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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164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韓伯曹那日來過之後,外頭很快傳開,都談論他辭去捕頭的事,不知原因。

 但外頭猜測的,無非是他因為牢房失火擔責罷了……可細細追究,並不能算是他的責任。

 然韓伯曹去意已決,鄭盛世挽留了兩回,無可奈何,只得准了。

 早在先前去過那火場之後,雲鬟心內便猜測:牢房失火之事,只怕別有蹊蹺,不然為何死了兩人,偏偏一個是春紅?

 且當時她趕去之時,韓伯曹神色本就有些反常。

 後他抱酒登門,兩人雖未直說此事,但從他言語之中,雲鬟已經確認,的確是韓伯曹暗中動了手腳。

 韓捕頭畢竟在本地當差這許多年,深懂得衙門中的內詳,若要認真“偷樑換柱”,比如從亂葬崗拉兩具無名屍體過來……自是容易。

 然而正如雲鬟所說“他畢竟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之人”,所以韓伯曹雖為了春紅斷然行事,心裡卻也明白他做都是律法不容的。

 在雲鬟看來,他選擇了另一條路……至於到底前路如何,只能遙遙祝福罷了。

 這一日,正是小年兒,可園外來了數人,除了徐志清外,還跟著六個隨從,手中或抱或捧或抬著,身側兩個保鏢護衛。

 自打金行案之後,徐志清出入都有了防範,特又撥了兩個高手隨身防護。

 門上往裡報了,雲鬟便迎了出來,正徐志清叫小廝們往內抬那些箱籠等。

 雲鬟不解,便問道:“徐兄,這般興師動眾,是做什麼?”

 徐志清笑道:“眼見年下了,給賢弟送些年貨,都是常有的,可別嫌棄。”

 雲鬟忙道:“上次去金行,已經承蒙徐兄多禮了,如何還消受得?”

 徐志清道:“你若跟我算計,我也要跟你算計了。”把雲鬟往旁邊拉了一把,才說:“先前金器行裡的事,若不是你,誰又知道會有內奸,又如何能防備得那場大劫?”

 雲鬟不語。先前她之所以主動去尋徐志清,一來是因為從他所說之中察覺異樣,二來,卻也因為他一片盛情,又贈林奶娘等東西。

 韓伯曹既然無暇理會此事,她略替他看一眼,有“投桃報李”之意罷了,誰成想竟能牽出那種驚世駭俗的大案子來。

 徐志清又歎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呢,這幾日外頭可不太平,山陰,上虞幾個地方有名的金行,連連出事,行業內都是一團亂呢,我想起前日那件事,還有些後怕。”

 雲鬟心裡雖有些知道,卻只說:“這也是徐兄的福分,我也不過是湊巧罷了。”

 徐志清道:“說什麼湊巧,賢弟你簡直如神人一般,我現在仍像是在做夢一般呢。且先前我家裡,我父親總覺著我愛交往寒士,不務正業,所以有些不大喜歡。沒想到這回金器行躲過這樣一大劫,父親才對我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這一切都是托賢弟的福。”

 雲鬟見他說的這樣懇切,只得罷了。又留徐志清午飯。

 徐志清道:“我心裡倒是想留下,只不過年下來往應酬甚多,今日還有好幾家要去呢。只等過年的時候,好生來賢弟宅裡吃年酒如何?是了,也還要請你去我們府裡呢。”

 徐志清去後,林嬤嬤指揮丫頭小廝們收拾那幾個箱籠,見本地的風物土貨、臘雞臘魚臘肉等,應有盡有;又見上乘衣料,共有六匹;四個小盒子裡,盛的是參鮑、魚膠、瑤柱等物,另外一個箱子,卻是福橘、廣柑,各色乾果,並對聯荷包等。

 林嬤嬤見一樣,驚歎一聲,底下眾人也都圍著看,旺兒笑道:“真不愧是本地頭一號的,二公子也果然是個爽快人,竟送這麼些東西……不過,也是咱們主子的好人緣兒,別說是才來不久,就算是久居本地的相識人家,只怕也沒有這樣豐厚呢。”

 林嬤嬤忙道:“要不要安排回禮?”

 雲鬟揉著額角,片刻說道:“不必了。”

 起先只因多逛了一趟街,又得了徐志清的禮,因不過意,才去回禮,又牽扯出金器行的案子來,竟又得了他這許多的饋贈。

 本是不想欠人的,也原本不想跟徐志清深交,卻不想反而只往預料相反的方向而行。

 倒不如就此罷了,省得越發你來我往,分個不清。

 如此到了晚間,陳叔早早地收了鋪子回來了,手中卻也捧著一個包袱,便進內來給雲鬟。

 雲鬟只當是他從外頭買回來的什麼,便道:“是什麼?”

