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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99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白樘聽了這般請求,卻只漠漠地看了郭司空一眼,轉身出門。

 門扇半掩的瞬間,身後傳來郭司空劇烈咳嗽的聲響,就仿佛要將五臟六腑也都咳出來一般。

 白樘眼皮微垂,腳步卻終究未曾停下。

 此刻雲鬟因回到公房,正柯憲從楊禦史府中回來,興沖沖地。

 柯憲見了雲鬟,便上來道:“你可知今兒我在禦史家裡發現什麼了?”

 雲鬟見他滿面喜色,問道:“是什麼?”

 柯憲在懷中一掏,便拿出一個盤子來,竟是個紫藤花邊兒描金瓷盤,雲鬟一看,不必問他,就知道緣故了,一時忍不住也略露笑意。

 小陳早也看見,不解問道:“柯推府,你賣的什麼關子,哪裡買了這樣一個舊盤子,卻來當寶一樣放在懷中?”

 柯憲笑道:“非也,這不是買的,而是方才在楊禦史府中發現的。”

 小陳便打趣:“好個推府大人,跑到禦史大人家裡偷東西不成?”

 柯憲道:“切莫胡說,這個是物證,你自不懂,只怕小謝知道。”

 雲鬟點點頭,見小陳有問詢之意,便道:“先前,我們去那壽包案的被害之人楊義家中查看,因無意中從櫃子底下找到當時的一個壽包跟幾枚瓷片,想必是楊義毒發倒地之時帶翻了瓷盤跟壽包。瓷盤跌碎,跟壽包同飛入櫃子底下,那瓷片上頭就也是這樣紫藤描金的花紋。”

 小陳睜大雙眼,忽地問道:“可……倘若這瓷盤是楊義家中原本有的呢?”

 雲鬟搖頭:“楊義家中窮困,我們曾查看過,一應的碗碟,都是粗瓷,並沒這般精緻的。必然是楊義當日從楊禦史府中帶回的。”

 柯憲見雲鬟所說果然無錯,便道:“不錯,我特問過楊夫人,她雖記不得當日的碟子是什麼樣兒,卻證實楊義是把一整盒的壽包都帶回去了。”又道:“先前咱們吃飯的時候,你說那物證不僅僅是壽包,還有那瓷片,我雖然不懂,卻也記在心裡,先前去楊禦史家中查看,正沒著落處,忽然想起這一宗來,因此格外留意他家裡的物件兒,果然給我看見此物!”

 其實這瓷盤子,雲鬟是見過的,當日他們第一次去楊禦史家中,裡頭楊夫人正養病,那屋裡的陳設,不過是暖爐,湯藥鍋,並且點心等物,其中有個盤子裡,便放著幾枚果子。

 當時雲鬟雖記在心裡,卻並不以為意,只在楊義家中也發現那些類似瓷片之後,才略有些疑心,只是並不曾說出來。

 不料柯憲果然有舉一反三之能,竟果然在楊禦史家中找到了這盤子。

 柯憲說明此事,又把在楊禦史家中遇見楊廣,種種探聽所得,都同雲鬟說了。

 柯憲便道:“我發現這盤子之後,因覺著事情蹊蹺,生怕……兇手是楊家宅子裡的人,當時楊禦史又不在家裡,所以我就壯著膽子親見了楊夫人,悄悄問起來,幸而楊夫人是個大度的,不似楊禦史火炭般脾氣,她雖然病中,卻仍是仔細回想,告訴我這盤子原本不是楊府裡的,乃是楊廣先前送了些新做的點心來孝敬,便用這盤子盛著送了來……後來這盤子他們也忘了取去,這邊兒也忘了送。”

 雲鬟道:“原來是楊廣家裡的?”

 柯憲道:“可不是麼?我聽了這話,反應也是同你一樣的……我們原本只當時保寧侯毒害,誰知竟會如此?雖然說這天底下一模一樣的瓷盤子不可勝數,然而這也忒巧合了些,難道真是我們錯怪了保寧侯,兇手是……楊廣或者他府內的人?”

 柯憲說罷,又思忖道:“然而楊府的人提起楊廣,便是眾口一詞的誇獎,說他極有孝心的。”

 雲鬟道:“且慢,保寧侯的那房子又是怎麼樣?’

 柯憲道:“保寧侯因奈何不了楊禦史的倔脾氣,最近大概是偃旗息鼓了,大概也是怕了那楊禦史……畢竟這毒壽包的案子,楊禦史一口咬定跟他相關,很有窮追不捨之意,只怕保寧侯也是有些忌憚的。”

 兩人說到這裡,雲鬟道:“如今既然得了這盤子,倒要再追查一番,這盤子是何處買來,京城內是遍地都是呢,還是賣的有數。”

 柯憲道:“你贊一贊我,我才肯說。”

 雲鬟失笑道:“又做了什麼?總不會已經查明白了呢?”

