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二
繡玥說著低下頭,一臉慘澹,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皇上瞧著她頭頂的髮髻,忍不住冷笑了一聲,「照這麼說,你還委屈了,是麼?」
「嬪妾不敢委屈。」繡玥小聲抽泣著道。
她小心估摸著眼下的形勢,悄悄看皇上的態度,好像還有轉圜的餘地,她得把握好尺度,別太過了才好。
「鄂囉哩。」
皇上坐回左側的羅漢床上,重新翻開一本奏摺。鄂囉哩小跑進來的時候,他目光還在奏摺上,隨口問了句:「外面還有侯旨的太醫麼?」
鄂囉哩瞥了右側一眼,而後又掛上笑,「回皇上,太醫院失竊,太醫院的院判今日不在宮中當值,副院判還在殿外候著向皇上請罪。」
「讓他進來罷,給她醫治一下手。」
皇帝沒抬眸,那個『她』,指的自然就是右側坐著的,把太醫院鬧得雞飛狗跳的元兇。
鄂囉哩不甘地想言語幾句,瞧著皇上奮筆疾書的臉色,還有右側那麼高一摞還沒批完的摺子,回想晚宴的時候,皇上瞧著就不大痛快,左右衡量了一番,他還是沒敢多言。
皇上今日過生辰,原本就沒怎麼鋪張,晚上的夜宴剛過半,便被白蓮教的三百里加急奏摺催得撂了筷子,這兩□□臣上的摺子跟雪花似的,晚上摞了這麼高,皇上一年才能歇這麼兩天,這會兒又得熬著補批摺子,偏還有個不省心的鬧上來。
鄂囉哩不滿地暗剜了一眼繡玥,之前犯下那麼大的罪,才饒過她幾天呢?皇上就不該手軟,就該下旨關進慎刑司打個半死,再扔進冷宮去。
可他再怎麼忿忿不平,他也隻敢在心裡這麼想而已。他前幾次也不是沒抓著機會給皇上吹風,無奈他說了不算那!
鄂囉哩依著吩咐,將太醫院的副院判帶了進來,太醫還在候著聖上發落,惴惴地在右側給繡玥塗了藥,包紮了傷口。
而後又朝著皇上跪了下去。
今晚上可是皇上的萬壽節呀!這樣的事兒,若在先帝那一朝,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出去罷,」皇上翻過一頁,夜晚的燭火有些晃眼,他揉了揉眉心,「這事兒怪不得你們,告訴太醫院的奴才,他們盡忠職守,及時發現溜進禦藥房的不軌之徒,日後朕會下令褒獎他們。」
太醫大喜過望,山呼萬歲地三步兩叩方要退出去,冷不防皇帝不經意問了句:「她這傷口還能沾水嗎。」
太醫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下,「回皇上,傷口在手指處,只要不做活計,應不妨事。」
皇帝這才『嗯』了一聲,對鄂囉哩令道,「你也出去。告訴外面今晚當班的侍衛,朕不會下旨責罰他們,讓他們都回去。」
「是,奴才遵旨。」鄂囉哩跟著退了出去,殿內又恢復成兩人相對寂靜無言。
繡玥在一旁聽著皇上處置,她在邊上有點忐忑,皇上赦免了太醫和侍衛,不知能否對她也網開一面......
