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蘭貴人見狀,她心裡生怕事情有轉圜,忙新起了一個話頭,趕緊將這茬話題岔了過去。
「皇上,延禧宮偏遠,嬪妾還是去永和宮給瑩嬪娘娘請安時才聽說,皇上前幾日病了,嬪妾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夜夜給皇上誦經祈福,今日見皇上的氣色,果真是好多了呢。」
「這想必就是上天聽到了嬪妾的祈求,被嬪妾為皇上的一片心意感動了啊。」
她說得出,遜嬪和李官女子在一旁聽著都替她臊得慌。
她們兩個一個染病在身,一個苦於身份卑微,雖然都有苦衷,可到底都是皇上重病之時未曾到場,事後哪裡有臉再說這些,遮掩尚且來不及,皇上何等英明睿智,蘭貴人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而不自知。
這廂繡玥坐回原位,仍覺得渾身發冷,不由攏了攏外衣,環抱著自己。
坐了一會兒,她眼皮實在沉得厲害,一直在打架,頭也越來越沉,強撐了一會兒,後來漸漸開始一下接一下地點頭打瞌睡。
蘭貴人還在說著便宜話來邀功,突然發現皇上的眼神變了。
順著皇上的目光望去,她轉過頭,看到了隱在角落裡默默打瞌睡的鈕祜祿繡玥。
皇上在此,她竟然生了困意?
蘭貴人驚得連高興都渾忘了,這個鈕祜祿繡玥,御前如此無狀,膽大包天,簡直不要命了!
遜嬪也瞧到了,她想要張口,被皇上伸手攔阻了。
顒琰從上方起身,來到渾然不覺得繡玥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壓抑了七天的怒氣,再加上她這副敷衍的德行,他沉下目光,高高揚起了手。
李氏膽子最小,眼見著繡玥要挨巴掌,她嚇得躲開跪在了地上。
「啪」地一聲,繡玥身側桌邊上的茶杯被揮飛了出去,撞碎在地上。
耳邊這一聲響動,繡玥意識回來了不少,她半睜開眼睛,見到皇上正在面前居高臨下,龍顏不悅地瞧著她。
她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皇上,又瞧瞧自己。
想起來了,這會兒應該是在養心殿被罰抄書,抄書抄的眼淚縱橫,經常是皇上批完了摺子,就發現她已經睡了過去。
偶爾皇上會發點善心可憐她,將她提溜回養心殿後寢殿。
皇上現在是批完摺子了罷,她怎麼想不起來,自己的書抄到哪了?她抄到那一頁了?怎麼都記不起來了?
算了,繡玥頭昏沉沉的,反正皇上不是答應了要替她抄麼。
「皇上,」繡玥一手扯著他腰間系的那些墜子,「這些書好像抄不完了,皇上。今個是要先用晚膳,還是皇上想先午睡?」
顒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這是胡說夢話?
「皇上,皇上。」繡玥又在扯他腰間掛的那幾個墜子,被他「啪」地一手拍開,若是扯壞了,被後宮知道了去,又不知會惹出多大的風波,到時候還不是要他去費心周轉擺平。
「常永貴。」他吩咐了一聲。
「皇上。」常永貴趕忙湊上前來,靜聽著吩咐。
「朕今晚歇在西偏殿,去備著。」
聽到這話,蘭貴人臉色變了,從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
「嗻。」常永貴回了話,瞧著皇上身側的鈕祜祿繡玥,欲言又止道:「皇上,要不要給如貴人用點冷水?」
皇上沒出聲,但聽了這話的臉色並不好看。常永貴雖猜不透聖心,但大抵自己這句話在聖上面前也不討喜,便沒接著再問。
「困成這樣?」他俯視著繡玥道。
繡玥沒回,直接向他伸開雙手,模樣乖得不得了。
見到她這副樣子,心都化了,還能生什麼氣。
在去西偏殿的路上,常永貴在後頭小心跟著,他到了(liao)也沒看明白,皇上最後臉上那表情,到底是高興啊,還是不高興啊?
