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隔著落下來的床帳,顒琰冷著口氣下了令:「記著,這幾日玥常在在養心殿侍寢,敬事房的存檔上記著,都是她回了西耳房就寢的,而不是在朕的寢殿過夜,聽清了嗎?
鄂囉哩真是從來沒遇上過這樣的事兒,可這是聖上的旨意,即便他心裡一百個不願意,面上也隻敢連連應承著討好,「奴才遵旨,奴才謹遵皇上旨意。」
「若是被皇后和後宮的嬪妃知道了此事,朕就處置了你,去吧。」
「嗻!皇上請放心,奴才一定辦好差事。奴才告退。」
鄂囉哩躬著身子退出去了,繡玥人裹在皇帝的懷裡,聽著這一遭對話,心底不知是喜是憂。
顒琰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俯視道:「困了麼。」
她忙連連點頭,簡直如蒙大赦。若非問了這句,還不知要像前幾日那般再折騰上幾個時辰。
「那便睡罷。朕已吩咐了皇后,好好教導你。」
「明日起,到中宮去請安吧,多跟皇后學規矩,也少些忤逆朕。」
「……是。」繡玥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順從皇上,她才能少些無妄之災。果真,顒琰對她的態度很滿意,伸手揉了揉她的髮絲,沒有再過多的斥責和為難。
溫香軟玉在懷,一夜長久好夢。
第二天,清晨,四更天的時候皇帝便上朝去,繡玥乘轎攆被送回了延禧宮。
寶燕早早備好了湯藥,將柔杏和木槿打發到外面去,便將藥碗端上來,低聲得意道:「我調出來的湯藥,可比太醫院那些老東西配出的方子強多了,小姐喝得再多,也不會損傷身子。」
繡玥點點頭,將藥碗接過來,小口小口喝著。
「對了,今天早上小姐回來,內務府還跟著送來了東西。」
繡玥手捧著碗將湯藥喝盡,才問,「什麼東西?」
「喏,就這個。」寶燕取過來,遞到她面前。
繡玥伸手翻看,是個巴掌大的錦盒。她打開一瞧,裡面卻是支銀簪。那簪子的樣子倒並不十分出眾華麗,隻鑲了顆碩大圓潤的珍珠,微微泛光,餘下並無旁的點綴。
看上去並不像是極其貴重的珍寶,真像是個尋常首飾。
寶燕湊近細瞧了瞧,「小姐,這珍珠倒是不小,只是這成色,看著也並不怎麼樣,也不是很閃亮,反倒還有點暗淡。
算了,好東西皇上怎麼輪得到賞小姐,定又是為了做做樣子,讓內務府挑了些殘次品敷衍咱們罷了。」
繡玥面無表情瞧了那簪子片刻,拿過來隨手插在頭上。
寶燕這才看出,繡玥原本頭上的素銀簪子不見了。那是繡玥進宮的時候,能拿出手的成色最好的一支簪子。還是繡玥滿十三歲的生辰,夫人捨出了不少銀錢給她買的。
夫人說,日子再難過,女兒家也總要有點首飾來戴。
「那素銀簪子……」
繡玥今天早上起來在鏡前穿戴的時候,顒琰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瞧了一眼那素銀簪子,隨手就拔了出去,擲到了地上。她本還想去悄悄找尋回來,找到了,卻已經摔成了兩截。
他是天子帝王,繡玥也只能默默忍了。只是她到底有些心疼,「皇上說,他在神武門初次見我時就戴著這支釵,見駕這麼久了,還是這支釵,實在是看煩了。」
寶燕瞧著,「所以,內務府才會送來這新簪子。」
繡玥用手摸了摸,再怎麼樣,宮裡的東西,總比她那支素銀簪子貴重百倍。只是那支簪子是娘親給她買的,又怎能單憑金銀來衡量其中的貴重。
她想起皇上昨夜吩咐的話,「寶燕,明日你跟著我去儲秀宮給皇后娘娘請安,以後晨昏定省,咱們都要按著時辰去。」
寶燕應聲,她想了想,又道:「你給我弄些藥來,將我臉上的傷痕弄得重一些。」
顒琰是前天晚上打了她一巴掌,但因為沒有用力的緣故,過了一天就基本消腫了,這時候不仔細看,已看不大出來。
寶燕不明所以,愣了愣道,「小姐,這是為何?」
「去弄就是了。」繡玥沉下心思,「凡事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再次踏進儲秀宮的大門,繡玥一時恍惚,殿中依舊琳琅滿目耀眼,距離初時的六宮覲見,到後來世事變化無常,心境竟陌生成這個樣子。
數日不進儲秀宮,她本想悄悄尋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但上一次合宮覲見,她坐在最末尾處,那時是末流的答應,如今成了常在,望了一眼,座位果真不在原來的位子上。
左望右望,還是寶燕在後邊提醒著她,才找著自己的位置,在右側的蘭貴人之後。
鈕祜祿繡玥原先本是不配在這儲秀宮裡坐著的,如今卻要挨著自己,蘭貴人瞧著繡玥坐下,心裡也是極煩。
繡玥卻沒看見蘭貴人的神色,只顧著尋了自己的位子就掩面坐下了,一舉一動儘量不惹人注意。剛剛坐正,卻看見了自己對面坐著的嬪妃,居然是鈕祜祿秀瑤?
