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妄想

　　當天晚自習就開始物理競賽班輔導。

　　一中的一二兩個班都是當初直接保送進一中的一批同學， 平時考試的各科平均分和普通班相比都是壓倒性的優勢。

　　競賽班一大半都是這兩個班的同學。

　　而這兩個班的班主任也都是一中出了名的魔鬼班主任， 對他們的學習成績要求極高， 平時還不允許他們和普通班的同學玩。

　　簡直成了整個年段的兩座孤島。

　　物理競賽的輔導班上課地點在科技樓，教學樓對面， 晚上沒什麼人， 非常安靜。

　　三班有資格去上這個競賽輔導班的只有三人， 除了時念念和江妄， 還有學習委員黃瑤， 黃瑤一吃完晚飯就已經過去了。

　　江妄敲了敲她的課桌：「走了嗎？」

　　「嗯， 等、一下。」時念念把空白筆記本和演算紙拿出來抱在懷裡。

　　因為中午的事，他們的關係好像比原來好了點。

　　時念念也沒像從前那麼排斥他了。

　　普通班能夠考年段前兩名本來就受盡關注，再加上江妄和時念念在學校貼吧裡引起的軒然大波，當兩人走進競賽班時大家就齊刷刷的都看過來。

　　江妄早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往教室裡掃一圈。

　　只剩下最後角落的兩個位置。

　　他回頭看了眼時念念：「過來啊。」

　　時念念「噢」一聲， 緊了緊懷裡的書快步跟上。

　　這樣子上競賽課江妄還是頭一回。

　　他從小就聰明， 小時候成績一直都是班級前幾，後來初中高中有很長一段時間集中游泳訓練，隊裡專門給他請了老師， 學習倒也沒落下， 只不過不會回學校考試， 所以大家一般也都不知道。

　　他吸收知識非常快， 一般理科題目看一遍，各種變式便也就會了。

　　不過也僅限於理科。

　　他文科不行。

　　只不過後來坐牢的半年，因為他當時是高中在讀， 監獄也有放寬政策，在平時的休息時間可以學習看書。

　　監獄裡的人……都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無可救藥。

　　很多都已經是二進宮、三進宮，甚至四進宮，搶劫殺人強/奸的都有，人間百態，這裡凝聚著各種罪和惡。

　　一年前，江妄把那一把刀子捅進那人的小腹，有年少輕狂的衝動、憤怒、厭惡，各種情緒都有。

　　他當時挺幼稚的想，不就是坐牢嗎，坐就坐。

　　等真正接觸到那裡的人以後，他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噁心，像是掉進蛆堆裡，難以置信、難以想像。

　　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一個群體。

　　他剛進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找他的茬。

　　後來得到的清淨都是他不要命的搏出來的，一個18歲就捅了人進監獄的人，性格又張揚乖戾，表現出完全不怕死的狠戾，自然有人忌憚。

　　江妄都難以想像，自己居然是在那種環境下學習的。

　　出來還考了個第二。

　　神了。

　　競賽班老師在黑板前講課，上課才沒一會兒，黑板上就已經密密麻麻的各種圖和公式。

　　時念念很認真的記著筆記，寫的比黑板上的都詳盡，還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出來，寫了各種注釋和例子。

　　小姑娘的字漂漂亮亮，還挺瀟灑，有點兒像男孩子的字。

　　字如其人這個詞放到時念念身上不太貼切。

　　「好了，大家消化一下這個知識點，然後做一下發下去的那個第三題題目。」

　　競賽題果然比月考題難很大，時念念盯著題目看了好一會兒，才想出能用剛才老師講的知識點做出來的方法。

　　教室裡靜悄悄，只有埋頭算題寫字的聲音。

　　時念念算出最後一個答案時往旁邊看了眼，江妄也正好停筆。

　　他挪開手，一隻手撐著腦袋，把試卷移到桌子中間。

　　兩人答案都是42。

　　江妄的步驟寫的很簡單，很多心算的內容都直接省略了，看起來只有沒幾行的解題步驟。

　　時念念抬頭看了眼物理老師。

　　除了聽課，她今天還有一個別的任務——幫江妄寫那份檢討。

　　時念念把那張空白的紙放到桌上，先在頂行寫下「檢討書」三個字，第二行右側就是「江妄」的名字。

　　江妄看著她，笑了聲。

　　時念念側頭，她從來沒寫過，也不知道該怎麼寫：「我不會……」

　　「想啊。」他笑著說，幸災樂禍的。

　　她小聲控訴：「明明……是你，你的檢討。」

　　「誰下午說幫我寫的啊。」

　　時念念說不過他，轉回去腦袋。

　　這份檢討下周升旗儀式還要到全校面前讀，她盯著白紙絞盡腦汁的想，才擠出來幾個字：尊敬的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高二3班的江妄，很榮幸……