過了半柱香的時辰,蘭貴人在遜嬪的寢殿裡整個人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好像僵住了一樣。
皇上的聖駕已經去了西偏殿許久,正殿的後寢殿裡又只剩下遜嬪、李官女子她們三個人,還有零星一兩個宮人在空蕩蕩的殿裡站著。
李氏瞧蘭貴人的臉色嚇人,她沒敢回西偏殿,皇上在西偏殿,她心裡膽怯,覺得自己不方便回去。
從一開始就明知自己沒希望的,即便是有些酸酸的感覺在心頭,羡慕,孤寂,稍稍壓下去也就不難受了。
「娘娘,奴婢……奴婢能不能在娘娘您這借宿一晚……」
按常理,李官女子這個請求應該跟蘭貴人提才不會失了規矩。但蘭貴人此刻的狀態不尋常到駭人,她真不敢跟蘭貴人開口,且遜嬪娘娘也比別的宮殿主位通情達理多了,即便不允,也斷然不會跟她計較。
遜嬪明白蘭貴人的性子,她對李氏點點頭:「你就在寢殿的次間湊合一宿罷。」
「謝娘娘。」李氏感激地道了謝,又不敢越過蘭貴人,小心地朝她道:「蘭貴人,您也早些回東偏殿歇息罷。」
蘭貴人聽到話音,突然回過了神,向遜嬪娘娘道:「對了!西偏殿陰暗潮濕!皇上的龍體怎能歇在西偏殿呢!娘娘,這不成啊!」
「你去說?」遜嬪斥她道,「你若覺得不妥,你現在去西偏殿,去跟皇上提議!沒人攔著你!」
蘭貴人頓了頓,她自然是沒這個膽量去說的,她當然是指望遜嬪這個主位去說啊,要不然要她這個主位有什麼用?
蘭貴人呐呐了一句:「嬪妾身份低微,皇上面前哪輪得到嬪妾說一字半句……」
「輪到輪不到,也沒耽誤你少說一句話,得了,本宮乏了,你回罷,李官女子留在本宮這歇息。」
蘭貴人碰了個釘子,出了正殿,朝著西偏殿那邊看了好久,才轉回身。
都偏心,都偏心這個賤人!
顒琰走進西偏殿的門,還是他上回來時的那幾盆綠植,生命力旺盛地在花盆裡長著,全都沒有一朵花瓣,妖裡妖氣的,都是他討厭的物種。
羅漢床炕桌上的茶杯還餘半杯茶水,顒琰嫌棄地一一掃過,是上次奉與他,苦得他差點吐出來的苦水,這房間裡的味道竟都如此地熟悉討厭,和她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樣,半分香甜之氣都無,混合著植物被太陽曬過的味道。
簡直是不入流,他心底想著,這樣一個世俗女子,自己怎麼竟還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念頭冒出來,簡直是荒謬。
進到偏殿裡屋的稍間,繡玥被放到床榻上。她一沾著床,像魚一樣滑進了被子裡,蓋住了大半個身子。
常永貴跟在後面,看著這西偏殿的配置和皇上的臉色,他趨步上前,小心著道:「皇上,您真要歇在這裡……」
顒琰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常永貴便躬身「嗻」一聲,向門口伺候的小練子打了個眼色,小練子便帶著幾個御前伺候的太監上來一齊給皇上更衣。
季節交替的時候,這房間裡更加陰暗潮濕,常永貴一邊暗暗心疼著皇上的龍體,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呀。
顒琰換了寢衣,即刻便覺得房間內冷了。他餘光瞥過,常永貴即刻躬著身子帶奴才們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合上門在外守著。
這被子也是,不知道填充的什麼東西,身下的褥子也是,翻身還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想起在養心殿就寢的時候,她就偏要枕著填滿甜蕎麥殼、苦蕎麥殼的枕頭,來回翻動也是這樣竜竜窣窣的聲音。
躺上去,枕著動了一下,延禧宮果然不出意外,也是這樣的枕頭。
繡玥朦朦朧朧間,似乎覺察出身側有人,自己的床榻上怎會有人?她神志不清著,防著不測,還是硬撐著睜開眼睛瞧了瞧。
顒琰白了她一眼,「看什麼?睡你的覺!」
是皇上啊。她鬆了口氣,皇上怎麼在這來著?她好像回想不起來了。
管他呢。
繡玥翻了個身,將手搭在他的腰間,頭靠著他右肩,很快睡著了。
皇上瞧瞧向自己貼過來的人兒,又看看落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他輕輕伸出手,將人攬著她緊了些,心裡平衡了許多,這才跟著心甘情願地入了夢鄉。
早上,外間來來回回的走動聲,讓繡玥不適地轉醒。這西偏殿怎麼無端多出了這許多宮人。
她張開眼,揉揉額頭,才發現皇上睡在外側。
皇上昨夜駕臨了延禧宮,她陪著說話,後來怎麼來的西偏殿,她全然沒印象了。
顒琰這時候輕輕翻過身,朝向裡側,閉目道:「醒了。」
「是,皇上。」繡玥應了聲,又道:「這西偏殿陰冷潮濕,皇上歇在這裡,小心受了潮氣啊。」
「都是嬪妾的錯,嬪妾原想著去給皇上請安呢,卻不曾想皇上先來一步。」
顒琰哼了一聲,沒睜開眼睛。她這糊弄人的話,誰信。
繡玥雖然是隨口敷衍的,卻沒想到皇上會這麼快就殺到延禧宮來,她瞧著皇上還在閉目養神的樣子,想想,湊上前去,試著一點一點小口咬著他的下唇。
皇上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動了一下,他張開眼睛,有些無法適應般地瞧著繡玥,等到她收了口,他才捨得說話:「朕覺得,你好像對朕熱情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