怎會是她?鈕祜祿秀瑤是貴人的身份,怎會坐在這裡?
繡玥正在納悶,就聽見上方傳來皇后的聲音:「秀常在,你還年輕,難免有舉止不當的時候。此番雖降了你的位份,也是希望對你有所裨益,回宮之後好好的思過,才能更好的盡妃嬪的本分,也才有他日啊。」
鈕祜祿秀瑤撐著從位子上站起身,低著頭行禮道:「是,皇后娘娘教訓的是,嬪妾一定謹記娘娘教誨。」
秀貴人竟成了秀常在,原來她被降了位分。
降位份如同官員遭貶斥一樣,對後宮妃嬪來說是極大的羞辱。繡玥回頭掃了一眼寶燕,鈕祜祿秀瑤一貫注重表面的循規蹈矩,不知是犯了什麼大的過錯,會被降位懲罰?
寶燕眨眨眼,她也未曾聽內務府的太監們嚼舌根說到這事兒,總歸是好事就對了,皇后娘娘當真英明極了。
繡玥轉回身來,前面右側信貴人的位子照舊是空著的,左側謕妃顯得興致缺缺,記得上一次謕妃在殿內是何等的跋扈氣焰,談笑風生,今日卻一副極其心不在焉的低落樣子,滿腹心事,極少言語,卻不知為何。
繡玥時隔多日再來覲見,也不知這前幾日後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願自己能平安走完這個過場就好。
皇后娘娘低眸,緩緩翻著手中敬事房的存檔,殿內肅穆,竟能聽得到紙張一頁一頁翻動的聲音。
這個月皇上忙於前朝政事,後宮來得少,那些貴人常在也便罷了,簡嬪身為嬪位,卻也是一次侍奉皇上的機會都沒有,她看著皇后手裡那本記檔,恨不得揉碎了眼不見才好。
皇后歎了一口氣,她說著話,目光卻落在芸貴人身上,「本宮聽御前伺候的宮人說,皇上這兩天的胃口不大好,日前皇上來儲秀宮,本宮才瞧到是皇上嘴唇處破了個湧血的紅印,腫的發了炎症,大抵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令皇上無心思進食。」
「聖上的龍體關乎江山社稷,本宮身為皇后,就不得不多過問一句,各位妹妹,可有誰知道當中內情?」
繡玥坐在座位上,心裡「咯噔」一下,開始突突跳個不停,她用手攥緊了茶杯,不過就是咬了一下,至於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落座的各宮嬪妃們聽到皇后娘娘的話,再一琢磨那傷痕的位置,就已猜到幾分這傷痕是如何得來的了。
能有機會在天子身上、還是這個位置留下傷痕的,除了皇上自己,無外乎就是侍寢的嬪妃失了規矩。
大殿的氣氛變了變,嚴肅了幾分,唯獨謕妃與這氣氛格格不入,仍舊心不在焉,一語不發。
簡嬪在旁邊瞧了瞧謕妃娘娘的臉色,她本來心裡不平衡,趕上這存檔中的名字皆是她所怨恨之人,便出聲調笑道:「皇后娘娘說的極是呢,我說各位妹妹,皇上的龍體怎可損傷,你們有幸伺候皇上,也不能為了一己歡愉,就做出如此不知檢點的事兒來呀。」
皇后臉色嚴肅,將手裡的記檔合上,正聲道:「簡嬪所言,不無道理。倘若有人恃寵而驕,做出有損聖上龍體的事兒,本宮絕不會姑息。」
皇后娘娘向來溫和,很少如此疾言厲色,大殿之上的眾嬪妃見中宮隱隱發了怒,都立即起身,恭敬道:「嬪妾不敢。」
繡玥裝作鎮定也跟著站了起來,隨聲附和。
「你們都坐下吧。」
皇后的臉色淡淡的透著陰鬱,「這個月皇上忙於政事,來後宮的日子不多,除了月圓之夜、追月之夜去了本宮與謕妃那兒,餘下侍寢的幾位嬪妃,本宮是心裡有數的。」
「芸貴人,」皇后瞧向她,「這個月你侍寢三次,所承的雨露最多,這當中內情,你可知曉?」
