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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逼我做聖母》第102章
第102章

  二月底,周嘉行率兵三千,突襲契丹駐紮在江岸的左路軍中的一支步兵。

  江河還未解凍,兩軍在結冰的近岸江面上交鋒,熟知地形的聯軍趁機抄到契丹軍背後,鑿穿冰面,製造混亂,契丹軍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淹死無數。

  成功打亂契丹軍部署後,周嘉行並未退軍,而是乘勝追擊,一日一夜不眠不休,追擊契丹另一路南侵大軍。

  是時,契丹軍正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而被困城中。風雪交加,氣候惡劣,人馬盡皆凍死。契丹大將認為這種天氣不會有人發動奇襲,安心待在城中修整。

  周嘉行率領先鋒軍冒雪趕路,於夜深人靜時抵達城下。趁守軍不察,先派一支小隊潛入城中,殺死守城將士,從裡面打開城門,迎其他人進城。前後隻花了不到兩個時辰便結束這場攻城戰。

  天亮以後,契丹首領得知周嘉行橫空出世,居然已經從西面殺過來了,而且短短一個月內連破幾座城池,勢不可擋,大驚,連忙派自己的兒子領兵回援,阻止周嘉行繼續東進。

  如此,剛好解了阿史那勃格的燃眉之急。他立刻發動反擊,取得一次大捷,還生擒了對方的一位大將。

  李元宗那邊的壓力也瞬時減輕了不少。

  東西兩線同時獲勝,軍心大振。

  三月,聯軍調整戰線部署,李元宗坐鎮東線,西線交由周嘉行統一指揮。

  一戰亂敵軍,二戰解危局,幾乎是憑藉一己之力扭轉局勢,確保東線、南線的戰略安全,逼迫一路高歌猛進的契丹軍不得不分兵支援,周嘉行無疑是此次全線反擊的頭號功臣。

  正當世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位嶄露頭角的青年統帥,等著他趁熱打鐵將契丹右路軍趕出中原時,他忽然沉寂了下來。

  接到任命後,他和他率領的胡族隊伍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於是世人再次將注意力轉移到東線戰場上。

  ……

  梓州。

  九寧剛剛看完懷朗送來的信。

  信是周嘉行寫的,信如其人,非常簡潔,從頭到尾,只有寥寥兩句話。

  一句話說他一切平安,一句話問她近況如何。

  簡單得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九寧搖頭失笑,合上信。

  好吧,他在外面打仗,能有時間寫信就不錯了。

  以前周嘉行要求九寧寫信給他,但從來不回。

  她沒有說什麼,下次寫信只給負責傳遞信件的懷朗一張空無一字的白紙。

  連續幾張白紙送出去後,周嘉行才明白她的意思,開始回信。

  九甯鋪開一張微微泛黃的紙,飽蘸濃墨,提筆寫下抬頭,沉吟了半會子,下筆。

  懷朗默默站在一邊,低垂著頭,神色恭敬。

  這會兒他們暫時在一處靠近梓州的荒僻山谷落腳,設牙帳,紮下營盤,日夜有人巡視。

  帳外傳來兵士操練的聲音,炎延和秦家兄弟在比試拳腳,楊家兵將圍在一邊看熱鬧。

  九寧寫好信,吹了吹,放在一邊等墨蹟幹透。

  多弟端水服侍她洗手。

  她回頭,發現懷朗站在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自從進帳篷以來,頭就沒抬起來過。

  而且他身上居然沒有酒香,衣袍打理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完全不像在外奔波後的樣子。

  九寧不禁笑問:「懷朗大哥這是怎麼了?」

  懷朗抖了一下,彆扭地行了個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漢人禮儀,道:「從前不曉得公主的身份,多有冒犯。」

  這句話是他的真心話。

  一想到九甯是中原皇室的公主……而鄌主前些天竟然那樣對待九寧,他就替自家鄌主覺得心虛啊!

  雖然說皇室有和胡族首領聯姻以鞏固統治的傳統,但是除了立國初期出於政治需要之外,大部分送到草原部落的公主基本是從宗室裡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彎的旁支遠房家挑的。

  鄌主倒好,不聲不響就把武宗之女給扣下了……

  那晚周嘉行和九寧立約分別之後,懷朗照舊跟上九寧,以確保她的安全。

  九寧已經決定公開身份,沒有特意防備他。

  懷朗漢話說得很好,很快從楊澗他們對九寧的稱呼中發覺她是李家公主。

  那一刻,懷朗就像被雷劈了一樣,牽著自己的坐騎,站在風口處,呆立了半晌。坐騎不耐煩,不停拱他的脖子,他也沒回過神。

  他不知道應該佩服自家鄌主的眼光,還是為鄌主的未來發愁……

  這可是公主啊!

