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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174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白樘身邊兒的八衛,是按照五行八卦來排列的,最先成名且資歷極深的兩位,分別是乾天跟坤地,此刻雖仍在八衛之列,卻已經極少露面兒。

 後面便是震雷,巽風,坎水,離火,也是如今最常調遣派用的幾位,最後入門的,便是似阿澤這般的少年。

 當雲鬟想通所有之後,周天水這名字,便有了另一層意味。

 雲鬟並未對周天水提起的是,她得以識破周天水身份的另一個關鍵之處,是先前在京內,于刑部中無意中聽見阿澤所說的一句話。

 當時雲鬟負傷在刑部調養,巽風時常來照顧,便引發任浮生的調笑。

 阿澤偶爾來的時候,聽見任浮生“抱怨”,便常常跟他鬥口,有一回無意中說起來,因道:“你只管在這裡擠兌咱們巽風哥哥,這會子幸虧阿水不在京內,若是她在,看饒不饒得了你。”

 任浮生吐吐舌頭:“‘風生水起’嘛,誰人不知,當著她的面兒招惹巽風哥哥,我是找死不成?”

 兩個人正說著,被巽風一記眼刀,雙雙封口。

 雲鬟不是個愛多嘴的人,自然並沒有問他們說的是什麼,只不過早已經默默地記在心裡罷了。

 那夜放蓮花燈,雲鬟捧著燈發愣之時,周天水已經迫不及待寫好了字,又忙著將那紙上的墨蹟吹幹,當時河上的風兒吹拂……燈影下那小小地紙片掀動,雲鬟無意中瞥了一眼,早已經將上面所寫印入眼中。

 巽風之所以並沒有親在雲鬟身邊護衛,一來是因為白樘所命——此中自有原因;二來,巽風卻也知道自己留不得。

 當初雲鬟欲偷偷南下,他一路暗中護佑,也從未現身過,僅僅因為在危急之時低低出了一聲,便給她認了出來。

 巽風深知以雲鬟之能,倘若他硬是留在會稽,只怕不管他如何小心,都是很快就會被她看破。

 卻想不到的是,縱然有周天水這樣一個機智狡黠的人物在,也照樣是瞞不過她雙眼的。

 周天水悚然驚動,早在奉命前來之時,她就已經聽說了許多有關崔雲鬟的傳聞,有些話竟是“神乎其神”。

 周天水年紀雖不算大,但出身極有來歷,且在白樘手底卻也跟了三四年,也算是個極有經驗的老江湖了,心想一個小丫頭罷了,竟會能耐到哪裡去?還讓那許多人為之興師動眾的。

 卻想不到,如今就是這“小丫頭”,把她的臉打的啪啪作響。

 兩人面面相對,神情各異。

 正在這會兒,忽地聽外頭腳步聲響,是曉晴來到門口,小心翼翼道:“主子,外頭、外頭有個女人來了,哭得不成,說要讓主子救命呢。我們趕她走,她越發跪在門口上……已經圍了許多人看了。”

 雲鬟聞聽,便起身道:“是怎麼回事?”

 曉晴悄悄說:“方才我跟旺兒出去打聽,那女人說,好似是官府裡冤枉了她家裡的男人,已經逼得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來求主子救命。”

 雲鬟道:“如何求我?不是該去官府鳴冤的麼?”

 曉晴道:“我們雖這麼說,她只不肯走,跪在地上磕頭呢,看著倒是……怪可憐的。”

 雲鬟回頭看了一眼周天水,後者會意,便同雲鬟一塊兒出了書房,往外而行。

 方才進門之時的心境,同此刻離開的滋味,可算是兩別。

 周天水且行且看雲鬟,卻見她依舊神色寧靜淡然,就仿佛方才那一番話並不曾發生過。

 兩人還未出大門,就聽見嗡嗡嚷嚷的聲響,至門邊兒往外一掃,果然見門口臺階下跪著一個女人,身邊兒一左一右兩個四五歲的孩童,週邊有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團團圍的似個扇形。

 有那認得這女人的,便說端詳,因高聲道:“霍娘子,你又跑來這兒鬧什麼?這是好端端地住家兒,可不是衙門,你若有冤屈,只管去衙門裡罷了!”

