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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逼我做聖母》第104章
第104章

  剛剛結束一場大戰,軍營裡氣氛凝重。

  天氣漸漸回暖,江水解凍,兩軍派出小股部隊互相試探,一時僵持住了。

  最近的幾次交鋒盟軍明顯處於劣勢,死傷慘重,新兵中開始出現畏戰情緒,老兵油子也因戰況膠著而焦躁不安。東線連發數道信函要求周嘉行進攻被契丹佔領的河中,他沒有理會。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謠言,說周嘉行和契丹某位酋長相識,而且還交情匪淺,曾一同上戰場驅逐突厥殘部。

  一片譁然。

  軍中人心浮動。

  幕僚陳茅在帳前迎候周嘉行,見他面色平靜,並沒有因為這幾天的挫敗而惱怒浮躁,心裡暗暗點頭。

  正想說什麼,卻聽馬蹄聲自西面而來,少傾,一騎快馬飛奔而至,不等馬停穩,飛身下馬,送上一封書信。

  徑直往牙帳走的周嘉行餘光瞥見信使手中捧的那封信,立刻轉身,接過信,眼神示意陳茅過會兒再來,拿著信進了牙帳。

  陳茅張了張嘴巴,暗暗道:一定是九寧的信來了。

  他沒見過九寧,鄌主對這個女子非常在意,派去保護她的全是心腹親隨,而且是和留守鄂州的屬官沒有任何瓜葛的親隨。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越過鄌主去接觸九寧。

  當然,也沒有人敢這麼做。

  所有幕僚中,只有白雲居士的學生見過九寧。據他們說,九甯容色絕麗,大方得體,是世家女。

  同時,他們還隱晦地暗示,九寧可能是鄌主強搶來的……

  陳茅當時詫異了很久。

  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乃至於連持重的鄌主都把持不住,棄道義於不顧,也要把人搶到身邊看著?

  老實說,陳茅不希望鄌主身邊有一個能隨時影響他的心情、左右他想法的女子。枕頭風的威力比幕僚們的勸諫更有用,尤其這個女子還是一個讓白雲居士的學生印象深刻的美人。

  但是,鄌主年輕氣盛,正當年紀,知慕少艾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何況對方還是個絕色?

  陳茅也是男人,他見到美人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偶爾還會想入非非,有什麼資格要求鄌主清心寡欲?

  他只能寄希望於鄌主在美色面前能夠保持理智,至少別因為沉溺溫柔鄉而耽誤正事。

  事實證明,鄌主不愧是鄌主,他非常清醒,依舊按照之前謀劃好的方針一步步參與權力角逐之中。

  然而,每次九寧的信送來,鄌主嘴上不說,臉上也沒有特別的驚喜表情,整個人卻無時不刻不往外散發出一種「別打擾我看信」的氣場,陳茅憂心忡忡,發覺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那個叫九寧的女子離開鄌主,也能在千里之外影響鄌主的心情!

  聽營地的部將說,鄌主已經暗示他們九寧日後就是他們的主母,陳茅擔心之餘,其實也有點高興。

  不管怎麼說,鄌主早日成婚是好事。

  早成婚,就能早一點生下小郎君,有了繼承人,部屬們也能安心。

  而且鄌主的血統和出身終究還是個麻煩,他又不願和周家和解。

  娶一個中原世家女,對鄌主來說助益很大。

  世人愛挑剔,但看到鄌主願意娶一個中原貴女並與之恩愛繾綣,生兒育女,對鄌主的抵觸不會再像之前那麼強烈。

  陳茅想了許多,忽然被不遠處的馬嘶聲驚醒,回過神,搖頭失笑。

  現在籌謀這些還為時尚早。

  鄌主要看信,半個時辰後再過來吧。

  ……

  牙帳內,周嘉行走到書案前,連沾滿血跡的甲衣也未脫下,直接拆信。

  「哐當」幾聲,信裡掉出幾枚小物件,砸在書案上,砰砰響。

  周嘉行怔了怔,撿起來細看,發現是幾枚蜀中銅錢。

  他捏著銅錢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沒看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沉默了一會兒後,周嘉行拿起信。

  九寧寫信向來是熱情奔放的。

  她自己可能沒察覺到,每次下筆洋洋灑灑,光是寫一些日常瑣碎就能寫滿十幾張紙。

  周嘉行喜歡收她的信,即使她信裡很可能說的全是其他人的事。

  她用過日子的口吻絮絮叨叨告訴他每天她做了什麼,侍女們又給她做什麼精緻的茶食,她每天練習又進步了,見了什麼人,和誰贏了幾場比賽……字裡行間只是閒話家常,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意。

