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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175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徐沉舟說罷,雲鬟垂眸拱手道:“原本是我唐突了,方才的話,徐爺就當從未聽過。”

 霍植見她一口拒絕了徐沉舟,緩緩低頭。

 范小郎卻道:“徐爺,我想入公門,就跟我爹一樣當個捕快,專門捉壞人!”說到“壞人”之時,便又瞪了霍植一眼。

 霍植自然察覺到,頭垂得更低了,雖然無聲,眼中的淚卻忍不住墜了地。

 徐沉舟掃了掃兩個人,挑眉笑道:“可是稀罕,爺想要的人到不了手,這幫看不上的猴崽子卻胡叫亂嚷。”

 雲鬟淡淡看他一眼,邁步而行,兩個孩子跟旺兒忙都跟上。

 徐沉舟卻也不以為忤,只看了一眼昏黃天色:“天兒不早了,你要去哪兒?”

 雲鬟道:“徐爺自忙公務去就是了。”

 徐沉舟雖風流,卻並不蠢笨,先前見她一口回絕的如此痛快,他便忖度道:“你該不會是……看不見證供,就想去找人呢?”

 雲鬟果然正想著去尋那涉案的兩人,見徐沉舟這般明白,倒也有些意外,便一點頭。

 徐沉舟笑道:“只怕你要白跑一趟了。你知道他們如今住在哪兒?”

 雲鬟見他話出有因,才又止步。

 徐沉舟先前一心引逗,怎奈人並不上鉤,當下便反而正色道:“聽好了,先前那涉案的鏢師早已經搬離本地,除非三天五日,不然你是找不見人的。至於之前受傷的捕快,他倒是仍在本地,然而如今已經不當捕快了,你若貿然過去問他發生的事兒,他也未必肯理會你。”

 雲鬟見他長篇大論說了這一會子,便道:“徐爺有什麼法子?”

 徐沉舟才笑道:“看你這麼誠心誠意的,少不得大爺陪著你去走一趟,張一闌別人不理會,大爺的面子難道也不給?”

 雲鬟便道:“多謝徐爺如此古道熱腸。”

 徐沉舟不由又想胡言亂語,雲鬟卻早對霍植跟范小郎道:“徐捕頭肯重查此事,此案必然能一查到底,水落石出,讓你們得見真相,你們還不快快謝過徐捕頭?”

 霍植紅著眼,跪地道:“如果真的能還我父親清白,我給徐爺做牛做馬。”

 徐沉舟正愕然,見狀輕輕踢了他一腳:“滾你的蛋!”

 范小郎道:“徐爺,這件事當真有內情嗎?”

 徐沉舟瞥他一眼,又笑看雲鬟,點頭道:“我只是為了你,你倒是聰明,非要捎帶上他們,想撇清是麼?信不信我甩手走了?”

 雲鬟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過徐爺如果真的怕惹事上身,我們也是不敢說的。”

 徐沉舟忍俊不禁:“好好,好一張利嘴,這樣罵人不吐髒字。若是這會兒我甩手走了,你是不是背地裡罵徐爺是縮頭烏龜呢?”

 雲鬟道:“不敢,公道自在人心罷了。”

 徐沉舟靠近她,忽然說道:“人心……那是什麼東西?”

 兩人目光相對,徐沉舟卻又站直了些,手腕一抖,腰刀挽了個花哨的弧度,還刀回鞘:“趁著爺心情不錯,就帶你們這幫小混蛋走走罷了。”

 此刻已近黃昏,初春的江南水鄉,因被太陽晾曬了一整日,近黃昏之時,被柔和的夕照沐浴,小城反而透出暖暖洋洋的氣息,只是水上的風徐徐出來,仍帶些料峭寒意。

 那捕快張一闌,自從事發之後,因受重傷,養了月餘方才緩過勁來,自此之後便落下病根兒,外加年紀漸大,便順勢辭了這行,如今在家中經營一個臨河鋪子。

 徐沉舟同雲鬟等人尋來之時,張一闌的兒子正幫著收門板,見了徐沉舟,忙笑著招呼。

 張一闌畢竟是做過捕快的,察言觀色,便打發兒子先回家,自引了徐沉舟進店內落座,道:“徐爺這會子來找我,不知是怎麼?”

 徐沉舟道:“沒什麼大事,你多半也聽說了,這霍娘子今兒又鬧起來,非要說霍城是被冤枉的,這不是麼,我帶這小崽子過來,讓他再聽聽你說的話,也好死心。”

 這會兒霍植跟范小郎站在徐沉舟跟前兒,范小郎便道:“張伯伯,你告訴他,他爹是怎麼行兇的!”

