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孩子也是若冰的……」
「應該不是,我最後一次見若冰的時候,她剛剛生了一個女兒。這隻雄獙要比她女兒還大一些,不會是她的孩子。」
「雖然這樣,可是你看她那麼粘著那個孩子,恐怕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就一起留下吧。」
「卿卿,這與規矩不合……」
「有什麼不合的,你把我留在這,才是最大的不合。」
……
…………
暝秋是被妹妹的舌頭舔醒的,他雖然迷迷糊糊的,眼睛也沒睜,但那濕軟的熟悉觸感讓他昏迷中也認出是妹妹的舌頭。
嗚嗚的獙鳴縈繞耳畔,聲音如泣如訴,又微弱得斷斷續續,聽得暝秋心都揪了起來。
不要哭……
他默念著,意識又一次沉落黑暗,不省獸事。
柚子看著哥哥眼皮顫了顫,最後又歪著頭昏睡過去,心裡擔憂悲傷。
她以前也幹過這種從高空把獵物丟下去的行為,就她的經驗來說,從那種高度摔下去,是基本沒有活路的。
哥哥會死嗎……
她難過地把自己蜷在哥哥身邊,將一雙被鷹隼啄得東禿一塊西缺一塊的翅膀蓋在暝秋背上。極度悲傷之下,整隻小獸都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寧曼卿掀開簾子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她歎了口氣,走向床上緊緊挨擠在一起的小獙獸,輕聲對著柚子道,「去休息一會兒吧,他明天就能醒過來的。」
柚子聽到門簾響的那一刻便耳尖一顫,一咕嚕爬起來,站在哥哥前門,弓著背脊尾巴高束,衝著進來的雌性人類咧開了利齒,喉嚨裡一發出一陣陣壓抑的喉聲。
不要過來!
她翅膀大張,獸瞳猙獰,後腿卻在微不可查的顫抖。
柚子還沒有面前的雌性人類的腿長,她絕望地發現,面前這個龐然大物就是踩,都能把她踩死。
寧曼卿無奈蹙眉,她抿了抿唇,用最溫柔的語氣喚道,「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們昨天見過的呀。」
柚子聽不懂這奇怪的語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衝寧曼卿大吼一聲再說,警告她再靠近就不客氣了。
寧曼卿歎了口氣,果然未開化的獙獸野性難消,不是那麼容易溝通的,是和從前府裡丫鬟小廝馴好的小貓小狗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聽到柚子的低吼,自門外走進一身著黑衣的高大男子。其星目劍眉,器宇軒昂之外,整個人莫名透出一股邪煞之氣。
這樣的氣息讓柚子惴惴不安。她後退半步,後腳跟碰到了哥哥的身體後,想起了自己還冠著保護哥哥的責任,頓時鼓起勇氣又朝前前進了兩步,毫不客氣地衝進來的男子吼了起來。
男子擰眉,一言不發地打量著面前的柚子,半晌薄唇輕啟,「真醜。」
此時的柚子身下是白虎撓出的傷口,翅膀上的羽毛又被扯得七零八落,兼之沒有好好休息,精神萎靡,確實算不上好看。
但是作為一隻天性.愛美的獙獸,聽到這種評語,任誰都會難以忍受。柚子頓時惱羞成怒,她是連哥哥都覺得好看的獙獸,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居然說自己醜!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雌獙猛地一躍,從床上撲到了男人面前,務必要將他的脖子咬斷。
墨雲再次皺了皺眉,他抬起左手,輕而易舉地抓住柚子的後頸將她拎了起來。
甯曼卿低呼一聲,「你這是做什麼,她是若冰的孩子。」
「冥頑不靈。」墨雲輕哼一聲,提溜著小雌獙舉在面前,看著她四肢亂蹬翅膀撲扇,眯眼道,「老實點,否則把你情郎燉湯喝。」
柚子一愣,蔫了下來,漸漸不再動作。
寧曼卿見此有些驚奇,「她聽得懂你說的話?」
「是。」男子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臉上的冷峻一掃而光,整張臉都柔和了許多,「這算是妖族和獸類之間的聯繫,等我馴好她,她也能聽懂卿卿說的話了。」
「不打緊不打緊。」寧曼卿搖了搖頭,複又掩著唇咳嗽了兩聲,「好歹是你妹妹的孩子,你別這麼凶,她才一歲多點呢。」
墨雲見妻子咳嗽,隨手將柚子丟至一旁,上前給寧曼卿輕輕撫背,「可是病又犯了?我明日再去外面一趟,給你找些藥來。」
「一歲多點的孩子」被墨雲丟開之後扇動翅膀,勉強保住平衡,以至於沒有直接摔下去。
柚子害怕地望著面前高大的男人,本能告訴她,她絕不是這男人的對手。
小雌獙暗暗咽了口唾沫,不動聲色地退到床上,叼住哥哥的後頸,悄悄地往外邊拖。
打不過就只能跑,這裡太可怕了,她得趕緊帶哥哥離開。