  但周嘉行卻看得很專注。

  每次收到信的時候,一種非常平和、安寧的情緒溢滿他的肺腑。

  捏著信紙,看著上面熟悉的字跡,他眼前依稀能浮現出九寧提筆寫字的模樣。

  乖乖地坐在那裡,盤著腿,姿勢有些懶散,感覺到有人在看她,立刻直起腰,擺出一副很正經的姿態,不一會兒又故態復萌。

  她的字寫得很好。

  聽到有人這麼誇她,她肯定會非常得意,嘴角微翹,眉眼彎彎。

  一邊忍不住得意洋洋,一邊又要裝出矜持模樣,眼角斜挑,纖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像帶了鉤子一樣,透出幾分讓人不禁想把她抓到手心裡揉一揉的得意勁兒。

  以前,周嘉行只收信不回信,九寧雖然會抱怨幾句,但下一次還是按照約定寫信給他。

  後來她惱了,下一次擺在他案頭的信成了空白紙張。

  周嘉行沒告訴九甯,其實收到空白紙張的時候,他挺高興的。

  因為她對所有人、所有事都漫不經心,看似對誰都好,其實只是不那麼在意罷了。

  算帳一樣,清清楚楚算明白,等什麼都交割清楚了,她拍拍手就走。

  唯有對待放在心上、真正親近的人,她才會流露出真實的情緒。

  比如她得知他的隱瞞後的那一段時間,憤怒,逃避,和他鬧彆扭,冷言冷語回擊他……

  她以為做這些會激怒他。

  事實上不會。

  九寧越不知所措,越彆扭,周嘉行反而愈加冷靜。

  只有她真的在意他了,才會冒著和他決裂的風險表達她的憤怒和不滿,而不是像之前那樣,不管他做什麼,她總是笑著原諒。

  周嘉行很喜歡看九寧使小性子。

  甚至他很享受。

  如果他再狠心一點,他還可以用其他法子逼九寧正視自己。

  但是……

  他狠不下心。

  在她要離開的時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只想直接把人扛下馬背,扔回營地裡,然後讓人日夜守著她,不分晝夜。

  看她還怎麼跑。

  然而,她只需要用一個擁抱就徹底化解掉他心底熊熊燃燒的戾氣。

  就像豔陽融化尺厚的積雪。

  看似柔和。

  卻讓人無法招架。

  她不必開口說話,用不著絞盡腦汁撒謊騙他……

  什麼都不用做,就足夠擺佈他了。

  哪怕她無情地嘲笑他、利用他,聯合外人來害他,他還是狠不下心。

  周嘉行知道,在他答應放九寧離開的那一刻,她也察覺到這一點了。

  她本該利用這一點。

  但是她沒有。

  從一步步算計迫使九甯離開江州周家,到強行帶她離開長安,一直到那晚月夜話別……雖然偶爾會失控,但所有事情基本在周嘉行的意料之中,沒有脫離他的掌控。

  直到那晚。

  一輪明月鑲嵌在夜空之中,九寧一身錦袍,立馬高處,俯視著他,眉眼含笑。

  她坦然地承認自己的錯誤:二哥,以前我錯了,我確實騙了你。

  然後認真地糾正他:二哥,你也做錯了,你這樣是不對的。

  有時候她執拗得單純。

  讓人哭笑不得,拿她沒辦法。

  在她看來,喜歡一個人,就該高高興興的。

  如果不高興,那一定是方式不對。

  而不是像周嘉行這樣,用彆扭的方式禁錮她,逼她承受他的感情。

  月色如銀,幽黑得發藍的蒼穹下,冰雪連綿千里。

  那一刻,周嘉行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他怔怔地看著九寧。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中湧動,暖流浸潤著四肢百骸,刀尖似的風吹在臉上,一點都不冷。

  他覺得心窩處有點麻,還有點癢,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陌生。

  心口豁然開朗。

  九寧希望他尊重她。

  正如她也在按照她的方式尊重他。

  哪怕她知道他看似運籌帷幄、強勢不講理,實則對她束手無策。

  所以,她需要和他重新認識,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帶著別的目的刻意接近他。

  雖然在周嘉行看來,這些都是多此一舉。

  但被九寧認真善待、而且是發自真心地尊重,理解,包容……

  雲開雨霽,日出雪融。

  他心中的猛虎暫時沉睡了。

  ……

  一隊兵士推著車經過牙帳,車輪軲轆軲轆滾過坑窪不平的地面。

  聽到遙遙傳來的腳步聲,周嘉行回過神,看著手裡的信。

  從他開始回信後,九寧不再以空白紙張來表達她的不滿。

  不過,給他銅錢是什麼意思?