她忍不住瞧向對面明黃色的身影,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皇上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她的生死。降位和禁足她都還能應付,要是發落進慎刑司,哪怕只有一天,她真不確信自己能不能熬過酷刑。
「皇......」繡玥想開口,她這樣卑微的身份卻又無從開口,也沒有資格同皇上說話。
就這樣,又熬著在羅漢床上枯坐了半個時辰。
眼瞧著,皇上右手邊那一摞高高的奏摺,就還只剩下三四本。她目光從奏摺上移開,落在了旁邊一盤金燦燦的貢橘上。
那橘子,一看就皮薄肉厚又多汁。繡玥不由多看了兩眼,這個冬天,三餐都難以為繼,更別說還奢侈地進些補水的水果。
淳嬪娘娘送來翡翠的時候,寶燕倒是從菜庫弄回來過幾個水蘿蔔。水是水的,同水果比起來,當真是味同嚼蠟。
「你瞧什麼呢?」
繡玥出神的工夫,不知何時皇上的目光已經看向了她,看的繡玥霎時間漲紅了臉。
皇帝的臉上盡是嘲諷之色,闖了這麼大的禍,不想想自己的後路,還有心思看瓜果梨桃呢。
越想越荒唐,從清早起到宮中夜宴,他今日過生辰,第一次發出的不是假笑,而是實實在在的笑容。
雖然這笑裡的無語和嘲諷占了大多。
繡玥將耳鬢邊落下的一縷髮絲別到耳後,掩飾著自己的窘迫。
皇上在幾盤貢果間,拿起了一個橘子,拋出個弧線,扔向對面。
繡玥下意識地用兩手接住了,她有些意外地看向皇上,見皇上的目光仍舊在奏摺上,沒有理她的意思,她又低下頭,看著手裡跟蘋果一般大的橘子。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即便明日可能要上刀山下油鍋,臨刑前能吃上個橘子也好。
繡玥就是這樣的心態,她捧著橘子,小心地撕開一層口子,慢慢地剝著皮,務必不使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果不其然,這橘子的皮可真薄,裡面也真甜。
皇帝略帶嘲諷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桌案上,「你聽過這橘子的典故麼?」
「橘子?」繡玥停下了吃橘子的動作,她重新看了看,這就是比尋常橘子上乘些的貢橘麼,橘子能有什麼典故?
「嬪妾......嬪妾蒙然不知......」
「叢叢洗手繞金盆,旋拭紅巾入殿門。眾裡遙拋新橘子,在前收得便承恩。」皇上吟著這幾句,「唐代王建的《宮詞一百首》,罷了,你這樣不學無術,朕跟你說了也是白說。」
《宮詞一百首》,繡玥就是因為不學無術,她才偏偏就聽過......
這幾句,是其中第四十五,她少時在善府書房躲著的時候翻看過,講得就是唐朝皇帝向宮女群中拋擲橘子,搶到的宮女便可以承歡,也就是可以得到陪侍皇帝的賞賜。
她想到這,看看手裡的橘子,再回想起皇上拋過來的那一刻,忽然覺得這橘子有點燙手。
皇上瞧著只剩下的三四本奏摺,停了手中的筆,捎帶著揉了揉手腕。
「你過來。」他令道。
繡玥慌放下了手中的橘子,瞧這架勢,皇上終於打算騰出手來收拾她了。她有點可惜,剛剛真不該小口小口地吃,一個橘子都沒來的及吃完。
她下了羅漢床,走到左側皇帝身前跪下,「嬪妾有罪。請皇上饒恕。」
「站起來。」皇上道。
繡玥忙又從地上起了身。
他恣意地向後靠,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人,「那一晚上,朕看你笑裡藏刀,心計倒是挺深的,朕也不知道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禦藥房那種地方,是尋常人可以隨隨便便就偷進的麼?若真是如你想得那麼簡單,什麼人都能隨便混進去,朕的安危豈不是岌岌可危了嗎?」
「是,是嬪妾疏忽了......」繡玥下意識答了一句,想想才覺得這樣回話不對,她又急著擺擺手,「嬪妾不是那個意思,嬪妾,嬪妾是......嬪妾以後真的不敢了,皇上。嬪妾不敢了。」
她這回的失誤就在於真是病急亂投醫了。
