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皇后處於驚濤駭浪之中,極快穩住面色,她斂了語氣,頓了頓恭順道:「……皇上的意思呢?」
顒琰的臉色冷著,語氣亦是不善:「皇后才是後宮之主,怎麼皇后要問朕的意思,不怕朕要偏袒了她麼。」
皇上終究還是惱了她的。皇后悔不當初,屈膝道,「臣妾方才一時失言,還請皇上念在與臣妾多年的夫妻之情,萬勿與臣妾一般見識,臣妾回到儲秀宮去會好好反省,至於如何處置玥常在,一切還請皇上定奪。」
皇后這般低聲下氣,顒琰也自知有些理虧,他當然深知是自己過於縱著鈕祜祿繡玥,才招致皇后心中不平而多問了幾句,言辭稍稍激烈了些,細究起來,皇后也無甚不妥之處。
罷了。
「綺雪,」顒琰口氣也緩和了些:「朕並無介懷,皇后也不必過於放在心上。皇后的話,朕也聽進去了。」
他停頓了下,別過臉,甩出一句話:「便依皇后所言,將玥常在禁足罷。」
此言一出,跪著的繡玥心裡無關要緊,面色沒什麼波瀾,反而皇后聽著愣了愣。這句話,無異於是昭示著:在她與鈕祜祿繡玥之間,皇帝最終還是選擇保全了她這個皇后的顏面,而捨棄了維護妾室。
皇上終還是顧及著她這個身為妻子的皇后,而全了她的顏面。
不管這一下午的經過如何戳痛了她的心,皇上的話,最後還是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
「是。」皇后恭敬著應聲道。
「不過,」顒琰皺眉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繡玥,將目光收回來,朝皇后道:「玥常在所犯之事,禁足半個月也便夠了,略施懲戒,讓她記住教訓即可。」
眼下的形勢,無論皇上說什麼,皇后都再不會再反駁,她只點頭道,「是,皇上聖明。」
他揮揮手,「你跪安吧。」
「是。」
從養心門出來,皇后的臉色像是生過一場大病般蒼白。雙蘭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將皇后小心地攙扶上轎,瞧著皇后的臉色,實在忍不住,低聲勸了一句:「娘娘,其實……您剛剛情緒激動,那個玥常在是存了好心的,否則她只管看您的笑話,也不必及時解您的危局了。」
「同皇上鬧翻了臉,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呀。」
「……本宮知道。」皇后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她都明白,她能做到不計較,可她能做到放下,不去想嗎。
皇后緩緩退出去許久,繡玥的目光還凝滯在皇后出門的那個方向。
頭頂落下個不滿的聲音:「你還想跪到什麼時候?」
繡玥這才恍然抬起頭,見皇帝瞧她的臉色帶著陰鬱不快:「朕跟皇后意見相左,你倒是處處順著皇后!你將朕置於何地了?」
他越發地不豫,「早知道你要在皇后那裡賣乖,朕不為你開口就是,由著皇后將你帶走處置!」
「皇上,皇上,」眼見著顒琰發了火,繡玥其實心裡不知有多感激皇上對自己的幾番維護,她委屈地跪在他身側,扯著他的衣角仰望他,「嬪妾謝皇上隆恩,嬪妾感激皇上剛才救嬪妾性命,嬪妾這麼做,也是不得已啊。」
「皇上明鑒,嬪妾得罪了皇上不會如何,皇上自不會與臣妾計較,若是得罪了皇后娘娘,在後宮還要如何自處,如何生存下去?