皇后心裡本在生氣,除了謕妃心不在焉,餘下的嬪妃們都在座位上小心瞧著臉色,不敢出聲。別看皇后娘娘平時寬容大度,誰不知道只要遇到了跟有關皇上的事兒,皇后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偏偏芸貴人還看不出眉眼高低,笑盈盈地站起身,向皇后笑道:「回稟皇后娘娘,皇上前幾天剛誇過嬪妾侍奉得宜,說得空還要來多多看望嬪妾,皇上說了,嬪妾的頭髮極好,摸著順滑,就跟嬪妾的性子一樣柔順,又怎會是嬪妾弄傷了皇上的龍體呢。皇后娘娘若不信,您瞧這翡翠鐲子,是皇上新賞的,嘉獎嬪妾侍奉聖駕有功呢。」
她說著,把手腕上的鐲子露出來給四周瞧。這明顯是炫耀恩寵,聽起來比那損傷了皇上聖體的元兇還要讓人生氣得多。
簡嬪看了看謕妃的臉色,對瑩嬪靠過去笑了一聲,用絲帕擋著嘴,嘀咕道:「皇后娘娘本來就是因為皇上的事兒不痛快,她還偏偏炫耀皇上的恩寵,不是在皇后的心口紮刀子麼,這樣的無知蠢婦,竟然也能進了宮伺候皇上。」
瑩嬪的臉色卻不好看,「配不配的,都由皇上說了算。皇上要寵她,她自然得意。」
皇后素來平和,喜怒不形於色,這時候連繡玥都瞧出了些端倪,芸貴人卻仍舊在殿上說個沒完:「其實皇后娘娘原不必多心的,嬪妾自入宮以來,深得皇后娘娘眷顧,在座的各位姐姐們雖是先於嬪妾進宮,資歷老些,可嬪妾是皇后娘娘一手調-教,自然禮數規矩,比起先進宮的姐妹們也不遜色。」
「說起來,皇后娘娘,嬪妾住的漱芳齋只是個小地方,嬪妾覺得現如今也擔得起這一宮的主位,何時皇后娘娘去向皇上提一提吧,好不好娘娘?」
她連這話都說得出口,底下坐著的幾個嬪位反倒氣笑了,這芸貴人如此粗鄙,皇后怎可能真的喜歡她這樣輕狂無知的女人在後宮中。皇后娘娘出身高門,阿瑪又是禮部尚書,向來看重穩重端莊的世家女子,芸貴人先前就在儲秀宮以下犯上,挑起事端,已令六宮頗為不滿,娘娘能容忍她到今時今日,已算是看足了皇上的面子。
等了半晌,皇后坐在鳳座上,臉色淡淡的,只是道了一句:「你先坐下吧。」
皇后極少這樣寡淡的語氣說話,芸貴人不成想折了面子,只得怏怏坐了回去,殿內氣氛跟著冷了幾分。
春常在原本寡言少語,這時候卻站了起來,屈身柔聲道:「啟稟皇后娘娘,芸貴人確實一向伺候皇上很嚴謹,嬪妾與芸妹妹同住在漱芳齋,不久前還曾聞得聖上誇獎妹妹侍奉的很是妥帖。皇后娘娘既已看過了記檔,卻不知是否還有誰,在那幾日侍奉過皇上?」
皇后的手始終放在記檔簿上,沒有再翻開。好一會兒,她將目光緩緩轉過來,朝向了繡玥。
「玥常在。」
繡玥聽到自己的名字,便覺耳中嗡嗡響了一聲,該來的總是來了。
她低著頭從座位上平靜走出來,屈身行禮道:「回皇后娘娘,嬪妾在。」
皇后道:「皇上雖沒翻你的綠頭牌,可本宮聽聞,聖上都是半夜裡召你進的養心殿去侍寢,且有淨事房的公公來回報說,你都是第二天才從養心殿裡出來,抬回延禧宮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繡玥還未回答,正殿裡就議論紛紛起來,老祖宗的規矩,為大清皇帝的身體著想,嬪妃侍寢不能留在養心殿過夜,連時辰都有定數,皇上一向不會誤時辰的,連信貴人都無例外,這個鈕祜祿繡玥使的什麼手腕,竟陪著皇上在養心殿的寢殿裡睡了三個晚上,那養心殿是什麼地方,她一個小小的常在,豈非僭越!