 柯憲笑道:“我打聽了楊禦史家裡那個多嘴的門公,據他所說,那金花巷不遠,便有一家瓷器店,又便宜又好,因此周圍眾人都多從哪裡買杯盤碗盞……我本來要去查問的,因急著想告訴你詳細,便先趕回來。”

 雲鬟聞聽,果然歡喜:“柯兄,果然有你的,做事端的俐落。”

 兩人說了明白,自覺事不宜遲,見天色不早,便匆匆出了刑部,要去那金華巷的瓷器行,問一問這紫藤描金碟的銷路等。

 誰知因天冷的緣故,那瓷器行竟早早地閉了門板,一時又打聽不到店主住在哪裡。

 柯憲跟雲鬟兩人無可奈何,只得等明日再來。

 兩人騎馬往回而行,卻見這條街上行人寥落,因天冷,多數店鋪都已經閉了門,只有些賣熟食跟饅頭等吃食的鋪子開著。

 柯憲嗅到香氣,早耐不得,便下了馬兒,買了些鹵肉等物,又問雲鬟:“你不來一些麼,這東西就著燒刀子,是極夠味的。”

 柯憲畢竟來了北地這許久,口味也漸漸順了,更愛上了那辣喉的燒刀子,每日晚間必要喝上兩杯。

 雲鬟笑著搖頭,兩人打馬又行了會兒,雲鬟忽地聽見一聲尖尖細細的聲響,若隱若現從旁側的巷子裡傳出來。

 柯憲見她轉頭打量,便道:“看什麼?”

 雲鬟道:“我方才聽見……”因聽那聲音沒了,便一搖頭,正欲再走,那聲音卻又幽咽淒涼地響了起來,只是斷續的很。

 雲鬟挑眉,當下便撥轉馬頭,往那巷子中而去,柯憲見狀,叫道:“小謝!”忙也跟上。

 這條巷子比金花巷更陰暗些,又且狹窄,兩匹馬並轡的話,便就塞滿了。

 雲鬟才走了會兒,便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旁邊兒。

 柯憲順著看去,卻見竟是個黑洞洞地小鋪子,掛著一盞紙糊的燈籠,光線幽暗的很,幾乎不知道賣的什麼,卻有個小孩兒,坐在門邊兒的板凳上,正低頭在吹著一樣兒什麼。

 柯憲不認得此物,只聽那聲音有些淒然,便道:“這是什麼?不大中聽……”

 雲鬟尚未回答,那小孩兒因停下來,抬頭脆生生道:“這是觱篥,你好無見識,若是吹好了,是極好聽的。”

 柯憲笑道:“你這孩子好牙尖,聽不得一絲壞話不成?”

 此刻雲鬟早翻身下馬,俯身道:“我跟我的朋友都是頭一次見此物,故而不認得,這個卻怎麼吹,你教教我可好?”

 小孩兒本也正是練習,忽然見雲鬟如此和顏悅色地請教,頓時挺胸道:“這有何難?”

 這孩子正好為人師,顛三倒四地指點,卻聽得有人笑道:“小寶,如何又在瞎說呢?”

 卻見一個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對雲鬟跟柯憲行了個禮,因看出他們身著官服,忙躬身惶恐道:“原來是兩位大人,不知今日如何會來到小店?”

 雲鬟道:“只是路過,此物便是觱篥?”

 男子道:“正是。小店專賣各色的樂器,大人們若是喜歡,可隨意挑選。”

 雲鬟早看清裡頭琵琶,笙簫,琴瑟等皆有,便道:“既如此,可也有此物?”

 男子道:“自然是有的。”

 不等雲鬟吩咐,忙回身,頃刻取了一個長長地匣子出來,道:“這個是西域傳來的樂器,因京內認得的人少,會的也少,因此小店只有這兩件兒,一件兒給小兒拿著玩了,大人若喜歡,便把這個送給大人便使得。”

 雲鬟道:“不可白拿你的東西,須得照價才好,另外還求您一件,我並不會吹奏,不知有何學習的法子?”

 男子笑道:“這個容易,我送一份曲譜給大人,只要按照圖上所寫,時常練習,假以時日,必然妥當。”

 那孩子聞聽,便抱怨道:“阿爹,你騙人,這個明明甚是難練,我練了四五個月,如何還吹不成調兒呢?”

 男子咳嗽了聲,果然拿了一份曲譜放在匣子裡,仍是推讓叫雲鬟拿著。

 雲鬟見他不肯要錢,自己去荷包裡翻了會兒,找出約莫一兩銀子來,道:“這孩子甚是聰明,給他買些糖吃。”

 那店東呆怔,忙道:“大人,給多了!”急急追出來,卻見雲鬟已經翻身上馬,跟柯憲一塊兒去了。

 當夜,雲鬟吃了晚飯,便自在府中,翻看那店主給的曲譜,果然見方法詳細,因她過目不忘,看了一遍,自便記得,如此反復連了幾回,已經隱約能吹出些調兒來了。

 曉晴見她拿著這等怪模怪樣的樂器,練了半宿,便笑道:“主子,你越發能耐了,這個調子,我卻是第一次聽,又是哪裡的東西?”

 雲鬟道:“這本是西域傳來的,唐詩人李頎曾有詩說:‘南山截竹為篳篥,此樂本自龜茲出,流傳漢地曲轉奇’,又說’世人解聽不解賞,長飆風中自來往’等,只是我才練習,不免難聽。”

 曉晴道:“哪裡難聽,我卻覺著好聽的緊,許久不曾聽主子奏樂了。”

 先前在素閑莊的時候,雲鬟尚且偶爾撫琴,到了會稽,興之所至,便也飛笛弄簫,自從來京,因諸事繁忙,便不曾動過任何樂器,今日卻是頭一遭。

 又練了兩刻鐘,自覺略有些手熟,才方停下。

 是夜,雲鬟忽得一夢。

 她獨自行在一條長街之上,似看不到盡頭,亦無來路,正行走間,前頭出現一頭巨獸,金黃色的獨眼,死死地正盯著她。

 與此同時,自無盡的黑暗中,陸陸續續飄出了觱篥的曲調。

 似幻似真的睡夢之中,雲鬟微蹙眉心,那放在錦被上的手指,卻無意識地微微彈動,就仿佛是在吹奏一首曲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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