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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逼我做聖母》第105章
  第105章

  馬車駛出城門。

  天已破曉,城中鐘聲次第響起,晨曦透過氤氳的薄霧傾灑在平坦寬闊的長道上,古老的城牆上浮動著瀲灩的金光。天氣晴好,老百姓結伴出遊,路旁行人如織,熙熙攘攘。

  聽到車外隔著幾層厚簾傳來的鼎沸人聲,李昭怔了怔,手指撥開一條簾縫。

  平原一望無垠,綠草如茵,遠望就像鑲嵌在群山間的一大塊綠寶石,天際處是連綿起伏的秀美群山,晴空湛藍。

  路旁車馬塞道,男女老少不分貴賤,皆著新衣,佩鮮花,呼朋引伴,徐步青山綠水中,言笑晏晏。

  身邊內侍見李昭望著道旁郊遊的士民百姓發怔,小聲解釋道:「楊使君雖然不通軍事,但治理有方,西川又遠離中原,少戰事,這裡的百姓知足常樂,因氣候濕潤,多霧,每逢晴日,士民便結伴出遊,豪族世家如此,平民百姓也如此。」

  說著停頓了一下,有心想逗李昭發笑,故意用誇張的語調道,「殿下不知,這裡的人還有許多古裡古怪的風俗,比如那些溪洞部族,其中一支部族的一家之主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男女若結成夫妻,新娘仍然住在娘家,郎君想要和娘子親近,就得住到娘子家中來,若生下小娘子,便撫養長大繼承家業,若生下小郎君,隻養大成人,就令其去尋他生父……」

  話還沒說完,李昭擺擺手,止住內侍的話頭。

  他似乎被觸動心事,眼眸低垂,神色黯然。

  內侍忙閉嘴,心中惴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說錯了。

  李昭沉默了一會兒,透過簾縫,凝望道旁沉浸在明媚風光中的行人,淡淡道:「以前,長安百姓也是如此。」

  太平時,長安百姓何嘗不是像成都府外的百姓一樣安居樂業?

  那時,郊遊之風盛行,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閒暇時都以熱情的態度積極追求歡樂,他們貴生、樂生,而不是像亂世之中的黎民百姓那樣,只能麻木地接受眼前的悲苦,把所有希望寄託到來世。

  內侍想了想,道:「等李司空和周使君趕走契丹狗,長安也就太平了。」

  李昭嘴角微扯。

  太平?

  那太難了。

  他看著車窗外一張張閃過的帶笑的陌生面孔,皺眉沉思。

  半個時辰後,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趕車的內侍收鞭,道:「殿下,到了。」

  內侍掀開車簾,扶李昭下車。

  他們今天微服出行,馬車只是尋常富貴人家出行的一般馬車,沒有任何徽記,李昭衣著打扮也普通,今天出城遊玩的人群中不乏衣著華貴、豪奴成群的世家仕女和少年郎,因此他們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不過李昭風姿出眾,舉止優雅,偶爾會有大膽的小娘子摘下鬢邊飄枝花扔到他身上,笑問:「郎君好風采!不知是誰家兒郎?」

  內侍們忙擋到李昭面前,驅散那些結伴玩耍的仕女。

  李昭沒理會那些主動向他示好的小娘子,腳步加快,徑直走向道旁驛亭。

  驛亭裡裡外外都站滿了人,人頭攢動,比肩接踵,所有人翹首以盼,望著東邊的方向。

  內侍小聲道:「殿下,蜀中土匪橫行,那個叫炎延的壯士自從入蜀後,帶兵進山剿匪,每破一座匪寨,分文不取,盡數散於百姓,或獻於楊使君,蜀中百姓誇他們是義軍。」

  李昭一笑。

  炎延的主人在籠絡人心,同時也是借此立威,展現他的實力。

  強龍不壓地頭蛇,但一味藏拙退讓也會讓人輕視。西川、東川兩地都沒有什麼能力特別傑出的大將,楊節度使的兒子楊澗擅長領兵,但缺少謀略,炎延背後的人正好抓住這個空子,讓炎延借此機會嶄露頭角,必定還有其他打算。

  不知道那個神秘的中原來客到底是誰,剛好比他早一步抵達蜀地,而且已經和楊節度使、蜀中官員結下情誼,楊節度使提起他時語氣隱隱帶著回護的意思,那人的身份肯定不簡單。

  難道是宗室其他藩王逃到這裡來了?

