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妄想

　　時念念回班的時候已經開始晚讀了，語文晚讀課。

　　她的語文成績很好，作文經常拿獎，語文常年的年級第一。

　　語文老師見她遲到，也沒多說，招招手就讓她進去了。

　　晚讀課老師發了很多閱讀材料，有作文素材，也有文言短篇小說，時念念最喜歡看這些小故事。

　　可她今天有點看不進去。

　　她從筆袋裡拿出一支藍色記號筆，一邊讀一邊把可以用進作文裡的好詞好句和素材段落劃出來。

　　靠窗的座位，半開的窗戶將晚風往裡吹。

　　將她桌角的作業本吹拂開，嘩啦嘩啦的頁面翻動響聲。

　　那個人……怎麼這樣。

　　時念念咬了咬牙，又想起方才江妄靠近她時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

　　「——那你親我一下就算感謝吧。」

　　她眨眨眼，左手貼著發燙的臉，右手繼續在紙張上劃動。

　　腦海中浮現他那張臉，眉骨硬朗，很窄的雙眼皮，冷著臉時看起來疏離又不近人情，可嗓音總帶笑，慵懶散漫，帶著鼻音，透著痞氣。

　　她攥緊筆，食指指節微微泛白。

　　兩頰因為羞赧和難堪燒的殷紅，襯在潔白的臉上。

　　最後自暴自棄的把腦袋埋的更低，聲音在一片念書聲中被壓的完全聽不見。

　　她小聲又氣惱的嘟囔：「變態！」

　　隔天一早，早自習一結束，蔡育才就拿著一疊東西敲了敲教室門。

　　「徐蜚，來，你把運動會報名安排一下。」

　　徐蜚是班上的體育委員。

　　瘦高個，打籃球，皮膚黑黑的，很陽光。

　　他拿著表格一個個問下去。

　　時念念坐在最後，他問完一圈，登記冊上已經打了不少勾，最後一個是時念念。

　　「時念念，你要報什麼項目？」徐蜚趴在江妄桌上，湊到她桌邊問。

　　江妄還沒來上課。

　　她搖頭，意思自己不報。

　　「嗯？」徐蜚翻了翻名冊，「我記得你去年高一的時候800米拿獎了吧，我們班這次800米就報了一個人，這個拿獎積分高，要不你再報一個吧？」

　　時念念好說話，高一報800米也是被這麼勸動的。

　　她點頭，拿著筆在自己名字那一欄對應的800米格子上打了個勾。

　　徐蜚還想說什麼，旁邊椅子被拉開，一個書包丟在位置上。

　　一道冷冷的聲音：「——讓讓。」

　　徐蜚忙直起身，江妄一條長腿跨進來，漆黑的眼，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

　　徐蜚拿著報名冊遞到他面前：「江妄，馬上就運動會了，你要不也報一個項目吧，什麼項目都可以。」

　　他聲音冷淡：「不報。」

　　「我聽說你體育特別好啊，好像一中現在的100米記錄就是你保持的。」徐蜚站在一旁勸他，「報一個吧。」

　　江妄輕蹙著眉，明顯不想搭理。

　　徐蜚還想說什麼，英語老師已經趕在上課鈴響前進來了：「來！來！同學們！大家抓緊時間，反正第一節課就是英語課，咱們就開始吧！」

　　有男生在底下抱怨：「老師，都還沒尿尿呢！」

　　英語老師瞪著他：「一天之計在於晨，你的學習積極性呢！」

　　時念念拿出英語書翻開，上面筆記記的乾乾淨淨，用不同顏色的筆區別開。

　　江妄坐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待，偏頭看了眼時念念，她側著頭避他。

　　從他的角度看清，可以看見少女綁著頭髮的那根黑色頭繩。

　　江妄又想起昨天晚上她把頭繩咬在齒間梳頭髮的模樣。

　　時念念聽課聽的認真，仰著頭看黑板，時不時在課本上做下筆記。

　　江妄一隻手伸過來的時候，時念念正在寫字，餘光瞥到，收手收的很快，等收回去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幅度太大了。

