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妄想

　　時念念怔愣許久，臉往後靠了靠，把那聽冰鎮可樂拿在手裡。

　　剛才貼著的半邊臉頰涼涼的，濕漉漉，原本運動後聚集的暑氣終於消了大半。

　　她看著江妄，不明白他怎麼又消氣了，訥訥道：「謝謝。」

　　江妄手撐在膝蓋上，問：「為什麼不拿第一？」

　　「她太……快，了。」她慢吞吞的回，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這是她獨有的眼神，乾淨卻又空洞的，沒什麼情緒，好像怎麼樣都不會生氣，輕而易舉的讓人相信她說的所以話。

　　江妄輕嗤一聲：「你還會騙人呢。」

　　時念念沒想到撒謊會被他徹底看穿，覺得羞赧，紅了臉。

　　指尖在冰涼的可樂罐上扣了下。

　　「不能……比她快。」

　　「怕搶了她的第一，那些人又會來欺負你？」

　　她極輕的點了下頭，仍然是很平淡的表情。

　　看不出絲毫不滿和委屈，就好像是不是第一名根本不重要，佛出一定境界了。

　　江妄從小時候江伸第一次動手打他以後就爭強，他是從小打到大的，年紀更小點的時候，打的又凶又狠，完全不計後果。

　　不能理解時念念這種性格。

　　江妄淡潮的勾了下唇，瞥開視線。

　　運動會開的特別熱鬧，還有不少別的學校的人換了一中校服混進來玩的，歡呼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女子800米結束後又是下一輪新的比賽。

　　發令槍響聲衝破雲霄。

　　震的江妄耳朵有點發麻，他伸手輕輕撥了下耳道裡的助聽器，扭頭看向操場方向。

　　時念念把冰涼的可樂罐輕輕放到旁邊，伸進口袋裡摸索著。

　　因為要跑800米，薑靈怕她低血糖，早上拉著她去小賣部買的。

　　兩顆糖。

　　被熒光色的半透明糖紙包裹起來，摩擦起來有簌簌聲。

　　她拆開一顆放進嘴裡。

　　江妄從操場方向收回視線，就看到時念念朝他伸出手，雪白的手心上糖著一顆橘色的小糖果。

　　「之前的事。」她抿了下唇，費勁而認真的說，這回沒有磕巴，「謝謝你。」

　　江妄看著少女白淨的手心，半晌挑起眉就笑了：「就這樣？」

　　時念念看著他，沒明白。

　　江妄抬手指自己眉骨的位置，血痕已經結了一道淺淺的痂，添在那樣一張臉上，是完全不一樣的味道。

　　「一顆糖換一個傷？」

　　時念念也覺得自己這聲謝謝似乎太輕了。

　　她耷拉下眼皮，重新收起手指把糖捏回手心。

　　剛要收回來，就被江妄搶過去。

　　他扭開糖紙丟進嘴裡。

　　他手往水泥地上一撐，在時念念旁邊的臺階上坐下來，撣了撣弄髒的手心。

　　他坐的近，跟時念念大腿挨著大腿。

　　她還穿著到大腿中間的寬鬆短褲，蹭在江妄繃出大腿輪廓的運動褲上，她覺得不自在，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點。

　　江妄兩下把那顆糖嚼碎了。

　　水果糖，酸甜味，還挺好吃。

　　「還有麼？」他問。

　　「……什麼？」

　　「糖。」

　　「沒了。」

　　江妄看她一眼：「這麼小氣啊。」

　　於是她翻出褲子口袋給他看：「真的……沒了。」

　　少年忽然湊近，狹著身上與空氣中的熱風，似笑非笑的：「你嘴裡不是還有一顆麼？」

　　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

　　尤其帶著笑意的時候，透著股懶勁兒，從嗓子裡發出來，比其他男生稍微沉一點，震的人心尖癢。

　　時念念在跳高場地邊上找到了薑靈。

　　「我找你半天了，我擠下去以後就找不著你了，你去哪了呀？」薑靈拉著她的手臂問。

　　時念念回：「洗了個……臉。」

　　「還累嗎，我去看過你成績，比程琦慢了一秒都不到。」薑靈笑著說。

　　「不太，累。」

　　「走吧，我們去看跳高，那邊好多人！」

　　時念念被薑靈拉著往跳高場地走。

　　她往前走幾步，回頭看了眼，江妄被抱著籃球的徐蜚叫住一起往籃球場方向走了。

　　剛才江妄說完那句話，她就直接走了。

　　這個人……總是這麼莫名其妙的。

　　姜靈拉著時念念坐在磚紅色的場地之上，跳高場地周圍坐了三圈觀眾，一次次的突破更高的高度，一次次的騰起越杆，超越或失敗，是很能吸引圍觀的項目。

　　太陽太烈，薑靈找旁邊的男生要了一件校服外套撐在頭頂，把時念念也包到陰影底下。

　　她看了一會兒比賽，就拿出手機來玩。

　　「g，念念。」她手肘撞了撞身邊。

　　時念念附身過去看她手機。

　　「老蔡同意了今天晚上不上晚自習g！」薑靈驚喜道。

　　手機屏幕反光，時念念看不清：「……放假？」

　　「看電影！」姜靈說，「陳舒舒已經去挑好看的電影了！」

　　徐蜚性子是自來熟，之前跟江妄打過一次球就把他當了好兄弟，每次打球都一塊兒叫上他，江妄好幾次沒興趣都拒絕他也不在意。

　　「妄哥，好像是你手機在響！」徐蜚下場喝了口水，看一旁地上扔著的衣服說。

　　他彎下腰把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果然有電話。

　　他無意掃過上面的備注，愣了下。

　　——教練。

　　「你這是訓練什麼的教練啊？」他把手機遞過去，隨口問。

　　江妄看了他一眼，沒回答，道了謝拿著手機走到另一邊空地上才接起。

　　「徐蜚！快來啊！」有人拋了籃球過去。

　　徐蜚單手接住：「來了。」

　　另一邊。

　　「喂？」江妄接起電話。

　　「你這小子，是不是都忘了我這個教練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過來看我一趟？」電話裡的男聲說。