 雲鬟反而在徐沉舟身後,因打量店內,卻見是許多絲織繡品,倒也有一兩件是不錯的,尤其其中還有個黑白熊雙面繡品,雖比不上先前她送徐志清的那面精緻,卻也極難得了。

 徐沉舟回頭看她一眼,不由笑笑。

 張一闌歎了口氣,面露難色,道:“這件事我本來不肯多說,好多人問我,我都懶怠提呢,因為著實不是什麼好事,過去就過去罷了,總提起來沒得叫人難受……可既然徐爺親自來了,我也不能推辭。”

 因回憶了會兒,便道:“那天我跟范兄弟霍城四個,押著箱籠出城,要過蘭渚山時,因口渴了,在山下歇息喝水,誰知不多時,我便覺著天暈地旋,眼前看不清人,只耳畔聽到慘叫聲,我試著去拿刀,渾身卻沒了力氣,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被砍了一刀,而地上范兄弟已經死了,霍城提著刀正站在他跟前,刀上還滴著血,我大叫一聲,霍城轉過身,向著我走過來,我看他眼神極其兇惡,忙也抓起刀來亂擋……這時侯鏢行的許兄弟也醒了,我忙叫他來幫忙,霍城見勢不妙,就逃走了。”

 徐沉舟早聽人說起大概,今日也是頭回聽張一闌親口敘說端詳,便道:“既然你昏迷了,又如何知道是霍城殺人?會不會……還有別的人?”

 張一闌搖頭道:“我原本也不信,但他兇神惡煞似的,又並未見到別人,何況若不是他,他又如何要殺我?又如何逃走了呢?何況我們都被迷暈了,只有他清醒,我覺著必然是他事先趁人不備,在我們水壺裡下了蒙汗藥,水壺傳給他的時候,他必然是假意喝了口,其實並沒入喉,等我們都被迷倒了才動手。”

 徐沉舟想了想,很是有理。回頭看雲鬟,卻見她仍盯著那面黑白熊繡品。

 徐沉舟笑道:“敢情你不是來問詢,是來買東西的?”走過來,便將那繡品拿過去端詳,道:“瞧著還不錯。”

 雲鬟見他又做這種奪人所愛之舉,也不做聲,只假作無意地走開。

 張一闌趕過來,笑道:“徐爺若喜歡,我送你就是了。”

 徐沉舟道:“這是蜀繡,怎麼能占你便宜?”從懷中掏出一塊兒碎銀子,約莫有一兩多,便說:“可夠了?”

 張一闌忙道:“受不起!”

 徐沉舟道:“聽說你兒子才成親了?我如今也在公門裡,就當一點隨喜罷了。”

 張一闌忙道謝,又親自將那繡屏仔細包紮妥當。

 徐沉舟左右看看,指使霍植道:“給爺好生拿著,磕碰壞了,留神打你。”

 當下張一闌便送了這幾個人出門,臨行之時,雲鬟才問道:“張老伯,聽說霍城連環刀甚是厲害,倘若是他犯案,如何只殺死一個捕快,反留下兩個活口?”

 張一闌愣了愣,道:“我、我跟鏢行那兄弟都是重傷,算死裡逃生,或許是他心慌了下手不准?”

 雲鬟點頭,也並沒多話。

 一路雲鬟默然,霍植跟范小郎你瞪我,我瞪你,當著徐沉舟的面兒,卻也沒敢鬥口。

 最終徐沉舟問道:“你心裡想什麼?”

 雲鬟腳下一頓,道:“徐爺,明兒能不能上山一趟?我想去案發地親自看看。”

 徐沉舟竟一口答應:“這有何難?那麼我一早兒來叫你如何?”

 當下說定了,徐沉舟也並未囉嗦,轉身要去,霍植捧著那繡屏叫道:“徐爺,你的東西……”

 徐沉舟頭也不回道:“不是我的。”

 或者愣了愣,他倒也聰明,即刻回頭看向雲鬟,雲鬟張了張口,忽地想到元宵夜被他付之一炬的童子抱魚燈,便道:“拿回去吧。”

 將到可園之時,范小郎眼巴巴道:“謝公子,明兒我也去,可使得麼?”

 雲鬟道:“使得,你明兒來找我就是了。”

 范小郎才放心自去,雲鬟目送他離開,正要轉身進門,心中一動,便回頭看向街角處,卻見薄薄暮色之中,那處空無一人。

 是夜,霍娘子一家便留在可園之中,霍植自把今日所行種種都跟霍娘子說了,雖並無進展,霍娘子仍十分喜歡,私下叮囑道:“你爹出事之後,整個會稽的人都不待見咱們,不管是官府還是什麼有頭臉的人,一旦見了咱們,哪個不是喊打喊殺,或者不予理會,哪裡有似謝公子這樣的人,你們兩個記住,不管這件事最終如何,謝公子都是咱們霍家的大恩人,知道了?”

