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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不聽 烏龜念經》第7章
回憶二三事

  這天太陽奇好,我決心要好好整理整理東西,把很多不捨得扔卻絲毫沒有用的東西扔掉,打掃一下儲物間,然後空出來放有用的東西。

  這裡堆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幾個收納箱,大的有桌子那麼大,小的像鞋盒。

  我從頂上搬下一個粉紅色的收納箱,裡面放著我大學時代的一些東西。

  一樣樣拿出來,有筆記本、郵票、鋼筆以及幾張快有點兒褪色的照片,其中是四個室友的合照,另外一張,竟然是大學曾經的前任,也是所謂的初戀。

  照片裡,我是一頭短髮,頭髮還沒蓄長,隻超過肩膀多一點,中分,一臉素面朝天,飛揚的眉毛,以及沒什麼表情的臉龐,都在昭示著,當年的我,有多麼彷徨和迷茫,就像一顆苦澀的堅果,即使外表尚且安好,內裡卻早已開始變質,甚至腐爛。

  那時候的我,是二十二歲,花一樣的年紀,我哭著睡去,每天夜裡。

  在大學一場重要的考試後,我剛從手機袋裡找到我的手機,奶奶的電話就打來了,並且帶來了一個重大而悲傷的消息。

  爸爸去世了,毫無徵兆地,心肌梗塞,甚至沒有堅持到醫院。

  這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對於那個從小沒有經歷過重大變故的女孩子,她開始蓄起長髮,眼睛裡也變得無神,心裡毫無安全感,甚至頻頻喝酒,拼命地交男朋友,拼命地尋找著生活裡所謂的一丁點兒光,照片裡的那個男生,是我交的第一個男朋友,因為他笑起來,就像個小太陽。

  我甚至沒有想過,這樣的自己,也有一天,會被人所救贖,說不動心是假的,我確實喜歡他,但是這種喜歡隨著生活的種種細節開始消散,或許不能稱之為喜歡,而應該叫它好感,我開始從逝去親人的陰影裡走出來,這段戀情也慢慢地結束,我們變成了好朋友,我很感謝那時候的他,也許沒有這個人,也不會有現在的謝凡。

  那時候的我,可能永遠想不到,多年後的自己,會安安靜靜,心裡毫無波瀾地坐在地墊上,像在看別人的過去一樣,看著這些照片,也許就像那句話,時間是良藥,會治癒過去的所有痛苦。

  這些東西,不扔。

  第二個盒子,我打開,是陳深的東西。

  他的東西總體比我的整齊得多,即使只是隨便一放,也照樣整潔乾淨。

  我拿出一片其中一樣東西,是個小禮盒,看起來很眼熟,我想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是我當年送給他的禮物之一——一枚胸針,他當時很高冷,當著我的面就把胸針連通盒子一起丟進了垃圾桶,沒想到在這找到它,盒子是空的,別針不見了。

  我送他的東西,也不能扔。

  我零零總總地翻遍了所有的箱子,整理了一屋子的東西,到最後都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覺得這些都是有特殊意義的東西,雖然沒什麼用...但還是很想留著,可能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些東西,食之無味但棄之可惜,雖然是雞肋,但也不妨礙我們把他留下。

  後來我想起那隻胸針的盒子,問陳深:「你不是把胸針扔掉了嗎,為什麼盒子在儲物間裡?」

  他:「好看就留下了。」

  我:「你回去翻垃圾桶了?」

  他:「我沒扔。」

  我:「我看到你扔了呀。」

  他臉色有點黑:「你覺得我是那種會翻垃圾桶的人嗎?」

  我:「我覺得不是。」

  他:「那不就行。」

  我:「那胸針在哪,盒子空的。」

  他:「不見了。」

  我:「怎麼不見了?」

  他:「天意。」

  我:「你這個人很悶騷。」

  他:「為什麼?」

  我:「我好好送你的東西,不好好收下,扔了還要撿回來。」

  他:「你送我的東西,我擁有歸屬權。」

  我:「那說明你那時候就開始喜歡我了。」

  他:「嚴格意義上來講,不算喜歡。」

  我:「那算什麼?」

  他:「琢磨不透的階段。」

  我:「你也有這個時候?」

  他:「我也是人。」

  我:「我以為你不是...」

  他:「那你是什麼?豬?」

  我:「...」

  我越來越覺得,陳深的高冷形象在我眼裡已經崩塌了,現在的他又悶騷又嘴硬又毒舌,這結婚前後是兩個人吧?我可以退貨嗎?

