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烟楞住了。她眨眨眼, 一雙猫瞳瞪的滾圓。
「沈時禮?」她憋了一會兒,才遲疑道, 「你瘋了?生病不清醒了?」
沈時禮沉默了下。他看向江烟,很有耐心的又重複一遍:「我是說…」
「等會兒, 」江烟打斷他, 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你現在別說——我看我能不能錄個音紀念一下…」
看沈時禮的神色終於有點沉下來, 江烟呼出一口氣:「這才對嘛, 時禮哥,你不要開我玩笑了。」
她笑了下, 一雙眸子認認真真的看向沈時禮, 「我現在可沒那麽好騙了。」
沈時禮不是沒有騙過她。小時候他隨口說太陽西邊升的江烟都肯信,還去和同班同學吵了一架, 被人嘲笑, 丟了好大的人。
那也是她哭的最狠的一次。小姑娘從來都聽話乖巧, 唯獨那次, 沈時禮怎麽哄都哄不好。
沈時禮想說什麽, 却對上她的視綫。
江烟說著不信, 那雙漂亮清透的眼睛却抗拒的很明顯——
不信的意思,幷不是不相信。
而是就算是真的, 她也不要去相信。
「你剛才說離婚什麽時候都可以?」江烟打斷他,笑了笑, 「我時間也不多, 這兩天請了假, 都可以的。」
「烟烟。」沈時禮動了動嘴唇,他想說什麽,却又有點可怕的卡住。
沈時禮就算能够在商場上無所不能言辭之間殺人無形,他也明白得到,這種情况不存在於他能够學習的任何一種可行性中。
「我不是在活躍氣氛,我也沒有這個習慣。」沈時禮沉默了下,垂下長睫,纖長的睫毛深深地擋住他那丁點情緒。
他這幅樣子看起來有種非常,非常難得的脆弱感。從江烟少女時期認識他,她就幾乎沒見過這個男人展露出一點被攻克的感覺。
他沉默寡言,在周身竪起一道固若金湯的城池——直到現在,這座堡壘却願意流露出自己的弱點。
「烟烟,你想要離婚,我尊重你的决定,」這些話沒有既定的章程,沈時禮輕聲說。
他看向江烟,那雙向來薄情寡義,看不到底的漆黑眸子有了點別的情緒,「對不起,然後…如果重來,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從來都是江烟追著他跑,從來都是江烟怎麽追都追不上。
江烟從沒想過,有一天沈時禮會用一如既往的態度告訴她——
其實你不用追,你看,我可以轉身來追你。
江烟難以置信的看向他,想說什麽,却感覺喉嚨被梗住。
其實她不是完全毫無察覺。從她要提離婚開始,沈時禮的態度就格外强硬,按照他的性格,其實不應該這麽在意。
是她在一直欺騙自己,她不肯相信。可是換誰誰又會信?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江烟乾巴巴的說,「你這句話…就像是玩笑。」
喜歡是真的,沒有那麽喜歡也是真的。她又不是鐵人,短短離婚幾天就能把拼命倒追的日子給抹殺掉?
