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唔……」

　　暝秋渾身燥熱不堪，他昏昏沉沉地睜不開眼睛，連呻.吟也無法發出，像是悶在一團肮髒灼熱的棉花裡，痛苦難耐得想要撞牆。

　　唯一讓他安心的是身旁妹妹的氣味，這安心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暝秋隱約聽見了妹妹淒厲的吼叫，那是屬發現強大敵人的虛張聲勢的警告。

　　柚子……

　　這一聲聲壓抑繃緊的獸鳴裡，暝秋聽出了絲絲顫抖，柚子在害怕，她驚恐到了極點。

　　這樣危急的時候，暝秋自然無法安心睡過去，他破開重重混沌，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倒是急得先化出了人形。

　　「唔……」

　　喉嚨裡發出微弱的呻.吟，眼睛在極度困倦中勉強睜開。

　　男孩的眼睫顫了顫，視線一片模糊，等待看清面前的一切後，他懵懂地坐在了原地。

　　這是哪裡……

　　隨著暝秋的蘇醒，墨雲稍稍將視線移到了地上的孩子身上。

　　他輕咦一聲，眼裡劃過點點驚訝，扶著妻子坐下後，居高臨下地對著暝秋打量了幾番。柚子雖然不知道自己哥哥去了哪裡，這個人類幼崽又是誰，但她在這人類幼崽身上聞到了哥哥的味道。

　　小雌獙又驚又疑，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認知，但她直覺這個人類幼崽肯定和哥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顧忌著這一點，她立刻跳到坐在地上的男童面前，抬起頭大無畏地衝墨雲狂吼了起來。

　　滾開，別、別過來！

　　墨雲眯了眯眼，神情有些不耐煩，他並不是什麼溫柔的羊妖鹿妖，尤其是走上邪妖這條路後，性情更加極端。

　　他輕輕抬手，隔空將一臉迷茫的男童提過來，撬開他的嘴巴，用兩指將嘴撐開，望了眼裡面的牙齒。

　　「兩歲就已經修出了人形，這不可能。」墨雲蹙眉，掐住了暝秋的脖子，冷聲道，「小子，你吃了什麼？」

　　暝秋就算化成了人，內芯也是純粹的野獸。他四肢亂蹬，極為不配合，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怨毒地瞪著墨雲，「放……放開！」

　　陌生的語調從喉嚨裡流出，這一套語言仿佛從變成人形之後便刻在了腦海裡，雖然生疏，但還能較為準確的組織出主人的意思。

　　寧曼卿有些擔憂地朝這邊看來，她似乎有些想勸丈夫不要那麼暴躁，轉而想到了什麼之後，忽然臉色大變。

　　墨雲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索性自己動手，他一手掐著暝秋的脖子，另一隻手覆在他額頭上停了片刻。

　　「如何？」寧曼卿捏著帕子擋在胸口，眼裡滿是憂慮，本就因為體弱而帶著病氣的臉看起來更加脆弱了。

　　「該死，」墨雲皺眉，鬆手直接將暝秋甩了出去，「他吃了若冰。」

　　「怎麼…咳咳咳……」女子臉色一陣煞白，話還未完便被一陣撕心的咳嗽打斷，「怎麼會……」

　　「卿卿。」墨雲急忙將體內的靈氣輸到她體中，小心翼翼的溫養經脈，「別急，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他遇上若冰之前，也不過是隻普通的幼崽罷了，若冰是已化形的大妖，就算內府被毀，也不可能被一隻幼崽殺了。」

　　「若冰逃出族裡的時候正是冬天，恐怕是凍傷或是凍死的時候被撿了便宜。」

　　「凍傷、凍傷那也不行啊。」甯曼卿扶著丈夫的手，眼角咳出淚來，一雙天生含愁的美眸染上了紅意，「都怪我把你留在寧府那麼久，否則若冰也不會……」屍骨無存。

　　「這不怪你，是緋若冰自己無能。」墨雲說這話時臉上沒有半分對妹妹罹難的悲痛惋惜，「你若是不高興，我現在就把這隻獙殺了，替你洩憤。」

　　跌落在地的暝秋撫著脖子嘶嘶喘息，他聽見這話後，眼神倏地冰銳起來，一手撐地利索起身，另一隻手撈起一旁的妹妹就往外跑。

　　他不知道什麼若冰什麼洩憤，只聽懂了一個殺字。

　　打不過，那就立刻跑，這是孟澤森林教給他的天理。

　　柚子雖然不習慣這個光溜溜的人類幼崽，但對方身上的氣息是哥哥無疑。她將信將疑著被對方抱起，考慮到眼前形勢的複雜，她願意乖一點，由著這個人類幼崽動作，在弄清楚事情之前，靜觀其變。

　　小雌獙乖巧地被男孩抱著，一對雪白纖細的前肢搭在男孩同樣單薄的肩膀上，警惕地看著後面可怕的成年人類夫婦。

　　哥哥說的沒錯，人類真的很可怕。她親眼看見這個黑漆漆的雄性人類殺了白虎，他們沒能從白虎手裡逃脫，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從這個人類手裡逃脫。