　　她停了筆。

　　榮幸個屁……

　　江妄看著她寫自然也發現了她的筆誤，勾唇：「你這是平時作為學生代表演講稿寫習慣了吧。」

　　「那個……不是我講的。」

　　「嗯？你不是第一名嗎。」江妄漫不經心。

　　「我說不，清楚。」時念念說，「老師讓另……一個，女孩子，講的。」

　　江妄皺眉，「哦」了一聲。

　　他摸出手機打開搜索軟件，打了幾個字，把手機放到時念念手邊。

　　——檢討書格式范文。

　　時念念睜大了點眼，沒有想到這種東西居然還有范文。

　　江妄筆尾在他桌上點了兩下：「寫吧。」

　　周圍大家還在做題，只有沒幾個人已經做出來了。

　　時念念抄的認真，江妄看她看的認真，以至於物理老師走下來時他們都沒注意到。

　　「什麼東西啊，寫這麼認真。」

　　物理老師直接伸手過來，抽走了那張紙，時念念都沒來得及藏。

　　她慌慌張張的站起來，垂著腦袋，一副認錯姿態。

　　物理老師抖了抖紙，發出一陣細碎聲音，扶著眼鏡架讀：「檢討書，江妄。經錯此次錯誤，我感到深深的自責和內疚，我也認識到我這樣的行為的結果是很嚴重的……」

　　一秒，兩秒。

　　時念念耳尖紅了，咬著唇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

　　而江妄懶散的坐在旁邊，掛著懶痞的笑，完全沒一點害臊的樣子。

　　「老師，對不起。」時念念低著頭說。

　　物理老師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坐下吧。」

　　而後轉向江妄，食指指了指他，「江妄，你來競賽班都能欺負人家小女生？還逼著人給你寫檢討書？還『感到深深的自責和內疚』，你看看你哪兒為這事兒自責內疚了！題目做出來了嗎你！？」

　　江妄：「做了。」

　　「……」

　　物理老師轉變的很快，「那上去黑板上把你過程寫下來！別再欺負女同學了！」

　　「……」

　　「……」

　　江妄那題目步驟本來就沒寫多少，一省再省的抄在黑板上，差不多是除了他自己就沒人能看得懂的解題步驟。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回座位。

　　「你挺壞啊時念念。」他說，「都不幫我說句話。」

　　時念念當時是想說的，的確不是江妄逼她寫的，而且江妄寫檢查這事也的確是跟她逃不掉關係，可她那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說。

　　就更加結巴的厲害了。

　　她有些洩氣的趴在桌上，下巴磕了一下桌子。

　　江妄笑出聲：「小白眼狼。」

　　翌日。

　　一中公告欄上就貼出了關於對江妄的處分決定。

　　「憑什麼程琦路茗和九班那個臭傻逼沒有受處分啊？」薑靈如今仗著自己是校霸心上人的閨蜜，說話也越來越囂張了。

　　一旁一個男生回她：「李祿昨天把東西都搬走了，估計要轉學了。」

　　「怎麼回事兒啊？」

　　「不知道，江妄他爸不是校董嗎，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想讓誰走就誰走唄。」

　　薑靈翻白眼：「陰陽怪氣什麼呀，本來就是李祿的錯，江妄這是為愛報仇，懂不懂呀。」

　　一個戴圓框眼鏡兒的女生神秘兮兮說：「昨天中午有人看到江妄打電話叫人了，好像也沒自己去解決，肯定把他們都嚇的不敢來學校了，江大佬叫來的人，肯定都很酷炫狂霸拽！」

　　「……」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關於江妄的帖子再次在學校貼吧拔地而起，蓋了高樓。

　　【高二學神時念念同學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啊！！現實版大哥的女人，跟著江大佬從銅鑼灣一路砍到尖沙咀！！！！】

　　16、7歲的年紀，充滿幻想，中二又可愛。

　　薑靈昨天晚上點開貼吧就看到這條貼子，做好事不留名、人在花叢走片葉不留身的回復了一句：

　　搞錯了同學，本人三班，親耳聽到江大佬對念念寵溺說「你是我大哥」。

　　底下緊接著：

　　江大佬才是念念同學的小弟啊！！

　　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時念念今天一來學校，周圍的人就向她投來欽佩的目光。

　　只不過她沒注意到這些目光，今天早上一起來她就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睜不太開，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什麼。

　　物理競賽班佈置的作業很多。

　　上午的物理課內容昨天競賽班已經講過了，時念念便沒聽課，埋頭做競賽班發的題目。

　　一支筆在她桌上點了兩下。

　　時念念偏頭往旁邊看。

　　江妄說：「選a。」

　　她視線回過去又看了眼題目，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走神了，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把題目看進去。

