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繡玥坐在羅漢床的一邊,四下瞧了一圈鈕祜祿秀瑤住的西偏殿,看擺設佈置,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滋潤。想來啟祥宮的主位簡嬪娘娘並不好相處,明明東偏殿寬敞明亮,啟祥宮又只有低位份的榮常在住著,卻還讓這位從前的秀貴人屈身在西偏殿擠著。
聽說後宮裡屬簡嬪娘娘立的規矩最多,但凡她啟祥宮的人,每日要早中晚三次給這個主位娘娘去請安,隻這一項便要耗費大半時辰,再加上別的規矩,想來鈕祜祿秀瑤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繡玥不禁有些感念遜嬪娘娘的寬和,相較之下,遜嬪娘娘對她可算是十分大度,即便上次在延禧宮因為她,連累遜嬪娘娘被皇上訓斥了一頓,娘娘也並沒說一句苛責她的話。
進宮這四個月以來,繡玥分到延禧宮的日子雖然清貧些,卻還是鈕祜祿秀瑤看起來面容更加憔悴。
秀常在走過來端給她一杯茶,然後坐在羅漢床的另一側。
她笑得如從前在善府那般,謙和,溫柔。「妹妹,自打你進宮以來,還是頭一次過來姐姐宮裡坐坐。」
繡玥實在不想看她那副表面無害內心如蠍的嘴臉,這副面孔在她眼前晃動,從前那些不願提及的往事便一幕幕湧上心頭,她低下頭道:「我還要回去給遜嬪娘娘請安,如果沒有特別的什麼事兒,這茶就不喝了。」
說著便想起身,帶寶燕離開,秀常在卻急忙再一次攔下了,「妹妹,如今姐姐遭難,被降了位分,你與皇上走的近些,能否向皇上求求情呢。」
繡玥深深擰起眉頭,她與皇上走的近?她哪隻眼睛看出來,她與皇上走的近?
繡玥伸手揉了揉留著指印的那半邊臉,「秀常在,你可真會說笑,我與皇上走的這樣近,還不多虧有你的功勞?以我如今在皇上心裡的印象,要我在皇上面前給你求情,恐怕明天你就變成答應了。」
她這樣冷言冷語,秀常在卻還不生氣,語氣一如往常,淺笑道:「倒也不是叫妹妹真的在皇上跟前進言,進言這種事兒,自然有更合適的人來做。姐姐想的是,皇上如今時常宣妹妹侍寢,妹妹空有侍寢的機會卻不討皇上喜歡,實在是浪費了,若把機會換給姐姐,姐姐出身世家,舉止得體,伺候皇上穩妥得當,想來必然能一舉贏得皇上的喜愛。」
她見繡玥臉色有些冷,便忙又改口道:「但這也不是妹妹的錯啊,妹妹從小粗野慣了,不懂世家禮儀,舉手投足間惹皇上不快自然也是難免的。」
繡玥冷笑著對她點點頭,她瞧著放在炕桌邊上自己沒喝的那杯茶,想著要不要擲到秀常在臉上。
秀常在說著話,從袖中拿出一隻鐲子,「我知道妹妹在延禧宮日子過得清苦,這隻鐲子尚且值個四五十兩銀子,不如贈予妹妹,也能解些燃眉之急。」
「不必了!」繡玥將那鐲子一把推了回去,站起身叫上寶燕,「咱們走。」
「鈕祜祿繡玥!」
秀常在見她如此不通情理,向前追了幾步,「你當真執意要如此?別忘了,宮外頭還有楊府的人受著善府的恩惠,你若是……」
「秀常在!」
繡玥惱怒地轉回身,語氣寒冷至極:「如果我沒記錯,上一次我已經用自己的一條命換你平安,你承諾照料楊府一世周全!」
「話不能這樣說呀妹妹,」秀常在上下打量著她:「你如今安然無恙站在這裡,還取代姐姐承了聖上的恩寵雨露,說起來,倒是你還欠我的才是,那一日,明明是姐姐我侍寢的日子,到頭來白白便宜了妹妹,如今你還給姐姐我一次,也屬合情合理啊?」
繡玥雖心裡惱怒,但她從小就見識了,與鈕祜祿秀瑤這種人根本沒道理可說,給寶燕一個臉色,二人便欲出門去。
方轉過身,迎面大咧咧走過來一個年歲不大濃眉大眼的太監,太監目不斜視,根本沒瞧站在門邊的繡玥和寶燕,徑直朝著門裡道:「秀常在,咱家給小主請安來了!」說著,便起身大搖大擺的進了殿內。
匆匆一瞥,這人繡玥仿佛有印象。寶燕被抓進慎刑司那一回,她到內務府去求,後來鬧得常齊從裡邊屋子出來,掀了簾子那一瞬間,她隱約看見內室裡的桌上淩亂散落著些銀票銀子,還有盅蠱骰子,裡邊的太監似乎正賭在興頭上,當時此人隱約就在上位。
倒是秀常在見了來人態度立刻熱情起來,即刻笑著迎上幾步道:「秋公公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了,快請進來先喝杯茶。」