  懷朗現在還處在一種震驚和不可置信的狀態之中,壓根不敢抬頭直視九寧。

  他正色道:「您……還是直呼我的名字罷。」

  懷朗的反應讓九寧頗感意外。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二哥已經曉得了,他沒告訴你我的身世?」

  懷朗搖搖頭,「鄌主沒有提起過。」

  那年他奉命去調查九甯的生母崔氏,得知九甯的生父不是周百藥,之後就沒有繼續往下查了。去年周嘉行和雪庭在大明宮密談時,斥退所有親隨,沒人知道他們倆到底說了什麼。當時周嘉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九甯封好信,出了一會兒神。

  周嘉行知道她身世特殊,但他並不在乎,更不會對她生出利用之心。不管她是皇帝的女兒亦或是不光彩的私生子,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

  她想了想,打開剛剛封好的信,提筆在末尾加了一句話。

  天寒添衣,努力加餐,勿念。

  ……

  等懷朗揣著信出去,炎延挑開簾子走進帳篷。

  九寧示意她先喝口水。

  多弟放下手裡縫了一半的衣裳,捧了碗茶和提前準備好的巾帕給她。

  炎延嘿嘿一笑,接過巾帕,擦乾淨髒乎乎的臉,一口飲盡碗中溫茶,扣下碗,規規矩矩跪坐到書案另一頭。

  多弟收走茶碗,和她並排坐著。

  九寧取來紙筆墨硯,擱在兩人跟前:「先抄書。」

  兩人沒敢吭聲,接過筆,翻開卷帛,一字一字老老實實開始抄寫。

  ……

  炎延非常有毅力,即使前一陣子和九寧失去聯繫,依舊按照九寧吩咐過的每天看書練字。

  哪怕部曲們在一旁嘲笑她寫出來的字像雞爪印一樣難看,她也沒氣餒。

  「我的目標是看懂兵書,又不是去當名士,字寫得醜有什麼要緊?別人能看懂就行了!以後我可以給九娘寫信彙報事情,你們能嗎?」

  秦家兄弟們啞口無言,暗暗道:沒想到炎延看起來一根筋,原來悶著精明!她能讀書寫字,和九娘書信往來,他們不能啊!以後九娘肯定更器重炎延,他們豈不是一輩子都得炎延壓著?

  要是九娘只是個富貴娘子,他們被炎延壓著就壓著吧,反正大家都是部曲私兵,能吃飽飯就行。

  可九娘身份貴重,是公主啊!

  能給公主殿下當部曲,而且還是公主最信任的親兵,以後他們不止能吃飽飯,還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永遠不用發愁沒飯吃!

  只有得到公主殿下的器重,才能永遠不缺吃穿。

  兄弟幾人不服氣,暗地裡一合計,也找了通文墨的人教他們寫字。

  結果大半個月下來,他們隻學會寫自己的名字。

  再次遭到炎延的無情鄙視。

  炎延以前只是力氣大,武藝強,現在連字都會寫了,在部曲中,她就是「文武雙全」第一人。

  其他人和秦家兄弟一樣不甘就這麼被她甩在身後,和秦家兄弟湊做一堆,跟著通文墨的人學寫字。

  九寧知道這事以後,乾脆挑了幾個先生專門教他們讀寫,四書五經什麼的不用教,他們也不耐煩學,主要教授兵法、地理、天文、常識雜學,順便統一訓練他們的作戰技能。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但讀書多的兵總體的戰鬥素養肯定比讀書之前什麼都不懂、只知道使蠻力時要強。

  秦家兄弟他們跟著先生學,只有炎延依舊每天到九寧這裡來學習。

  ……

  炎延每天準時報導,她的同窗只有一個,那就是多弟。

  最近多弟明顯沉默了很多。

  九寧身份的轉變,讓她大受震動。

  原來她服侍的九娘不是讓周家蒙羞的私生子,而是高貴的公主!

