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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與嬌花》第43章
第43章

  喬遷之日歷來是主人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儘管霍留行以戰事方休, 邊關將士屍骨未寒, 不宜大肆操辦爲由, 省去了宴請賓客這一環,却攔不住賓客們主動上門來。

  畢竟面對像霍留行這樣因功建府,初入朝堂的仕人,朝臣們本該在這一天派人送來賀禮,以示今後勠力同心輔佐聖上,共振大齊之意。甚至許多品級靠下的官員, 一則爲全禮數, 二則爲表交好,也多有親自登門道賀的。

  一大清早,府門前的爆竹劈裡啪啦一放,各方來客便接踵而至了。霍留行在正廳坐下後, 幾乎就沒機會挪過位。

  碰上品級一般的官員, 沈令蓁不必出面陪同接待,便在後方替他把關賀禮。

  好在她此前與季嬤嬤學了一陣,也自幼見識多了奇珍异寶,清點禮單時, 對這賀禮的劃分尚算游刃有餘,碰上過分貴重的物件,就叫人悄悄給身在廳堂的霍留行遞話。霍留行待客之時,便能把握好分寸。

  如此一整日過去,兩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雖是一刻不曾停歇, 却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臨近黃昏,來客漸漸少了,沈令蓁剛鬆一口氣,却聽門房來報,說貴人的轎攆落在了府門前,這回來的,是朝中四皇子與二皇子。

  這四皇子便是聖上的嫡次子,曾經到過慶陽霍府的趙珣。以他跳脫的性子,今日會來凑這熱鬧,實在不奇怪。

  但這二皇子雖是除太子以外,一衆皇子中最爲年長的,却因是庶出,身份地位不比嫡子,向來爲人十分低調本分,極少主動參與政交。他會親自下駕,倒是沈令蓁意料之外的。

  皇子光駕,沈令蓁不得不放下手頭事務,隨霍留行一道恭候在廳堂。

  趙珣自踏入府門便一路朗聲笑著,似在與身邊兄長誇贊這宅子別具一格,頗有江南一帶的風致與意趣。

  長他一輪的趙瑞反倒聲不高,話也不多,只是輕輕附和著他。

  見兩人跨入廳堂,沈令蓁立刻碎步上前,福身行禮。霍留行因腿脚不便,僅行坐禮,請兩位貴人恕罪。

  趙珣擺手示意無妨,落座上首後見兄長還杵著,反客爲主地說:「二哥坐啊。」

  趙瑞這才無聲入座。

  霍留行親手斟了兩盞茶,讓沈令蓁端給兩人。

  「得二位殿下光臨寒舍,留行不勝榮幸。這是南邊來的太平猴魁,近日秋老虎勢頭正猛,這茶是祛火解乏之物,二位殿下若不嫌弃,可嘗一嘗。」

  趙珣接過茶呷了一口,點頭稱贊:「是好茶!表妹夫這兒如今真是好氣象啊,隨手一壺太平猴魁,竟都比我府上那些粗茶地道精細多了。」又轉頭問趙瑞,「二哥你說是不是?」

  趙珣呵呵笑著避開話鋒:「這茶嘗著清淡爽口,確實不錯。」

  霍留行給沈令蓁使了個眼色。

  沈令蓁心領神會,面上吩咐蒹葭去備茶葉,一會兒拿些送給兩位貴人,心底却大呼累得慌。她的這位四表哥,怎麽連壺茶都要拿來做文章?

  喝過了茶,入了正題,趙珣擊一擊掌,叫隨從將喬遷賀禮送上。

  這賀禮是一尊熒熒透亮的和田玉雕,雕了座高約一尺的觀音像。

  「表妹夫啊,我這人呢,也不喜歡來虛的,看你與表妹成婚日久,一直沒個喜訊,就送來一尊送子觀音像。這人到中年,多子多孫才是福嘛!」

  沈令蓁瞅著那送子觀音,澀澀地吞咽了一下。

  霍留行笑著謝過趙珣的好意:「四殿下實在有心了。」

  趙珣擺擺手示意不客氣,又指指身邊的趙瑞,替他解釋:「哦,我這二哥,是方才半道碰巧與我遇上,被我臨時拽來的,怕是沒備什麽禮,表妹夫別介意。」

  「四殿下言重。」霍留行笑著望向趙瑞,「二殿下下駕到此,已是令寒舍蓬蓽生輝了。」

  趙瑞神色尷尬:「我府上剛巧到了一批東邊運來的鰒魚,晚些時候送來給霍將軍。」

  趙珣笑起來:「二哥這禮送得倒是『實在』!」

  沈令蓁不忍見趙珣欺負這老實兄長,忙打圓場:「二表哥是說那海裡來的鰒魚?我最愛吃這個了!」又與霍留行說,「郎君生在西北,或許不曉得鰒魚的好,若說那鬆茸是山珍一絕,那這鰒魚便是海珍之冠,肉質極其鮮美,相當貴重難得的!」