　　他含混的笑了聲，一股痞勁：「忙著讀書呢。」

　　「真不打算回來了？」

　　一陣沉默。

　　教練歎了口氣：「你是真的有天賦，我也不希望你這麼放棄，何況你耳朵不是完全的失聰狀態，加強練習肯定能儘量補回來，我還是希望你能再試試。」

　　他垂著腦袋，額前的碎發在眉間落下陰影：「我也不是沒試過啊。」

　　「我們可以一步步慢慢來啊，我知道你從前一直都是第一名，後來的成績你很難滿意，可也不是沒有希望的。」

　　「我已經浪費了一年了。」江妄平靜的說，「就算我耳朵沒出問題，這一年也已經讓別人趕上我一大截。」

　　儘管想要竭盡全力給他更多希望，可教練比他更清楚，他說的的確是實話。

　　競技類運動，沒有一天可以浪費，何況是整整一年。

　　沒有系統的訓練和規劃，每天都耗在不見天日的監獄。

　　這一年裡的造成的差距，不是一段時間的集中訓練可以補回來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支撐下來的。

　　第一天的運動會結束，大家三三倆倆吃完晚飯重新回教室。

　　因為運動會的關係，從前的學習氛圍完全不在，教室裡沒有人在學習，全部都聊天、玩鬧。

　　江妄回班的時候，時念念正在和薑靈聊天。

　　還是難得看她這個點沒有學習。

　　他剛剛在外面抽過煙，這會兒嚼著口香糖，范孟明傍晚給他打電話讓他一塊兒出去玩，他也沒什麼興趣。

　　他往旁邊掃了眼，薑靈抱著相機湊在時念念旁邊。

　　「你看，這個是你800米的時候我拍的！」姜靈邀功似的一張張給她看。

　　拍了好多，從出發到最後跨過終點線的，都有。

　　「是不是很好看？」

　　時念念不習慣自己誇自己，頓了頓，只道：「拍的，很好。」

　　「那必須的，給你看看我拍的更好看的！」薑靈把相機收回去，點來點去一陣，調出許至臨的照片，「看看！我男神！」

　　時念念微微睜大眼睛，吃驚的說：「你怎麼……拍了這，麼多。」

　　「廢話，我可幾乎除了拍你之外都在拍他了。」薑靈抱著相機一臉花癡樣，「我就是許至臨最忠實的女友粉。」

　　她食指指著屏幕上的許至臨的臉：「想在許老師的鼻樑上滑滑梯。」

　　時念念愣了愣，忍俊不禁，軟著聲音求饒的叫她名字：「薑靈……」

　　「你沒聽過這個啊？我還有一大堆呢！」

　　薑靈臉都不紅，信手拈來，「想在許老師的酒窩裡游泳，想在許老師的睫毛上蕩秋千，想在許老師的腹肌裡捉迷藏……」

　　「好了薑靈。」時念念笑著拉住她的手。

　　她還想再說，旁邊一道清冷的聲音插進來：「——你喜歡許至臨？」

　　「……啊，對。」她沒想到江妄會主動跟她搭話，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意思。

　　「他沒女朋友。」他簡潔道。

　　薑靈愣了愣。

　　近黑夜的傍晚，天空被一種奇異的紫藍色渲染，教室的窗戶沒有關上，將窗簾吹的蓬起又落下。

　　江妄這個性格，能主動搭話實在是太詭異了。

　　薑靈愣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

　　這他媽！

　　江妄！真的！喜歡！時念念啊！！

　　她蹭一下扭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時念念。

　　時念念困惑道：「怎麼了？」

　　教室門突然被打了一下，發出一聲巨響，把大家都嚇了跳。

　　薑靈迅速轉回身。

　　英語老師站在門口：「吵什麼吵！吵什麼吵！運動會是給你們放假了還是怎麼的啊！？國慶回來就考試！自己掂量掂量！班級平均分再給我考倒數第一都給我把家長叫過來！」

　　英語老師的威懾力量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很快就開始放電影了。

　　是一個美國片。

　　所有人都仰著頭興致勃勃的看著。

　　結束最起初的影片片頭一部分，第一個鏡頭的內容就直接讓教室整個掀翻天了。

　　「我操！！！陳舒舒我敬你是條真漢子！敢在老蔡眼皮子底下選這種片！」

　　「我他媽要脫褲子了啊！！！」

　　「肖明樊你變態啊！」

　　……

　　時念念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怔怔的仰著頭看著。

　　直到一雙溫熱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小朋友，這個不能亂看。」

　　少年的聲音帶著點了然的壞笑，指尖還帶有一點淡淡的煙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