　　她下巴在桌上磕著，在題目下劃出關鍵詞，又在演算紙上寫下幾個公式，看了又一會兒，才小聲說：「算不出。」

　　江妄把她的演算紙拿過來，很簡單的寫了兩個步驟，又推回去。

　　他還是頭一回做這種教別人題的事兒。

　　以前在大多數人眼中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紈絝子弟，身邊一起玩的也都是不學習的人，自然沒有過這種情況。

　　不過……感覺倒不錯。

　　時念念看著那兩個精簡到不能再精簡的步驟，還是沒思路。

　　頭暈。

　　眼眶還莫名其妙的有點發燙，不是想哭，就是又幹又酸的難受。

　　旁邊聲音問：「還是不會？」

　　她有些喪氣的點頭，下巴在桌沿上磕了磕。

　　江妄似乎是很低的笑了一聲，人湊過來，倆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今天天氣看起來倒是不錯，雖然還是很冷，但是關著窗營造出一副陽光燦爛春回大地的假像。

　　時念念紮著的馬尾鬆鬆的垂著，有一綹沒梳進去的髮絲勾著白皙的脖頸，一黑一白非常分明。

　　少年握著筆，沒說話，把那兩個步驟一點點展開細化。

　　他手指很漂亮，修長骨感，皮膚很白，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指甲修剪的乾淨，只是虎口處有一道暗紅色的血痕。

　　時念念悄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比他的小很多，手掌薄，指甲泛著淡粉色。

　　她忽然想到，少年那雙手昨天將她從水裡抱起來時的樣子。

　　兩人緊挨著的肩膀將體溫和一切細微的觸碰都放大，以及她聞到一股極淡的煙草味，被體溫烘的褪去了凜冽辛辣的煙香，像一張網，纏在兩人之間。

　　很奇怪的感覺。

　　時念念局促的動了下手指。

　　目光重新移回到演算紙上。

　　江妄已經得出了最後的答案：「會了麼。」

　　她飛快的掃了一遍，輕聲說：「會了，謝謝。」

　　江妄桌上是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而時念念桌角兩邊是碼的非常整齊的兩摞書，一邊是教科書，另一邊是各科練習冊和試卷。

　　他拿出手機，點開剛才看了一半的球賽直播，把手機擱到時念念桌子右側的那一摞書前，做了個手機支架。

　　時念念抬眼，看了他手機兩秒，最後什麼都沒說，低下頭繼續寫試卷。

　　江妄懶洋洋的倚著椅背，視線落在那疊書後，修長手指轉著筆。

　　大概看了五分鐘，他才覺得不對勁——時念念能在一中考第一名的實力，剛才那道物理題目其實不算太難，她不應該不會。

　　畢竟昨天晚上競賽培訓時那些題目她都挺輕鬆的做出來了。

　　他偏頭看了眼時念念。

　　小姑娘今天的確有點怏怏的，做題目都做的趴到桌上去了。

　　不像她平時的樣子。

　　方才遠離了點的煙草味又再次靠近，緊接著一隻手就撩開她的劉海兒貼在她額頭上，時念念小幅度的抖了下，往旁邊避了避。

　　「你是不是發燒了？」江妄皺著眉問。

　　時念念眨眨眼，「啊」一聲：「不知道。」

　　她身體挺好的，已經好久沒有發燒過了，所以今天早上起來覺得不舒服時只覺得是沒睡好，再加上昨天被推進了水池可能還有點感冒，她早上出門時還給自己衝了一杯感冒靈。

　　如今江妄一問，她才發覺有可能就是發燒。

　　這段時間流感肆虐，市裡已經確認了好幾起甲流的病例，學校、商場、地鐵這樣人群集中的場所已經成了病毒傳播的災難地點。

　　時念念第一反應就是從書包裡摸出上次醫院裡許寧青給她的口罩戴上。

　　不能傳染給大家。

　　「有不舒服嗎？」江妄問。

　　她「嗯」一聲，聲音悶在口罩裡聽不清楚，又點了點頭。

　　「走，先去量個體溫。」江妄站起來。

　　正在上課的蔡育才看過來，問：「怎麼回事？」

　　「老師，她好像發燒了，我帶她去醫務室。」

　　如今發熱發燒狀況是學校嚴查的，蔡育才從講臺快步下來，看著時念念不舒服的樣子，忙說：「行，行，你快帶她去，班長去叫一下副班主任，我下課就過去。」

　　江妄攬著她的肩往外走。

　　走廊上風冷，他把外套脫下來罩在她肩上。

　　距離太近。

　　時念念莫名覺得更加燒的慌。

　　伸手推了他一下，沒什麼力氣：「你不要……離我這，這麼近。」

　　江妄說：「再推我就抱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