江烟簡直想笑。她看向沈時禮,在對方的眼底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沈時禮也沉默很久,但他還是把話繼續說下去:「不是玩笑。其實之前就應該由我來說,這段關係裡,出現錯誤的人是我。」
他承認了自己的缺點。沈時禮幷不是不知悔改的人,他只是,理解過來的有些太晚了。
沈時禮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考慮,要怎麽樣才能够去說明,去彌補這段關係的裂痕。
之前的事情是他的錯誤,他也不打算用婚姻綁住江烟,這不現實。
在戀愛這門學科上得分爲零的沈總,想出千百種方案,又被自己一一否定。
江烟看了他好一會兒。那雙明亮的圓眸似乎有點發紅,她却努力控制著。
「要是你可以早點說就好了。」江烟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拿了塊小餅乾。
她頓了頓,又忍不住:「我覺得我們其實也不是很合適,你看,就像是我喜歡牛奶,你喜歡喝茶,這證明了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這幷不是錯誤,牛奶和紅茶的兼容性也很好。」沈時禮語氣淡淡,「我也覺得很好喝。」
從來到沈家開始,他接觸的第一個釋放善意的人就是江烟。
無論之後持續不斷的遇見多少人,無論他再如何改變,能够不退却的也只有江烟。
沈時禮的態度很堅决。江烟癟嘴,想說什麽,又蔫蔫的放弃。
她知道自己說不過沈時禮。沈時禮論據總是有理有據,他想做的事情也不是三兩句可以打消的。
「我嘴笨,說不過你,」江烟舉手投降,「隨便你,就是…你這樣其實真的很沒必要。」
她被人追過,也追過人。
江烟想,沈時禮很快就會放弃的,他沒有追過人,也不知道破鏡重圓是一個多麽難的詞匯。
這幾乎相當於要他斬斷荊棘,親手把身上的刺磨平,把自己袒露出來,鮮血淋漓的用一身狼狽去擁抱另一個渾身是刺的人。
還不一定能够擁抱的住。所以說,真的很蠢啊。
沈時禮緊盯著她。那種江烟已經很熟悉的眼神又出現了。
「我不否認我的錯誤,烟烟。」他頓了頓,「但是我也會努力去做到我能做的。」
破鏡重圓是很難,也會很痛苦。但是,沈時禮清楚的理解到,比起再也見不到這個會對他伸手的人,其他的路都太輕易了。
江烟一言難盡的看著他。她想說什麽,又覺得…有點懵逼。
***
從江今的分部出來,江烟極度抗拒沈時禮要送她的提議。
她現在渾身不自在,本來還能勉强維持虛假和平,現在却連這個都做不到。
所幸沈時禮也沒有再說什麽。他態度良好的送江烟上車,沉穩的像是之前沒發生那麽奇怪的對話。
簡直就像是錯覺一樣。
江烟暈乎乎的開了車,下意識的回劇組,在路上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應該回去。
不僅不應該。她現在還很懵逼,她的多年暗戀,不對,明戀對象,即將變成前夫之前,居然說要追她?
江烟手一抖,差點覺得自己是不是喝多了82年的可樂出現幻覺。
劇組不能回,S市也不想待了。
江烟沉默一會兒,打通電話:「明詩,我從劇組跑出來了…要出來玩嗎?」
江烟的朋友不算多,明詩算是一個。被她打電話叫出來,明詩定了個酒吧。
是一處口碑很好的清吧,能進去的人都是明詩這樣的富二代,再加上明詩保證隱秘性可以,江烟也就沒什麽心理負擔了。
坐在圓桌邊,江烟把沈時禮的意思大略講了講,中心高度概括。
明詩一臉懵逼:「他?沈時禮?真的這麽說的?」
完全不可能相信啊!以前聚會的時候她也不是沒見過沈時禮,印象裡那是一個和他們都不一樣的人。
「對吧,我也不信。」江烟重重嘆氣,又晃了晃酒杯。
她頓了頓,才說,「但是他是認真的,我能感覺到。草,你敢信,那一瞬間我竟然還有點喜極而泣的感覺?」
說一點觸動都沒有是騙人的。捂著的石頭開花了也不過如此,怎麽樣都會有感觸的。
江烟喝了口酒,帶點兒酸甜的刺激口感柔緩的暈染開。
「我理解你,確實是,太不容易了。」明詩拍拍她肩膀,她也明白這對江烟多重要。
她遲疑了一下,才繼續問,「那你…怎麽回答的?」
「我…沒說話。」江烟猶豫了下,又忍不住說,「其實我是想拒絕的,還是…沒忍住,好氣啊。」
一下子拒絕也太難爲她。江烟心情複雜,到底喜歡沈時禮好多年,對著那張臉她都沒法說出拒絕的話。
「然後他就說會繼續…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
江烟茫然又懵逼。她是打算離婚證拿了之後就遠走高飛,工作原因,她和沈時禮也不會再多見面。
他就好好當他的沈總,江烟在娛樂圈獨自美麗——不是也很好嗎?
