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戰起
針形艦的控制台邊,駕駛的星盜吐出了一口殷紅的血,薛琪抱在懷中的小女孩,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在場的幾人瞬間感覺到胸口的氣血在翻湧,被路燁扔在地上的槍被陌生力量捲起,擊中了舷窗,舷窗上出現了裂紋。
「路燁!」柯伊爾察覺到路燁的不對勁,趕緊出聲呼喚。
路燁的額角沁出了汗珠,聽到柯伊爾的聲音,從夢魘般的畫面中脫出,睜開了眼睛,眼底映出了薛琪和奈爾有些難以置信的神色。
「我怎麼了?」路燁問,同時看到了暈倒在控制台前的星盜和舷窗上的裂紋,「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奈爾看了眼控制台,戰艦依舊按照設定好的航線在行駛,也就沒有人去管暈過去的駕駛員了。柯伊爾將路燁打橫抱起,將路燁放在控制室的指揮位上。
「剛才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柯伊爾取出手帕,擦去了路燁額角沁出的汗珠。
路燁眨眨眼,可能是受到了回憶的影響,視線還有些模糊,柯伊爾的聲音也聽不真切,他點頭:「想起了一些事情,是一個星球在覆滅前的場景,有人將我推上了逃生艦,讓我長大以後,去首都星找一個叫喬莉的人,還說……。」
「還說了什麼來著,記不清了。」路燁有些遺憾地說。
「喬莉·格蘭特?」柯伊爾問。
「對,好像是叫這個。」路燁想了想,又說,「她好像還說,密碼就是,我自己,什麼密碼,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那些若即若離的事情,讓路燁感受到大腦傳來的鈍痛,這是那種冷凍艙帶來的後遺症,被吞噬掉的記憶,除非有什麼契機,否則很難再被想起來。
「別想了,總有一天,我會將所有的真相呈現在你的面前。」柯伊爾給路燁揉了揉太陽穴,想緩解強行回憶帶來的痛苦,等路燁的面色恢復些許,又繼續問,「對了,路燁,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在情緒格外激動的時候,周圍會發生一些變化。」
路燁茫然:「什麼變化?」
「之前我們分析過,你大約能用精神力來攻擊,但是我發現你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會在無意中對周圍的人和事物造成影響。」柯伊爾給他解釋,「帝國認為你的精神力是來自於他們的精神力實驗,但我總覺得你的精神力是天生就有的,我記得帝國精神力實驗中出來的人活不過三個月的時間,而你卻不是,這說明,你的精神力來自於天生,而不是帝國的精神力實驗。」
「可是上將,精神力不是只能用來引導和感知嗎?」薛琪的精神力評級為A,對精神力的了解自然也不陌生。
柯伊爾點頭:「我們之所以能靈活的駕駛機甲,是因為我們將精神力和機甲的精神網絡連接在一起,用來控制機甲,引導戰艦,能提高作戰的效率,但是精神力對我們來說,近乎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即便是評定等級,也是通過外部的標準來進行的,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將精神力有實體,能用來攻擊,會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可是這樣的論斷太讓人覺得驚恐,薛琪本能地想要反對,剛才看到的情境卻讓她無法反駁。
薛琪:「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在古地球時代的記載中,人類並沒有精神力的存在,但在舊星際時代與新星際時代中,人類中卻逐漸出現了具有精神力天賦的人,精神力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奈爾說:「很多人都有這個問題,從一百五十多年前開始,人類中少有精神力級別高的孩子出生。」