　　像避瘟疫，顯得很不尊重人。

　　江妄笑了聲，鼻音很重。

　　收著下巴抬眼看著她，像是嘲諷，又像是不屑。

　　舌尖頂了下後槽牙，冷笑了下。

　　「嫌我髒？」

　　時念念扯了扯袖子，把半隻手包進去，搖頭。

　　江妄抿著唇沒說話，而後趴下睡覺。

　　時念念悄悄鬆了口氣。

　　英語老師嗓門非常響，在夏天的第一節課簡直能打發所有人的瞌睡，振奮人心。

　　坐著旁邊的江妄突然動了動，眼睛始終閉著，往桌上丟了一枚小小的小方片。

　　啪嗒一聲，時念念盯著看了兩秒。

　　助聽器。

　　原來耳朵還沒好，她原本還以為像薑靈說的那樣，他耳朵已經康復了。

　　「g！最後一排那個男生！江妄！教室睡著多不舒服啊，回家睡去唄！」英語老師扯著嗓門叉腰罵。

　　教室裡徹底安靜下來。

　　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惹這位校霸不高興。

　　因為一次意外，江妄聽力下降嚴重，不帶助聽器很多聲音都模糊。

　　耳膜裡嘶嘶響著噪音，他皺了皺眉，就感覺到袖子被輕輕往外扯了兩下。

　　起初沒在意，然後就又被扯著，這回扯了三下。

　　一睜眼就看到他那小同桌兩個手腕搭著桌沿，細長白皙的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揪著他的衣服。

　　靠的挺近。

　　可以看清臉上透明的小絨毛，以及鼻樑左側一顆淡褐色的痣，睫毛自然卷翹。

　　他挑眉。

　　時念念食指一彎，指講臺。

　　少年不緊不慢的坐起來，椅子腿摩擦出聲音，懶散的倚著椅背。

　　側臉壓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英語老師非常勇敢，在江妄坐起來的一刹那給他響亮的啪啪啪一通鼓掌：「喲！睡的怎麼樣啊我們學校這桌子！要不要買一張帶回家去睡啊？」

　　邊說，鼓掌也沒停，還想帶大家一起：「來！大家一起給江妄同學鼓個掌！」

　　底下沒有一個人敢跟著鼓掌的，雖然已經從起初的震驚和恐懼中恢復過來了，一個個憋笑憋的非常痛苦。

　　英語老師對沒帶動大家不太滿意，鼓勵的目光投向時念念。

　　時念念一抬頭，就和他四目相對。

　　「……」

　　英語老師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來，給你同桌鼓個掌。」

　　時念念往旁邊瞥了眼，他沒有看她。

　　她輕輕歎了口氣，把手伸出寬大的校服袖子，拍了兩下。

　　安靜的教室裡，除了講臺上那一道鼓掌聲，教室角落又響起一道。

　　終於有人沒憋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笑聲傳染很快，沒一會兒全班都笑的前仰後合，就連英語老師也忍不住笑了。

　　江妄坐起來後就倚著椅背沒動，不管英語老師在講臺上多激動他都沒反應，直到旁邊傳來不太清晰的鼓掌聲他才睜開了點眼睛。

　　面無表情的扭頭看過去。

　　小姑娘看到他扭頭挺吃驚，兩隻手僵在那沒動。

　　江妄和她對視。

　　分明在她眼裡看到了清晰的疑問：你為什麼能聽見啊？

　　停了兩秒。

　　江妄低聲笑了。

　　他大概沒怎麼睡醒，笑聲都是懶的，從嗓子裡震出來，帶著點倦怠的尾音，聽的人耳朵發麻。

　　莫名的撩人。

　　「沒想到江妄脾氣還挺好的。」

　　下午的體育課，因為還有半個月就是運動會，熱身後就讓大家自由活動，可以準備自己參加的項目。

　　姜靈拉著時念念一塊坐在背陽的看臺上。

　　腳邊放著一瓶冰水，水珠蒸騰，成線墜下來，在水泥地上畫出一個圈。

　　「英語課的時候，你給他鼓掌，我還以為他要發火了。」薑靈說，「結果居然笑了。」

　　她嘖了一聲，捧臉，「還笑的那麼蘇，我死了。」

　　時念念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旁邊徐蜚對著一個方向喊了聲：「江妄！一起打球嗎！」