皇后是後宮的主子,嬪妾事事由皇后娘娘掌管,難道皇上時時都能在嬪妾身邊麼。嬪妾想給自己留一條生路,兩害相權取其輕,嬪妾只能這般選擇,還請皇上諒解。」
這倒是。皇后統領後宮,想要懲治區區一個常在,簡直易如反掌。顒琰沉默了,想了想,伸手將她撈了起來:「你方才說,得罪了朕不會如何!你敢不將朕放在眼裡?」
繡玥微微抿嘴,「嬪妾犯了多回錯,皇上也都沒處置嬪妾,還一直寬容待嬪妾,嬪妾記著皇恩浩蕩。」
他淡淡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在養心殿餘下這兩晚,繡玥被按在龍床上哭得死去活來,即便她再如何求饒也無濟於事。
每一晚,皇上都會居高臨下地問:「得罪了朕沒什麼了不得的,不是嗎?」
繡玥被撞得快碎了,她想說「不」,卻無奈嗓子啞了,只能發出幾個乾涸之音,奮力的拼命搖頭,拼命求放過,就是沒人理她。
終於,她在第七日的清晨,將完完整整的五篇《女則》、《女訓》交齊,得以赦免踏出這座養心殿,回到延禧宮禁足。
出去的時候,繡玥頹廢地站在養心門下,抬頭看了看清晨升起的日光,光線穿過雲層而來,盡數刺入她眼底。
被陽光沐浴著,她微微站了一會兒。
皇上早上給她指了個轎攆,折騰了大半宿,繡玥懨懨的,在轎攆上靠著閉目歇息。
轎攆本來搖搖晃晃,極有規律,幾個抬轎攆的小太監步子又穩,行雲流水,她坐得也舒服了幾分。突然卻停了下來,引得繡玥深深蹙起眉頭,跟著聽耳邊傳來一聲道:「繡玥。」
繡玥張開眼睛,不出意外見鈕祜祿秀瑤立在一側,身後跟著她的貼身宮女。
「繡玥妹妹。」
不知是否降位份的緣故,鈕祜祿秀瑤今日穿得極其素淨,不同往日那般璀璨耀眼,富貴襲人。
瞧這樣子,倒像是專程在這裡堵她。繡玥在心底長長歎了一口氣,這鈕祜祿秀瑤,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都是如此的陰魂不散。
莫非是她命裡的剋星。
「妹妹,」秀常在溫婉朝她笑笑,「妹妹今時不同往日了,日日在養心殿內伴駕,真是辛苦得很,不如去姐姐宮裡坐坐,陪姐姐敘一敘家常可好?」
「不必了。」
繡玥當即拒絕,一來她真得累了,無心再應酬其她,二來鈕祜祿秀瑤能對她說什麼,她閉著眼睛都能猜想得到。
「真有什麼話,就在這說。」
秀常在想了想,「妹妹,你飛黃騰達了,忘了姐姐不要緊,只是父母之恩大於天,你若是只顧著一朝得意,忘了阿瑪的囑託,忘了你額娘尚在宮外需要照料,實屬不孝之至。」
她低下目光,嘴角帶著點意味深長的笑:「妹妹,你如今得寵,當真連親情都不顧了嗎。姐姐的事兒,想必你陪著皇上的時候,沒有忘了說吧。」
繡玥揉了揉額頭,轉頭瞥了一眼秀常在:「誰跟你說的我得寵?我飛黃騰達?秀常在,我看你是被降了位分急糊塗了罷!當日我在儲秀宮如何被皇上責罰,關進養心殿,六宮皆在,你今兒個是沒帶著記性出門嗎?」
當著在場的幾個太監,秀常在被一陣數落,她是善府嫡女,一向在鈕祜祿繡玥面前頤指氣使,何時受過她的委屈,若在從前,哪輪得到鈕祜祿繡玥這個養在外的庶出這樣跟她說話?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
秀常在抿抿嘴唇,微微不自在道:「從你進了養心殿,皇上便再未進過六宮,闔宮都知道的事兒,還有什麼好說的。」
繡玥撐彆扭地哼了一聲,「皇上忙於江山社稷,三兩日不進後宮,這有什麼奇怪?」但她到底有些心虛,不想同鈕祜祿秀瑤多費唇舌,朝著抬轎攆的小太監招呼道:「走。」
眼見著轎攆再抬起來,秀貴人終於有些急了,當著還有外人在,她追了兩步轎攆,壓著聲音對繡玥道:「鈕祜祿繡玥,你不念親情,你額娘在宮外,吃苦受罪你都不理了麼?」
又是這個威脅,繡玥聽了,抑制不住的怒氣湧上心頭,為了這個,威脅她進了宮,為了這個,威脅她替她侍寢送死,她究竟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她在轎攆上傾下身,眯起眼睛瞧著鈕祜祿秀瑤:「秀常在!答應過的事兒,三番五次用這個作威脅,你不膩嗎?」