路燁也明白了什麼:「可我從來沒有感受到,我能使用它們,或者說我使用精神力去攻擊人的時候,我好像都不在清醒狀態。」
的確是這樣的,柯伊爾想起之前路燁乘坐的那個幾乎完全毀壞的逃生艙,更加肯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測,帝國在偶然中發現自己的精神力實驗中出現了這樣的結果,所以才費盡心思地想要將路燁要回去,作為下一步精神力實驗的研究樣本,但顯然路燁的精神力天賦,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了。
「在這件事沒有調查結果之前,有關路燁精神力的一切事情,希望你們能夠保密。」柯伊爾對薛琪和奈爾說。
兩人立刻應聲答應,薛琪明白柯伊爾的意思,精神力能用來直接攻擊,是一個奇蹟,也是一個災難,它意味著權威、戰爭、新人類等一些足以讓社會失去安定的因素,對路燁自己來說,也是一個危險因素,會有人不遺餘力地想要得到他,將那份力量從他身上剝奪下來,想法設法去強化人的身體,創造新的人形兵器。
「至於你,路燁。」柯伊爾的目光落在了路燁的臉上,原本嚴肅的神色盡數消失,只留下淺藍色眼睛深處,盛滿的關切與愛意,「控制你的情緒,你的精神力會對周圍的人造成傷害,在你不知道如何控制你的精神力以前,不要讓外人看見。」
路燁明白了柯伊爾的意思,點點頭。
「如果讓外人看到這些。」柯伊爾繼續說,「我也捨不得罰你什麼,只好讓那些人,永遠不能將這件事說出口了。」
半是威脅半是擔憂的語氣落在路燁的耳邊,卻宛如清泉,緩解了他內心因為回憶而燃起的仇恨,被被炸毀的艾諾沙星區連同著百年前在分裂戰爭中被破壞的星星海,成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鮮血淋漓間反覆強調著喘不過氣的仇恨,迷霧中看不清容貌的親人,隔著歲月聽到的痛苦聲音,讓他迫切地想讓帝國付出應有的代價,柯伊爾明白他心中所想,也知道他心中的痛苦。
「乖,別難過,這趟回來,我把萊伊納帝國打下來,給你做嫁妝。」近乎狂妄的語氣,卻是溫柔到極致的聲音,就這麼落在路燁的耳邊。
單身多年的薛琪表示眼不見為淨,抱著小女孩去給她找吃的去了,奈爾轉身到了控制台前,監控著戰艦的行進,再也不肯回頭。
路燁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假裝沒聽到柯伊爾的話,唇角卻不自知地揚起一抹笑意。
萊伊納帝國 達爾西星 薩利市
雨後的都城格外熱鬧,市中心的球形光幕中,繼續播放著娛樂新聞,帝國最大的購物中心前,停泊著成千上萬的家用太空艦,附近星球的人都利用週末的時間,來達爾西星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順便和達爾西星的好朋友們一起享受愉快的休息日。
繁華的商業街前,有機器人組成的舞團在跳舞,笨拙的動作,滑稽的機械表情,讓路人忍不住停下來大笑。突然,愉快的音樂停頓了一下,所有的光幕上正在播放的娛樂新聞閃爍了幾下,徹底不見了,光幕很快又有了畫面,卻不是人們之前看了一般的娛樂新聞。
跳舞的機器人團隊停在了原地,不再有任何動作,電子監控組成的眼睛,掃視著周圍出現的畫面,來往的太空梭在空中停下來,交通工具中的人,紛紛好奇地盯著光幕看。
「這是什麼?」有人出聲詢問。
畫面沒有聲音,彷彿是一段從宇宙空間中監控到的畫面,雖然一直在劇烈的搖晃,時斷時續,但是足以讓人將發生的場景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幾顆灰色不起眼的星球,人們議論紛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接下來的畫面,是巨大的爆炸,在爆炸中,人們清楚地看到,那幾顆灰色的星球,化作了灰燼。
「怎麼回事?」顯然有人認出了畫面中的星球,「那不是邊境地區的礦星嗎,那個最大的是天河星吧,礦星不用了也沒必要炸掉吧。」
「天河星?」聽到這話,旁邊有人開了口,「兩百多年前我還去過那邊呢,現在還有人住嗎?」
「為什麼要炸掉啊,這是合成的畫面嗎?」
「怎麼回事,這是聯邦的飛船拍下的,右上角是聯邦軍隊的標誌。」