 旁邊一個也笑說:“只怕她不敢去,她那漢子做下那種惡事,偏又跑了,官府尚且正找不到人撒氣,她哪裡有臉再去呢。”

 霍娘子縮著肩,瑟瑟發抖,仿佛在哭,她旁邊那男孩兒便回頭叫道:“我爹爹不是壞人,是官府冤枉了他!”

 人群中有人道:“小畜生不要嘴硬,若真是冤枉,如何這半年多都在逃,如何不回衙門說清楚?可見做賊的心虛。”

 那男孩子叫道:“是誰瞎說,我爹不是賊!”

 霍娘子道:“植兒,別做聲。”

 正此刻,人群中忽然飛出一塊石頭,霍娘子見勢不妙,忙把男孩兒摟在懷中,那石頭正砸在她額角,頓時之間便流出血來。

 又有人叫道:“賊又能養出什麼來,自然是小賊了,合該打死!”又打飛石。

 雲鬟見勢不妙,正欲喝止,卻見周天水躍出門去,袖底一揮,一柄摺扇當空掠出,只聽“啪”地一聲,便將那飛石反打了出去。

 人群中一聲慘叫。

 周天水橫扇當空,揚眉冷道:“要打要罵,堂堂正正露頭出來,倒也敬你是條漢子,躲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算什麼?”

 話音剛落,眾人面面相覷,果然便見人群中擠出一個半大小子來,看著不過十二三歲,捂著臉頰——正是方才被周天水反擊所傷。

 少年昂頭道:“是我打的,又怎樣?”

 周天水笑道:“哦,你倒是敢作敢當,你為什麼暗中拿石頭打人?”

 少年轉頭怒視霍娘子一家三口,道:“我爹就是給霍城害死的!至今還捉不到霍城償命,他們還有臉到處喊冤?我恨不得、恨不得……”握緊拳頭,眼中透著怒火。

 霍娘子額頭流著血,卻只是哭說:“不是,我家相公不會殺人,不是他做的。”

 少年罵道:“官府都判了的,他如今又逃了,難道還有假!殺人兇手!你們都也是一窩的!”

 霍娘子懷中那男孩子環兒見母親被打傷了,再也按捺不住,便掙紮出來,撲到那少年身上,廝打道:“我爹不是殺人兇手!”

 兩人扭在一塊兒,少年便將霍植推倒在地上,抬腳亂踢,紅著眼嚷道:“你爹殺了我爹,我殺了你償命!”

 旺兒忙趕出來攔住,好不容易才將這少年拽開了,此刻圍觀的眾人指指點點,有說這少年可憐、霍家活該的,有說這其中或許也有內情的……

 霍娘子哭喊著將環兒抱住,卻向著雲鬟跟周天水道:“哪位是謝公子?”

 周天水扇子對雲鬟一指:“這位。”

 霍娘子便俯身磕頭,又道:“植兒,良兒,快給謝公子磕頭,求他幫忙洗脫你們爹的冤屈。”

 雲鬟道:“快請起來。霍娘子,我跟你素不相識,你這是為何?”又見她雙眼通紅,衣衫襤褸,額上血流不止,身旁那女孩兒霍良兒見母親跟哥哥受傷,便放聲大哭,竟哭得氣噎昏迷。

 一家三口,緊緊地抱頭痛哭,十分淒慘。

 雲鬟欲言又止,歎道:“罷了,先扶了進去,請大夫來。”

 那少年叫道:“不要理會他們!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周天水見狀,便對雲鬟悄聲道:“你想仔細,接了人進去,只怕就擺不脫了。”

 雲鬟道:“我並非官府之人,且也算初來乍到,但他們竟然求到這裡,自然是因走投無路了,又怎能見死不救?”

 周天水似笑非笑道:“好個菩薩心腸,只不過,這個已經是衙門判定了的案子,若是衙門無錯,你自然白忙一場,也討不了好,倘若衙門有錯,你更當怎麼辦?”