  霍留行笑著看她一眼,又謝過趙瑞。

  兩位貴人送到了禮,也便不再久留,與霍留行閒談幾句就離開了。

  人一走,沈令蓁倒是好奇起來,她那渾身帶刺的四表哥,不僅對霍留行說話夾槍帶棒,連帶對自己的兄長也是如此。可趙瑞爲人如此忠實,何以惹來這般敵意?趙珣又爲何非要把他拖到霍府來,給他一頓難堪?

  她心有疑慮,還沒來得及問問霍留行,却聽門房通傳,說府外又有來客,這回是薛家的嫡長子。

  薛玠似乎本是打算送了禮就走,不預備入府的,但門房見他在附近徘徊躊躇了半天,便想著還是來通報一聲。

  提起這個名字,沈令蓁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太自然。

  霍留行瞥她一眼:「你與這姑表哥多久沒見了?」

  她誠實道:「桃花谷那面之後便再沒有碰過面了。」

  當初從慶陽回到汴京後,她在守靈之餘,記起定邊軍的奸細潑髒水給薛家的那樁事,曾托母親提醒薛家,讓他們注意防範小人。

  於是這件事便由趙眉蘭處理了。後來沈令蓁很快奔赴陵園,也沒有特意去與薛玠碰頭。

  霍留行努努下巴:「你若想見,就去見。」

  雖不知他爲何突然如此大方,沈令蓁還是搖搖頭:「不見爲好。當初阿玠哥哥在桃花谷私下約見我一事,因我被擄傳到了聖上那裡。想必聖上也猜到了,他那時有意插手我與郎君的婚事,因此對他乃至薛家都不太有好感。薛姑父是朝中爲數不多掌兵權的武將之一,如今本就有人盯著他,要拉他下馬,我若在這個時候與阿玠哥哥來往,更是對薛家不利。」

  霍留行本是抱著「堵不如疏」的態度,打算給薛玠一個與沈令蓁說開的機會。

  但沈令蓁的這個答案,簡直比她直接去見薛玠更扎霍留行的心窩子。

  他「哦」了聲:「你倒是很替他著想,那就讓他繼續在外邊瞎晃悠吧。」說著搖著輪椅離開了廳堂。

  沈令蓁撇撇嘴,看了眼連背影都很小氣的霍留行,轉頭吩咐:「蒹葭,你去替我與阿玠哥哥帶個話,就說天色將晚,讓他早些回家用晚膳吧。」

  蒹葭領命而去,到了府門外,見薛玠站在一棵桂樹底下,正望著霍府的門匾出神。

  她上前去,向他行了個禮,將沈令蓁的原話一字不漏地說了一遍。

  薛玠認得沈令蓁這個貼身婢女,聽罷目光微微一動:「真是她親口吩咐你的?」

  「婢子不敢假傳少夫人的話。」

  薛玠笑了笑:「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家去。」他說著抬脚就走,走兩步又停下來,回頭道,「你家姑爺……這些日子對她好嗎?」

  蒹葭一楞,忙點頭:「姑爺待少夫人很好。薛郎君何出此言?」

  薛玠皺了皺眉:「我見過去一年,你家姑爺對她不聞不問,來汴京頭一日又去了明朝館。」

  蒹葭笑著擺手:「薛郎君誤會了。姑爺去明朝館幷沒有做逾越之事,這過去一年,也幷非對少夫人不聞不問,而是隔三差五便送花給少夫人呢!」

  薛玠一愣:「送花?你家姑爺也……」他話說到一半頓住,蹙起眉來,「你怎麽曉得,那是你家姑爺送的花?」

  「姑爺親口與少夫人承認的。」蒹葭一楞之下聽出不對勁,「難道那花不是……」

  蒹葭這一去,等趙瑞的鰒魚送到東厨下了鍋都還未歸,直至晚膳時辰才匆匆回來。

  沈令蓁人已在席上,正等霍留行來用膳,見了她怪道:「怎麽去了這麽久?可是阿玠哥哥與你說了什麽要緊話?」

  「還真是要緊話。」蒹葭把方才的前後經過囫圇講了一遍,「薛郎君說,那花是他送的!」

  沈令蓁一愣:「可是郎君分明說……」

  「薛郎君本無意打擾您,隻願您收到花高興就好,可見姑爺這樣欺騙您,他說他實在覺得荒唐,這才必須將真相告訴您。」蒹葭展開一張長長的字條遞給她,「少夫人您看,這是薛郎君方才列的單子,夏秋冬春,所有的花都在上頭了。」