  我一度對飛機深惡痛絕,看一眼都不行,天上飛過一架飛機我聽見聲音會渾身緊張,電視裡播報有關飛機罹難的事件,我會立馬換台,然後背後爬起一身冷汗。

  結婚第十周,陳深去德國慕尼黑出差,早上十點的航班,週期大約十二個小時,大概中午十一點左右,小旗一個電話打來,說陳深的飛機墜毀,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陣像從地窖裡升起的寒氣竄到四肢百骸,好像頃刻間被抽掉了脊柱骨。

  小旗告訴我,媽媽告訴我,奶奶告訴我,我也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能慌,奶奶在我結婚前請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給陳深看過像,他說陳深會活到九十歲,命硬,奶奶才放心把我交給他。

  我馬上開了車出去,邊開車邊打電話,每次眼淚都在眼眶邊要掉下來了,我眨兩下,再憋回去,車子在街上像無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該找什麼人。

  後來小旗與我會面,她的樣子不比我好多少,眼睛紅紅的,顯然已經哭過一場,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哭,只要結果還沒出來,就不要哭。

  小旗說我那天出奇的冷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特別給她力量,每次她覺得沒希望的時候,看看我的樣子,就覺得心裡安定下來,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可是誰知道呢,我真的已經難過的快要死了,心像被放在火上烤,被緊緊地揪起來,擰碎了,再放進油鍋裡炸,一整天,胸口裡沒有喘上一口完整的氣,感覺隨時都會昏厥。

  我們先去了航空公司,還沒到負責人的辦公室,就看到一大票家屬和我們一樣湧到走廊,臉上帶著焦灼、痛苦、悲傷、害怕的表情,我記得特別清楚,有個媽媽樣的人,她始終捂著臉頰,眼淚從她的指縫間流淌下來,跌坐在地上,她的嘴裡發出獸類的求救和嘶吼,我深刻地懂得那是怎麼樣的一種絕望。

  我們從下午十二點等到等到下午三點,整整三個小時,陳深的電話永遠只有一個冰冷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的助理也毫無訊息,救援隊那邊沒有任何進展,航空公司的人和我們一樣焦頭爛額,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救援新聞不知道撥到了第幾則,彷徨的人群似乎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能蹲在牆角,或者站在走廊窗邊,焦急地吸著一支又一支猩紅的煙。

  四點五十,媒體播報:「截止四點五十分,今日於中國境內湖北墜毀的MU429航班正在搜救過程中,客機上總人數為209人,93人重傷,35人死亡,81人下落不明,受傷人員已經送往武漢第一醫院,救援人員持續增派...」

  我們像瘋了一樣給湖北協和打電話,院方的回復很官方:傷員眾多,無法確認傷員名單,需要家屬到當地醫院親自確認。

  嘉燁、我、小旗、媽媽,連夜走高架,本來杭州到湖北八個小時的路愣是隻走了四個小時,到武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這時候每個人都沒有吃過一點兒東西,沒有喝過一滴水,乾燥的嘴唇焦慮得起了皮,陳深的爸媽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來,我甚至覺得,要是再晚一點兒,我就撐不下去了。

  到了醫院的時候,唯一的感受是,滿目瘡痍。

  受傷的人被一個接一個送進來,他們的臉上,手上,衣服上,腿上,滿眼都是血污,血裡甚至露出森森的白骨,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小旗一進去,臉上就唰唰地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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