  一瞬間,李昭腦海裡已經掠過十幾個身影。

  他思索片刻,搖搖頭,自己推翻自己的猜測。

  可能性不大。

  他是和武宗血緣最近的親王,而李曦身份上不如他,所以當年才會被奸宦扶持登基,除了他們倆,其他宗室親王關係實在太遠,楊節度使會善待宗室,但應該不會對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宗室這麼關照。

  他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進驛亭。

  楊節度使帳下的幕僚剛好也在驛亭等待,坐在欄杆旁,正一邊搖扇子,一邊和身邊人談笑,一眼望見李昭在內侍的簇擁下走過來,嚇了一跳,忙起身,步下驛亭,命人遣散外面圍觀的百姓,請李昭入座。

  李昭示意不必麻煩,淡笑道:「聖人聽說炎延平安歸來,甚為欣慰,遣我來迎接將士們。」

  幕僚是蜀地人,這輩子就沒見過幾個正經宗室,雖然心裡對一入蜀地就醉生夢死的皇帝很不滿,但對李昭還算恭敬。

  說著話,幾人步入驛亭,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外面一片譁然,響起一陣高似一陣的驚歎聲。

  內侍在階下道:「炎延壯士回來了!」

  李昭唔一聲。

  幕僚愣了一下,臉上露出尷尬神情,吞吞吐吐道:「殿下……炎延……是名女子。」

  李昭怔住。

  幕僚看他好像真的不知情,解釋說:「炎延雖是女子,但勇猛過人,領兵打仗絕不輸男子,使君這些天正準備上疏為她請功。」

  那個肩寬腿長的英朗壯士……竟然是名女子?

  內侍們面面相覷,都一臉不可置信。

  李昭很快緩過神,笑道:「原來如此,巾幗不讓鬚眉。」

  他真的沒看出來炎延是個女子。

  不只是因為對方說話行事完全像個男子,還因為他從未想過,女子能夠領兵上戰場。

  所以他根本沒有懷疑過炎延的性別。

  現在聽幕僚一語道出實情,他仔細回想那天見到炎延的情形,對方身著甲衣,看不出身段,頭髮微卷,既未戴冠,也沒束巾幘……打扮確實有些異樣。

  看來,炎延根本沒有刻意掩飾身份,所以蜀地的人都知道她是女子。

  而楊澗他們和她說話時態度自然,毫無忸怩或者鄙夷之態,說明他們早已習以為常。

  李昭瞳孔微微一縮。

  他對炎延的主人更好奇了。

  究竟是什麼人,居然將領兵的重任交給一個女子?

  驛亭外響起陣陣歡呼聲,百姓們簞食壺漿,等候在路旁,爭相為歸來的軍士喝彩。

  李昭一眼看到炎延。

  她肩披氅衣,騎在馬背上,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跟在她身後的兵士們也個個精神抖擻,神采英拔,一臉驕傲地穿過人群。

  金燦燦的曦暉罩在他們身上,他們昂著下巴,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氣勢不算雄渾,但足夠給人安全感。

  這支隊伍年輕,自信,像一把剛剛出爐的劍,炙熱,鋒利,火星迸裂。

  李昭看得有些出神。

  他身後的內侍忍不住嘀咕:「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啊……」

  左看右看,這位作戰歸來的女壯士真的不像女子……

  李昭皺眉,掃一眼內侍。

  本朝曾有一位公主率兵東征西討,親臨戰場,身先士卒,不讓鬚眉。女子為帥固然罕見,但也不是沒有過,何至於碎嘴絮叨!