明詩也頓了頓,朝她露出敬佩的目光。
「你這是什麽眼神?」江烟被她看得發毛。
「我看看能够讓沈總折腰的女人啊。」明詩嘖嘖,「說真的,我真沒想到他會栽你手裡。」
雖然也是閒散富二代,明詩對沈時禮在事業上的瞭解要比江烟多的多。
自從這個男人前兩年躋身所謂的上流圈子,各個企業才算是把江今看在眼裡,作爲締造帝國的沈時禮,他的提及頻率也越來越高。
在明詩的印象裡,這個男人已經進化成血都是冷的怪物了,和她爸媽一個級別的人物。
「…雖然但是,他那也不是喜歡人的態度啊!」江烟晃了晃酒杯,很氣,「明詩,說真的,我現在脫離濾鏡吧,怎麽看怎麽不高興。」
江烟也不是沒人追。無論是因爲外表還是家世亦或是性格,喜歡她的都一大把。
只可惜她太早的撞見沈時禮,一顆少女心全撲人家身上,旁人全都冷淡拒絕,還換來一個「傲慢」的名聲。
倒是一點被追求,被人捧著慣著的好處都沒落著。
明詩同情的摸了摸她狗頭。那點兒事她也知道的:「你就是談的戀愛太少了,多認識點人,就不會這麽傻了。」
「你說誰傻呢,」江烟不服氣,頓了頓,又一噎,「其實也是有點,好吧,我自己不爭氣。」
「那你自己看著辦,這個我實在無能爲力。」明詩聳肩,「就沈總的那點兒小手段,我還怕我分分鐘叛變呢。」
她說的隨意開玩笑,也未嘗不是提醒。明家也是金融業的,多多少少和江今也有合作,中間會發生什麽都不好說。
資本主義家的糖衣炮.彈,打在身上不疼,也要命啊。
江烟沒感覺出來。她撑著下巴,又自暴自弃:「算了,反正我拒絕就好了,他撑不了多久的,他沒有我喜歡他那樣那麽那麽喜歡我的。」
明詩一言難盡的敲了下她的頭,沒好氣道:「你那叫喜歡?你那就是倒貼,心甘情願的不得了的那種。」
指望沈時禮喜歡江烟有可能,喜歡到江烟那個地步,多少男人都不可能。
「對了,既然這樣,明天同學聚會你來嗎?」明詩想起來,「說起來你前兩年一直沒空來,今年有空吧?」
明詩和江烟是大學同學。
當年江烟拼命學習,高考分數才堪堪比一本綫高幾十分,最後勉强讀了一所末流985。
明詩聰明不怎麽用功,高考分數也和江烟差不多,跟著江烟一起,報了離沈時禮最近的學校。
所以才說她瘋呢,大學之前,江烟的理想一直都是同一個,離沈時禮,再近一點。
「去吧。」江烟懨懨,「反正也沒事,去凑個熱鬧,說起來也好久沒見。」
看她情緒還不錯,明詩笑了笑,又扯著她聊起大學的話題。
正聊得興起,江烟却聽見有人叫她。她差點以爲自己聽錯,畢竟是在這種隱蔽的地方。
「江姐?」
聲音有點耳熟,江烟抬頭,看到桌邊站著的人,楞了一下。
沈蓧柔本來還不敢確定,這時候露出一臉驚喜:「江姐姐,你怎麽在這裡啊?和朋友一起來玩的?」
一口一個「江姐」,聽的江烟眉角一抽。
這是埋汰誰呢?楚蓧柔似乎比她還大一點吧?哪來的臉面?