 雲鬟淡淡道:“衙門若無錯,我也已經盡力,無愧此心。衙門若有錯,黑白不能顛倒,自也要為他們討個公道。”

 周天水聞言斂笑,目光肅然,將雲鬟從頭到腳又打量一遍,忽道:“你這氣質……倒是讓我想起……”欲言又止,只一笑說:“既然如此,你我的話,改日再說吧。”

 向著她一拱手,揮袖而去。

 當下將這霍娘子一家三口接了進宅子,頃刻大夫來到,將她額頭的傷稍加料理,又因小女孩兒良兒病了兩日,那大夫也給看過了,說是因感了風寒,又飲食不調所致。

 雲鬟見他們三個面黃肌瘦,神情恍惚,知道日子不好過,便對林嬤嬤吩咐了一句。

 頃刻,底下廚娘現做了三碗雪菜肉絲麵,便端上來。

 那男孩子霍植看著香噴噴的面,卻不敢亂動,只看霍娘子,見他母親點頭,才上前抱著吃了起來。

 當下才知內情:原來這娘子的夫婿霍城,原本是會稽鏢行的一名鏢師,武功是極好的,尤其一手連環刀,耍起來風雨不透,算得上是本地頭一號人物。

 去年六月,鏢行接了衙門一趟差事,要幫知縣鄭盛世送一批物件兒回鄉下,誰知行到半路後,這霍城忽然見財起意,竟暴起重傷同行的一名鏢師。

 其他兩名隨行捕快,一人重傷,一人當場死亡。

 霍城把那兩箱子的財物劫走,就此逃之夭夭,不見蹤影,如今城門口還貼著緝捕公告呢。

 先前丟石頭打霍植的少年,便是死去的那範捕快之子,叫做范小郎。

 霍娘子無心用飯,哀哀哭告:“原本我家相公是不想去送這趟鏢的,他私底下對我說,那些東西,都是鄭大人收受的富商士紳們所給的私財,他不屑去送,奈何鏢行點名要他去,我相公平日嫉惡如仇,連護送都不屑,又哪裡會因為見財起意,殺人越貨呢?”

 這半年多來,霍娘子求告無門,因聽聞近來有個姓謝的公子,為人甚是機警明白,最擅偵破疑案,先前的烏篷船案、金器行、以及小海棠之死等,多虧是他從中慧眼如炬,道破天機,連縣丞等都讚不絕口。

 加上小女孩良兒病重,霍娘子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也是絕境之中,索性就“病急亂投醫”,來到可園求救。

 霍植此刻已經吃光了面,連麵湯都喝的精光,見母親說完了,便也呆呆地含淚聽著,說道:“爹爹從來都教導我,要做個正直之人,我不信爹爹會變成壞人。”說著,便流下淚來。

 因霍良兒病著,霍娘子也有傷且體弱,雲鬟便叫林嬤嬤先將他們留在可園內照看著,她喚了旺兒,叫了霍植,便出了可園。

 誰知才出門,就見先前那少年范小郎蹲在門口,跳起來道:“謝公子,你別受他們騙!”

 雲鬟見他滿面憤怒,卻也明白這少年的心思,便道:“我不會受人欺騙,然而也不想當一個偏聽偏信之人。”

 范小郎一愣,雲鬟道:“我並沒有信他們所說的,其實事實究竟如何,只怕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只是相信自己的親人罷了。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此事的真相。”

 范小郎道:“官府都定了罪了,還要找什麼?何況年前霍城還出現過,想要對韓捕頭不利,幸而韓捕頭武功高強,雖不曾被他害死,卻仍舊給他逃了。”

 霍植握著拳,狠狠瞪著範品,卻無法反駁。

 雲鬟道:“你們兩個一個相信自己的父親無罪,一個認定有罪,如今,不如我們一塊兒去查一查,自己親眼所見,才是最真的。你覺著如何?”

 范小郎睜大雙眼——他畢竟是捕快之子,雖然對霍家存著恨怒之心,然而聽雲鬟這樣說,不禁也有些心動,想了想,便道:“那好,我就親自捉到霍城,讓他認罪!讓你知道你父親是個大大地惡人!”