  內侍們會意,忙垂首站好,噤聲不語。

  李昭上前幾步。

  楊節度使的幕僚緊隨其後。

  炎延看到他們,驅馬朝他們走過來。

  幕僚滿臉堆笑,張口正要說話,馬背上的炎延忽然看到什麼,嘴巴一咧,面露笑容,翻身下馬,朝一個方向疾步跑過去。

  眾人不明所以,齊齊轉身,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

  只見炎延一徑快步跑到驛亭外停在長道邊的一輛牛車旁,笑著朝牛車中的人行了個禮,態度甚為恭敬。

  李昭抬起眼簾,看著那輛牛車。

  那只是一輛普普通通的碧油車,趕車的是穿白袍的親兵,垂幔密密匝匝掩住車廂,看不清坐在車裡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裡面的人似乎正隔著垂幔和炎延說話。

  炎延脊背挺直,認真傾聽,忽然撓了撓頭皮,仿佛有些羞赧。

  顯然,牛車裡的人在誇她。

  李昭問一旁的幕僚牛車裡坐著的人是誰。

  幕僚想起楊節度使的囑咐,斟酌著答:「是位貴人。」

  公主的的身份,蜀地官員已經知曉,但還未正式公佈。

  貴人?

  李昭皺眉,眼神示意身邊的內侍。

  內侍應喏,出列,走到牛車旁,朝眾人致意,表明身份。

  親兵朝車廂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扭頭對著內侍點點頭。

  內侍上前幾步,對著低垂的垂幔道:「敢問貴人可是從長安來的?某家主人乃當今雍王,戰亂流落至此,前些時得貴人帳下猛士相救,不勝感激,盼能與貴人一見,以當面謝貴人相助之恩。」

  垂幔晃動,兩根纖長的手指一晃而過,牛車裡的人笑問:「雍王在何處?」

  內侍愕然。

  嗓音宛轉嬌柔……

  這位貴人出行喜歡讓侍女隨行麼?

  內侍還在發懵,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飄過來:「那便見吧。」

  語氣隨意,全無對宗室親王的敬畏。

  內侍心裡有點惱,但想起李昭的吩咐,不敢說什麼,回到李昭身邊,道:「大王,那位貴人態度傲慢,隻讓侍女傳話。」

  李昭笑了笑,帶了幾分自嘲的意思。

  何必計較這些。

  在長安時,他就只是個有名無實、受制於人的親王,連宮中宦官都能在他面前耀武揚威,更何況現在他只是個狼狽四處躲藏的沒落皇族?

  李昭舉步朝牛車走過去。

  這時,周圍的百姓也發現那輛牛車了,紛紛捧起帶來的新鮮菜蔬、山果野味等物圍過去。

  炎延和親兵忙攔住熱情的百姓們,象徵性收下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勸眾人離去。

  眾人徘徊在牛車旁,久久不願離開。

  李昭不動聲色,一步步靠近牛車。

  剛好炎延站在垂幔外小聲說了幾句什麼,裡面的人掀開車簾,一陣和風拂過,垂幔如水般潺潺波動,最裡一層車簾翻飛。

  霎時,人群寂靜下來。

  簾幕啟處,一名年青女郎斜倚在車窗旁,穿一身窄袖上襦,紗羅黃裙,肩挽綠地夾纈披帛,就這麼坐在那兒,雲發豐豔,雪膚花貌,一雙含笑的眸子,似蘊滿星光,秋水瀲灩。

  見簾子被風吹起來了,她並未做出躲避的動作,乾脆拂開外面的垂幔,含笑朝眾人致意。

  眾人被她的容光所懾,一時無言。

  ……

  九寧今天出城來迎接炎延,早就做好要當眾露面的準備。

  炎延是她的人,她如果一直不現身,那炎延這些天的辛苦就等於是給別人做嫁衣裳。

  看到人群中的李昭時,九寧再一次慶倖自己沒來錯。

  李昭微服出行,肯定不只是為了向炎延表達感激之情那麼簡單,他這是打算趁這個時候當眾提起皇帝李曦,以李曦的名義獎賞炎延,這樣的話,老百姓會自然而然認為所有事情都是李曦的主意,聖人英明。

