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妄想

　　週末一閃而過，又是週一。

　　清早下了一場雷陣雨，時念念踏著濕漉的馬路去學校，她每天都起的很早，到教室時人只有三四人。

　　班裡的班長、團支書、學習委員，還有數學課代表。

　　都是考試名列前茅的那幾個。

　　沒有她討厭的那一夥人。

　　時念念放下心來，拿出英語書翻到單詞表開始背。

　　今天早自習是英語，要默寫。

　　一中分為初中部和高中部，每年有80%的人是直升上來的，因此拉幫結派的現象非常嚴重。

　　學校是一個小社會，一中就是一個小社會。

　　週五下晚自習遇到的那個女生，叫程琦，是那一幫人中的大姐大。

　　她們不認真學習，偷偷染髮，做閃著光的指甲，認識很多人，也認識對面那個職校的不少混混，經常能看到站在一塊兒聊天，笑聲震天響。

　　時念念高一到這個學校，一個人也不認識，因為說不清楚話被程琦一夥人注意到了。

　　她們總笑她說話，還模仿她磕磕巴巴的樣子，模仿完了就哄堂大笑。

　　她們還罵她傻。

　　時念念不知道自己傻不傻，她成績很好，經常是年段第一，但很多人都說她傻，許寧青說過，薑靈也說過。

　　不過他們是善意的。

　　可能是傻吧，她反應不太快，對很多笑話別人都笑的快暈過去了，她還沒有聽懂。

　　很快，教室裡的人漸漸多起來，薑靈把上周從她這拿的數學試卷還給她。

　　「念念，你給我講講這題。」薑靈背過身朝後坐，下巴磕在椅子沿。

　　「畫輔助……線。」

　　她在那個複雜的圖形上畫了兩條線，而後停下動作看薑靈一眼。

　　待她點頭後才繼續講。

　　後面的步驟她都寫在草稿紙上，寫一行，就習慣性的在底下畫一條線，末尾點一個點，等薑靈看懂點頭，再繼續下一個步驟。

　　講完一道數學壓軸題，兩人幾乎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的，只有薑靈偶爾問一句為什麼，時念念就寫下更詳細的步驟。

　　「行！我聽懂了！」薑靈朝她坐了個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沒。」時念念笑了笑。

　　「念念，你長的可真好看。」薑靈托著腮看著她說，再一次感慨。

　　她從第一眼看到時念念就覺得她漂亮，不是很有攻擊性的長相，而是非常甜的那種長相，小小的，軟軟的，很溫柔，輪廓青澀，五官精緻。

　　就是一張標準版初戀臉。

　　時念念對這一類誇獎沒什麼反應，隻禮尚往來：「你，也很，好……看。」

　　薑靈甩了甩自己的馬尾：「我知道。」

　　她伸長手掐了掐時念念的臉頰，心直口快的惋惜道：「你這個口吃可怎麼辦呀，沒辦法治嗎？」

　　「我每天，都在……在練。」

　　她會在臥室裡一個人，費力的去讀一段課文，有意去控制，可是收效甚微。

　　上完上午兩節課。

　　課間，門口突然一聲巨大的踹門聲，程琦單肩挎著包大搖大擺的進來，嘴裡嚼著口香糖。

　　吹了個泡泡，破了，黏在紅唇上，重新被咬進嘴裡。

　　她把書包扔到課桌上，屁股往桌角上一座，似笑非笑的看著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時念念，無聲的揚起一側眉。

　　時念念怔怔看著她。

　　「結巴。」她輕啟紅唇，嘲諷出聲，「你……」

　　話音未落，班主任突然進來，在門上打了兩下：「來！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今天我們班有一個新同學！」

　　程琦被迫只能瞪了她一眼，坐回座位，長髮往後一甩。

　　時念念繼續低下頭看書。

　　一個男生走進教室，瞬間原本吵鬧的教室都安靜下來，然後炸起一圈的議論聲。

　　「這是江妄啊？他轉來我們班了啊，好恐怖呀，以後不會一惹他不高興就被打吧。」

　　「真是，在監獄待了半年還這麼帥也是沒誰了。」

　　「帥能怎麼啊，你是沒見過當時那場面，他紅著眼打人真是往死裡打的，太可怕了。」

　　以及程琦倚著椅背吹了聲口哨。

　　時念念抬頭，愣了愣。

　　江妄站在講臺上，神色冷淡，對底下的議論聲顯得有些不耐煩，身上是一中的校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