  以前周都督曾為九娘求來一個縣主的請封,她的身世被揭穿後,周家不再提起縣主的名號。

  現在,九甯成了公主。

  多弟好幾次忍不住掐自己的胳膊,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九甯是公主啊!

  公主給她漂亮的首飾,鼓勵她梳妝打扮,教她讀書寫字,接納她的所有小心機,不管去哪裡都不會忘記帶著她,哪怕是要逃出營地時也千叮嚀萬囑咐讓炎延他們過來接她……

  她只是個小小的婢女,一個被親生父母賣掉換錢養活弟弟的農家女。

  還是個笨手笨腳、經常把茶水煎煮過頭的婢女。

  她不如銜蟬溫柔貼心,不如金瑤心靈手巧,也不像炎延那樣會武藝、能領兵打仗……

  唯一會的,大概就是熟識各種草藥。但她不是郎中,這點淺顯的辨識草藥本領派不上大用場,只能幫著煎藥。

  可九寧就是偏心她,就是器重她。

  明明知道她不是好人,還是願意重用她。

  多弟感激九甯對自己的偏愛。

  越是感激,她也越害怕。

  害怕終有一日,九寧會突然清醒過來,開始厭倦她,嫌棄她,然後無情地拋棄她,改而去寵信其他侍女。

  所以,離開江州的時候,多弟隱瞞了一件事。

  銜蟬和金瑤她們其實有機會離開周家,和九甯一起去長安。

  她們偷偷找到多弟,要她帶口信給九寧,說她們願意追隨九寧去任何地方。

  多弟答應替她們傳話。

  可是……在九寧看她穿得單薄,問她冷不冷,微笑著遞給她一隻手爐取暖的時候,她遲疑了。

  多弟沒有告訴九寧銜蟬和金瑤想和她一起走。

  直到離開江州,確定九寧不會回頭去接銜蟬她們,她才說出這件事。

  當時,九寧看了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長。

  多弟嚇得冷汗涔涔。

  只有短短幾瞬,可她卻覺得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九甯沒有怪多弟。

  她趴在車窗前,伸手去接路邊被秋風掃落的黃葉,別在鬢髮邊,攬鏡自照一番,含笑道:「跟著我東奔西跑未必是好事,讓她們自在過日子吧。」

  多弟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不!跟著九娘……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很好很好的事。

  九寧挑挑眉,顯然沒把她的這句話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問她:「你跟著我去長安,會不會害怕?」

  多弟趕緊搖頭。

  她不害怕。

  九寧放下寶相花銅鏡,笑著拍拍她肩膀。

  多弟臉上有些發燙,抿嘴笑了笑。

  她從來沒有表現過自己的恐懼和患得患失。

  她不敢表露,怕被九寧厭煩。

  沒人知道,每一次和九甯分別時,她有多麼害怕。

  她害怕九寧忘了她,不再來找她。

  還害怕九甯在這段時間遇到其他溫柔體貼的侍女,不想要她繼續伺候。

  每次分離,多弟都會忐忑不安。

  當炎延或者是其他親隨奉九寧的命令來接她的時候,她臉上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其實心裡很想哭。

  現在,九甯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多弟覺得自己愈加配不上給九甯當貼身侍女。

  尤其當炎延屢屢得到九甯的誇獎時,她再也沒法抑制自己心底的嫉妒。

  所以,她趕緊撿起書本認真研讀,希望自己能在讀書這一項上超過炎延。

  ……

  兩個學生一個比一個刻苦,九寧非常有成就感。

  比較起來,倒是她這個先生最不認真,只要炎延和多弟學了就行,從不額外提其他要求。

  炎延和多弟寫字的時候,九寧盤腿坐著翻看南邊送來的賬冊。

  半個時辰後,親兵在帳外通報,說雪庭來了。

  九寧讓雪庭進來,對埋頭抄書的炎延和多弟道:「好了,今天就抄到這裡。」

  兩人恭敬答應一聲,收拾書案。

  和往常一樣,多弟起身去忙別的事,順便守在帳外不讓其他人進來。

  炎延留下。

  大概是不想引來太多人的注意,雪庭從鄧刺史府中出來後就沒再穿僧袍,一襲銀泥圓領寬袖袍衫,頭上裹巾子,依然一身明顯與眾不同的慈悲氣質。進了大帳,低聲道:「東川地方官員分為幾派,其中同情朝廷的一派共有五人,不過他們手中沒有實權,只是治理地方的小吏。其他人有的不滿鄧刺史已久,有的是牆頭草,剩下幾個是鄧刺史的心腹,我沒有驚動他們。」