這樣比起來,皇上誇過的芸貴人的頭髮,賞的什麼翡翠鐲子,就算不得什麼了!
「玥常在,」簡嬪忍不住插嘴道,「皇后娘娘都這樣說了,你可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繡玥定了定神,篤定回道:「回皇后娘娘,嬪妾確實去過養心殿侍寢,但都是按著規矩,侍寢後就回了西耳房歇息的,並未做出有違宮規,犯上僭越之事。」
到底都衝著她來了,繡玥在心裡止不住的腹誹皇帝,他難道是紙糊的?明明她不過不小心咬了一下,那傷口根本就不重,這些人卻在這如此小題大做,他把自己顛來倒去弄得渾身是傷,怎麼就沒人為自己鳴一句不平?
皇后娘娘的耳報神果然靈通,只是顒琰對鄂囉哩的吩咐,繡玥是親耳聽到的,鄂囉哩再不待見她,也不敢忤逆皇帝的旨意,皇后娘娘此刻的發問,料想多半是在詐她。
是以,面對著眾目睽睽,繡玥稍稍醞釀了下情緒,聲音中染著幾分悲戚:「回皇后娘娘,嬪妾有罪,皇上要如何對待嬪妾,嬪妾都是心甘情願的承受。皇后娘娘若也要責罰嬪妾,嬪妾也當承受。」
她說著,微微轉過臉,半邊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呈現在眾人眼前。
殿中一片愕然,聽她話裡話外暗示的意思,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了。
是呢,宮中一向傳聞,這個鈕祜祿氏開罪了聖上,被關進了慎刑司不說,還不許她出宮請安,侍了寢也是半點賞賜都無。難道皇上……
蘭貴人看見那巴掌印,心裡一直堵著的一口氣終於舒暢了下去,她當即出聲道:「難為聖上了,常聽說玥答應......玥常在救駕有功,聖上宅心仁厚,這願意不願意的,也少不得跟常在多耽誤些工夫呢。」
蘭貴人同玥常在是一起住在延禧宮的,情況自然瞭解得最多,她這樣一說,六宮漸漸也想明白過來,瞧瞧鈕祜祿繡玥那個樣子,臉上挨了打,身上是宮女都嫌棄的粗針腳的素淨衣裳,渾身上下的落魄相,再瞧瞧芸貴人,滿面春風得意,榮華富貴賞賜源源不絕,這才是真正受寵的妃子應有的模樣,一個男人若對你有心,又怎可能對你不用心?
繡玥見著六宮的面色果真遲疑了些,她適時地苦澀歎了一句:「但求皇后娘娘開恩,讓嬪妾侍寢後,也請皇上早些放嬪妾出養心殿罷。」
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再瞧那臉上的指痕,女人就是如此,嫉妒起來要命,見到比自己慘的,到這裡又不禁有些同情可憐她。伴君如伴虎,皇上不放過她,長夜漫漫,那一夜她可要熬上多少個時辰的折磨呢。
皇后的心也便疑惑了,難道不是自己一直所想的那樣?