　　「江妄。」他自我介紹。

　　他聲音很好聽，漫不經心，這會兒還透著困倦和不耐，聲線磁沉，很撩人。

　　底下又響起一道口哨聲。

　　江妄看過去，程琦翹著二郎腿，抬著下巴，直勾勾的看他，眼神露骨。

　　江妄沒什麼表情的移開，興致缺缺。

　　「沒別的要說了？」班主任蔡育才對他兩個字的自我介紹不太滿意。

　　「沒了。」

　　「……行吧，你坐到那去。」

　　時念念愣了愣，看著蔡育才指著自己的方向，不過班上的確只有她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江妄個子很高，走過來時有種直逼人的氣場。

　　時念念看過他打人，打的比程琦她們狠多了，可她似乎一點不怕他，可能是因為他和哥哥認識的關係。

　　許寧青也總是打架，小時候他們生活在另一個城市，時念念那時候還很小，許寧青在一邊打架，她就坐在另一邊看書。

　　等他打完了，倆人再一塊回家。

　　和程琦一群人不同，程琦喜歡欺負學校裡那些弱弱的同學，許甯青是跟一群同樣的男孩子打架。

　　江妄顯然也認出她了，沒什麼其餘反應，隻平靜的揚了下眉。

　　他坐下後就懶洋洋的趴在桌上。

　　時念念聽到薑靈和她同桌低聲說話，雖然刻意壓了聲音，但還是能聽清。

　　「江妄不是應該退學了嗎，怎麼還回來一中啊？」

　　「他爸是校董啊，怎麼可能退學。」

　　聽起來大家都認識他。

　　時念念扭頭，看趴在桌上睡覺得少年。

　　窄眼皮，高鼻樑，薄唇，劍眉，五官立體，淩厲長相。

　　趴在桌上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第四節課是英語。

　　英語老師拿著早自習默寫的本子進來，敲了兩下黑板。

　　「這次的英語聽寫還不簡單嗎？一共25個單詞，有的同學錯18個！你這智商低的能破吉尼斯紀錄啊！」

　　英語老師把本子摔在講臺上，又拿起名冊，「我表揚一下全對的同學。」

　　「黃瑤、陳吉……」最後一個是時念念。

　　上課講的是暑假作業卷子，江妄始終睡著。

　　「來，時念念，你來翻譯一下黑板上這句話。」

　　她站起來，看了一遍，翻譯在心裡，默念了兩遍。

　　「john……john……」

　　還是不行，第一個人名都磕巴好幾次。

　　教室裡響起笑聲，這是他們班獨特的笑點，大多數人沒有惡意，年紀小也不太懂設身處地去尊重別人，只是跟著笑。

　　只有其中夾雜著幾道女聲，諷刺意味十足，跟著學。

　　「john……john……」

　　江妄被吵的頭疼，坐起來冷著臉看過去。

　　還是剛才衝他吹口哨的女生，以及她周圍的三兩個女生。

　　他輕蹙眉，收回視線，手撐著腦袋。

　　目光懶散的往時念念臉上看了眼。

　　女孩兒也跟著溫吞的笑，皮膚細白，透過陽光可以看清上面細細的透明絨毛，一邊還定定的看著黑板，吃力的繼續說下去。

　　像個傻子。

　　江妄往椅子上一靠，手裡轉了下筆，勾了勾唇角。

　　等她終於翻譯完那句子，正好響起下課鈴，英語老師說了幾句鼓勵的話就走出教室。

　　時念念猛的站起來，椅子腿磨出刺耳的一聲，少女像陣風，跑的飛快，從後門跑出去，只留下一陣很淡的香味。

　　意外的好聞。

　　程琦旁邊的紅衛衣一拍桌子，罵道：「操！琦姐！這丫頭又他媽跑了！」

　　聽起來已經跑了不止這一次了。

　　程琦聲音上挑著，是年輕少女故意發出的勾人聲音。

　　「跑就跑了唄，我們吃了飯再去找她。」程琦笑了笑，扭頭看過去，「我現在可有正事要做呢。」

　　江妄看過去，撞上一對明豔豔的眼。

　　程琦對他笑了一下。

　　江妄面無表情的挑眉。

　　程琦便笑著起身朝他的座位走過去，教室裡大家已經三三倆倆去吃飯了，剩沒幾人。

　　程琦個子很高，該有一米七，收緊的校褲下一雙筆直纖細的腿，底下是一雙籃球鞋，該是很吸引運動男生的打扮。

　　「江妄，我叫程琦，認識一下？」她往桌子上一靠，朝他伸出手。

　　江妄仍坐著沒動，一雙眼從下到上掃了眼她，眉眼低垂時從眼角揚出撩撥的風流意味。

