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寧軒的目的很簡單,他想跟江令宛解釋那天去賞梅,他不是為了江令媛去的。
馬車越過江令宛之後,他一伸手,將一本書丟了出來。
書被風裹著,吹得嘩嘩響,正正好好落到江令宛腳邊。
江令宛站著沒動,甯軒從車裡探出頭,兩人的視線再次對上了。
此時,昔日種種浮現在寧軒的腦海,她給他寫信,她攔他去路,她像個飛蛾撞得頭破血流地撲過來。
以後,他不會再讓她難堪了。
等她把書撿起來,等她走過來,他就讓她上車。
寧軒看著她,眼中竟然流露出自己都沒察覺得期待。
江令宛大抵明白寧軒的意思了,他是等她撿書,然後跟她說話。
寧軒對她,一向是避之不及,非常厭惡的,他們之間若說有交集的話,那只有一個江令媛了。
難道甯軒是為了江令媛來的嗎?
如果真是,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江令宛心底冷笑,在寧軒的注視下,施施然從那本書上邁了過去。
寧軒眉頭一皺,掀簾下車,朝江令宛走來。
江令宛目光一閃,真沒想到,寧軒都知道江令媛真面目了,竟然還如此深戀她,為了江令媛,竟然願意下馬堵她。
其實她也猜到會有這麼一天,畢竟那天賞梅寧軒來了,就證明他心裡是有江令媛的。
好在她機警,把海陵郡主叫過來攪局,否則江令媛八成就要如願以償了。
今天寧軒這一番設計,怕就是為了江令媛吧。
江令媛被攆到庵堂去了,甯軒心疼江令媛,想救心上人出苦海,可兩人沒名沒分,他這麼做,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他也得顧忌海陵郡主,這可是位難纏的主。前世,她嫁給寧軒之後,進宮面見甯皇后,海陵郡主就指使太監將她推入水中,差點將她淹死。
被救之後,她心裡害怕,想找寧軒安慰,可寧軒卻很冷淡,並不怎麼跟她說話,反而站在海陵郡主身邊跟她溫聲細語。
她委屈極了,當天回去就不再理會甯軒,寧軒抱著她哄,說海陵郡主有太后撐腰,他們惹不起。當著海陵郡主的面,他對她冷淡,是為了她好。
從那以後,她就很少進宮,實在避不開跟海陵郡主見面時,她跟寧軒就離得遠遠的,絕不露出半分恩愛模樣。
就這樣,海陵郡主還是時常找她麻煩,不過總算手段比之前溫和了許多。
所以,甯軒擔心江令媛,恨不能把人捧手心裡,卻也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地來,若是被海陵郡主發現,就是害了江令媛。
他不敢冒險,又捨不得江令媛受委屈,所以今天就來找她,八成是想跟她談判,讓她對江令媛高抬貴手。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寧軒想解救江令媛,那是癡人說夢。
看江令媛吃苦受罪,她高興;看甯軒不能跟江令媛在一起,她也高興。
江令宛看都不看寧軒一眼,微微仰了頭,繼續朝前走。
寧軒沒想到她氣性這麼大,丟書給她,她不撿;他下來了,她裝沒看見。從前他不理她,她都沒有這麼生氣過,這一次因為他去見了江令媛,她針鋒相對的敵人,所以她才這麼生氣。
「宛宛,我有話與你說。」
他橫跨一步,攔在她前面,不許她繼續朝前走了。
江令宛震驚了,她真沒想到甯軒為了江令媛竟然會叫她宛宛,這可真是太讓人噁心了。
這世上癡情的男子她見過,顧表哥算一個,寧軒算一個,可顧表哥再癡心,也絕不會像寧軒這樣,為了江令媛竟然連美男計都使出來了。
幸好她現在是重生的,如果是前世的她,就憑著寧軒這一聲宛宛,怕是就要暈頭轉向,對寧軒言聽計從了吧。
厲害啊!