從前皇上說過,是顧著皇家顏面,對救駕有功的嬪妃多加恩遇,才不得不與這個鈕祜祿氏周旋。且授意了不必對其太好,照例的賞賜都令內務府克扣掉了,明著是要她侍寢,暗地裡這個鈕祜祿氏卻遭受了不少的折磨,這她身為後宮之主是知道的。
看她那臉上腫起的指印,想必是用極大的力氣打的,才會有這樣的痕跡,皇上若愛惜她,又怎會捨得如此?
皇后的目光黯淡下來,難道是她多心了……
芸貴人剛剛被繡玥搶去了些風頭,正瞧她有些不順眼,如今真相大白,原來不過是個紙老虎,繡花的枕頭罷了。
她在座位上坐著,故作驚訝道:「這,這真是聖上弄得嗎,玥常在,可別怪我這當貴人的說你,你這是惹皇上生了多大的氣呀?自打嬪妾進宮,有幸伺候皇上,只知道皇上待人寬厚,是這天下最仁德的天子明君,皇上他對嬪妾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跟在御前侍奉的奴才們偶爾犯了小的過錯,聖上他都沒有過重責。皇上這樣寬仁之君,竟能被你一個小小常在氣成這樣,嬪妾我真是心疼皇上,氣大傷身,要是氣傷了龍體可怎麼得了。」
她的話這樣難聽,旁人都聽不過去了,繡玥偏偏絲毫不惱,當做沒聽到。她心底實在想要謝一謝這位芸貴人。多虧了她這樣說,可轉移了眾人不少的注意,化了不少嫉恨為祥和呢。
芸貴人本就受寵,那些嬪妃們聽她的話極為刺耳,又回過神來,宮中得寵的,那鈕祜祿如玥倒不算什麼,要緊的,還是這個得意忘形的賤人呢。
繡玥不出聲,芸貴人遇上個軟柿子,更加沒有放過的意思,「玥常在,你這傷果真是因為聖上嗎?別是被旁人弄得,卻要賴到皇上頭上,惹得六宮憑白的非議皇上,有損聖上的清譽。這些內務府的奴才都是怎麼當差的?怎會將什麼樣的人都選進宮裡?害得皇上勞心費神。」
謕妃從剛才就一直沒說過話,此時卻笑了一聲,在座位上低眸瞧著自己的絲絹在手裡打轉,「芸貴人可真會說笑,後宮裡頭還有誰能掌摑皇上的妃嬪,以你所言,難不成是玥常在她自己打的自己?」
芸貴人無謂地撇撇嘴,繡玥心裡卻咯噔一下,這謕妃說話頗有深意,不知她的話裡是否有所指,她是猜到了什麼?還是自己多心了呢。
謕妃出聲,簡嬪便與榮常在遞了個眼色,簡嬪先道:「這樣說來,餘下嫌疑最大的終究還是信貴人。信貴人向來不把宮規放在眼裡,連皇后娘娘的中宮請安都可以不來,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榮常在跟著附和道,「簡嬪娘娘說的,實在是正理。倘若是信貴人,那就沒什麼法子了,皇上要寵著她,准許她這樣那樣,皇后娘娘都不能置喙,咱們這些身份,誰又能多說半句話呢。皇后娘娘,您說是不是?」
皇后聞言,瞧了瞧右側那個空著的位子,良久無言。
謕妃最先起了身,「說了這麼久的話,臣妾乏得很了,先告退。」說著屈身行了禮,不待皇后答覆,便施施然走了出去。
「既如此,」皇后道:「你們也都散了吧。」
繡玥起身跟著眾嬪妃隨後告退,走出去的時候,她暗暗鬆了口氣,這一場請安下來,總算有驚無險,躲過了一劫。
儲秀宮請安散去後,各宮這一日卻都不平靜。
芸貴人回到漱芳齋便驅走了所有伺候的宮人,在春常在的正殿裡忐忑不安道:「春姐姐,今日我向皇后娘娘提了晉位分的事,你說會不會過於心急了?」
春常在朝她柔和笑了笑:「怎會。以妹妹今時今日的恩寵,自然擔得起一宮的主位。妹妹既然提了此事,皇后娘娘就會考慮。若是皇后向皇上提及,皇上就不會不同意了。」
芸貴人心裡本也覺得是這樣,但她仍皺著眉頭,憂心道:「可是皇上才剛晉了我為貴人,最近我向皇上提及嬪位的事兒,求了皇上好幾次,皇上都不予理會,這些天反而少來漱芳齋看我了。否則,我也不會轉而去求皇后。」