  他是和尚,和尚往往能不動聲色周旋不同派系之間而不引起其他人的懷疑,尤其是雪庭這樣少年早慧的和尚。他是許多達官貴人的座上賓,總能神不知鬼不覺探聽到消息。

  九寧道:「有總比沒有好。」

  雪庭把名單交給她。

  九寧掃一眼名單,取出羊皮紙,指指其中一個圈起來的點,壓低聲音問炎延:「如果給你八千人,你能拿下一座城池嗎?」

  炎延敢徒手和老虎搏鬥,從來不畏懼任何挑戰,不過聽到這個問題,心跳還是陡然加快了點。

  她很快鎮定下來,握拳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拿得下,但我敢去拿!」

  九寧點點頭。

  雪庭皺眉,問:「你想拿下綿州?」

  九寧唔一聲。

  雪庭看著羊皮紙,問:「為什麼不是閬州、利州、劍州或者龍州?」

  九寧搖搖頭,說:「一來,利州、龍州、劍州目標太大,我們沒有太大的把握,二來,真的拿下了也不一定守得住。綿州不一樣,地僻,難度小些。」

  雪庭看她一眼。

  「你要取西川?」

  不等九寧回答,他反對道:「楊節度使經營西川多年,成都府城高牆厚,存糧充足,易守難攻……而且,論情論理,我們不該謀算楊節度使的地盤。」

  九寧搖了搖頭,「不是西川,是東川。」

  雪庭皺眉。

  九寧接著道:「楊節度使父子出兵助我,我自然不會搶奪西川,而且奪取西川必須借道東川,與其捨近求遠,不如先控制東川。」

  雪庭問:「你剛才說了,我們不一定守得住一座城,何況下轄十二州的東川?」

  九寧輕笑,道:「我們守不住,楊節度使守得住。」

  雪庭反應過來:「讓楊節度使吞併東川?」

  九寧搖頭,道:「東川和西川唇齒相依,不管是誰想要取西川,必須借道東川。同樣,如果先拿下西川,偷襲東川也是輕而易舉。所以這些年楊節度使和鄧珪常有齷齪,但始終保持和睦關係,多次共同抗擊外敵。如果我們搶先控制東川,再有其他人來攻打,楊節度使不管是出於自保還是其他,都會傾盡全力幫我們守住東川。」

  還有兩點:

  首先,東川一旦亂起來,楊節度使肯定要插手,而他肯定更樂於見到東川落到自己同盟手上,到時候肯定會助九寧一臂之力。

  其次,拿下東川以後,楊節度使投鼠忌器,才會真正成為九寧的同盟。

  還有,李曦被扣留在梓州,九寧謀取東川,連藉口都不用找,就說是為了救李曦。

  這樣一來,她不僅占理,還可以趁機打響名聲。

  最後不管李曦是死是活,反正她的身份將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雪庭鬆了口氣。

  他怕九寧急功近利,以武宗之女的身份去迷惑楊節度使從而謀奪西川。

  那樣未免落於下乘,對她的名聲不利。

  先謀取東川,然後以情理勸說楊節度使,同時用東、西川利益一致的特殊關係讓楊節度使點頭,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炎延站在一邊,聽兩人一來二去商討計劃,等他們沉默下來,忍不住問:「誰能攻下東川?」

  九寧微笑,雙手放在炎延肩上。

  「先拿下綿州,趁鄧珪分心,我們再一步步蠶食周圍的郡縣……我有把握能說動楊節度使借兵給我們,至於最後能不能拿下東川,就看將軍你了。」

  炎延張大嘴巴。

  半晌後,她撓撓脖子,語無倫次:「將、將軍?哪來的將軍?」

  九寧點點書案上的羊皮紙。

  「只要能拿下綿州,你很快就會成為將軍。」

  炎延嘴巴半天合不上,一臉如夢似幻的表情。

  片刻後,她回過神,兩手一拍,笑道:「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會辜負殿下的信任!」