皇帝冷哼了一聲,也不想在言語之中找她的毛病,「今晚的家宴,你為什麼沒來?」他別過臉端起茶盞問了一句。
繡玥沒想到皇上會忽然問起這個,「我,嬪妾......嬪妾粗鄙,不懂規矩,不敢壞了皇上的興致,隻敢在延禧宮裡日夜為皇上祝禱,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樣的漂亮話,她倒是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張口就來。
「不敢壞了朕的興致?然後就用這樣的方法出現在朕眼前?你是盼朕不死罷!」
「嬪妾萬死,嬪妾不敢的!」
繡玥說著便急欲跪下,被皇上扯了回來。
他以手支著頭,拄在炕桌邊上,上下瞧著她,「你這樣的,就該狠狠地賞你一頓板子,你才知道老實。」
「皇上,」繡玥撿著機會,便接過話道:「皇上,你就罰嬪妾降位、禁足,您罰奴婢板子奴婢也願意,就是求您,饒恕了奴婢,別發落奴婢進慎刑司,奴婢感恩戴德。」
皇上對她笑了一聲,「朕的生辰,你缺席也罷了,還將朕的太醫院攪的天翻地覆,就是應該好好的罰你。」
「不過,」他話鋒一轉,閉起雙眼養神,「念你這個月伴朕辛苦,太醫院總歸是朕的太醫院......」
「是,是,」繡玥忙道:「皇上您就饒嬪妾這一回不懂事罷。」
皇帝哼笑了一聲,張開眼睛:「你也接住了朕的橘子,都是你的肉-償,朕就讓你換個償法。」
「你肩上的傷口,好了麼。」
「回,嬪妾謝皇上關心,已經在癒合了,結了疤。」
「讓朕看看。」
看看?
繡玥下意識抓著衣裳,這......這要怎麼看呀?
「沒聽見朕的話麼?朕再三警告過你,需要朕喚人進來替你動手嗎?」
他收回支在炕桌見的姿勢,坐正了些,語氣不善:「是朕太過縱容你,將你縱得不知好歹,就應該將你——」
「是,是。」繡玥忙攔下了接下來要出口的滅頂之災,「嬪妾遵旨就是了。」
她低下頭,在皇上注視的目光下,緩緩動手,難為情地解開了衣裳。
這樣的事兒,比侍寢的規矩更讓人難堪。
繡玥將肩膀處的傷痕露出來,「皇......皇上。」
皇上盯著她的目光依舊不善。
繡玥無法,將衣裳完全脫-下來。
皇上這才和顏悅色了些,他向左側移動了一下,與羅漢床的炕桌之間空出了一點位置,「過來,坐下。」
「這......」繡玥咬咬嘴唇,就那麼點地方,還讓她坐過去,多彆扭。
但跟進慎刑司相比,這也算不得什麼了。
她紅了臉應聲「是」,踏上一步,留神小心地挨著炕桌坐了下去。
君心難測,她這會兒倒真是搞不明白了。
皇上的目光落在那傷疤上,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幾乎覺得自己肩膀處著了火。
「你抖什麼,這殿裡冷麼。」
他的聲音落在左耳邊,繡玥的半個左肩都酥麻了。
「你還真是不要命,」他道,「半夜三更的,就不怕死在侍衛們的亂刀之下?」
繡玥縮了縮肩,她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遜嬪娘娘那邊也是生死懸於一線阿。
「朕也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在想些什麼。」
皇帝將散落的外衣仍還給她,不再瞧她,將桌邊的一個奏摺翻開,隔著繡玥,繼續看著上面的文字。
繡玥將就著披上,被夾在皇上和炕桌之間,手足無措,皇上稍稍前傾,她都快窒息了。
「皇上......」她輕輕調整了呼吸,生怕氣息落在皇帝臉上,「嬪妾也是識字的,這樣不好罷......」
她與摺子間的距離,比皇上看得還清楚。後宮不能幹政啊,她實在應該避嫌。
皇上看摺子的時候,沒有搭理她,「那上邊不是還有蘋果麼,吉林將軍前天獻進宮的,給朕賀壽,你若閒著沒事,自己去拿。」
蘋果她當然也喜歡,有了皇上的允准,繡玥索性伸手去夠了一個,這蘋果也好,兩隻手才勉強捧在手裡,她咬了一口,哢嚓一聲,太脆了。
她就隻敢小口小口地咬。
還剩兩個摺子的時候,皇上推她下去,「去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