江烟神色淡下來,不答反問:「這和你有關?」
她單獨見到沈蓧柔的時候幷不多。江烟記得她身體不好,經常在醫院住著。
沈蓧柔咬咬嘴唇,又勉强笑了笑:「我是來和江烟姐打招呼,怎麽沒見我哥哥啊?」
「他沒來。」江烟懶得和沈家人掰扯她離婚的事兒,「你和你朋友一起吧?好巧,我也和我朋友一起呢。」
沈蓧柔看過去,毫不意外的在江烟身邊看到同樣一臉散漫的明家大小姐。
聽說江烟玩的最好的閨蜜就是明家的,兩家家世都很强悍,明詩脾氣差性子傲慢,能入她眼的朋友沒多少。
沈蓧柔和他們接觸不多,也不太看得起他們,尤其是江烟。
她是知道江烟有多喜歡她哥哥的。雖然沈時禮幷不是她親哥,但是在她看來,說是倒貼都够嗆。
明明就是江烟挾恩圖報…要不是她過分,沈時禮也不會這麽快結婚。
對這不客氣的逐客令像是沒聽到,沈蓧柔頓了頓,又小聲說:「江姐姐,好不容易碰見你,我想著我們也沒怎麽認識…要不然交換一個聯繫方式吧?」
這話出來,不止明詩,江烟都在用複雜的眼神看她了。
這怕不是一個智障。江烟駡人還是很講究基本法的,一般情况下不亂搞事,也不說髒話,很和諧。
但是這位…就,有點過分了吧。
江烟看向她,端著酒杯,神情散漫:「沈蓧柔,就算同樣是一個院裡的,年歲也相仿,我總算知道爲什麽你沒有我這麽受歡迎了。」
沈蓧柔一愣。她確實和院子裡的其他人不太熟悉,體弱多病經常生病住院,這不是必然的結果嗎?
一雙猫瞳熠熠生輝,江烟瞥她一眼,眼尾微挑,笑了下:「因爲你沒有我討人喜歡呀。」
明明是驕縱又傲慢的模樣,江烟做出來却特別好看,眉眼間都是惡作劇似的笑意。
像是興衝衝買了糖的小朋友,可可愛愛的,讓人恨不得把糖都塞她懷裡。
沈蓧柔這點心思她還真的看不上眼。不光是她,明詩也一副嫌弃的模樣。
都是成年人就別玩什麽小孩子把戲了,這點兒挑事生非的能力,明明是自己想駡街,非要扯個靶子。
沈蓧柔臉色有些難看。她和江烟接觸不多,印象裡她一直挺溫和的,很乖也很軟。
在娛樂圈混不也需要這樣嗎,當明星,本質上不就是討好人賺錢的戲子嗎?憑什麽硬氣?
江烟極其看不上眼,她喝了口酒,慢悠悠道:「沒事也別找我,你們沈家的人我沒必要認識。」
不是江烟以偏概全,她對沈家的印象真不怎麽樣。從老到小,都不是什麽好人。
「江姐,這樣對哥哥不好。」沈蓧柔忍不住道,「你怎麽說也是哥哥的妻子,我是哥哥的妹妹,我們的關係沒有那麽差勁吧?」
「還是說,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沈家?」小白蓮演技不錯,眼圈有點泛紅。
擱之前,江烟其實也不會這麽不給面子。她又不是不會做人,只是不想做人呀:)
「你哥是沈立,別叫沈時禮了,不然你親哥會氣死。」江烟不以爲意,還有心思糾正她。
沈蓧柔臉色白下來,對江烟的話想反駁又不知道說什麽。
「還有就是…以前不論,現在,我確實和你們沈家沒必要交流。」
「爲什麽?」
晃著酒杯,江烟瞥她一眼,語氣隨意:「你不知道?哦,你確實不知道。」
「沈時禮和你們什麽關係,和我毫無關係,要問爲什麽。」
沈蓧柔屏住呼吸。她直覺性的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能够讓江烟這麽不把沈家放在眼裡,這麽對她說話——
「原因就是,我和沈時禮離婚了呀。」
爆炸性的消息就這麽輕飄飄的從江烟口中說出,她甚至是笑著的,神色格外平淡。
沈蓧柔呼吸一窒。她差點把自己嗆到,却顧不得:「你說的是真的?江烟?」
「你真的和我哥哥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