　　江妄從體育館走出來，應該剛洗了把臉，領口也是濕的，抬手單手接住徐蜚朝他扔過來的籃球。

　　「你知道嗎？」薑靈湊到她耳邊，「江妄他體育特別好，吊打體育生的那種，可惜他這次運動會不報名。」

　　這個不意外，江妄一看就是體育很好的人。

　　姜靈習慣時念念在她旁邊不說話，自顧自道：「你初中不在這裡不知道，我那時候還溜到高中部來看過他的比賽。」

　　她說著，揚起手臂，畫了個大大的圈，「這，到那！整個看臺，全是喊著他名字尖叫的。」

　　山呼海嘯的呐喊。

　　塑膠道上奔跑著的意氣風發的少年。

　　流淌的汗水，被衝破的終點線。

　　可惜今年看不到了。

　　薑靈覺得有點可惜。

　　兩人在看臺上坐了會兒，時念念站起來。

　　她報名了800米，要提前練一練。

　　今天還特地換了一雙跑步鞋，脫掉校服外套，裡面是白色短袖。

　　「你這白的都能反光了吧。」薑靈羡慕的看著她，「你有曬黑過嗎？」

　　時念念想了想，答：「好像，沒。」

　　薑靈嘖了聲：「太拉仇恨了。」

　　她笑了笑，走下看臺。

　　薑靈體育不好，沒有報名，只是陪跑。

　　時念念看著個子不高，但跑步的確是快，女生一塊兒期末800米測試時都讓她領頭，然後大家跟著她跑。

　　少女寬鬆的短袖，迎風跑時被往後吹的貼身。

　　勾勒出纖細的兩道腰線，以及略微鼓起的胸線。

　　這節課除了他們班，還有不少其他班，操場上很多人。

　　時念念勻速向前，薑靈跟不住她，跑了半圈就改成走路。

　　超越一人、兩人、三人。

　　她一連跑了四圈才停下，站在白線前，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汗水從額頭滑下，纖細的睫毛簌簌扇動。

　　在夕陽下，她被暖色的光線映出金黃的毛茸茸的邊緣，露出的一截腳踝線條脆弱又漂亮。

　　籃球場。

　　高三幾個男生坐在籃球架下，腳邊滾著幾個空礦泉水瓶。

　　方丞倚在球架上，眯著眼穿過籃球場周圍的鐵網，看向塑膠跑道上正在跑動的那個身影。

　　他和程琦在一起過一段時間，他追的程琦，追了一個禮拜就追到手。

　　前段時間才發現時念念這人，她應該是不常露面，他以前都沒見過。

　　跟程琦那樣的相處久了以後，時念念這長相，對他而言簡直就是撓心撓肺的存在，太乖太軟了。

　　結果剛跟人打了聲招呼就被程琦發現，不歡而散分手。

　　「阿丞，聽說沒，琦姐最近盡找她麻煩呢。」

　　另一人附和：「那可不，咱們丞這麼帥，被搶了哪能不生氣啊。」

　　方丞嗤一聲，遙遙對著女孩兒吹了聲流氓哨：「找麻煩就找唄，等人逼的受不了了，我再英雄救美，抱得美人歸。」

　　旁邊的男生笑的賤兮兮：「阿丞，你好壞噢。」

　　方丞勾唇：「這個時念念，哪兒都好，就兩點，是個結巴。」

　　「還有呢。」

　　他舔唇：「胸也小了點。」

　　他話音剛落，一個黑影直接猛的砸過來。

　　力量巨大，直接把方丞砸的往後倒，眼前一黑。

　　徐蜚這邊正打的熱火朝天，一個球傳到江妄手裡，他就直接往反方向狠狠砸出半球場。

　　「怎麼了這是？！」徐蜚和班上其他男生一塊跑過去。

　　「他媽哪個不長眼的！！」方丞嚷了一聲，頭暈目眩的從地上撐起來，一抬眼就看見居高臨下看著他的江妄。

　　他回校以來，第一次在校內沉下臉。

　　算起來，要是江妄沒出事，應該是比他還大一屆的。

　　方丞親眼看過江妄把人捅的鮮血淋漓的照片，對他自然忌憚，表情僵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話惹的這位不高興。

　　片刻後，他撿起球，手上掂兩下，遞還給江妄：「這不是妄哥嗎，有機會一起打球啊。」

　　江妄沒給他這個臺階下。

　　摁著他後頸粗暴的拽回去，他狹長的眼睛輕輕眯起，側了下頭。

　　「把你剛才說的都給我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