「妹妹多心了,」春常在拉著她到羅漢床的兩邊坐下,安慰道:「聖上一向勤勉於政事,這些日子少來後宮也是人盡皆知的,怎麼會是冷落妹妹呢。現在六宮中人人都羡慕妹妹得到皇上恩寵,妹妹你命中的富貴,可非宮中尋常人能比的。」
「姐姐說的極是,」芸貴人終於疏散了陰鬱,甜笑道:「我本是家中獨女,且是嫡出女兒,自小在家中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合府圍著我轉,進宮之前母親還三番五次囑咐我,要收斂心性,可真進了宮,才發現這皇宮裡頭的人也不過如此,我有皇上的恩寵,連皇后都要讓著我幾分,等我晉升了嬪位,再過幾年,便是妃位,貴妃,若是僥倖皇后有個三長兩短,說不準我也可以像咱們這位當今皇后一樣,由貴妃扶正為繼皇后呢。」
「妹妹!」春常在臉色瞬間白了,忙喝止了她,緊張道:「這話可千萬說不得。」
「這不是沒人嘛,」芸貴人訕訕笑道:「我隻和姐姐說呢。我有如今的地位恩寵,還是全靠姐姐當日舉薦之功,這宮裡的女人,為了爭寵可以爭個你死我活,姐姐連恩寵都可以分我,若說旁人害我,都有可能,若說姐姐害我,我死也不信!到了我出頭那一日,便封姐姐個妃位罷。」
「娘娘!」
景仁宮裡,簡嬪氣得在內室來回走動,「您瞧芸貴人今天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臣妾看了真是生氣。皇后娘娘到底還要忍這個小賤人多久?」
榮常在是簡嬪宮裡的人,倒沒她那麼生氣,簡嬪掃她一眼,她便跟著吹風道,「謕妃娘娘,她話裡還敢指摘內務府的不是呢,內務府誰不知道是謕妃娘娘的人,她這話裡話外,指著娘娘您罵無能呢。」
謕妃坐在上位,沉著臉色瞥了她二人一眼,簡嬪和榮常在便識趣地閉上了嘴。
二人有些無措,從潛邸裡,謕妃娘娘慣是笑裡藏刀的做派,縱然生氣,面上也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樣,很少見到娘娘如此鬱鬱不樂。
好在這時候娘娘的貼身侍婢忍釉從外頭走進來,在謕妃耳邊輕聲回稟:「娘娘安心些,瑩嬪親自去永和宮後邊了,人應該平安無虞。」
謕妃聽了,這才坐得端正了些,人也有了點精神,她瞧瞧忍釉,呢喃著什麼,「但願瑩嬪她……別讓本宮失望才好。」
「放心吧娘娘,每回不都是瑩嬪娘娘從中勸和的。」
謕妃點點頭,「到底還是瑩嬪,不枉本宮從潛邸的時候栽培她這些年。」
簡嬪和榮常在在邊上站著,面面相覷,有些赧然。簡嬪笑著打圓場道:「我們哪裡比得瑩嬪為娘娘的功勞,倒是在小事兒上還能盡一盡心,芸貴人那邊,已經安插了人手進去了,還有春常在在一旁給那個草包吹風,什麼時候娘娘看芸氏不順眼,嬪妾們就為謕妃娘娘了結了她。」
「不急。」謕妃揉了揉眉心,聲音慵懶:「這麼一個小賤人,本宮根本懶得對她動手,憑她,能掀起多大風浪?」
「那娘娘您的意思……」
「這些不過是順水推舟,賣皇后娘娘一個人情。皇后她想做千古賢後,不願動手殘害嬪妃,這個惡名,就只有本宮替她擔著了,也總算本宮對得起從皇后手中分走的治理六宮的權力。」
簡嬪疑惑道:「可、可嬪妾見皇后娘娘是一直厚待芸貴人的呀?怎會是皇后娘娘想要芸貴人的命?」
謕妃哼了一聲,「簡嬪,你跟著本宮的時候也不短了,就連皇后娘娘這點兒心思都猜不透,叫本宮說你什麼好!芸貴人這時候正得皇上的恩寵,皇后怎麼會挑芸氏得寵的時候跟她過不去!你還瞧不出來麼,咱們這位中宮娘娘,明擺著這是要捧殺她。」
捧殺?
