時,周嘉暄出列,列舉這些時日幫他穩定局勢、死守江州的軍將和屬官的名字。

  周都督登時大悅,大手一揮,開始論功行賞。

  打發走眾人,周嘉暄送周都督回房。

  剛進門,周都督臉色驟變,悶哼了一聲,腳步踉蹌。

  「阿翁!」

  周嘉暄扶住周都督,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眉心直跳。

  「不要驚動其他人。」

  周都督站穩身子,對著孫子搖搖頭,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周嘉暄忙收起驚愕之色,放下床帳,走回門前,命親隨在外看守,確認四面門窗都關好了。

  「阿翁,您受傷了?」

  周都督半靠著床欄,眉心緊鎖,臉色蒼白,不復剛才質問周刺史時的中氣十足:「回來的路上差點著了李昭的道,他一直等在城外……他很機敏,沒得手立馬撤走,還是讓他跑了。」

  周嘉暄雙手握拳,他每天都會派人在城外巡查,竟然沒有發現李昭的蹤跡!

  「李昭不知道我受傷,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其他人。」

  周都督撕開外袍,低聲囑咐。

  除下外袍,周嘉暄發現祖父腰上纏了厚厚的紗布。

  他低低應了一聲,扶周都督躺好。

  「剛才在外面,人多口雜,現在我再問你一遍。」周都督撩起眼皮,眼神銳利,「如果你伯祖父沒有主動示弱,你會不會軟禁他?」

  周嘉暄眼眸低垂,沉默半晌,點點頭。

  「我聽裴望之說你兄長摔下院牆,把腿給摔斷了,你當時為什麼不讓人救下他?」

  聽祖父提起這事,周嘉暄表情不變,淡淡道:「長兄偏聽偏信,容易被人煽動,與其放他出去惹禍,不如讓他老老實實待在府中。」

  周都督嘴角一勾,撫掌微笑:「很好,這才是我的孫子。你用不著覺得愧疚,你伯祖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局勢這麼亂,他這是心虛了,才沒和你對著幹。你別掉以輕心,以為他這次示弱就真的不管事了,我看他還不服老,以後還會重振旗鼓。」

  周嘉暄沒說話。

  周都督接著說:「李昭可能會去鄂州,他挑撥幾地生事,現在除了鄂州,到處都亂了。」

  周嘉暄問:「阿翁覺得李昭會去投靠鄂州節度使?」

  頓了一下,聲音一低,「還是說李昭就是鄂州節度使的內應?」

  周都督搖頭:「不,李昭如果和鄂州節度使合作,江州早就被鄂州併吞了,我看鄂州節度使不會接納李昭。他很有可能往北去了。北邊一直沒有信傳來,李元宗那老傢伙不可能這麼安分,北邊肯定有動靜。」

  北方的狀況暫且不論,李昭去長安對他們來說是好事,江州現在最大的敵人是鄂州。

  周嘉暄憂心忡忡:「鄂州圍而不攻,是不是在圖謀什麼?」

  周都督皺眉沉思,半晌沒吱聲。

  等了許久,周嘉暄終於還是忍耐不住,「阿翁……如果鄂州節度使真的是只是為了奪走觀音奴才這麼大動干戈……您會怎麼辦?」

  從周都督回來,他朝周刺史發難,料理軍隊的事,收服屬官,安排人手,一件件處理讓周嘉暄棘手的事,不慌不忙,從容不迫。

  看起來好像很正常,但他卻沒有問起九寧,他不關心九寧現在到底身在何方,是不是落入哪一方手中受制於人。他似乎更多的憤怒於周刺史對自己的隱瞞和欺騙,而不是單純為周刺史送走九寧去交換地盤而動怒。