　　墨雲睨了眼被跑出去的兄妹，也沒阻止，待暝秋跑到大門時，忽然一陣紅光，將他狠狠彈回在地。

　　抱著妹妹摔在地上的男童咬了咬牙，臉上一片不屬孩童的猙獰，他不信邪地又朝門外撞了幾次，無一例外都被彈了回來。

　　如果是後來的暝秋，他或許會朝強大的敵人俯首，可惜此時他不過是個兩歲多點的獙獸，渾身上下一股野性。

　　別說俯首，就是交流都不太存在他的世界裡。

　　孟澤森林裡從沒見過有鳥雀對著獙獸服軟就能逃過一劫的。暝秋自然不會相信自己帶著妹妹朝那個男人低頭，就能獲得平安。

　　要不戰，要不逃，野獸的世界基本就是這兩種選擇。

　　墨雲看著被結界撞飛回來的男孩，面無表情地朝他走去，就在這時，手臂忽然被人捉住。他轉頭，見妻子輕輕開口道，「算了吧，你看小外甥女那麼喜歡他，那孩子已經沒了母親，夠可憐了。」

　　墨雲沉吟片刻，同意了妻子的說法。若冰既死，還進了這隻雄獙的肚子裡，那麼也沒什麼方法可以挽救了。

　　對於妹妹的死，他並沒多少傷感之情，整個族中，唯一能牽動墨雲情緒的只有他母親，可惜許多年前母親就去世了。

　　母親的第二個雄性在他一歲的時候就把墨雲踹了出去，那時候緋若冰才剛剛出生，直到墨雲五歲的時候，才和妹妹有了第二次見面。

　　獙獸之中，雌雄地位迥然，兩獸擦肩而過，若冰沒有對自己唯一的哥哥表示什麼，墨雲也懶得攀附自己眾星拱月的妹妹。

　　關於若冰的大多記憶，還是後來和寧曼卿一起生活後，寧曼卿纏著他講講從前的生活，才被他拿出來湊數的。

　　寧曼卿比墨雲還記掛這位未曾謀面的小姑子。

　　從小環境的影響下，她一直以來時時思量著如何討好丈夫的家人，做一個被他們喜歡接納的媳婦。哪怕明白墨雲的家庭關係和常人不同，也很難一時改變自己的這種想法。

　　她見墨雲帶柚子回來時，小小的獙獸遍體鱗傷，不免記起了當初墨雲跑進自己家中時也是這副模樣，兼之自己的這個小外甥女算起來，是丈夫唯一的血親。

　　心軟之下，寧曼卿對著柚子誓死保護的暝秋也多了幾分容忍。

　　罷了，若冰都死了，她的小女兒能活到現在，想也知道是有這隻雄獙周全護著的。

　　何必再殺了他，徒惹喪母的小外甥女傷心呢。

　　甯曼卿拂開丈夫，自己捂著胸口，緩緩朝門口的兩個孩子走去。

　　女子柔美的臉上挽出一抹笑容來，她蹲下身子，不理暝秋，只是對著柚子溫柔喚道，「來，到舅母這裡來。看看我們的小寶貝，都髒成什麼樣了，舅媽帶你去洗洗好不好？」

　　柚子遲疑了一瞬，這個笑容，這個姿勢，讓她想起了從前那個被自己打算偷雞的青色男人。

　　那個男人做出這樣的動作之後，背叛了同族，救了自己。

　　這是個表達善意的姿勢，柚子知道。

　　柚子駐足，一會兒看看哥哥，一會兒扭頭望望面前的人類，顯得極為猶豫。

　　見此寧曼卿愈加放柔了聲音，「餓了嗎，舅母給小寶貝去捉隻雞來好不好？還是說我們家寶寶喜歡吃鳥蛋，舅母帶你去拿好不好呀。」

　　墨雲站在一邊，臉上有點不快，如果不是怕惹妻子不高興，他當場就要撕碎這隻雌獙。當初卿卿都沒對他那麼溫柔過。

　　柚子遲疑片刻，因著有了第一次被人類救的經歷，讓她下意識偏向了寧曼卿這邊。

　　她猶豫著朝寧曼卿抬起一隻前爪，頭上一對毛茸茸的紅耳朵已然溫順的鬆弛下去。

　　寧曼卿眼裡露出些欣喜來，將雙手往前伸了伸，嘴裡輕輕安撫道，「我們寶寶真乖，舅母好喜歡呀，來，到舅母這裡來……」

　　這樣柔和的聲音無疑充分向小雌獙表達了自己的善意，柚子右前肢已然搭上了女子白皙的手掌，她抬著頭，一眨不眨望著女子的面容，一旦發現女子眼睛裡有別的情緒，便準備立刻後退。

　　到底是不熟悉的外族，她並不能做到完全放心。

　　不過那雙圓溜溜的黑眸裡面，少了一開始的恐懼和敵意。

　　寧曼卿並不急，她耐著性子，用鼓勵的眼神望著朝自己試探的小雌獙，哪怕蹲的腿腳發麻，也沒有動作，就在原地等著柚子完全放心。

　　柚子嗅到了面前女子的氣味，香香淺淺的，是無害的味道。

　　她後退了半步，見寧曼卿並沒有朝自己撲過來面露殺意，便又安心了一些。

　　小雌獙纖細雪白的右前肢再次搭上女子朝前伸出的手掌，這一次不是試探，她是帶了七.八分誠意去的。

　　寧曼卿笑了，起身彎腰，將小獙獸抱進了懷裡。

　　就在此時後面突然響起一聲稚嫩的怒吼，一抹瘦小的人影直直朝寧曼卿衝過來，男童怨恨地嘶吼著——「不許碰她！把妹妹還回來！」

　　寧曼卿本就是足不沾地的千金小姐，後來又被墨雲捧在手心溫養著，暝秋這不知輕重的一撞，頓時將她撞得重心不穩，帶著懷中的柚子一同朝地跌去。

　　男孩猛地將女人懷裡的小雌獙搶回來，緊緊抱在懷裡，退到房間的角落，憤怒地大喊，「妹妹，我的！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