簡嬪反復思量,這才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芸氏在後宮如此放肆,皇后娘娘卻沒有懲治的意思,原來是皇后娘娘看透了芸貴人的性子,捧得她漸漸得意忘形,越來越失規矩,惹得合宮抱怨,以致皇上都嫌棄她的時候,她就無力回天了啊!」
「只是……」簡嬪皺眉道:「皇后娘娘這法子雖好,見效卻慢,何日才能等到這小賤人登高跌重的一天呢。」
謕妃挑眉歎了歎氣,「若說呀,這六宮的人還總是偷偷抱怨本宮心胸狹隘、不能容人,其實本宮的心可比皇后寬多了,不過就是個小賤人,在宮裡多蹦躂幾天又能怎麼樣?皇上最多寵她個一兩年,熱勁兒也就過去了,可咱們皇后娘娘心裡酸著,等不了賤人黏著皇上身邊那麼久,這捧殺的功夫,又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見成效,到最後,也只好本宮出手,替皇后分憂了。」
「還有,」她的目光在簡嬪身上掃過,面色陰狠了些,「你畢竟是本宮的人,上回遷宮的事兒,她當著本宮的面給你難堪,本宮也該為你出了這一口惡氣。」
簡嬪聽了自然竊喜,她從座位上站起,屈身謝道:「謕妃娘娘如此眷顧,嬪妾受點委屈也就算不得委屈。娘娘只管放心,芸貴人那邊,春常在已經打點的十分妥當。說起來,這個春常在到還算機靈,她在潛邸時不過是皇后的一個婢女,咱們不過稍稍示意,她便懂得拿捏分寸,還一心想要靠攏娘娘,為娘娘您分憂呢。不知娘娘可否有考慮,將春常在收為己用?」
謕妃漫不經心地聽著,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本宮手裡從來不缺人,且先由著她去,等她有本事,自己熬上了一宮主位再說罷。」
這樣的無心一說,卻是抬舉了跟隨謕妃的簡嬪和榮常在,二人心裡自然高興。
謕妃瞧著她們,笑了笑,「你們都是潛邸裡跟著本宮過來的老人兒了,本宮待你們,自然不同旁人。」
「得了,本宮今天實在沒什麼興致,你們退吧。」
簡嬪同榮常在便依著吩咐起身告退,走到門口的時候,謕妃突然叫住了簡嬪。
「簡嬪,本宮提醒你一句,你要多叮囑你那個表哥,凡事做得別太過,這些日子連本宮的耳朵裡都刮過了幾陣風,你們要從內務府裡撈銀子,本來是沒什麼,可凡事兒都要有度!做得太絕了,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本宮可也保不了你們。」
簡嬪討巧著笑了一句:「怎會呢,這後宮一切盡掌握在娘娘手裡,有謕妃娘娘在,誰敢多質疑一句。即便是皇后娘娘過問,事關謕妃娘娘,也少不得要給您幾分面子。」
簡嬪笑盈盈出了門,忍釉看著謕妃的臉色,從旁道:「娘娘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奴婢看簡嬪娘娘卻還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可真難為娘娘一直要為她們操心。」
謕妃將手裡的絲絹甩在桌上,「簡嬪從前在府中是庶出,日子一直過得苦,沒見過什麼是銀子,在潛邸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個格格,出身擱在那,難怪她眼界上不去,本宮費心思抬舉她為嬪位,也是太抬舉她了。
「是呢,」忍釉附和道:「奴婢都看得出來,娘娘待簡嬪她們簡直不能再好了,常齊才是娘娘您的心腹,卻扶了她那遠房表哥姚勝為內務府的正總管。娘娘如此大公無私,奴婢真是佩服。」
謕妃側目,瞄了忍釉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出聲。
從儲秀宮請安出來,繡玥是盼著即刻回延禧宮去的,怎耐走到半路,卻生生被鈕祜祿秀瑤強喚進了啟祥宮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