  這讓周嘉暄心裡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周都督看一眼憔悴的孫子,挑眉。

  「你已經知道觀音奴不是你的妹妹了,你覺得該怎麼做?」

  周嘉暄閉一閉眼睛。

  「阿翁,觀音奴是我看著長大的,就算沒有血緣,她也是我妹妹,我要把她找回來。」

  周都督眉頭微擰。

  沉默片刻後,他忽然道:「我要你去辦一件事。」

  「阿翁吩咐。」

  周都督一字字道:「我要你對外宣佈,你妹妹——周家九娘,已經病歿。從她踏出周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周家人了。」

  猶如被當頭一棒敲下,周嘉暄霎時變了臉色。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翁!」

  「你妹妹已經死了!以後周家不許再提起她!」

  周都督冷聲道,斬筋截鐵,不容置疑。

  「她還活著!」周嘉暄雙膝跪地,眼眶發紅,「阿翁,如果我們不承認觀音奴,說她已經死了,她就算僥倖逃出來,還敢回江州嗎?她會以為我們都不要她了!她孤零零一個人,要怎麼在亂世容身?」

  周都督不為所動。

  砰砰幾聲,周嘉暄跪地稽首,額頭撞得青腫。

  「阿翁,觀音奴是無辜的,她沒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我明白您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件事,等把她找回來,我會照顧她,給她另外安排住處,不讓她出現在您和其他周家人面前。您就當她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周都督仍然不作聲。

  「阿翁……觀音奴喜歡您,尊敬您……知道您眼睛不好,她親手給您做了一個五明囊,她那麼愛賴床,整個八月每天一大早就爬起來,帶著婢女在庭中承接百草露水,給您做洗眼之用……」周嘉暄雙眼赤紅,「她的身份是假的,可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難道就因為她不是父親的女兒,這些年您對她的疼愛也都成了假的?」

  周都督神情懶懶的,一臉漠然:「青奴,觀音奴不是周家人,她有她的去處,是好是歹,以後她和周家再無瓜葛。」

  周嘉暄怔了很久。

  「我懂了。」

  周都督喜愛九甯不假,因為這份喜愛,周都督不願拿她去和鄂州節度使作交換。

  現在江州和鄂州對峙,九寧身世暴露,差不多一樣的情勢,但其他的都變了,周都督的心境也變了。

  選擇自然也不一樣。

  周都督依然不會用九寧去交換地盤,即使他知道九寧不是自己的孫女。

  但也僅限於此了。

  周都督只當一切是和崔氏的交易,現在雙方結束合作關係,橋歸橋路歸路,周家的九娘病死了,以後只有崔氏的女兒,沒有觀音奴。

  他會懷念九寧的陪伴,但不會再為九寧做什麼。

  就像九寧真的死了。

  周嘉暄眼中泛起淚光。

  阿翁能在亂世之中佔據一地屹立不倒,除了用兵靈活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始終清醒理智。

  許久後,周嘉暄閉上眼睛,將所有未出口的懇求之語盡數咽下,木然地站起身,轉身離開。

  等候許久的飲墨忙湊上來:「郎君,都督怎麼說?」

  周嘉暄晃了晃,一頭栽倒。

  是日,周家對外宣佈,被冊封為縣主的周家九娘因為一場風寒不幸病逝。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整個江州。

  百姓們痛哭不止。

  鄂州圍攻江州,時刻注意江州的動靜,自然也聽說了這個噩耗。當晚便有人以飛鴿傳書告知長安的懷朗,周家宣佈九娘已死。

  等消息送到周嘉行手上時,他剛從宮中回來。

  雪獅子身上覆了層新雪,像披了件毛斗篷。

  幾個隨從站在雪獅子旁邊,一字排開,神色惴惴。

  阿青囁嚅道:「鄌主……九娘不見了……她的那個婢女也不見蹤影。」

  周嘉行身穿一襲玄色錦袍,站在雪中看完九寧留下的那封信,收好信,隨手拂去雪獅子臉上的亂雪,嗯一聲,「計劃有變,你們留下,和懷朗一起去大明宮。」

  阿青待了一待,反應過來:「九娘在大明宮?您早就知道她會跟和尚走?」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懷朗和另外幾名親隨一前一後走進庭院。