  周嘉行低頭看信。

  她的信依舊是以前的風格,說了很多瑣碎事,用語直率,就像面對面交流。

  所以看她的信,總給人一種和她特別親近的感覺。

  周嘉行看到最後一頁,目光有片刻的凝滯。

  天寒添衣,努力加餐,勿念。

  以前她寫信也會偶爾說這些關心之語,但不會特意留在信的末尾……

  放在最後,是不是為了表示強調?

  周嘉行嘴角不由翹了一下。

  ……

  不一會兒,陳茅被叫到牙帳。

  以為鄌主看完信後終於收心開始處理公務,他疾步跑進牙帳,匆匆行禮,張口就道:「最近要變天……」

  話還沒說完,被周嘉行抬手阻止了。

  陳茅忙停下來,順著周嘉行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書案上,幾枚銅錢靜靜地躺在那兒。

  「信裡放這些,是什麼意思?」

  陳茅嘴角抽了抽。

  為什麼問他這個?

  他有些茫然,但看周嘉行態度很認真,不敢隨意敷衍,只得皺眉思考,底氣不足地道:「許是這個寫信的人缺錢?」

  周嘉行搖搖頭。

  九甯不缺錢。

  她曾把所有賬本交給他,鬧翻後又理直氣壯地要回去了。而且雪庭告知她身世後,肯定會把武宗留下的財寶交給她。

  陳茅想了想,道:「那就是她怕收信的人缺錢?」

  周嘉行沒說話,手指微曲,輕叩書案。

  片刻後,他收走銅錢。

  陳茅鬆口氣,終於不用糾結這幾枚銅錢了。

  這銅錢一看就是九寧的信裡附帶的,他可不敢隨意揣測,免得惹怒周嘉行。

  周嘉行收好銅錢,示意陳茅入座。

  陳茅謙辭幾句,入座,親隨送來熱茶。

  兩人對坐,談起這些天戰事不大順利,周嘉行聽出陳茅話中有寬慰之意,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陳茅微笑道:「鄌主高瞻遠矚,是屬下多慮了。」

  ……

  是夜,李司空派遣信使送來親筆書信。

  信中他大方表達自己對周嘉行的讚賞,同時大罵那些胡亂猜疑他的人,表示自己會為他主持公道,拉攏之意顯露無疑。

  和書信一起送抵大營的,還有一名說客。

  這說客是一個波斯人,通幾族語言。

  和周嘉行一樣,他生父是漢人,生母是胡人。

  周嘉行沒有時間見說客,命陳茅代為應酬。

  陳茅設下酒宴,請說客入席。

  兩人你來我往,把盞言歡。

  酒過三巡,說客忽然放下酒杯,先吹捧周嘉行一番,話鋒猛地一轉,問:「使君可知最近流傳於各藩鎮之間的謠言?」

  陳茅故作不解:「什麼謠言?」

  說客歎口氣,一副同仇敵愾的神情,「只因為使君生父不是漢人,現在中原百姓都在猜疑使君,誣陷使君是契丹狗的奸細,之前西線防線幾欲崩潰,使君力挽狂瀾,扭轉局勢,居功甚偉,卻被人如此對待,某為使君痛心!」

  陳茅也歎口氣,道:「原來是這個!我早已聽說,不過還不敢讓使君知曉。」

  說客繼續哀歎,一會兒誇周嘉行,一會兒罵那些輕賤他血統的文士,一會兒感歎自己的艱難際遇。

  陳茅不動聲色。

  末了,說客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道:「某有一策可助使君!」

  陳茅心道:終於來了!