「聯邦的畫面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誰傳進來的……」
車水馬龍的畫面停滯了,竊竊私語化作了聲浪,所有人都在光幕前駐足,討論著看到的場景,沒有人發現原本滑稽可笑的機器人舞團正在悄悄變化形態。
槍聲引起了人群的恐慌,原本矮小的機器人,伸長了身子,脆弱的肢體變成了高大的軍用機器人,有人在擁擠中摔倒,被慌亂的人群踩踏,發出慘叫的聲音。
畫面閃了幾下,發生了變化,光幕上,出現了軍方總司令西奧多的身影。
「不要驚慌,我的民眾們。」西奧多的立體影像,居高臨下地看著市中心恐慌的人群,用他那平和的口吻繼續說,「光幕出現了一些問題,有可疑人員混入了首都星,市中心的安保機器人保證你們的安全。」
尖叫著惶恐著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紛紛抬起頭去看那巨大的立體影響,西奧多繼續說:「請大家保持安靜,有序回到自己的家裡,安保機器人會替大家將混入的可疑人員擊斃。」
生活在這裡的人,基本沒有見識過戰爭,也未聽聞過戰爭的慘烈,被機器人手中的槍嚇壞了,乖乖低下頭,跟著安保機器人從這片區域離開。在空中漂浮的一間高級會所中,皇帝艾登見地面的混亂已經得到了控制,從舷窗邊回過頭來,想要將身後的許林霜攬入懷中,卻發現剛才一直溫順的站在他身邊的許林霜不見了蹤影。
人群有序撤退,西奧多的立體影像卻撲朔了幾下,彷彿受到了什麼干擾,已經被切斷畫面的光幕上再次跳出了另一張畫面。
「布諾特人呢?」會議室裡,西奧多怒道,「天河星附近怎麼回事,星盜怎麼深入到境內了,為什麼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會議室內一片寂靜,無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布諾特上將去執行任務了。」西耶娜沉聲道。
西奧多憤然:「誰給他的任務?軍部能命令他的,不就只有我了嗎?」
回答他的依舊似乎整個會議室的沉默。
薩利市的混亂仍在繼續。
「怎麼回事?」光幕的數據控制室裡,西耶娜衝進來,對著工作人員吼道,「不是已經切斷域外干擾了嗎?」
「可……可是。」工作人員戰戰兢兢地說,「干擾源不同,這次的干擾來源於境內。」
浮空會所的窗邊,許林霜看著窗外再次沸騰的人群,目光中沒有一絲暖意,她按下床邊的按鈕,窗戶應聲而開,來自高空的風呼嘯著灌入了會所內部,她將手中的一個信號發射器拋在了風中,裝著發射器的圓扣在離開她指尖的一瞬間開始自行燃燒,頃刻間化作粉塵,被風帶向了遠方。
地面上,海月星的畫面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近乎透明的藍色星球,和埋在海水深處的痛苦的過往,以及不知名角落裡消失過的人們,再次回到了所有人的視線裡,像是一朵緋紅艷麗的火花,點燃了許久未曾遇見甘霖的一片枯木森林。
「這次又是什麼,海月星?不是無人星球嗎,為什麼海面下會有人?」
「不僅有人,看起來還有很多人。」
「說起來,那些說是去域外考察的人,以及說是要去考察新的宜居星球的人,都回來過嗎……」
「沒有……我的老師,曾經被軍方的人帶走了,說是參加科研項目,但我再也沒看到他。」
議論的聲音再次響起,宛若浪潮,層層蔓延開來。
「那些消失的人,不會都在海月星的下面吧……」不知道是誰,突然問出了聲,人群沉寂了一秒,接下來便是被壓抑了許久的混亂,人們推搡著擁擠著,有人精準地按下了安保機器人身後的緊急關機旋鈕,留在首都星的叛軍無聲無息混入人群之中,安保機器人在人群中倒下,被人一把奪去了手中的槍支,議論聲變成了叫喊的聲音,終於喚醒了所有安樂清平的夢中人。
「你在做什麼?」浮空會所中,帝國的皇帝艾登看著窗邊的許林霜,皺著眉問,幾個軍方的人緊跟在他的身後,顯然他已經從軍方那裡,得知引起地面上混亂的一道光幕干擾信號,是從他的附近發出的。
此時,許林霜伸出窗外的手才剛剛收回。
許林霜收回在窗外的視線,轉身看向艾登,高空的風吹起了她淺棕色的長髮,與裙擺一起,在風中輕舞,艾登下意識地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許林霜的時候,在一個度假星球的海邊,許林霜被海風吹拂曼舞的長髮,正是那一眼,讓他將許林霜從二等星區一個不知名的星球,帶來了達爾西星。