  「鄌主,鄂州送過來的!」

  周嘉行接過紙卷,淡掃一眼,「周都督回江州了。」

  只有周都督開口了,周嘉暄才會對外宣佈周家九娘已死。

  懷朗不知道周嘉行怎麼猜到周都督已經回到江州,沉吟了一會兒,問:「鄌主,九娘被那個和尚帶走了,要不要把人搶回來?」

  周嘉行揉碎紙卷:「要開戰了,長安未必太平,大明宮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必驚動她。」

  懷朗和阿青交換了一個眼神,發現對方和自己都一頭霧水後,同時白對方一眼,扭開臉。

  不管那麼多了,反正他們只要知道九娘是鄌主的妹妹、鄌主要他們保護九娘就夠了。

  周嘉行轉身,風吹衣袍獵獵,緩緩道:「如果連大明宮也亂了,帶著她走夾城,從南邊走,去鄂州。」

  「為什麼走南邊?」懷朗問。

  「小皇帝疑心重,把所有京畿軍撤回長安,想利用我們去抵擋契丹。他之前利用李昭除去宦官,重新掌握禁軍,人數不多,保護大明宮夠了,長安固若金湯。」周嘉行走進長廊,道,「長安如果被攻破,只有兩種可能,李元宗的兒子從東邊攻城,或者西邊、北邊的部族打過來,到時候南邊是唯一的生路,你們不必遲疑,帶著她從南邊走。」

  懷朗想了想,「若果真如鄌主說的那樣,連長安也亂了……您能從戰場上脫身嗎?」

  周嘉行語氣平淡,道:「這不需要你去憂心,你的任務是保證她的安全。」

  懷朗心頭一凜,忙拱手應是。

  兩人進了書房,隨從鋪開所有羊皮紙,其他隨從都跟了進來,等著周嘉行吩咐。

  「你們去蘇部,通知他們做好準備,契丹不擅長在山林作戰,他們可以躲進密林,無論如何,不能往平原跑。」

  一旦被契丹逼出山林,戰場轉移到開闊的平原上,再驍勇善戰的蘇部勇士,也無力和契丹鐵騎抗衡。

  兩人領命。

  「這一次阿史那勃格的沙陀兵是主力。皇甫超率五千步兵,即刻出發,截擊契丹前鋒,不要和他們周旋,只需要打亂他們的節奏,摸清他們的主力在哪兒。」

  部署應喏。

  周嘉行指指另外幾人,「你們兵分三路,從旁協助沙陀軍,守住第二道防線,碰到契丹軍,不要硬扛,只能分股擊破圍剿。」

  他的部將們都很年輕,五湖四海彙聚而來,還沒有經歷過大仗,聽他沉著地一一吩咐,不由熱血沸騰,大聲應是。

  「剩下的人跟著韓令德,駐守黃河北岸,如果契丹軍獲勝,你們負責接應。」

  眾人確認各自的職責,告退出去。

  他們早就準備好大展身手,摩拳擦掌已久,只等指令了。

  「糧草交給喬家……不要指望朝廷。」

  剛剛趕到長安的喬南韶忙答應一聲。

  留下的幾個部將輕笑,撇嘴表示不屑:「朝廷不拖後腿就不錯了,我剛才從沙陀軍那邊回來,朝中那幾個蠢貨竟然想指揮沙陀軍!還拿出聖旨充大爺!被沙陀軍揍了一頓,還不老實,叫囂著要去找樞密使告狀!什麼樞密使,一個閹人的乾兒子罷了!」

  周嘉行望著羊皮紙,沒說話。

  部將們打鬧調笑,鬧著鬧著發現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慢慢安靜下來。

  周嘉行抬起頭,瞥他們一眼。

  幾個部將忙收起玩笑之色,筆直站好。

  懷朗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喬南韶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恨不能盯出一朵花來。