繡玥說完,不去瞧她,收了身端正坐回轎攆,「從今以後,楊府的事兒,用不著你們再管!善府的事兒,也不必再來我跟我說!」
有了皇上私下新賞的那一盒金豆子,省著點花,足夠楊府全府上下的開銷,她再也不想求著他們,看她和善慶的臉色度日。
「鈕祜祿繡玥!」秀常在素來嬌生慣養,走了幾步便要追不上轎攆的步伐,她不得不停了腳步,在後方喚道:「你若不幫我,過幾日自有御前的人幫我,就沒你的好日子過!到時候你還敢這麼大言不慚!」
轎攆已如一陣風般地去了。
鈕祜祿秀瑤站在原地,她瞧著那轎攆離開的方向,不甘心看向身後的翠鳶,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竟然說……不用咱們再管了,她究竟在皇上那兒得了什麼好處?連楊府都用不著善府再救濟了!」
還說什麼在養心殿受責罰……從聖上的養心殿出來,還有轎攆送她回宮去,她不過就是個常在而已,都開始使喚御前伺候的人了。
皇上,皇上放著她這個善府的嫡出千金視而不見,卻看重鈕祜祿繡玥這個低賤百倍的庶出,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鈕祜祿繡玥,你這樣的人,到底是用了什麼下賤法子討好了皇上!
繡玥的轎攆行的太快,她又急著回宮,斷斷續續並沒有聽清鈕祜祿秀瑤最後的那一句話。況且她根本無心理會鈕祜祿秀瑤的事兒,一轉頭便拋到了腦後。
回到延禧宮的西偏殿,跟寶燕說了好多話,又將多日來的身心俱疲洗去,將息了大半日,才逐漸緩解了七日來在養心殿戰戰兢兢的疲憊。
只有入夢的時候,將裝滿金豆子的錦盒緊緊摟在懷裡,心底才生起一點甜頭。
她讓寶燕粗略稱了稱,二兩重一顆的金豆子,這一盒金子足足值一千兩白銀!這輩子她在宮裡的吃喝夠花了,接濟楊府全家上下也不成問題。
過慣了窮日子,突然手頭富裕了,睡夢裡都能笑醒。
在養心殿裡,繡玥懷揣著一盒金子,極力隱忍著不敢表露狂喜之情,生怕惹皇上一個不高興,又收回去。
這會兒回到自己的寢殿,她才要體會「喜極而泣」這四個字,抱著個盒子,她真心想大哭一場。
為著她從前的種種不幸,為著此刻這種不幸的終結,為著來日無比幸福日子的到臨。
仿佛宮裡這幾天快到了臘八節的緣故,第二日午後,景仁宮裡也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娘娘,聽說養心殿裡的那個,今天一早被皇上發落回延禧宮了!」
午後,忍釉從外面進來,臉上染著喜色,她一收到消息,便忙著趕回來景仁宮報給謕妃娘娘。
謕妃對著梳妝鏡,來回比照著內務府新送進來的幾副白玉耳環,聽了身後進來的忍釉的話,面色也沒多大波瀾,「是麼,膩了七日,皇上終於厭煩了?」
謕妃長長歎息了一聲,將耳環放了回去,「要說這恩寵呀,細水長流才能長久,像她這麼個膩歪勁,不出十天半個月,皇上一準再不想見她。」
「到底還年輕呢,就知道一味黏著皇上,她不知道呀這承恩也要有進有退,再好的菜肴,連著吃三天,皇上都會厭煩,何況是嬪妃了!」謕妃嘖嘖搖著頭,「這都不懂,還想著要爭寵,不過是第二個芸氏罷了。」
「可不是麼,」忍釉附和道:「娘娘您陪在皇上身邊二十多年,和咱們皇上的感情還好著呢,這話也只有娘娘最有資格說。」
「娘娘,」忍釉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簡嬪娘娘今天又來景仁宮跪求您了,娘娘您真不打算見簡嬪麼。」
一聽這話,謕妃的臉色便冷了,「她還有臉來景仁宮跪!生怕沒人瞧見嗎?怕六宮的人不攀扯本宮跟她貪銀子的事兒有牽連!」
「本宮叮囑過她多少回?讓她收斂點,收斂點!她和她那個表哥,都是一對被銀子晃瞎了眼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