「你在幹什麼?」艾登忍不住向對方施加了信息素的威壓,聲音卻不自知地溫和了許多。
許林霜依舊是平時的模樣,長裙曳地,妝容精緻,不知道是不是軍部的緣故,艾登的內心突然湧起一種不安,他走上前一步,想要牽住許林霜的手,許林霜感受到了Alpha信息素中的威壓意味,向後退了一步。
「告訴我,你什麼都沒做,你依舊是我的皇后。」艾登的聲音中帶上了誘導的意味。
許林霜卻是冷笑了一聲,繼續笑著看他:「別用那個稱呼叫我,艾登·格蘭西,你不算是個壞人,可你也算不上是個明白人,新星際時代了,帝制早就不該存在了,你只是個商人,萊伊納星域的貴族,如今當個傀儡般的帝國皇帝,足以讓你這麼驕傲嗎?」
艾登皺了皺眉,在他的記憶裡,許林霜從來都是低眉順目的溫和模樣,即便他花天酒地慣了也不會責怪分毫,眼前的許林霜,精緻的妝容,娟秀的容貌未變,卻讓他感到陌生。
「這些,是你幹的嗎?」艾登指著地面上的人群問許林霜。
許林霜笑而不語,只是迎著信息素的壓制就這麼看著他,艾登的心裡,一種焦躁的情緒油然而生:「你瘋了嗎,你在做什麼,那些人一旦暴亂起來,會破壞整個達爾西星乃至帝國的和平。」
「你突然跟我說和平,還真是令人作嘔。」許林霜冷冷地笑了,「當初你出資支持西奧多和布諾特發動叛亂,炸毀星星海的時候,怎麼不說和平了,艾登,收起你那副悲天憫人的嘴臉,你這個樣子,還真是可笑。」
「你!」艾登突然明白過來,「你是叛軍的人,你什麼時候加入了叛軍?」
「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許林霜撩開擋在眼前的髮絲,眉眼之間的笑意未變,在艾登將要反駁的時候,她又開口說,「準確地說,是叛軍加入我,一個從星星海的爆炸中死裡逃生還躲過大範圍搜捕的人,已經具備了成為你們口中叛軍的所有資格,不是嗎?」
「你從一開始就是有意接近我!」艾登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他一直以為許林霜容貌好看,性格也好,最重要的是沒有軍方的背景,能夠包容他的一切,唯一讓他不滿的就是許林霜身為Omega至今都未曾有孕。可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是自己親手將叛亂的種子帶回了達爾西星。
許林霜笑彎了眉眼:「對呀,你也不吃虧呀,除了沒給你生下小孽種,我的妹妹死在了你們發動的戰爭裡,我的家人因為抗議帝國炸毀星星海的罪行被關進了海月星的監獄裡,我什麼都沒有了,你也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好嗎?」
她拋開了溫聲細語的姿態,摒棄了所有的皇室禮儀,近乎嫵媚的笑容間,隔著經年不化的恨意,艾登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恣意張揚說話絲毫不顧及的許林霜,才是真實的她,原來幾十年來,他從來就沒有認識真正的她。
「抓住她!」艾登命令道,抓住許林霜是當務之急,叛軍的事情可以稍後再論,幾十年過去了,艾登雖然自小風流成性,但並非對許林霜沒有感情。
「晚了。」許林霜再次後退了一步,「艾登·格雷西,你不是個壞人,但你錯在太過糊塗,在不合適的時代奢求你不該得到的東西,艾登,我留下你的命,若我沒有死在這場混亂中,希望將來有一日,我們能在星際軍事法庭上再見。」
許林霜翻身坐在了窗邊,揮了揮手,在所有人都還沒能做出反應的時候,幾道光影從遠處橫空射過,擊中了艾登身後那幾人的胸膛,許林霜衝他擺擺手,閉上眼睛,任身體向窗後墜落。
艾登撲到窗前,許林霜墜落的身影如一朵緋紅的火花,翩然落下,剛好落在了一架從遠處疾馳而來的太空艦上,太空艦精準地打開駕駛艙門,接過許林霜,向著達爾西星的遠方再次疾馳,艾登站在滿地的凌亂之中,才發現,許林霜今天穿的長裙是緋紅色的,如火般艷麗決然的色彩,像是對這個時代的一場絢爛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