　　程琦筆直舉著手看著他，一幅志在必得的笑容。

　　然後江妄電話響了。

　　許寧青打來的，叫他去學校外面吃飯。

　　「你在哪？……行，我出來。」

　　他講著電話繞過程琦往外走。

　　無視的徹底。

　　「操你媽的！再給老子跑啊！」程琦今天格外生氣，周圍幾人心知肚明，卻不敢勸。

　　時念念被兩個人揪著拖過去。

　　學校對面就是一條小吃街，中午不少學生會出去吃，江妄和許寧青一群人吃完後就回去了。

　　沒回教室，去了操場，這個點沒人。

　　他倚在樹邊，側頭點煙，火光驟然照亮他的瞳孔，跟日光交織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呼出。

　　身後響起一陣聲音。

　　一條腿跨過圍牆，一截白皙過分纖細的腿腕，白色的卷邊襪子，髒兮兮的校服褲腿。

　　緊接著，少女一隻手緊緊攀著粗糙的牆面，用力一拽，身子翻下來，臉上也髒兮兮的，像在泥裡滾過。

　　她輕輕拍了拍手，撣去手心的泥，很輕盈的從兩米高的牆上跳下來，踩在鬆軟的土上。

　　一抬頭，就看見一雙黑眸。

　　時念念看一眼就平靜收回目光，手背蹭臉，坐到一邊的石椅上，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有許寧青的一通未接電話。

　　「剛給你打電話怎麼沒接啊，本來想找你一塊兒吃飯的。」許寧青說。

　　「沒……沒聽到。」

　　「沒被人欺負吧？」

　　「沒。」

　　「你和江妄是一個班啊，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了可以找他，他是哥哥的朋友，會幫你的。」

　　時念念偏頭看了眼坐在一邊草地上的男生，他還看著她。

　　劉海兒有點擋眼，她抬手撥了撥，轉回腦袋：「嗯。」

　　掛了電話。

　　時念念把外套脫下來，撣乾淨上面的灰，又把褲子也弄乾淨。

　　全程沒再多看江妄一眼，重新套上校服就往回走。

　　「喂。」身後一道男聲，「小結巴。」

　　她腳步沒停，當沒聽見。

　　背上被砸了一顆石子：「你剛跟許寧青打電話呢。」

　　許寧青的名字讓她轉過身，看著仰頭看著她的少年，輕輕點了下頭。

　　「剛才有人打你了？」他問，語氣很輕鬆。

　　時念念搖頭。

　　「那你髒的跟個泥球似的。」江妄一根食指，指她的臉。

　　她抬手背蹭了蹭臉頰：「我打，打回來……了。」

　　江妄挑了下眉。

　　這倒是沒想到。

　　「你知道我名字嗎？」

　　時念念想了想剛才課上他的自我介紹，她沒仔細聽，不記得了，於是搖頭。

　　「江妄。」

　　她點頭。

　　「叫一聲。」

　　時念念看了他一會兒，最後走到他旁邊。

　　和他面對面坐著，繼續撣著袖子上的土。

　　一邊開口：「江……江妄……」

　　「江。」

　　少女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沒懂。

　　江妄坐直了點：「跟著說。」

　　「江。」她說。

　　「妄。」

　　「妄。」

　　「江妄。」

　　「江妄……」時念念一個磕巴，「妄。」

　　「……」

　　神他媽汪汪。

　　江妄撓了下眉，繼續教：「哥。」

　　時念念專心弄著衣服上的汙跡，隻跟著讀：「哥。」

　　「哥。」江妄又說。

　　江妄哥哥。

　　時念念張了張嘴，然後閉住，抬起頭看他，面無表情的。

　　明白了這個人又在逗她。

　　「沒那麼傻啊。」江妄哼笑一聲，吊兒郎當的。

　　「是你們班那個女的幹的嗎？」江妄指了指她的衣服。

　　時念念點頭。

　　「討厭她們嗎？」

　　頓了兩秒，還是點頭。

　　江妄往樹上一靠，似笑非笑的抬著下巴，聲音透著三分笑。

　　「那你叫我一聲江妄哥哥，我保證以後沒人敢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