  九寧看也不看李昭一眼,含笑朝道旁的老百姓揮揮手。

  老百姓們先待了一待,反應過來,神情激動,紛紛朝她下拜。

  據說這位貴人身份貴重,是流落民間的滄海遺珠,她不僅生得貌若天仙,還是個大善人,這些天做了許多善事,他們心中十分感激。

  「貴主來了!」

  這一句激動的歡呼傳遞開來,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把道路都堵住了。

  親兵掃視一圈,見遠處還有人不斷朝這邊湧過來,道:「殿下,先回城?」

  九寧面上努力保持微笑,點點頭。

  快走快走,臉要笑僵了。

  親隨們分開人群,清理出一條道路,牛車慢慢駛過去。

  百姓們追在牛車後走了幾里路,經後面的親隨一勸再勸,這才止步。

  九寧扭頭往回看。

  一片密密麻麻的擁擠人潮。

  而在人群最後,雍王李昭站在原地,一臉驚愕,甚至有些茫然,怔怔地目送牛車走遠。

  ……

  許久後,李昭還是一動不動。

  剛才簾子被卷起,車廂裡只有一個人,他沒有看錯,那是個女子。

  炎延的主人不是什麼宗室親王,而是一個女子。

  還是個曾被自己利用的女子。

  這個女子竟然就是炎延的主人?

  她就是那個提前預知先機來到成都府,收編溪洞酋長,壯大部曲,派炎延去救他們的貴人?

  他算計過、利用過的周家小娘子……雪庭的外甥女……

  居然是皇室血脈?

  微風拂過,本該讓人覺得舒暢愜意,但李昭卻覺得脊背發涼,一陣陣發冷。

  剛才老百姓稱呼九甯為貴主,顯然楊節度使曾當眾暗示過什麼,民間才會傳出她是貴人這樣的流言。楊節度使為人迂腐,沒有什麼野心,不可能隨便捏造一個不存在的身份,既然他暗示了,那麼九甯必定真的是貴主。

  貴主可以用來稱呼所有宗室女,公主,郡主,縣主……

  周家已經對外宣佈九娘病逝,楊節度使不會因為區區一個縣主名號就對九寧百般照顧,還很恭敬的樣子……

  而雪庭願意守在一座名不見經傳的佛寺內,只是為了守護九寧。

  種種跡象表明,九甯的生父不是尋常人。

  李昭慘然一笑。

  用不著去打聽,也用不著去找誰確認。

  只需要仔細回想,把所有蛛絲馬跡理清楚,九寧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她不是雪庭哪個親戚的女兒,她姓李。

  而且,不僅僅尋常是宗室女。

  能讓雪庭心甘情願放下佛經,默默守護的,又豈會是一般宗室女?

  李昭知道,雪庭非常崇敬武宗皇帝。

  唯有武宗之女,才能讓他拋下所有。

  ……

  那年,崔貴妃正是逃往南方去的。

  而嫁給周都督之子的崔氏是崔貴妃的從姐妹。

  世人以為崔貴妃自願為武宗殉葬,然而也有人說那只是武宗為保護崔貴妃掩人耳目而已。

  李昭是宗室親王,知道的比別人多一些。

  那時朝中很多人想抓住崔貴妃,一來,崔貴妃美貌傾城,讓清心寡欲、多年不曾納妃的武宗一見傾心,覬覦崔貴妃美貌的人不在少數。以前武宗在世,無人敢肖想崔貴妃,待武宗駕崩,那些人就蠢蠢欲動了。二來,崔貴妃是武宗寵妃,萬千寵愛於一身,天下皆知,各方勢力都想控制崔貴妃,利用她武宗遺孀的身份大做文章。三來,崔貴妃雖然沒有害過人,但她榮寵多年,擋了許多人的路,想趁機羞辱她洩憤的人也不少。

  那時各方都派出人手追查崔貴妃的去向,最後他們一直查到廣州,殺了廣州的官員。

  但還是沒人找到崔貴妃本人。

  十幾年來不斷有人號稱找到真正的崔貴妃,後來證明那些都是假的,崔貴妃本人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樣,徹底消失了。