不是寧軒厲害,是江令媛厲害,竟然能把寧軒哄得為她犧牲到這一步。難怪江令媛拼死拼活要進宮要嫁皇子,這樣厲害的哄人本事,不進宮做寵妃,的確暴殄天物了。
小姑娘被這一聲呼喚驚圓了眼,粉嫩的小嘴微微長著,呵出氤氳的霧氣,顯得那唇越發紅潤,豔若花瓣,呵氣如蘭。
第一次叫她宛宛,驚著她了,以後慢慢她就習慣了。
「我有話與你說,我們到車上談。」
他又走近一步,離她只有一步之遙,那樣子分明是她不答應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江令宛怒了。
見過噁心的,沒見過這麼噁心的,她當即就想一腳踹過去,將他踢得遠遠的。
然而,突然腦中又冒出另一個想法,便收回蠢蠢欲動的腳,微微仰了頭,羞澀一笑,好像被寧軒迷住的模樣。
小姑娘生的美,這樣眼眸盈盈地望過來,這樣脆生生地笑,實在是好看,兩人離得這樣近,第一次這樣近,寧軒很喜歡。
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寧軒錯愕,就見她笑容變了,嬌羞變成了委屈與驚慌,然後她哭著喊了出來:「寧世子,你幹什麼?」
兩邊都是馬車,人著實不少,本來大家只看到有一男一女下馬車了,具體是哪兩個人不太清楚,畢竟年輕的官家千金,簪纓子弟太多了。
江令宛這一喊,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在大齊,能被稱為為寧世子的,也就只有寧軒一個了。
熱鬧人人愛看,這一聲出來,兩邊的馬車裡,立馬伸出許多腦袋。
幾乎同時,小姑娘猛然鬆手朝後跌,摔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看到我,我也很努力不朝你面前湊了,可你不能連我從你馬車邊走過去都不讓吧。這路也不是你家的,你能走,我憑什麼不能走呢。」
「是,我聯考拿了頭名,壓了你的名次,我拆穿辛煙煙的計謀,讓楊山長下了牢獄,可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頭名是我憑本事得來的,辛煙煙陷害我,我原諒了她,還請趙爺爺給她治胳膊,我自問正大光明,問心無愧。」
「至於楊山長,他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這種徇私舞弊,弄虛作假的人,早就該下牢獄了。」
「便是你再討厭我,我的想法也不會改的。」
風聲簌簌,小姑娘跌坐在地上,紅著眼圈,模樣很可憐,卻據理力爭,一點不懼怕。
她這番話一出來,立馬引起騷動:
「宛卿,是宛卿!」
「宛卿被寧賊推倒了!」
「宛卿別怕,我來保護你。」
「寧軒,欺負小姑娘,算什麼男人!」
「我們宛卿這麼好,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寧賊,吃我一拳。」
前後的馬車上,呼啦啦跳下來十幾個少年,與甯軒打成一團。
後面,陸陸續續還有人一邊喊著保護宛卿,一邊朝這邊衝。
江令宛驚呆了,她原本只想給寧軒一個沒臉,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有四五少年護著她朝後退,等離肇事現場遠了,那幾個少年就離開了。
看著兒郎們離開的身影,江令宛無比自豪。
這就是擁護我江令宛的兒郎,進退有度,彬彬有禮,發乎情,止乎禮,在我需要的時候,無條件為我遮風擋雨,事後揮一揮衣袖,深藏功與名。
果然,優秀如我,吸引的擁護者都是如此優秀的。
此情此景,她很想吟詩一首。
小姑娘心情好,美滋滋的,嘴角翹著,臉被風吹紅了都渾然不覺。蕭湛喊她:「宛姐兒。」
男人聲音清冽有力,打斷了她的詩興。
一抬頭,蕭湛在旁邊馬車裡坐著,揶揄地笑:「上來。」
他這樣笑,說明剛才的事,他都看見了,說不定剛才那幾個少年也是他的手筆呢。
江令宛氣哼哼地瞪他。
若是不上馬車,自己這個樣子進宮,御前失儀。若是上了馬車,就表示原諒他了。
上次他太過分了,她不想這麼隨隨便便原諒他。
小姑娘眼睛瞪得圓圓,櫻桃般的小口微微抿著,一副不情不願模樣。
「我帶你進宮,重新梳洗,你這個樣子,是不能到御前去的。」
他又道:「宮門前出了打架鬥毆的事,皇上肯定是會問的,你跟我一起進宮,等會面聖,我替你兜著。」
好氣呀!