  九寧勉勵炎延幾句,目送她告退出去。

  炎延從小在山野長大,有種動物般的敏銳和冷靜,是天生的將才。

  北上長安途中,九寧囑咐炎延跟著周嘉行的部下外出歷練。

  炎延每次都興高采烈出去。

  秦家兄弟第一次上戰場時嚇得小腿直打哆嗦,而不遠處的炎延已經手起刀落數人頭了。

  等聽不見炎延的腳步聲了,雪庭歎口氣,道:「楊節度使為人迂腐,不會答應擢升炎延為將軍。」

  炎延畢竟是女子,即使立下戰功,楊節度使也不會為她破例。

  「這件事不需要楊節度使點頭。」

  九寧斬筋截鐵地道,抬起眼簾,看著雪庭。

  「叔叔,你是幫我,還是更想救李曦?」

  她知道雪庭幼時在宮裡長大,曾經做過李曦、李昭的伴讀。

  雪庭和她對視了幾息,微微一笑,有些無奈。

  他低頭,從袖中取出一串黃綠色佛珠。

  這佛珠是他送給九寧的生辰禮,後來又輾轉回到他手上。

  他沒有和九寧說過,這串佛珠是他第一次參加辯經法會時贏來的。

  那時他年紀尚小,每天和鮮衣怒馬、意氣煥發的長安五陵少年郎來往,身上還保留有幾分少年人的輕狂意氣。

  那一次辯經法會後,他舌戰群僧,名動長安。

  所以雖然這串佛珠不算特別貴重,但很多人都知道他手上有這麼一串東夷國佛珠。

  他把這串佛珠送給九寧。

  因為他潛心佛法,遠離世俗,早已不復當年那個為了虛名在一天之內當眾將十幾位高僧辯駁得啞口無言的少年郎。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看淡世事,六根清淨。世間種種,男男女女,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場空。

  對凡俗唯一的牽掛,就只有她了。

  九寧的這個問題,他根本不需要猶豫。

  「自然幫公主。」

  雪庭低頭,隔著袖子托起九寧的手腕,把佛珠戴到她手上。

  光從帳頂絲絲縷縷漏進來,佛珠折射出道道瑰麗色澤,襯得她凝脂般的皓腕愈顯潤澤。

  雪庭收回手。

  她若是個尋常的閨閣小娘子,他便繼續做一個出家人,默默守護她,不打擾她的生活。

  她想恢復身份,那他就竭盡全力輔佐她,陪伴在她身側,幫她掃除障礙。

  他將成為她最忠誠的長輩、朋友、部下。

  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九寧看著手上的佛珠,怔了怔。

  「叔叔……」她笑了笑,「我利用李曦,你不生氣?」

  雪庭也笑了。

  他很少笑,這一笑,當真是刹那芳華的感覺。

  「其他人,與我何干?」

  他對她說道。

  也是在對自己說。

  九寧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熱,掩飾性地低頭輕攏佛珠。

  雪庭很快恢復平時的淡然,「你想找李曦,就是要利用他的身份奪取東川?」

  九寧點點頭。

  挾天子以令諸侯。

  她令不了諸侯,但至少可以控制蜀地。

  ……

  這晚,營盤外傳來馬蹄聲。

  巡視的親兵通報,楊澗回來了。

  此前楊澗假意答應鄧刺史和他一起「救駕」,並說到做到調來幾千步兵協助鄧大郎,明面是幫著找人,其實暗地裡準備在找到李曦後立刻把人送到成都府去。

  「找到了。」

  見到九甯,楊澗立刻告知她李曦的下落。

  九甯臉上適時地掛起幾分擔心,問:「在哪裡?安不安全?」

  楊澗道:「他們還在梓州。那晚他們故意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虛虛實實,讓鄧刺史以為他們已經逃出梓州,其實他們根本沒走多遠,就躲在城內!搜查的軍士進出過那座宅子三次,居然一次都沒看出異常!要不是他們主動來找我,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們竟然還在城裡!」