  跟著周嘉行久了,他們這些幕僚、屬官有事稟報或者要勸諫時,不喜歡拐彎抹角,通常有話便說。

  他做出洗耳恭聽狀。

  說客撫掌一笑,道:「使君年輕有為,相貌堂堂,來日不可限量,司空甚為激賞。眼下,司空膝下正有一女,年十五,蕙質蘭心,貌美聰慧,女郎愛慕英雄豪傑,不問出身,和使君正是天造地設的良緣!」

  說著,朝陳茅擠擠眼睛。

  「若能成為司空府嬌客,使君何愁無人賞識扶助?」

  陳茅心裡冷笑。

  不管這個主意是李司空自己的意思,還是李司空兒子和河東軍將的意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很顯然,說客並不是主動求婚,而是暗示周嘉行應該去求李司空將女兒下嫁於他。

  雖然和李司空聯姻確實是件好事……

  鄌主雖然打響名聲了,但目前還不被其他勢力承認。

  陳茅臉上擠出幾絲笑容,勸說客接著喝酒。

  說客道明來意,並不急著要陳茅立刻表態,哈哈一笑。

  在他看來,周嘉行初出茅廬,還不足以和坐擁河東的李司空抗衡。如今河東主動暗示,周嘉行必定欣喜若狂。

  ……

  當晚,打發走醉醺醺的說客,陳茅立刻把這事告知周嘉行。

  已是三更半夜時候,周嘉行衣襟鬆散,肩披錦袍,坐在燈前提筆寫字。

  聽完陳茅的轉述,他淡淡唔了一聲。

  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陳茅等了半天,忍不住抬起眼簾看過去,看到幾枚熟悉的銅錢。

  周嘉行手裡拿了一管筆,面前信紙攤開,柳木鎮紙旁赫然擺著那幾枚銅錢。他看著銅錢,幾次提筆,最後還是一個字沒寫。

  陳茅暗道:原來鄌主也有煩難的時候。

  他又繼續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周嘉行吩咐什麼,突然明白過來。

  軍中大小事,不管心裡是不是已經拿定主意,周嘉行通常會先問一問身邊人的意見,讓眾人暢所欲言,以免有什麼不足疏漏的地方。

  此刻,按照以往的習慣,周嘉行應該問陳茅是怎麼想的,然後再說出他的決定。

  他沒有。

  那只有兩種可能。

  一,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應對。

  二,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而且是一個不容任何人插嘴的決定,所以他不需要問。

  陳茅告退出去。

  周嘉行沒有留他,望著幾枚平平無奇的銅錢,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送他銅錢,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他應該煩惱的。

  但此時,這個讓他煩惱的困擾完全不會讓他覺得煩躁。

  就像她一樣。

  有點甜。

  ……

  成都府。

  楊四郎的僕從又送了一捧供花過來,這次是牡丹花,一朵朵花苞如碗口大,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他大大方方送,九寧便也大大方方讓多弟代她收下。

  楊家其他人包括楊四郎母親派人送來的清供她都收了,唯獨不收楊四郎的,太過刻意。

  而且楊四郎這些天看到她不再像那天那麼尷尬了,最初幾次他表情還有點不自然,後面就正常了很多。

  很快,傳出楊四郎在說親的消息,據說他要娶蜀中本地豪族家的小娘子。

  九寧心道:這肯定是楊節度使的意思。

  ……

  天氣越來越暖和,成都府的氣候有點像江州,一轉眼枝頭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葉芽兒已經綠得肥潤,草木蔓發,花繁葉茂。

  楊澗一行人遲遲沒有音訊。

  楊節度使心中著急,不斷派出親兵去他們的必經之路相迎。

  幾日後,親兵帶回一個讓楊節度使心驚膽戰的消息:鄧珪很可能察覺出楊澗的打算,帶兵追了過來。

  他們在一處山腳下發現戰鬥過的痕跡。

  現在有兩種可能:楊澗跑了,鄧珪緊追不捨,他沒機會找父親求救。或者他們已經被鄧珪抓回去了。

  楊節度使心急如焚。

  鄧珪脾氣暴躁,如果李曦、李昭再落到他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楊節度使只能派出所有可以調動的隊伍,命他們暗中尋找楊澗一行人——不能大張旗鼓地找,因為不止鄧珪想抓到李曦。