  以沈令蓁的記憶力,一目十行掃過一遍,便知的確不假。

  這個臉比城墻厚的騙子!

  她氣極反笑,抬手一巴掌就要拍到幾案上,落到一半又猛地抓住自己的手。

  拍疼了多不划算。

  氣沒處泄,沈令蓁臉漲得通紅。蒹葭在旁替她順背,一耳朵聽見軲轆聲從外邊廊廡傳來。

  沈令蓁迅速將薛玠的字條藏進袖口,深呼吸幾口緩了緩,笑對霍留行:「郎君來了。」

  霍留行剛剛得到京墨查探回來的消息,知送花人原是薛玠,正沉浸在不爽之中,對她淡淡「嗯」了一聲。

  還有臉衝她擺臉色。

  沈令蓁咬咬牙,笑著迎上去,接過空青的活,推著霍留行的輪椅說:「郎君快些來用膳,這鰒魚燉湯,頭一鍋最是味美。」

  霍留行看她這格外熱情的樣子,皺了皺眉,對空青和京墨使了個眼色。

  兩人聳聳肩,齊齊表示不解。

  沈令蓁親手盛了一碗濃湯,往裡加了兩隻鰒魚,遞給霍留行:「郎君趁熱吃。」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湯,莫名被她這熱切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虛,抬起頭試探道:「有話與我說?」

  「被郎君發現了,」沈令蓁笑眯眯地說,「是我有求於郎君。」

  霍留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很是大度地挺直了腰背:「你但說無妨。」說著狀似漫不經心地塞了一隻鰒魚到嘴裡慢慢咀嚼,上位者的架勢擺得十足。

  還但說無妨呢。

  沈令蓁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却依舊笑著,托著腮道:「是這樣的,我方才逛了一圈家裡的園子,總覺那花圃還缺了點顔色。我覺得郎君此前最後一次送來陵園的花特別好看,却不知那是什麽品種,還得請郎君解惑。」

  霍留行舀湯的動作一頓:「家裡這紅紅綠綠的已經快填滿了,要那麽多花做什麽?」

  「可就是好看啊!」沈令蓁輕輕扯著他的衣袖,「我與郎君成婚這麽久,從沒讓郎君給我買珠寶首飾,錦緞華服,如今就這麽一點心願,郎君也不肯依我嗎?」

  依,那必須依。

  霍留行咬咬牙:「但你也知道,那花不是我親自安排的。要不這樣,你說說看,它長什麽樣,我想辦法去替你弄。」

  沈令蓁比劃著道:「那花每朵都有七瓣,每瓣都是不同的顔色,分別是——赤橙紅綠青藍紫,聞著還有奶香氣呢!」

  「……」

  霍留行看了一眼京墨和空青:還有這種花?

  兩人齊齊小幅搖頭:聞所未聞。

  霍留行低咳一聲:「哦,我去找找看。」

  「郎君用不著找,問問上回替你給我送花的手下不就行了嗎?」

  他微笑道:「你說的對,是我捨近求遠了。」

  讓他找,讓他找,讓他找得滿頭大汗,找得地老天昏!

  沈令蓁呵呵一笑,開始低頭吃菜,正覺快意,忽然聽見筷子落地的清脆響聲。

  她一楞,抬頭看去,竟見霍留行當真滿頭大汗地捏著自己的喉嚨,像被掐岔了氣似的昏了過去,「咚」一下栽歪在了輪椅上。

  蒹葭和白露一聲驚叫。

  沈令蓁驀地站起:「郎君,郎君你怎麽了?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咒你的!」

  空青和京墨也大驚失色,急急奔上前來。

  只是此刻廳堂上驚慌失措,亂成一團的衆人還不知道,他們的郎君當下突發的病症,在千年之後會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學名,叫做——海鮮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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