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當他捨棄了所有,為她擋住那一場浩劫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心底全然接受了他。
即便這是一場艱難的,不對等的感情,他在那一刻肯為她付出性命,關在延禧宮煎熬的這些擔憂他的夜晚,繡玥也已經下定了決心,她也應該為皇上全然地付出一次才是。不再帶著任何顧慮,全心全意。
只是這樣的話,她當然不會說出口,繡玥眨眨眼睛,「皇上是嬪妾的夫君,嬪妾對皇上熱情,不是應該的麼。」
「那倒是,」皇上的臉色還是有點彆扭,「算你識趣,懂得討朕的歡心,朕也不會虧待你。」
「那朕……晚上還來你這裡。」
「還要來呀。」繡玥小聲嘟囔了一聲。
眼見著皇上要動怒,她忙笑了一聲:「皇上來,嬪妾喜不自勝!只是——」她用下巴抵在他的前胸上,有點發愁:「近來宮中這樣多的流言蜚語,還鬧出了欽安殿那一晚的事,那一晚險之又險,皇上您還是少來延禧宮看嬪妾罷。近來嬪妾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這個你不必操心。欽安殿之事,朕心中有數。」
「說來這件事倒也並非是全無益處,如今有謕妃作保,消除了你身上的不祥煞氣,自然封住了六宮悠悠之口。朕當日會答應皇后和謕妃在欽安殿做法事,也是看中了這一點。」
「只要不能在不祥這件事上再做文章,旁的指證多是空穴來風,算不得數。唯獨那封信和銀子……」
那封信和銀子,是實實在在被皇后和謕妃拿住了證據。
「罷了。」他歎口氣,「朕都為你費心轉圜就是。你自不必擔心。」
繡玥聽到這,倒是很意外,從頭到尾,他連半分也沒有疑心過自己?
「皇上就這樣信嬪妾,相信嬪妾與您手上的傷口無關,相信嬪妾從頭到尾,還有那一晚救駕沒有任何的可疑之處?」
聽到後宮中的那些流言和找到的罪證,連她都幾乎快相信了……
顒琰不想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他轉過臉,目光落在上方垂下的帷帳:「朕也不知道。只是朕若不去相信你,就會很痛苦。」是他的心,下意識想去相信她罷……
「皇上……」
繡玥沉下目光,道了句:「皇上等嬪妾一會兒。」
說著,她便下了床,在稍間裡面的櫃子中翻找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封信和一杯水。
「這是何物?」他問道。
「回皇上,這一封是嬪妾與楊府往來的家書。皇上看看。」
顒琰拿過來瞧了瞧,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唯一特別的,就是右下角刻了一個弧形的記號。
繡玥道:「皇上恕罪,嬪妾私下寄到府中的家書,大多經過太監之手傳遞出宮,為防著不測,被人掉包或者別有居心,書信的下角皆刻了暗號。從初一到十五,每張略有不同。」
「陷害嬪妾的這個人,嬪妾很佩服她。此人在宮中不但可以隻手遮天,而且心思縝密,她可以從出宮太監的手上,中途拿到嬪妾每一封送出宮的書信,並且輕易識破了嬪妾書信中的暗號,偽造的那一張信件,除了筆跡,與送出宮的日期完全相符。嬪妾無從辯駁。」
皇上聽到這,白了她一眼,「既然是死局,那還說個什麼。」
繡玥狡詐地對他笑了笑,「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謂的局中局,計中計,她們會玩,嬪妾也不見得落於人後。」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嬪妾給額娘的書信中,表面右下角的記號,隨著日期變化而不同,其實不過是欲蓋彌彰之法。」
她將碗裡的清水慢慢滴於記號之上,轉瞬之間,那記號遇水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到這,顒琰才看出了一點意思。
繡玥笑笑:「皇上若不信,嬪妾櫃中還有幾十封舊書信,每一封上面的標記,遇水都會消去一炷香的時辰,一炷香之後,才會重新顯於紙上。」
她的笑止住,皺眉道:「皇上為何這樣看著嬪妾?」
顒琰哼了一聲,「想害你還真不容易啊。」
陳德行刺的那一晚就可以看得出來,別看平時那副嘻嘻哈哈的德行,年紀這麼小,且精著呢。
繡玥的眉頭越皺越深,所以她才一直不想把書信拿出來,一來偷送書信出宮也是過錯,二來又引得揣測連連。