明明是他安排了人毆打寧軒,完了她是罪魁禍首,還要像他求助。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逼她跟他講話,逼她原諒他。
江令宛沒轍,正打算忍氣吞聲,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回頭,見陸明珠從馬車裡探出半個身子,嘰嘰喳喳地衝她招手:「宛姐兒,真的是你啊,快來。」
呀,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江令宛立馬笑著跑向陸明珠,跑了幾步又停下來,睥睨著蕭湛:「五舅舅的好意我心領了,梳洗的事,有明珠在,就不勞煩五舅舅了。至於宮門口打架鬥毆,是金吾衛的事,五舅舅您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
她輕輕一哼,傲嬌地模樣像極了小貓咪,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臨走前那得意地一瞥,像小爪子撓在了蕭湛的心口。
這個小東西,吃准了他會替她兜著,才會這樣驕縱又放肆,可這是他寵出來的啊。
蕭湛靠在車壁上,回想她嬌嬌俏俏不可一世模樣,越想越喜歡。
不一會,寧軒挨打的消息就傳進了坤甯宮,甯皇后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立刻傳了太醫過來,等寧軒一到坤甯宮就給他看傷。
「醫案要好好寫,這可是證據,本宮要拿去給皇上看的。」
甯皇后面含薄怒,鳳威盡顯,太醫唯唯諾諾,連連應承,去給寧軒號脈。
「姑母,我無事。」
寧軒面色如常,聲音卻比平時更溫和:「只是一開始沒有防備,臉上挨了兩下,其他地方都是好的,您不必擔心。」
甯皇后卻以為他是在安慰自己:「本宮怎麼能不擔心?」她臉色難看,好像能刮下一層霜來。
她是六宮之主,侄兒在宮門口被人打了,這打得不單單是寧軒,還是她這個皇后的臉。
宮中這麼多人看著呢,若就這樣息事寧人,旁人不會誇她寬大為懷,只會笑她沒有本事。
孫賢妃、傅淑妃、趙德妃哪個是好相與的,她今天退了,明天她們就能騎到她頭上來。
甯皇后沉聲道:「這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寧軒默了默。
小姑娘驕縱,把他給記恨上了。
因為他之前羞辱她,欺負她,讓她沒臉,他以為她不在乎,其實她在乎,她都記著,然後等著報復他呢。
她並不想讓他挨打,只是想讓他丟臉,就像當初,他讓她丟臉那樣。
計謀得逞前,她那一笑多嬌啊,甜甜的,像蜜糖。
後來會有那麼多人跳出來,他始料未及,她也沒想到。
她出了一口氣,心裡怕是高興了。若是捅到御前,她高興變害怕,是他不想看到的。
甯軒揮手讓太醫下去:「今天是正月十五,皇上不會喜歡的。」
甯皇后眼皮子一突,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幾分。
正月十五,宮中賞花燈,是先皇后留下的規矩。這些年她一直想破除先皇后的影響,甚至辦了六月六風荷節,都沒能壓過先皇后。只因元宵這天,洪文帝親自蒞臨,而六月六風荷節,洪文帝從來不曾出席過。
身為繼後,一直活在先皇后的陰影下,她自然不甘心的,也曾在六月風荷節的時候邀請洪文帝出面,得到的只有一句話:寧氏,你逾越了。
甯皇后胸前起伏,好一會才慢慢接受了事實:「你說得對,元宵之夜,皇上忙著看大家搶燈,這等小事,他不會管的。」
六月六風荷節眾人搶花王,正月十五元宵夜大家搶的則是燈王。
這盞燈王由內務府打造,純金做柄,琉璃為體,上嵌七色珍寶,會根據每年生肖的不同變換花樣。
今年是豬年,所以這盞琉璃燈上是一個胖胖的、憨態可掬的小豬,豬身由無色琉璃拼接成而,外嵌七色寶石,豬身是燈身其他地方用了紅黃藍綠粉五色琉璃,被高高地掛在欽安殿門前的立柱上。
這燈籠做工精美,價值連城,上面任何一顆寶石都可以作為傳家之寶。白天看時,漂亮非凡,到了晚上裡麵點上蠟燭,色彩斑斕、璀璨奪目。
此刻燈籠高高懸掛起來,比明星還要耀目,這樣閃閃發光的寶貝,誰不想要?