  沒人說話,房裡很安靜,落針可聞。

  片刻後,周嘉行丟開炭筆,道:「你們即將出征,這一次暫且記著,等你們凱旋,再來領罰。」

  幾人鬆口氣,低頭應是。

  一波波人從不同坊趕過來請示周嘉行,又一波波離去。下午阿史那勃格親自過來和周嘉行商量佈防的事,其他人他信不過,唯獨覺得周嘉行不會在背後給他插刀子。

  「我那幾位義兄早就想除掉我,這次我領兵出征,契丹人殺不了我,倒是我的義兄可能會得手。」

  周嘉行問:「李司空到哪兒了?」

  阿史那勃格難得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難以啟齒,道:「本來已經進城了……契丹人公然挑釁朝廷,義父他又掉頭往回走了。」

  周嘉行無語了一會兒。

  李司空人都到長安城腳下了,竟然為了出口氣又掉頭往回走,想逼小皇帝親自去迎接他,他就不怕契丹人打過來嗎?

  阿史那勃格輕咳幾聲:「你放心,我義父重諾,既然答應結盟,就絕不會失言!」

  周嘉行冷淡道:「契丹人不可小覷,李司空還是儘早進城的好。」

  阿史那勃格有些尷尬,摸摸鼻子道:「我今晚親自去接義父。」

  商談了一下午,兩人連飯也顧不上吃,匆匆作別。

  阿史那勃格出城去接李司空,周嘉行確認各處佈防——不是為了朝廷,而是摸清各處是哪路人馬,以防腹背受敵。

  中原各路人馬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隨時會因為利益翻臉不認人。

  天色漸暗,隨從送來飯食,點起火燭。

  「鄌主,吃些東西吧。」

  周嘉行揉揉眉心,放下兵報,走到窗前,俯瞰庭院。

  樓下還未點燈,暮色暗沉,樹下的雪獅子輪廓模糊,不仔細看,可能會被當做兩個牽著手在雪中玩耍的孩子。

  周嘉行看了一會兒,合上窗。

  食案上一大碗羊肉面,他剛端起吃了兩口,樓下傳來說話聲,語調急促,甚至有些變調。

  噔噔噔噔,樓梯被踩得吱嘎作響,幾名部將在門外道:「鄌主,李司空遇襲了!」

  周嘉行皺眉,放下筷子。

  部將推門進來,聲音發顫,「李司空遇到契丹人了!」

  周嘉行走回書案前,展開羊皮紙,「他怎麼會遇見契丹人?」

  部將怒道:「契丹人送來挑釁的戰書時,就埋伏了一隊人馬偷偷潛入關中!冀州刺史投了契丹狗!」

  這事說來也是湊巧。

  契丹人在冀州刺史的幫助下潛入關中,並不是為了刺殺李司空或其他人,純粹只是先埋伏人手,為契丹主力大舉入侵做內應。中原城池堅固,攻下一座城市太耗費人力物力,契丹人想速戰速決,花重金收買冀州刺史,答應等攻破長安把並州讓給他,準備來一個釜底抽薪,裡應外合。

  李司空常年不在太原府,每次入長安都是從南邊北上入京,這一次從太原出發,他覺得和上次進京的路線不一樣,不夠威風,沒有一雪前恥的氣派,硬是掉頭回去,又重走上次進京的路。

  契丹人剛好從這條路經過,和李司空的隊伍撞了個正著。

  當時大雪茫茫,兩邊隊伍都以為遇到埋伏了,嚇了一跳,匆匆開戰。

  李司空畢竟沉得住氣,雖然帶的兵不多,但仗著自己的親兵是精銳,沒有掉頭就跑,沉著應戰。

  契丹人以為他早就等著在這裡伏擊,不敢硬衝。

  雙方僵持了兩個多時辰,契丹人發現李司空這邊好像沒有多少人,膽子越來越大,李司空派出親兵求救,阿史那接到傳書,已經趕過去了。

  周嘉行知道各方藩鎮魚龍混雜,冀州刺史投向契丹人並不出奇,不過他沒想到李司空竟然能掉頭走那麼遠!還剛好和契丹人撞上了!