 陳叔笑道:“你瞧瞧看就知道了。”

 露珠兒過來打開,卻見竟是一襲微霜色的縐紗圓領袍,領口跟袖口都繡著淡金色葳蕤的花枝蔓紋,用同淡金的琉璃珠做扣,做工精細不說,更是清雅高貴,一看就知道是極好的。

 露珠兒早驚叫起來,又招呼曉晴跟林奶娘過來看。

 林嬤嬤嘖嘖地,對陳叔道:“您老人家的眼神兒也變好了,口味也高貴起來,如何這樣會挑衣裳?上回我們出去買,竟沒帶上您呢,可惜了兒的。”

 雲鬟雖從不挑揀衣物,然而見了這件,卻很適合她的心意,當下含笑定睛打量。

 陳叔見雲鬟喜歡,便笑道:“這哪裡是我的眼色?我哪裡能呢。”

 雲鬟一怔,陳叔便道:“是隔壁成衣鋪子的掌櫃先生給了我的,說上回鳳哥兒過去,沒挑著可心意的,這個叫我捎回來,當是見面禮呢。我推辭再三,見他十分懇切,便才收了。”

 雲鬟因上回並沒見著此人,心裡暗暗疑惑。

 陳叔又道:“以後彼此都是鄰居,他既然這樣有心,也是彼此的福,主子若是喜歡,就留下罷了,我自也有禮送他。”

 過了小年兒,便是除夕。這卻是雲鬟在南邊所過的第一個年夜,自然滋味別有不同。

 只聽得外頭轟隆隆劈裡啪啦地放炮仗煙火的聲響,甚是熱鬧,這一點上,卻是南北皆同。

 今夜的菜肴,也多是當地風味,無非是扣肉,糟雞,溜蝦仁兒,醉河蝦,以及徐志清送的醉蟹、糟青魚幹,並炒臘肉,燒豆腐等,倒也算是色香味俱全。

 曉晴又下廚做了幾個北邊風味兒的,並一罎子當地黃酒,眾人齊聚著吃了年夜飯。

 雲鬟因吃了兩口酒,不覺有些暈熏熏地,聽著外頭炮仗聲不絕,便呵呵笑了起來。

 林奶娘見她臉兒紅紅地,知道是有些醉了,便催促陳叔道:“快把炮仗放了,讓鳳哥兒早些安歇去。”

 陳叔忙腳上旺兒等,便到門口放了一掛炮仗,又回來在天井裡放了兩個煙花,雲鬟瞅了會兒,叫陳叔賞底下人,便扶著兩個丫頭,回房休息去了。

 是夜,外頭一夜炮竹聲音不絕。

 雲鬟因酒力發作,見帳子放下,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她既然醉了,身心都無法自控,那神志更是混沌起來,半夢半醒之間,神思無法自持。

 就如沒了舵手的小船,便在那記憶的川流之上飄來蕩去,卻無定所似的。

 如真如幻中,忽地聽到有人尖叫了聲,從外頭傳來。

 帳子裡雲鬟動了一動,眉頭蹙皺。

 那尖叫聲漸漸大了,也越來越清晰,竟道:“王爺饒命!”帶著哭腔的聲音裡,無限恐懼戰慄。

 雲鬟正微微地不安,還未如何,便聽那冷冷地聲音道:“我饒了你的命,你可饒過她麼?”陰沉狠毒的,似會將人挫骨揚灰一般。

 眼珠子骨碌碌地動了起來,雖是在半醉裡,卻也本能地知道她不想回到這一幕“記憶”之中。

 然而酒力所至,竟無法清醒,雲鬟自覺身不由己般地,越是要離開,越是往那一處地方滑去。

 眼前光影閃爍,正是那一次她腹痛難忍,死裡逃生之後。

 趙黼自北地回來。

 那會兒她精神仍是大不好,畢竟那一番死去活來,大大地折損了元氣,臥床了十幾日,才勉強能下地。

 一天,室內室外鴉雀無聲,格外的安靜,雲鬟不懂是怎麼樣,耳畔卻似聽見那樣一聲淒厲的叫聲,把她驚醒過來。

 慢慢抬手撩了簾子,想要叫人,去只乾咳了聲。

 靈雨從外頭匆匆進來,見她如此,忙攙扶著。

 雲鬟早見她臉色不對,似有驚慌之意,便問道:“怎麼了?”

 靈雨勉強一笑,並不回答。只問:“娘娘口渴了麼?我倒杯水來……”

 雲鬟勉強吃了口水,從喉頭到腹內,好像給滾火燒過了似的,這連日來她雖然無法自看,卻也知道自個兒必定已經憔悴至不似人形了。

 靈雨擁著她,卻覺著手中一把骨頭似的,忍不住眼中又帶了淚。

 雲鬟本困倦要睡,看了她兩眼,忽地問道:“是王爺回來了?”