立柱下站滿了少年少女,俱擠在兩邊懸掛的燈籠下躍躍欲試,眼睛直勾勾盯著燈籠下掛著的小錦囊,錦囊裡面就是燈謎了。
猜中燈謎最多者,可以取得花王。
陸明珠在洪文帝面前誇下海口,說一定會得到燈王,她自己猜謎不行,就讓江令宛幫她:「等會你不要客氣,只管猜謎,將那些人殺個片甲不留。」
很多人認出了江令宛是聯考頭名,少年們臉上正經,心裡卻嗷嗷叫:
啊啊啊,見到宛卿了,她好美啊,像仙女下凡。
好想跟宛卿說話啊,但是不敢啊,唐突了宛卿怎麼辦?
剛才甯軒推宛卿,她沒受傷吧?
宛卿換衣裳了,這身衣裳真好看。
宛卿也想要琉璃燈吧,我一定努力,得到琉璃燈,送給最美、最漂亮、最可愛的宛卿。
江令宛見少年中有好幾個是剛才打寧軒護著她的,感受到他們的善意,就衝他們點頭,微微一笑。
少年們幾乎要把持不住:啊啊啊,宛卿對我笑了,她好漂亮啊,我好幸福啊,好想暈過去啊。
她一個人幾乎吸引了所有少年的目光,少女們很生氣,紛紛怒瞪她,結果越瞪越生氣,不僅生氣,還嫉妒,因為江令宛長得太美了。
燈光下,她雪膚花貌,杏眼桃腮,看人的時候雙目波光瀲灩,微微一笑時梨渦蕩漾,像朵千嬌百媚玉芙蓉,把那盞琉璃燈的光芒都蓋下去了。
論才華,人家是聯考頭名,大戰六大書院才子;論容貌,人家穠麗熱烈,是人間最美富貴花。
怎麼比都比不過!
少女們憋了一股子氣,好像約好了似的,一股腦朝江令宛身邊擠,越來越擠,竟硬生生把她擠了出去。
這也是搶燈的老套路了,為了得到燈,大家先聯手,把威脅最大的那個給擠出去。
陸明珠急得跳腳,正要來拉著江令宛,裡面十幾個少年一邊喊「宛卿,我來拉你」一邊朝外衝。
此時一聲鈴響,猜燈謎開始了,場面亂成一團。
幾位少女乾脆組成肉牆,胳膊挎著胳膊,攔著江令宛不讓她下場。
錦囊越來越少,那些少女也越來越得意。
長得美又如何?聯考頭名又怎麼樣?
江令宛,你犯眾怒了,知不知道?
旁邊的少年則心疼死了,果然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竟然這樣欺負宛卿!看宛卿臉上的笑都沒有了,心疼死人了。
陸明珠氣得白著臉,瞪著眼:「這些癟犢子,淨完陰的,好好琉璃燈,要被她們搶去,氣死我了。」
「不要氣,她們想拿琉璃燈,我可不答應。」
此時,那幾個錦囊搶的最多的少女,笑顏如花地從江令宛耀武耀威,江令宛回以微笑,轉身離開。
少女們詭計得逞,彈冠相慶,卻突然看見江令宛去而複返,手中握弓,箭已上弦,對準了那個蹦得最歡的少女。
那名少女身穿鵝黃裙裾,相貌不俗,此時卻嚇得臉色大變,幾乎是扯著嗓子喊:「江令宛,你要做什麼!你敢在宮中射殺人嗎?」
陸明珠看熱鬧不嫌事大:「好,給我射,射死了算我的!」
卻又偷偷對江令宛說:「把箭簇拔下來,只要不出人命,怎麼玩都行,咱們今天好好出一口惡氣。」
江令宛神色冷凝,原本白雪般的臉上,突然綻出一個笑容,如妖姬般詭譎,被箭指著的黃衣少女嚇得心臟收緊,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江令宛便把箭一轉,指向了旁邊的幾位少女,那幾個人登時魂飛天外,瑟瑟發抖。
完了,江令宛瘋了,陸明珠還火上澆油,她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