  九甯得知此事,立即道:「讓炎延跟著一起去吧,她幼時在山中長大,或許能幫上忙。」

  楊節度使答應了。

  炎延能不能幫得上忙,他不知道,但炎延力大如牛,能以一對四,以後肯定是位征戰沙場的猛將,如果碰到鄧珪的隊伍,有她在,勝算大些。

  五天後,炎延他們很幸運地順著楊澗和李昭留下的記號找到他們。

  楊澗非常狼狽,滿身是傷。

  護衛們渾身浴血。

  他們幾天幾夜沒睡了。

  本來按照計劃,他們早就該抵達成都府。但正如楊節度使擔心的那樣,鄧珪很快回過味來,立刻帶兵折返,把因為快到成都府而有些鬆懈的楊澗堵了個正著。

  雙方短兵相接。

  鄧珪對楊澗了如指掌,而楊澗畢竟年輕,應付得有些吃力。

  好在李昭急中生智,想辦法激怒鄧珪,趁他惱怒時,在包圍圈最薄弱的地方撕開一條口子,成功突圍。

  鄧珪惱羞成怒,帶兵封鎖道路,發誓要手刃楊澗。

  之後的幾天,楊澗他們一邊想辦法躲藏,一邊迷惑鄧珪,一邊試圖給成都府報信,請求支援。

  可惜始終沒能傳遞出求救訊息。

  ……

  當炎延帶著幾百人從叢林中竄出、撲向在河邊埋鍋造飯的楊澗一行人時,他們嚇得魂飛魄散,還以為是鄧珪找過來了。

  楊澗立刻舉刀,示意親隨護送李曦和李昭先走。

  李曦嚇得腿軟,根本走不動道,李昭和另外幾個內侍一起架著他,帶他離開。

  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炎延看著眼前東奔西竄的白袍軍,撓了撓頭皮:這都是咋了?

  楊澗沒給她多少時間疑惑,舉刀朝她衝了過來。

  炎延反應奇快,手腕一翻,格開楊澗的刀。

  「楊將軍?」

  楊澗愣了一下,覺得炎延的口音有點像九甯身邊的侍女,突然醒悟過來。

  「大水衝了龍王廟!」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為李曦他們斷後,沒想到這些人不是鄧珪的部下!

  誤會解除,楊澗才想起來蜀中的路上曾見過炎延幾次,不過那時他壓根沒留意九寧身邊的部曲,隻把她當成一個力氣比較大的山民。

  他們清點人數,炎延提議讓楊澗回成都府,她留下掃清痕跡,順便迷惑鄧珪,給他們爭取時間回成都府。

  楊澗有些猶豫。

  李曦沒想那麼多,聽說炎延願意主動留下,立刻催促楊澗趕緊動身。

  「快走快走!」

  他真的受夠了,身為皇帝卻只能一路奔逃,比喪家犬還不如!

  現在他什麼都不要求了,只想睡一個安穩覺。

  楊澗僵了一下,神情有些不忿。

  一旁的李昭咳嗽了幾聲,忍住不適,插話進來道:「一路幸有楊將軍捨身保護,這位……」

  他看著炎延,覺得對方有些面熟。

  沒等他想起來,炎延朝楊澗一抱拳,道:「出發前殿下千叮嚀萬囑咐,我都記在心上,兩位貴人的安危最重要,楊將軍就別拖拉了。」

  說著揮揮手,仿佛很嫌棄的模樣。

  楊澗嘿嘿一笑。

  李昭見他二人已經商量好,沒有多說什麼,視線在炎延身上轉了幾轉,眉頭輕皺,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勇士。