那個雄性似乎真的很強,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他想要吃了她和哥哥,柚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日暝秋從天上摔落之後,看見就要落入虎口,突然遠處打來一束深紅色的光束,等柚子落地後,那隻白老虎已然翻著白眼倒地身亡。
柚子錯愕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然後,草坪上就憑空出現了這個一身黑色的男人。
他瞥了眼自己,聳了聳鼻子,便將柚子抓在了懷裡。
哥哥還在地上,柚子自然不想離開哥哥。她又踢又咬,掙扎著想要下地,可惜完全無濟於事。最後還是那個男人發現了柚子神態有些癡狂,才勉強將地上半死不活的暝秋一同帶了回去。
柚子不知道這對人類夫妻是何來歷,要對自己和哥哥做什麼。那男人將他們帶到一處山前,手指於虛空之間輕劃了幾下,隨後的事情讓柚子震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原本高大的山丘倏地消失,原地露出了一座精緻華美的庭院。
柚子從前被哥哥來回訓導過,絕不能靠近黎池,她從不知道原來黎池以東還有這樣的場景,能把大山變成房子。
這當然不是普通的自然之景,而是獨屬妖族擅長的把戲,這座庭院,便是喚做墨雲的獙妖的巢穴。
他之所以會把柚子帶回去,甚至還替暝秋療傷,那一切就都得從柚子的母親——緋若冰開始說起。而說起墨雲和他妹妹緋若冰,則又得先從「妖」這一字講起。
大凡禽獸,總是想得道成仙的。妖這一形態,其實是動物原型走向仙籍之間的過渡,是以大家都兢兢業業的每天沐浴月光,從皎月裡吸收那麼點可憐巴巴的仙氣,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方才擁有人形。
這走的是正道。
然而世間萬物,有陰則有陽,有正既有邪,除了修身養性羽化登仙以外,還有部分的鳥獸走向了邪道。
和終點是仙的妖族不同,他們吸納邪氣入體,最終成為被三界摒棄的魔。
這便是邪妖,於正道所不容,天上人間甚至妖界都視其為禍根。
獙獸本就屬邪獸,生性多疑,氣比天高,又殘暴嗜殺,很容易就往邪妖的方向走,一般多由族裡已經化形的長輩悉心引導,才能走上正途。
換而言之,獙獸是一種稍有不慎便墮落為邪妖的種族,墨雲和他妹妹緋若冰都是如此。
邪妖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名稱,誇張點說,屬妖妖得而諸之的敗類。倒不是說妖族多麼正氣淩然、想替天行道,而是因為邪妖多走旁門左道來提升修為,最常見的便是殺害別的妖族,吸取他們的功力。
這樣的邪妖,自然而然被整個妖族所唾棄。
墨雲和柚子的母親緋若冰出生在一個極有名望的獙仙族群中,所謂獙仙,顧名思義是走的正道的妖。兩妖被發現是邪妖之後,族長立刻下了處死的命令。
這對兄妹從族裡拼死逃出。墨雲躲進人界,身負重傷,為甯家小姐甯曼卿所救,後日久生情,寧曼卿便跟著墨雲來了外面。
而妹妹緋若冰就沒那麼幸運了。彼時她剛剛產下柚子,帶著一隻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奶獙倉惶逃出。
時值隆冬,天氣寒冷,她自己法力微薄,兼之被族人傷了內府,在最後一次逃命之中,終於堅持不住死在了雪地裡。臨死前只來得及將幼小的女兒藏在腹下,至於女兒是否能活下去,已是力所不及。
如果不是暝秋路過,恐怕柚子早已步上母親的後塵。畢竟一隻眼睛都沒睜開的小奶獙,無論如何都無法在冬天的孟澤森林裡活下去。
墨雲自然也是這麼想的。他雖然有尋找妹妹的意識,可並不抱什麼希望,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便算了。
禽獸的兄妹之情,向來沒多少深厚。
這次也算是機緣巧合,實在是那白虎的虎嘯和雌鷹的長鳴久久不消,吵得寧曼卿頭疼,墨雲才出來看一眼。
聞到柚子這熟悉的氣味全屬意外,不過既然找到了妹妹的遺孤,墨雲也不介意再帶上一個拖油瓶。
寧曼卿的身體不適合生育,她又一直喜歡幼崽,墨雲打算就將妹妹的孩子送給妻子,以全她的母親之願。
至於柚子願不願意,那就不是他考慮的範圍了。
墨雲撫慰著咳嗽不止的妻子,柚子趁兩人不注意,叼起哥哥拔腿就往外跑。
叼著叼著嘴裡的觸感變得奇怪,小雌獙低頭一看,愣在了原地。
毛茸茸的哥哥不見了,嘴裡多出了個光滑赤.裸的男童。
哥哥呢……
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毛茸茸的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