繡玥站在門邊,瞧著這太監好大的威風,她轉過身低聲道,「那是誰?」
寶燕在她耳邊小聲說:「那個是總管太監鄂羅哩的親弟弟鄂秋,他仰仗著鄂囉哩的權勢,在內務府淨事房混了個做綠頭牌的閒職,平日裡作威作福,瞧這樣,八成又是賭輸了銀子,手頭緊了。」
果然鄂秋眼皮翻了翻,興致並不在喝茶上,隨手掀開了茶蓋子,便將蓋子丟到桌上,磕出一聲脆響。
「秀常在,您說好端端的貴人您不做,偏要把自己折騰成個常在,這也不打緊,奴才熬幾個晚上新給您做的綠頭牌,這才掛上幾天哪?皇上連翻都沒翻呢,這就要拿去砸碎扔掉,還要奴才再重新給您做塊新的,小主是不是瞧著奴才手裡的活兒太清閒,變著法兒的要給奴才找些晦氣!」
他斜了一眼屋裡擺著的錦上添花長頸葫蘆瓶,「得了,秀常在,奴才過來,也就是告訴小主一聲,既然小主這麼著折騰奴才,奴才的差事且多著呢,小主你那新的綠頭牌想要做好,且等三兩個月的罷。」
「那如何使得呀?」
綠頭牌做不好,鈕祜祿秀瑤三兩個月都沒法給聖上翻牌子,更不能侍寢!只是這鄂秋明擺著惹不起,他這樣是非顛倒,秀常在卻只能忍著賠笑道:「秋公公,您這說的哪裡的話,勞煩公公這樣辛苦,我心裡也實在不安,」她給翠鳶一個眼色,翠鳶立刻捧了那錦上添花長頸葫蘆瓶過來,秀常在親自遞於鄂秋,討巧著道:「只當是我對公公辛苦的一點謝意,還望公公千萬不要推辭了。」
繡玥見事不關己,更無心聽他們的事,便打算離開,見到鈕祜祿秀瑤手裡捧著的瓷瓶卻微微頓了頓。
那個花瓶,她從前在善府見過,那是善慶百般喜愛的物件,他那時經常拿在手裡細瞧擦拭,想不到如今卻輾轉被糟踐至此。為了鈕祜祿秀瑤,為了自保,善慶他如今算傾盡了所有了。
繡玥歎了口氣,轉身欲走,卻被身後的人叫住:「這是誰呀,玥常在?」
鄂秋繞著走上來,嘖嘖兩聲,「這不是延禧宮的玥常在麼,您的事兒如今後宮裡頭可是傳遍了,小主好福氣呀,延禧宮那種地方都能鯉魚躍龍門,讓聖上封了常在的位份,皇上不翻牌子,就把小主直接往養心殿裡抬,看來這小主的綠頭牌,奴才也得好好地給您擦亮了不是。」
他拿出個做工十分精巧的鼻煙壺,當面摩挲了幾下:「同樣是小主,難怪這芸貴人得寵,就知道體恤咱們這些做奴才的,也不枉奴才把芸貴人的綠頭牌做得顯眼,瞧瞧,皇上這些日子翻的時候且多著呢。」
這話大多嬪妃聽了自是要多番心動的,只是鄂秋索要到她頭上來,用這事作威脅,恐怕如意算盤是要打空了。
繡玥只盼皇上別再翻她的牌子,少刁難她些,她才要念阿彌陀佛。
她露出一貫的敷衍笑臉,故作不懂道:「如此,謝過公公了。」
鄂秋見繡玥這副樣子,當場愣了愣,他在後宮裡頭來來回回這麼多趟,頭一次撞上不買他賬的,平時即便不說,宮裡的嬪妃們都主動給他手裡塞銀子,綠頭牌的事可大可小,誰敢拿著聖上的恩寵輕易犯險?
偏偏繡玥又不接話茬,鄂秋在那裡好半天下不來台,最後他只得惡狠狠瞪了一眼,氣罵道:「好,好!你不把咱們這些奴才當一回事沒關係,奴才哥哥鄂囉哩是伺候皇上的首領太監!玥常在千萬別有陰溝裡翻船的時候,哪天若是糟了禍,落到咱們做奴才的手裡,可別怪咱們都要來踩上你一腳!」
「小姐,」寶燕站得近,她眼見鄂秋氣洶洶的拂袖而去,「那秋公公在後宮裡晃悠,一向見什麼好的便拿什麼,後宮裡頭即便是主位娘娘,也沒有敢攔著不給的,都是任他拿取,她們不願得罪淨事房的公公,更不想跟大太監鄂囉哩過不去,小姐你今天不給秀常在面子也就罷了,可御前的人,咱們得罪得起嗎。」
繡玥站在原處,面色平靜,無謂道:「今日給了他,明日不給也還是得罪,像這樣貪得無厭的人,早晚有滿足不了他那一天,何必還要白搭給他東西,算了罷。」
她轉過頭,「倒是讓你熬的藥,都按著症狀熬好了嗎?」
寶燕聽出她指的是什麼,神色晦暗地點點頭,繡玥沒瞧出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便道:「那便帶上了這些東西,午後咱們走一趟永和宮後院吧。」
今日在儲秀宮,卻也沒見到他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