  他們不敢耽擱太久,立刻啟程。

  入夜,他們終於有驚無險地順利逃出包圍,在成都府外見到來接應楊澗的其他幾支隊伍。

  死裡逃生,眾人相顧無言,喜極而泣。

  前來接應的人立刻護送他們回成都府。

  部將們紛紛過來看望楊澗:「大郎,使君都快急死了!」

  醫士正在為楊澗消毒、包紮傷口。

  他每天提心吊膽,不敢閉眼,傷口慘不忍睹,藥膏搽上去,疼得他齜牙咧嘴。

  「他急的是聖人和雍王,不是我!」

  楊澗冷汗涔涔,笑著和幾個平日最親近的部將開玩笑。

  眾人都笑了,還有力氣埋怨他老子,看來死不了。

  等傷口處理好,楊澗身上的衣衫已經濕透了,親隨服侍他換上一套整潔的衣衫,扶他躺下。

  這時,有人在外叩響門扉,道:「大郎,雍王殿下來看你。」

  楊澗忙起身要下榻。

  屏風後面影子搖晃,李昭緩步走了進來,一襲春羅袍衫,神情溫和,雖然梳洗過,仍然掩不住眉宇間的疲倦之色。

  見楊澗要下榻,他快走幾步,按住楊澗。

  「將軍有傷在身,不必再講究這些虛禮。」

  楊澗只得躺下,給房裡的僕從們使了個眼色。

  僕從們陸續退出去。

  李昭面上帶笑,問了些楊澗傷勢的事,囑咐他安心養傷。

  楊澗眨巴眨巴眼睛。

  這一路上,他已經看明白聖人李曦膽小如鼠,而雍王李昭看似平易近人,待人寬和,實則頗有心機。

  楊澗最怕和這種人打交道了。

  於是李昭問一句,他儘量簡短地用「不敢不敢」「過獎過獎」「殿下仁德」之類的話來搪塞。

  李昭看他一眼,提起炎延。

  「不知那位少年將軍是何方人士?可是使君麾下英才?」

  楊澗嘴巴張大。

  「殿下不曉得?」

  問出這句話後,他忽然想起來,還沒告訴李昭和李曦九甯是武宗血脈的事。

  出發前,九寧叮囑過他,說她想親口告訴自己的兩位堂兄,請他暫時為她保密。

  他想著這事其實是他們家的家事,自己多嘴好像不太適合,答應了。

  李昭眼神閃爍了一下,笑問:「曉得什麼?」

  楊澗坐得筆直,道:「殿下很快就會曉得……不瞞殿下,我曾允諾過炎延的主人,不能透露太多。等您見到她就曉得了。」

  李昭心裡一動,沒有追問。

  ……

  與此同時,楊節度使身著禮服,率領成都府一眾官員,候在廳外,等著李曦的召見。

  不管皇帝是不是傀儡,他終究是皇帝。

  眾人神情緊張,列隊站在廊下,時不時理一理衣袖,扯扯衣襟,看看腰帶有沒有系好。

  半個時辰後,門開了一條細縫,兩名小內侍探頭出來,掃一眼眾人,示意他們離去。

  「陛下旅途勞頓,衣襟睡下了。」

  眾人待了一下。

  門合上了。

  「這……」

  官員們面面相覷,看向領頭的楊節度使。

  楊節度使歎了口氣,道:「這些天鄧珪緊追不捨,聖人飽受驚嚇,睡下也好。你們明天再過來吧。」

  官員們議論紛紛,商量過後,決定明天再過來,陸續告辭。

  楊節度使回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搖搖頭,抬腳走開。

  公主剛剛到成都府的那天,不顧疲累,先謝過各位屬官,拜望楊老夫人,送上豐厚禮物,連夜給

  城中忠心於朝廷的文士、隱士寫帖子,請他們幫忙出謀劃策,忙得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還能抽出時間接見主動投效的能人異士。

  聖人呢,卻不肯露面,飽餐一頓後就摟著美人快活去了。

  楊節度使不由得憂心忡忡。

  接下來幾天,李曦吃上精美的食物,穿上乾淨細滑的珍貴布料製成的衣裳,身邊隨時有內侍、美人伺候,終於從驚嚇中回過神,開始接見西川官員。

  李昭和他說了炎延的事,道:「楊府還有一位貴客,就是那位勇士炎延的主人,住在府外一處獨立的別院內,離得並不遠。我問過節度使和楊將軍,他們守口如瓶,都說他們不便透露,要等那個人自己願意開口了,再告知我們他的身份。」

  他曾想派人出府打聽,但對方似乎早有準備,沒讓他查出什麼來。

  李昭隱隱有種感覺,這人可能和他們有什麼聯繫。

  雖然他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李昭卻直覺對方很可能對李曦造成威脅。

  難道楊節度使打算培植另一個皇室中人取代李曦?

  李曦躺在內侍膝上,讓內侍給自己按摩太陽穴。聞言,雙眼微眯,漫不經心道:「管他是什麼人,既然救了我們,應該不會再反悔害我們。」

  李昭瞥他一眼,再看看旁邊幾個年輕內侍,皺眉,抬腳走開。

  迎面正好走過來幾個人,看到他,腳步一頓,笑著道:「殿下,炎延他們回來了!好多人去城外看熱鬧!」

  李昭想了想,轉身。

  炎延平安歸來,他的主人肯定會去迎接。

  李曦還眯著眼睛躺在內侍膝上,等內侍剝葡萄給他吃。

  李昭眉峰皺得愈緊。

  罷了,就由他親自去見那個人,等查清對方的身份,再告訴李曦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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