 先前趙黼回府之時,雲鬟仍昏睡著,趙黼來探望,她一直昏沉不醒,趙黼便悄然自去了。

 靈雨見她竟知道了,便問:“王爺先前來看過了,見娘娘睡著,就沒打擾,如何竟知道了?”

 雲鬟怔了怔,又咳嗽了聲道:“他如今在哪裡呢?”

 靈雨卻不敢回答了,神色畏縮。

 雲鬟道:“怎麼了?”

 這會子,曉晴也從外頭進來,臉色更也如鬼一樣。更仿佛要哭出來似的,戰戰兢兢,渾身發抖,卻仍強忍。

 雲鬟瞥了眼,更覺驚疑了:“到底是怎麼了?”

 靈雨仍不敢說,何況她身子這樣,若多嘴說了,對她自然不好。

 曉晴也明白這意,便垂手站在旁邊,死死咬著唇含著淚,眼神卻不時地往外看。

 雲鬟見她們都不說,便道:“扶我起來。”

 靈雨忙道:“娘娘,使不得!”

 雲鬟道:“那便告訴我,是怎麼了。”

 靈雨咬了咬唇:“娘娘,您別問了,若給王爺知道……我們也要被怪罪的。”

 雲鬟道:“他又做什麼了?”便看曉晴:“她不肯說,你來說。莫非你們都要瞞我?”

 曉晴忙跪在地上,渾身亂顫,哭道:“求娘娘別問了,再問,我們也要死了。”

 雲鬟聽見一個“也要死了”,越發蹊蹺。

 靈雨畢竟知道雲鬟的脾氣,低聲道:“先前王爺回來,見娘娘是這樣,就把滿院子伺候的人都拉了出去……”說到這裡,再說不下去。

 雲鬟道:“拉出去怎麼樣?”

 靈雨紅著眼,只是落淚,曉晴死死地捂著嘴,一個字也不敢出。雲鬟厲聲道:“到底怎麼樣!”

 趙黼將伺候雲鬟的眾人裡,除了靈雨曉晴,以及靈雨身邊一個年紀小的丫頭,其他六十多個人,盡數拉出,在二門的隔院子裡,先是拷問,然後便是責打。

 二十個士兵兩人一組,將那些眾口所指的,先一概就地活活打死,刹那間,院子裡血肉橫飛,宛若人間地獄。

 屋簷下,趙黼卻只冷冷清清坐在太師椅上,眉眼肅殺冷酷,簡直如同活閻王一般。

 那些奴才見是如此,早嚇得死去活來,這才明白當日靈雨所說“這院子裡的人一個都跑不了”是什麼意思,便越發拼命相互揭發,更把素日那些暗中詆毀欺壓之事,盡數都說了出來。

 原本自然不敢咬沈王妃的人,可是性命攸關,也顧不得了,便把如茗如何送茶點,後來那邊嬤嬤明裡暗裡阻撓不許叫請好大夫等話……一一說了。

 這邊兒行刑,又叫底下人去王妃的院中,將如茗跟兩個常跟著王妃的老嬤嬤揪了出來。

 那邊的人早聽說王爺在殺人了,如茗幾乎嚇暈過去,正在沈舒窈跟前求救命,誰知士兵們兇神惡煞似的沖了進來,一個個癱軟在地。

 沈舒窈尚且能掌住,便喝道:“放肆,竟敢如此闖了進來?”

 來人卻是趙黼身邊兒貼身的侍衛,只聽他的號令,哪裡理會別的,只眉眼不抬道:“我們只奉王爺命行事而已。”如鷹捉小雞,把人扯去。

 如茗跟嬤嬤們來到院落,見趙黼高高在上,而滿地的血肉模糊,滑膩膩地,幾乎無法落腳。

 還有人在旁邊繼續行刑,慘叫聲不絕於耳,三個人雪著臉,只顧發抖,竟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雲鬟知道此事的時候已經晚了,只影影綽綽聽聞如茗是死的最慘的,似是活活地炸了一支手,又將另一支手的手指挨個斬斷,卻不肯立刻殺了她。如茗叫了兩天一夜,才慢慢地咽了氣。

 趙黼如此,一來是想折磨這幾個下手的人,二來,卻是想看她們會不會招供出“背後元兇”來。

 誰知直到死,如茗只承認了是自己嫉妒側妃,故而自作主張下了毒,兩個嬤嬤也說是因王爺太寵側妃,故而替王妃不平才從旁相助,王妃實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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