  李司空如果出了意外,盟約就是一紙空文。

  所有提前安排好的部署全都亂了套……

  長安肯定保不住!

  周嘉行鎮定下來,問:「阿史那勃格到哪兒了?」

  部將答:「距碰到契丹人的地方還有五十里。」

  周嘉行道:「李司空和阿史那勃格不在,沙陀軍絕不會死守長安。皇甫超呢?」

  部將抖了一下:「他們已經出發了……」

  皇甫超率五千步兵作為先鋒前去刺探契丹軍主力,有沙陀軍相助,只要他們及時撤退,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但現在李司空提前和契丹人開戰,沙陀軍肯定會派主力去救李司空,而不是迎擊北面來的契丹軍,皇甫超他們很可能被契丹君當成是朝廷的主力!

  周嘉行道:「派人去送信,讓他隨機應變。」

  部將冷靜下來,立刻去叫人。

  其他人的聲音還在打顫:「鄌主,我們該怎麼辦?」

  周嘉行面色不改,手指點點羊皮紙,「雖然始料未及……不過李司空征戰多年,契丹人困不住他,不過防線肯定要往東北轉移,沙陀軍今晚就會走。」

  部將們目光跟著他的手指打轉,點頭附和。

  「對,一來他們要保護李司空,二來河東是他們的根基,沙陀軍肯定往東北走……」

  所有人臉色大變。

  「那長安就危險了!」

  周嘉行當機立斷:「所有人撤出長安,繼續按原計劃協助河東軍。」

  眾人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倒抽幾口涼氣,怔愣半晌後,抱拳應是。

  事態緊急,部將們沒有時間踟躕,也沒有心思去害怕惶恐,確認各自的任務後,紛紛散去。

  天已經黑透,晚風從罅隙吹進屋中,燭火隨風搖曳。

  周嘉行叫來隨從:「懷朗呢?」

  懷朗正準備出發去大明宮,匆匆趕到書房:「鄌主有什麼吩咐?」

  周嘉行已經換了身窄袖戎裝,腳下皮靴,卷髮束起,眉間一抹鋒利的銳意,正低頭系佩刀,道:「你們立刻去大明宮,現在就送她出城,記住,從夾城走。不要回頭,直接去鄂州。」

  見他神情凝重,懷朗沒有多問其他,低聲應喏,轉身便去催促阿青幾人動身。

  親隨也匆匆換了行裝,抓著各自趁手的武器下樓,「鄌主,我們現在去哪兒?」

  周嘉行翻身上馬,「去迎敵。」

  馬蹄踏破寂靜的長夜,幾十騎奔出長街,穿過燈火通明的坊市,匆匆出城。

  駐紮在城外營地的新兵們正亂成一團,周嘉行直接驅馬進了營地,大帳裡的部將們迎了出來,「鄌主,我們也要撤嗎?」

  周嘉行沉著臉入帳。

  他在猶豫。

  留在鄂州的那批人才是老兵,這次隨他北上的大部分是招募的新兵,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比一個口氣大,他們士氣壯,不畏死,急著立功,經過幾次磨煉就能打磨出韌勁兒,只要指揮得當,可以順利在這次結盟中發揮他們的用處。