  光聽他這會兒講述,就可以想見那晚的驚心動魄。

  九寧沉默不語。

  如此不顧後果,膽壯氣粗,置之死地而後生……

  果然是雍王李昭的風格。

  「雖然他們順利引開鄧刺史,但身邊沒剩下多少人,現在他們困在城裡。聖人的處境非常危險,稍有差錯,後果不堪設想。我已去信給我父親,但等他回信,只怕說什麼都遲了。」

  楊澗臉上露出遊移不定的表情。

  九寧問他:「可是有什麼不妥?」

  楊澗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覺得不好開口,吞吞吐吐道:「聖人、聖人不願離開。」

  話說出口後,他立馬沒顧忌了,嘴角撇了撇,「救聖人出來的人告訴我,聖人不想逃亡,寧願在梓州仰人鼻息,所以救他的人才不得不聯繫我,請我幫助他們。」

  九寧眉峰微挑,不予評價。

  有李曦這麼個一直拖後腿的堂兄,李昭肯定氣得半死。這才冒險找楊澗幫忙。

  李昭肯定不信任楊澗,找他可能是實在沒辦法了,還有就是想利用楊澗挑撥東西川。

  她道:「先見到聖人再說。」

  楊澗唔了一聲,「我趁夜去,我有從鄧大郎那裡討來的腰牌。」

  九甯忌憚李昭,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多生枝節,沒有提出和楊澗一起去。

  事實上,為安全起見,她決定接下來都不在李昭面前露面。

  等到了西川境內,就不用怕李昭了。

  九寧想了想,道:「我讓雪庭寫封信給聖人,勸聖人隨你一起離開。」

  楊澗大喜:「如此最好!」

  聖人現在是驚弓之鳥,不願離開梓州,即使他們強行帶走聖人,路上也可能出變故。如果雪庭能夠勸說聖人改變主意,他們就不用擔心聖人在路上瞎折騰。

  九寧請來雪庭,和他說了現在的局勢,最後問:「叔叔,你有把握能把李昭騙到成都府去嗎?」

  李曦現在就是破罐子破摔,根本勸不動,真正要勸的人是李昭。

  只要李昭認為成都府是安全的,那麼他肯定會強迫李曦和他一起去。

  雪庭考慮了一會兒,點點頭。

  九寧立刻搬來紙筆,站在書岸邊看他下筆,挽起袖子,要幫他研墨。

  雪庭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公主,怎麼能讓她做這個?

  九寧含笑道:「這是風雅事,叔叔,你寫吧。」

  別的活計她做不來,研墨這種事她擅長,以前在周家的時候,她常常和周嘉暄一起鑒賞各地稀罕名墨。周都督不懂這些,每次看兄妹倆湊到一起研究那些墨錠墨塊,而自己插不進一句話,氣得直哼哼。

  突然想起往事,九寧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搖搖頭,把注意力放回到雪庭面前攤開的信紙上。

  雪庭很瞭解李昭,打好腹稿,一揮而就,很快就把信寫好了。

  九寧讓人把信送去給楊澗。

  幾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遇到突發事件該怎麼應對,匆匆話別,楊澗換了套衣著,帶上親兵,漏夜入城。

  與此同時,九寧命親兵們拔營,迅速離開山谷,徑直奔向西川。

  ……

  途經綿州時,九甯立馬山崖邊,鞭子遙遙指向城池的方向,對身後的炎延和秦家兄弟幾人道:「看清楚了,這就是綿州城。」

  眾人恭敬應喏,望著沐浴在拂曉薄霧中的綿州,目光灼灼。

  ……

  數日後,九甯順利抵達西川。

  楊節度使忙於處理公務,派另外幾個兒子出城迎接她。

  楊家郎君們不愧是楊節度使的兒子,個個斯斯文文,玉冠束髮,教養很好,和大大咧咧的楊澗一點都不像。

  也難怪楊節度使總是對楊澗橫挑鼻子豎挑眼。

  有這麼多文雅兄弟在一旁作對比,楊澗的那些不拘小節一下子變成粗魯和庸俗,楊節度使自詡是名士,自然無法容忍。

  楊家郎君態度熱情而又不失風雅。

  九寧沒有避諱,大大方方和他們廝見。

  眾人寒暄一番,楊家郎君請九寧入城。

  接下來幾天,楊家郎君以「介紹風土人情」為由,每天帶著九寧遊覽坊中鬧市,去城外看景,上山禮佛……

  楊節度使始終沒有露面。

  要問楊節度使重不重視九甯,自然是重視的,不然他不會派出親兒子去長安保護她。

  在楊節度使眼中,九寧是個需要保護的宗室公主,他會為她提供錦衣華服,讓她過養尊處優的日子,保證她能和公主一樣坐享榮華富貴。

  但他不會和九寧探討政事。

  九甯明白楊節度使現在隻把自己當成一個可憐兮兮的孤女看待,沒有強求。

  她不急。

  等控制東川,就該楊節度使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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