不用說,皇上定然又想到了陳德行刺的那一晚。
顒琰看著她耷拉下去的臉色,「罷了,你雖然心思多,但朕知道你從來不將這些心思用在害人身上,反而每一次殫精竭慮,都是為了救朕。
後宮的嬪妃中,有聰明的,有愚笨的,到最後關頭,肯不計性命前來救朕的,還是你。」
「只有你一個。她們的心思都不知道用在了什麼地方,朕還苛責你什麼。」
這樣的說法未免有些淒涼,繡玥聽著有點不舒服,她躺到皇上身邊,「皇上別這樣說,其實後宮裡想要救皇上的,必定不會只有嬪妾一個。那個時候,皇后娘娘一人要獨力撐著大局,遜嬪娘娘身染重病,李官女子身份卑微,淳嬪娘娘有心無力,還有很多人她們的心裡一定也想著為皇上奮不顧身,拼盡一切的,只是嬪妾有幸辦到了而已。」
皇上冷笑一聲,「她們都有她們的難處,算計、顧忌!性命、族人,地位哪一個不是牽掛拖累?難道你就沒有難處?」
他說著,看向繡玥溫柔了許多:「為何只有你這麼傻,總是你捨下一切來救朕?」
當她走近房間的那一刻,他躺在床上裝作昏迷,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以至於當夜他便失控了,所有的情緒在她來到的一瞬間迸發,那樣不合情境的時間地點,還強迫臨幸了她。
大約是被他弄慘了,第二天清晨人便尋了個由頭逃出了養心殿,害他這幾日縈繞在心頭的炙熱感情無處宣洩,一連幾日將後宮的求見拒之門外,一心惦記著追到了延禧宮這兒。
「朕記得,你那一晚,叫了朕的名字。」
當時他聽到『顒琰』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幻聽了,平時裝作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模樣,竟然敢這樣大膽地直呼帝王名諱。
繡玥立刻慌了,「我……嬪妾是……」那種情況,都快要傷心死了,誰知道他是裝的呀?
她正飛快在腦中想著編什麼理由搪塞過去,卻聽耳旁傳過來句:「想叫就叫罷,以後沒旁人的時候。」
***
擺駕回去養心殿,皇上在養心門外便看見了皇后儀駕,他作視而不見,逕自入了前殿暖閣。
「皇上,」還是常永貴忍不住說了句:「自您康復的消息傳出來後,皇后娘娘一連在這候了七天了,奴才不怕別的,您再不見皇后娘娘,恐怕前朝後宮,會傳出不好的謠言哪。」
「奴才多嘴,奴才有罪!還望皇上您三思啊。」
「朕知道了。」
顒琰坐到羅漢床上,這些天他無心理會皇后,一來是心思都在延禧宮那顧不上,二來他也不想見皇后。
但從前的事,終歸也要有個了結。否則總是要生出些事端來。
「宣皇后進來罷。」
「是。」
殿外的春風刺骨,皇后步入暖閣,還覺得身上透著股冷意。這養心殿的暖閣,從何時起,沒那麼暖了。
從皇上那一晚在欽安殿負傷,到後來她屢次求見,屢屢被拒之門外,她的心就開始覺著冰冷。
十載夫妻情重,何至生分到今日的地步。
暖閣內,皇上的側臉亦是冷的。
皇后屈身,低眸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起來罷。」他沒有看她。
「皇上,您的傷可好些了嗎。」
皇后起身,向前走近了兩步,「那一晚皇上受了傷,臣妾惶惶不可終日,後來又聽聞皇上的傷口惡化,竟還有人在宮中借機散佈疫情,臣妾今日見到皇上安然無恙,臣妾,」皇后有點哽咽,「臣妾總算不怕了。」
「皇后。」見面三分情,皇后一片肺腑之言,他畢竟做不到鐵石心腸,「皇后有心了,朕沒事。」
他對皇后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另一邊去,「皇后坐罷。」
皇后。事到如今,他口口聲聲稱的是皇后。
「皇上,臣妾剛剛在養心殿外等候,聽宮人們說,皇上昨夜去了延禧宮?」
聽到這話,皇上的目光重新看向皇后:「沒錯,朕是去了延禧宮,看望遜嬪的病勢,然後……就歇在了如貴人處。」
果然如此。
即便心裡早有準備,可真正問出了這句話,她的心裡又是另外一番苦澀滋味。
「皇上,您……」皇后緩了緩語氣,「您的傷還未痊癒,還需要太醫在多觀察幾日,如貴人您還是遠著些好。」
皇上的臉色原本和緩了些,聽到這句,他目光沉了下去,面上淡淡的表情,瞧不出喜怒。
「那依著皇后的意思呢?」他狀似隨口問了句。
「依臣妾之見,如貴人累及龍體損傷,救駕之事居心叵測,皇上幾番受害,實在應該引以為戒,將如貴人發落出宮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