  可現在計劃有變,新兵們太過托大,一旦信心被擊潰,就會兵敗如山倒。

  部將們揎拳擄袖,各抒己見,主動請纓,都想搶頭功。

  周嘉行暫時沒有理會他們。

  這時,親隨過來通稟:「鄌主,那幾個流民……就是九娘留下招待的那幾個流民,他們危言聳聽,胡言亂語,您看要怎麼處置?」

  「他們說了什麼?」

  親隨頓了一下,憤憤

  道:「他們說長安這回保不住了,還說鄌主您大禍臨頭……」

  周嘉行瞳孔微微一縮。

  故意選在這時候危言聳聽吸引他的注意力,必定有所求。

  他坐在案前,手指輕叩長案一角,道:「先不必理會他們,半個時辰後帶他們來見我。」

  足足大半個時辰後,幾個等得心急火燎的文士一見周嘉行,顧不上自報家門,開門見山道:「契丹南下,河東軍狼子野心,使君項上人頭難保,怎麼還在長安停留?難道要將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帳中的幾名部將面面相覷。

  他們還以為這些文士想用「忠臣良將」那一套來鼓動周嘉行留下保護小皇帝,沒想到他們倒好,一上來就勸周嘉行趕緊走。

  這幾個文士真的是長安人嗎?

  一名部將出列,「你們休想妖言惑眾,煽動人心!使君奉詔前來,如今大軍未動,我們怎麼能一走了之?真走了,還不是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你們到底是何居心!」

  文士中個子最高的那個冷笑了兩聲,先朝周嘉行俯身下拜,然後白眾人一眼,道:「目光短淺!蠢貨!」

  部將大怒,霍然上前幾步,雙目圓瞪。

  旁邊的人忙拉住他。

  周嘉行眼神示意部將們出去。

  部將梗著脖子輕哼一聲,和其他人一起離開。

  帳簾剛落下,高個子便上前幾步,直接道:「使君奪得鄂州日淺,根基不穩,想在此次結盟中和河東軍合作,嶄露頭角,樹立威信,倒也不錯,不過現在情勢驟變,使君還是另做打算的好。」

  周嘉行眼眸低垂,不動聲色。

  高個子繼續道:「契丹來勢洶洶,但他們後繼無力,頂多在長安劫掠一陣,不能長久霸佔關中……使君精通中原各地方言,想必一定從哪裡聽說過『下山摘桃子』的俗語。」

  契丹人早晚會撤出中原,屆時中原無主,滿目瘡痍,正是周嘉行出手的好時機。

  文士們勸周嘉行明哲保身,不要和契丹人硬碰硬,帶著人馬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一鑽,推說被困住了,沒法協助河東君,讓河東君去和契丹人鷸蚌相爭,等契丹人走了,他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誰讓李元宗自己一身臭毛病,早不碰到契丹人,晚不碰到契丹人,偏偏這個時候和契丹人狹路相逢呢!

  文士們互望一眼,正色道:「我兄弟幾人既然決意追隨使君,就不會三心二意、口腹蜜劍。鄂州雖然土地肥沃,地理位置險要,但到底比不上中原。南吳、浙東一帶何其繁華,是朝廷賦稅的主要來源,而且遠離戰火,加之當地豪族經營得當,太平已久,可他們永遠成不了正統,霸王之資,必定出自中原!」

  周嘉行抬起眼簾。

  文士急匆匆趕過來勸他立刻拋棄盟約離開,他不得不懷疑這些人的用心,但聽了最後幾句話,他可以確定這幾個文士沒有惡意。

  中原處處戰火,南方更安穩,更太平,越來越多的人逃往南方,但政治中心仍然在北方。

  文士見他動搖,忙道:「契丹人越來越近了,使君當斷則斷!」

  出乎他們的意料,周嘉行只是一笑。

  文士們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時,營地外傳來一陣悶雷似的馬蹄聲。

  懷朗馳馬奔到營地前,神色沉重,幾乎是屁滾尿流地滾下馬,一路疾跑至帳前。

  「鄌主!」

  他掀簾入帳,看到幾個文士,也沒有知趣退下,而是逕自上前,在周嘉行身邊低語了幾句。

  周嘉行驟然變色,隱忍了片刻,霍然站起。

  「她不在大明宮?」

  懷朗低聲道:「不在……宮裡四處找遍了,雪庭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周嘉行呼吸急促了幾分。

  這種時候,她能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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