  現在想來,崔貴妃之所以消失得那麼徹底,應該就是為了保護她的女兒。

  ……

  九甯是崔貴妃的女兒,武宗的血脈。

  難怪幾年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她是自己的堂妹。

  他親手把自己的堂妹送出去,藉以挑撥江州、鄂州。

  ……

  李昭忽然彎下腰,佝僂著身子,劇烈咳嗽。

  「大王!」

  內侍們忙圍過來,取出丸藥給他服下。

  李昭渾身發抖,咽下丹藥,緩緩閉上眼睛。

  ……

  他和雪庭有一點很像。

  他們這一生最崇拜敬仰的人,都是武宗皇帝。

  在宮裡舉步維艱的那段日子,李昭曾和雪庭一起追憶武宗皇帝在世時的事。

  他感歎武宗皇帝前半生在宦官眼皮底下裝聾作啞,即位後終於迎來機會剷除奸宦,重振朝政,為朝廷爭取來一絲寶貴的曙光,可惜王朝的底子已經腐朽爛透,內憂外患不是一兩代人能夠解決的。武宗嘔心瀝血,殫精竭慮,雖然能力挽狂瀾,暫時重現中興,但一切都賴於他苦苦支撐,事實上,頹勢根本無法挽回。

  就像拿紙張去包住燃燒的火焰。

  治標不治本。

  等武宗駕崩,王朝還是立刻分崩離析,迎來它的末日。

  可以說,武宗在位的那些年,其實只是一場盛大的迴光返照。

  武宗何其睿智,他難道看不透嗎?

  當然不,作為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國已經無可挽救。

  但他仍然盡最大的努力去嘗試。

  他勤於政事,每天天不亮起駕臨朝,軍政大事,民間疾苦,事必躬親,每天要批閱兩百多份奏摺,處理政事幾百餘件。

  迎娶崔貴妃時,武宗鬢邊已染上星星點點的霜色。

  李昭曾想,他願效仿武宗,付出自己短暫的生命,讓王朝再多撐一段時日。

  撐一天算一天。

  但他卻為此親手害了武宗的女兒。

  ……

  李昭手腳冰涼。

  他不停咳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內侍們擔憂不已。

  咳了許久,李昭慢慢抬起臉,望著牛車離去的方向。

  「回城,我要見雪庭。」

  ……

  府城。

  雪庭早就知道李昭會頭一個來找自己。

  他比李曦聰明,即使楊節度使快把話挑明瞭,李曦還是沒聽懂楊節度使的深意,他只需要一點點提示,就能把真相猜一個八九不離十。

  又或者說,李曦其實懂,但他不想懂,懶得懂,他只想抓住一切可以享受的機會盡情享樂,以麻痹自己。

  排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李昭快步走進回廊,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雪庭示意武僧們退下。

  砰的一聲響,李昭推開門扉,闖進書房,「為什麼瞞著我?」

  這是他少有的失態的時候。

  雪庭舀了碗茶放在長案上,「先吃碗茶。」

  李昭走得太急,有些喘不過氣,捂著胸口站了一會兒,待呼吸平穩,坐到雪庭對面。

  「在永安寺的時候,我嚇唬她……」他臉色有些發青,「那時你可以告訴我她的身份。」

  他有個血緣親近的堂妹。

  他是九甯的兄長。

  若他早知道九甯是武宗的女兒,怎麼會棄她於不顧?

  後來又怎麼會利用她?害她被周家人送走?

  雪庭擦乾淨手,提筆,抄寫一份剛剛翻譯好的佛經。

  「大王,告訴你了,又如何?」

  他聲音平靜,嗓音和他的人一樣,有種出塵的氣質。

  「告訴你,好讓你利用她的身份?」

  雪庭寧願一輩子不說出真相,也不會讓九甯落在李昭手中。

  只要認為是為了江山社稷考慮,李昭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都可以放棄,這其中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他一旦知道九甯是武宗之女,必定加以利用,先拿她籠絡各地豪強,然後再從中挑撥,使豪強們相互爭鬥,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李昭望著碗中晶瑩碧綠的茶湯,沉默了下來。