 兩兄妹齊齊點頭,霍良兒病已好了些,道:“我以為天底下的人都不理會咱們了,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謝公子一樣的好人。”

 霍娘子抱緊一雙兒女:“只求老天庇佑……讓謝公子快點查出真相,不管是好是壞,娘就算死,也瞑目的。”

 次日一大早兒,雲鬟便帶了霍植出門,才開大門,就見門口石鼓旁邊兒,有個小小地人縮頭蹲著,竟是范小郎。

 雲鬟微驚,問起來,才知道他因怕被撇下,便早早兒來了,又不敢叫門,就在門口等候。

 昨夜陳叔聽說,便早命人備好了馬車,還未上車,就見石板路上剔剔達達地來了一匹馬,細看,正是徐沉舟,懶懶散散騎馬而來。

 雲鬟本要讓霍植跟范小郎隨著坐車,他兩個都不敢,於是便同旺兒跟在車旁而行,徐沉舟騎馬相隨。

 不多時出了城,雲鬟便覺車上一沉,抬眸看時,竟是徐沉舟俯身進來。

 徐沉舟對面兒坐了,一抖袍子,道:“許久不騎馬了,腿硌的生疼,對了,你會騎馬麼?”

 雲鬟搖頭,徐沉舟笑道:“看你嬌滴滴的模樣兒,也不像是個會的。”雲鬟不言語,恍若未聞。

 徐沉舟打量她片刻,忽地抬手入懷,掏了一會兒,便掏摸出兩本冊子,丟在雲鬟身上。

 雲鬟垂眸,眼神微變:“徐爺……”

 徐沉舟抱臂笑看她:“若心裡感激,也不必口頭上說,倒是有個實實在在的好法子報答。”

 雲鬟聞言,就仍不做聲,只急忙低頭看去。

 原來這兩本冊子,竟是縣衙的筆錄證供,並仵作的屍格。不想徐沉舟竟肯拿來,雲鬟知道此人多變,生怕他又改主意,忙先翻看起來。

 雲鬟飛快看過了劫鏢案中張一闌跟那鏢師的證供,倒是跟張一闌所說並無出入,至於屍格上所寫,那範捕快一刀斃命,快狠准,正是連環刀的手法。

 將案冊合上,雲鬟蹙眉細思,無意抬眸之時,卻見徐沉舟正盯著她瞧,神情異樣。

 雲鬟還未出聲,就聽外頭道:“主子,到了!”

 徐沉舟低低咒駡了聲。

 當下下了車,卻見果然來至蘭渚山下,此刻因是初春,樹木尚是蒼蒼翠色,前頭有一塊長長青石,宛若天然長桌,范小郎指著道:“就是這裡了。”

 雲鬟打量了會兒,心中浮現方才所看冊子上鏢師跟張一闌的證詞,眼前亦仿佛出現當時的情形:

 那時候車夫在旁邊載鏢的車上休息,張一闌霍城等便圍著青石而坐,從左到右,依次是張一闌,霍城,鏢師,最後一個是死了的範捕快。

 張一闌先喝了水,又遞給霍城,三人相繼喝過了,才要吃些乾糧,張一闌便頭暈欲倒,而據那鏢師所言,正也是差不多的時候,他覺得眼前發花,渾身無力。

 藥效發作之後,眾人倒地,張一闌掙紮半晌,醒來後發現自己重傷,身邊兒是昏迷不醒的鏢師。

 此刻範捕快已死,而霍城提刀站在範捕快身旁,發現他醒來,便提刀過來,兩人遂交鋒,驚醒了鏢師參與混戰,霍城逃。

 兩人掙紮而起後,又發現車夫亦死,馬車跟鏢不翼而飛。

 雲鬟歪頭看了半晌,憑著方才所見,幾乎將當時案發現場重現,可畢竟不如親眼所見,只靠虛想,總覺得仿佛有什麼缺漏。

 正范小郎跟霍植在身後又鬥起嘴來,徐沉舟仿佛有些心事,森森然道:“再聒噪,把你們兩個都扔到水裡去。”

 雲鬟忽地心頭一動:“徐爺,請來。”

 徐沉舟走上前:“看出什麼了?”

 雲鬟不答,這會兒范小郎跟霍植也走過來,雲鬟又招旺兒,才道:“我想請徐爺,霍植,旺兒跟小郎,仿效當日張捕快,霍城,鏢師,範捕快四人……將案發之時的情形再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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