 雲鬟因問范小郎,有關那霍城回來“襲擊”韓捕頭的詳細,又叫他帶路往事發之地而行。

 范小郎道:“韓捕頭並沒多說此事,只說霍城想殺他,卻被他打敗逃走了。”

 雲鬟算了算時間,正好兒是在春紅入獄,韓伯曹焦困之時。

 他們四人正往韓捕頭舊居而去,遠遠地見到一隊人走來,當前一個,雖然身著捕頭公服,卻偏穿的鬆鬆垮垮,身上面上都透出春風蕩漾之意,雖看著打扮像是捕頭巡街,但這風流姿態,卻隨時都要去青樓嫖/妓一樣。

 雲鬟一看,便欲轉一條路而行。

 不料那人遠遠地早看見他們,人雖未曾到跟前兒,竟招呼道:“小鳳凰,站著!”

 雲鬟只得駐足,卻見徐沉舟帶了人走到跟前兒,左右看看,笑道:“你帶著這兩個小叫花子去做什麼?”

 霍植瞪著不語,范小郎怯怯道:“徐爺。我們要去韓捕頭……”

 徐沉舟挑了挑眉,他是本地人,消息又靈通,自然知道這樁案子的糾葛,便哈哈笑起來:“我知道了,必然是霍家娘子求到你門上了?”

 雲鬟道:“徐爺,若沒別的事,我們要去了。”

 不料徐沉舟道:“稍等,既然此事事關衙門,我身為捕頭,自然也不能視而不見。”當下,便指揮手下眾人,讓分開繼續巡邏,他自己卻要跟著同去。

 雲鬟微微蹙眉,然心中轉念,卻也由他。

 如此不多時候,果然來到韓捕頭舊居,因這房子已經賣給了隔壁,只是尚未整修,也未曾有人入住,便鎖了起來。

 雲鬟才到門前,便看見門口的白牆上有一道醒目的深深痕跡,目光轉動,又依次看到有數處這樣的深痕。

 徐沉舟見她打量,忽然明白過來,當即便把他的捕頭腰刀拔/出來。

 手腕一抖,做出一個斜劈的動作,雲鬟定睛細看,卻見那刀鋒的弧度,跟牆上的痕跡大致無二。

 徐沉舟一手提著刀,比來比去:“這些痕跡都是韓捕頭所留?其實霍城的連環刀甚是厲害,我曾親眼見過,如何不見他的刀痕?”又摸著下巴斜睨雲鬟。

 雲鬟來回看了半晌:“徐爺也看出來了?您說的對,倘若霍城果然是來對韓捕頭不利,這牆上不會只留下韓捕頭的刀痕了,換句話說,若霍城的連環刀真有你們所說的那樣厲害,韓捕頭又怎會全身而退?”

 霍植跟范小郎對視一眼,忙才也上來細看。

 徐沉舟揚眉:“你的意思是?”

 雲鬟道:“徐爺可知道縣老爺那筆鏢丟失之地?”

 徐沉舟道:“這可就遠了,在城外呢。你總不會也想去看?”

 雲鬟看天色已有些晚,果然有些不便。

 心底略盤算,又看徐沉舟道:“案發之後的證供……可還在縣衙?”

 徐沉舟道:“據我所知應該都在,怎麼了?”

 雲鬟躊躇道:“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我看一眼?”

 徐沉舟“噗嗤”笑了,道:“你可不是衙門裡的人,外人是不能看衙門公文的。”他眼珠兒轉動,忽然道:“除非……”

 雲鬟不語,知道他只怕沒有好話。

 不料霍植急著地求道:“除非什麼?徐爺,只要我能做的我都會做,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爹,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徐沉舟啐道:“是不是冤枉,跟我何干。且我要你這小狗崽子做什麼?”

 雲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徐爺想怎麼樣?”

 徐沉舟摸著下頜,意味深長地笑道:“沒什麼,瞧你一臉防備的,我只是說,除非你是衙門裡的人,自然就無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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