  雪庭繼續書寫,「大王,你是不是覺得,既然九甯是公主,那重振山河也是她的責任,她應該和你一起扛起沒落的江山,阻止群雄崛起?」

  李昭端起茶碗,喝口茶。

  雪庭停筆,抬起頭,看著李昭。

  「大王,你知不知道,先……聖人是怎麼去世的?」

  他說的聖人,自然是武宗皇帝。

  李昭瞳孔急劇收縮。

  雪庭搖搖頭,道:「大王想多了,當年的事沒有隱情,沒有人下毒或是其他……聖人他……」

  他停頓了很久。

  「他是累死的。」

  武宗暴亡,朝政陷入混亂,宦官再度捲土重來。那時候很多人猜測武宗是被宦官用鴆酒毒害的。

  其實不然,武宗的死因很簡單——積勞成疾。

  從少年時期起,武宗一面要應付宦官們的為難,假裝懦弱怕事,一面積極營救被宦官迫害的官員,默默積攢實力。等到登基,他以鐵腕剷除宦黨,革除弊政,每天起早貪黑,忙得流連後宮的時間都沒有。

  心血耗盡,藥石罔效。

  雪庭無聲念了幾句佛號。

  他很小的時候,懵裡懵懂,曾學著大人的樣子告訴武宗,他會認真研讀書本,鑽研學問,長大以後科舉出仕,成為武宗的左膀右臂,幫武宗解憂。

  武宗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腦袋。

  「傻小子。」

  那時雪庭沒聽明白這一句裡的關愛,以為武宗嫌棄他是個小沙彌,做不了官。

  直到那次和九寧提起這事,雪庭才明白武宗的意思。

  ……

  當時九甯問起武宗和崔貴妃,想確認親生父母生前有什麼沒完成的遺憾。

  雪庭搖搖頭,道:「沒有。」

  武宗愛護崔貴妃,生前自知時日無多,送走崔貴妃,他心頭未了的心願,就是崔貴妃能遠離長安,平平安安度過下半輩子。

  而崔貴妃寧願自毀容貌守在周家,願望也很簡單,那就是九甯能平安長大。

  武宗說過,他這一生已經全部獻給朝政。

  他是李家兒郎,他知道朝廷氣數已盡,依然毅然決然肩負起自己的責任,為延續江山鞠躬盡力,費盡心血。

  「我太累了,要走了……」武宗臨去前,陷入彌留,拉著身邊滿臉淚水的近侍說胡話,「曼娘,多虧你,讓我這幾年過上快活日子……乖,別為我留下,走!走得越遠越好……我這輩子,問心無愧……」

  他問心無愧,為朝政奉獻了一生。

  平生唯一的一點私心,就是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可以遠離紛爭。

  所以,崔貴妃和九甯都不需要為了武宗把自己陷進去,江山不是她們的責任。

  那時,九寧聽雪庭說完往事,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

  「阿耶若是還在世,肯定會把我慣壞的。」

  雪庭也笑了。

  就在那一刹那,他終於明白武宗為什麼會拍著他的腦袋,說出那三個字:傻小子。

  傻小子,這江山已經走向末路,我願以自己的肩膀,扛起這腐朽的王朝,試著找到一線生機……

  你還是個孩子。

  跑吧,跑得越遠越好,去當和尚,去學書畫,去做什麼都好。

  哪怕當一個無所事事的紈絝。

  別來送死。

  ……

  雪庭沒有流淚。

  他只是靜坐了很久。

  ……

  茶水已經涼了,淡淡的茶香繚繞在室內,悅耳的鶯啼聲透過瀲灩的花光樹影漏下來,透過窗扉傳入屋中,有如梵唱。

  李昭望著雪庭,一語不發,眸子裡閃爍著劇烈波動的暗流。

  雪庭抬起眼簾,直視著他。

  「不要妄想利用公主。興亡衰落,自有趨勢,不可扭轉,公主用不著背負這些,她想做什麼都可以。」

  說完,他頓了一下。

  「你也是。」

  若武宗在世,必定不想看到李昭拖著病體四處奔波。

  他會笑著拍拍從侄的肩膀,「傻小子,好好養病,這些事不是你操心的。」

  李昭愣住。

  他沉默了良久,喝完碗中的茶,起身出去。

  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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